匠心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沙包
结果张风贤眼皮子都没往他们那边扫一眼,转身就上了车,一点跟他们对话的意思也没有。
两个副考官不仅没有怨言,反倒一起松了口气,匆匆忙忙跟着孙博然走了进去。
他们刚刚进门就遇见了孙博然。他没走远,正在向门里两人问话。
“两位大人来这里,看了什么,说了什么,跟我说说。”孙博然状似随意地吩咐。
“总督大人的言行,我不便泄露……”其中一个小吏有些为难。
“总督大人进去,本场考官向他行礼,他说‘二位只管忙,不用管我们。徒工试是一地大事……”另一个小吏则毫不犹豫地侃侃而谈,不仅把张邓二人的一言一行听得记得清清楚楚,也跟孙博然说得清清楚楚,一点保留也没有。
当然,他能听到的也仅止于张总督他们刚进去时说的那些话,再往里走的,就只见其行不闻其声了。
“重点看了岑小衣和许问对许问的表现表情不豫似乎不太满意”孙博然皱眉,思索片刻,向这名小吏点了点头,走进考场里面去了——并没有问他的名字。
两个副考官也跟着进去,前面那个小吏有点酸溜溜地说:“好大的胆子,总督大人的事也敢说这么多。”
“总督大人是总督大人,咱们这里是官家工坊,朝廷直属,孙大人才是咱们真正的上司。”后面那个小吏理所当然地说。
“那又有什么用,你说得这么仔细,孙大人连你的名字都没有问,谁知道你是谁”前面那个小吏还是很酸。
“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时候到了,总会被人看见的。”后面那个小吏跟刚才一样侃侃而谈,接着又露齿一笑,对着同事眨了眨眼睛,“而且江南工坊就这么大,管得这么严,今天守门的就是咱俩了。孙大人真想问, 还能问不到”
真想问,问到的不是他就是他。前面那个小吏一时间心情极其复杂,闭嘴不再说话了。
孙博然三人走进工坊大门,两名分场考官连忙上来招呼。
孙博然向两人一点头,长驱直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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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5 漆与色
模型做到此处,已经大致完成,但仍然有很多粗糙的地方,这种时候就需要用修光来进行进一步的精加工。
修光其实是木雕的一道工序,但用在此处也非常合宜。
许问手持刻刀,眼睛微眯,些许木屑纷纷溅出。
此时朝阳刚从侧窗照进,透过他的脸颊落在上面,把这些纷纷扰扰的尘屑映得像金沙一样。
而在他的刻刀之下,线条开始流动,仿佛有某种无形的东西被注入其中,又像是光线变幻带来的错觉。
进行完进一步的修饰,许问先用蜈蚣锉把表面平整了一遍,再用节节草打磨一遍,最后用狗皮再打磨一遍。
三遍之后,整个木雕表面光洁润泽,竟然有了玉石一般的质感。
许问抬头看了一眼天光,再次低头。
建筑模型是差不多做完了,但接下来的工作还多着呢。而且这些工作不少都很耗时,不合理安排,真的很难按时完成。
许问闭眼回顾了一下之前拟定的流程方案,也借这个机会再次休息了下眼睛,再睁开时,他的眼神是三日以来从未有过的清明——他努力把自己肿得不行的眯缝眼睛睁大了。
作为原型的模型是上了漆的,这是主考方给他们定下的工艺标准,所以他们的模型也必须要上漆。
模型很小,漆比较薄,但至少也要上三道。上漆的时候不能太厚也不能太薄,但一定要均匀,对于这么精细的模型来说本来就是难度,再加上漆的颜色还需要调得跟原来的模型一致,这道工序又耗时又难,不那么好完成。
许问开始调漆。
漆色是一个关键,也是他必须要把这项工作放到白天来完成的原因。
晚上的灯烛再亮,其亮度以及对颜色的还原程度都是不如天光的,在晚上做颜色相关的工作的话,经常会发现一不小心就偏色了,非常麻烦。
所以就算在现代,这个白炽灯节能灯等各种灯具早已驱散了黑夜的时代,很多手艺活还是要放到白天来完成的。为的,就是这个“正色”。
调漆是一门艺术,也需要很多经验。
许问现在在经验上是完全不缺的,没过多久,他就用小棒沾了一点漆,举到天光下面细看,然后点了点头。
这漆色与模型表面的颜色非常相似,只是稍微浅淡一点。
这点差别会在上完三层漆之后彻底消失,到那时,两者之间的差别就会达到肉眼难辨的程度。
当然,这世界上连两片一样的叶子都没有, 彻底的一样也是不可能的。除非真的像某些脑筋急转弯故事里一样,同样的油漆, 把新做的东西刷一遍,再把原先的颜色样板也刷一遍。
调完漆色,许问先上了第一道漆,放到一边等晾干。
这段时间里,他也没有闲着,开始拿起另一些预备好的材料,重新开始修整,准备制作凉亭周围的庭园装饰。
这个时候,很多人从工位上起身,开始拿着一张清单,匆匆忙忙地往外跑。
开头像许问这样,把所有规划全部做好、所有材料全部拿齐的只有他一个。其他所有人几乎全部都只拿了模型的核心材料,也就是那一段段榆木。
现在轮到要用了,他们终于想起来缺啥了,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往外跑,唯恐落后人家一步,就要排队多等一会。
当然,这时候能发现缺了东西的,都还是考生们比较优秀的一批。
首先,他们拿够了榆木,也拿够了相关的辅助材料,在整个核心模型的制作过程中都没遇到材料不够的问题。
其次,他们的进度的确非常快,做到这个步骤的速度跟许问差不多。
不过,前期缺乏完整规划的问题在这里就呈现了。
256 相似
之前观察时间很短,不可能面面俱到,必须在短暂的时间里分清楚主次。
刚一开始,许问用很短的时间思考了一下,到底哪边是主哪边是次,要把重点放在哪里。
最后,他百分之七十的注意力与记忆力都放在了亭厅的主体上,只留了百分之三十的心思去关注旁边附属的庭园。
这不代表庭园不重要,但亭厅模型更多的是技术向的,代表的是工作的完成度。旁边的庭园,是整个模型的“风格渲染”,是模型的灵魂所在。
现在这是在考试,完成度相当于是基础分,是必须要拿到手上的分数。风格渲染是附加分,是拉开与其他考生距离的机会。
许问从小考到大,这些对他来说算是基本常识了。
现在他要做的是附加分的部分,这个分数应该怎么拿到呢……
许问把模型摆在中央,拿着其他材料搭了个框架雏形,开始思考。
这个建筑模型是典型的江南建筑风格。
江南建筑非常特殊。
它融屋于景,讲究的是人在景中。
富人自不必说,会精心规划一块地方建一个园子出来,将屋子融在园子里,移步便是景,视野之内全部意趣盎然。
穷人没那么大地方,园子是别想了,但江南水多,他们也往往会把房子依水而建,取一段河、植一株柳、放一块湖石,这样就算身在劳碌奔波中,也能稍许休憩,换一番心情。
当然,这也是因为江南路本身就比较富庶,相比其他很多地方,就算穷也有限。
真正衣食无着,是很难有这样的心情改善精神生活的。
他们用来复制的这座模型,主体部分是一座形似花厅的亭子。亭子位于半片湖上,庭前有松,亭后有木道与水面相接,走在木道上,弯腰就能摘取旁边的莲叶,抬头就能碰到湖畔的芦花。
湖畔有石,石边有兰有柳,错落有致,互相之间不仅不会遮挡,反而会互相映衬。
亭厅非常宽敞,一共八面窗户,从不同的窗户里看出去,可以看到不同的景致,宛如八幅悬于壁上、会随四时而变的活画。
说起来,这种设计,跟四时堂有些相似啊……
想到四时堂,许问心里突然一动,某个鲜明的画面浮现在他脑海中。
更早以前,他对江南式建筑——所有建筑都没有概念,从四时堂窗口看出来的那一幕给他带来了第一次冲击。
那种仿佛定格,又仿佛流动着无尽生命力的强烈美感,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而在他脑海中留下印象的那座四时堂,与他刻在记忆里的这个庭园一角的模型有了些相似之处。
四时堂精致,这座亭厅疏阔,风格自然不同。而除此之外,四时堂仿佛另外有些什么东西,让许问觉得比这座精美的模型更多了一些光彩,他有点感觉,但一时间难以形容。
但是明明那个园子破破烂烂,好像随时都会倒塌一样,论光鲜亮丽,连眼前这个模型都比不上。
但是……
考官身边的铜漏壶还在滴滴答答地落水,时间正在缓慢却不容置疑地离去,许问的每一分思考都代表着一段时间的错过。
但他依旧没动。
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轻举妄动,必须要想清楚才能行事。
周围的考生都在忙忙碌碌,跟他进度差不多的很快超了过去,后面的渐渐赶上,他却一直没动,仿佛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动了。
他重新摆布了原本准备好的那些元素,开始对它们进行精雕细琢、重新上色。
粗糙的构形在凉亭周围逐渐变得细致而清晰,梅、兰、竹、菊等各种元素分布在建筑四周,装点出各种不同的色彩。
许问的视线落在这座模型上,却又不完全在上面,更多的思绪从遥远的地方纷至沓来,具现成为全新的形状,落在他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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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7 不太好
日光渐渐偏斜,考生们的情绪也开始有了明显的波动。
有的完成度低也面无表情,好像早就打算破罐子破摔,对最后的成绩完全不抱任何期待了。
有的脸上眼中全是焦虑,不停地去咬自己的嘴唇,偶尔还猛抓一下自己的头发,好像随时准备大哭或者大叫一样。
有的不断走神,分心左顾右盼,去看人家的进度。看见人家不如自己的,会马上轻松一截,做活的动作都轻松不少;发现人家进度远超自己的,则心急如焚,埋头苦干一阵子,再次抬头去看别人。
有的人,从头至尾都全神贯注,就算吃着饭,也一边咀嚼一边盯着自己的作品思考,集中力极强。
考试逼近结束,有些人也将要完工了。
但即使这样,他们也没有抬头,仍然抓紧最后一点时间,看看有没有地方可以继续完善。
下午酉初时分,两名分场考官回到考场正前方,环视四周,却不再巡场。
接近酉正时,他们注视着旁边的铜漏壶,掐着手默默计数。
漏壶中的水平面缓慢地向下移动,最后落到一个点时,发出了“卡答”的一声,接着,一只小鸟从漏壶底端钻了出来,发出一阵清脆婉转的哨声!
工坊里虽然没人说话,但并不算安静。
两百多个人工作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在工坊四壁震荡旋转,仿佛有一个巨大的怪兽充斥在房间里,围绕在所有人周围一样。
而此时,这声哨声一出,竟然瞬间把这头“怪兽”赶走,让它短暂地消失了。
所有人都知道,考试时间到了!
“全体考生,全部停下手上的动作!”
“全体考生,离开自己的作品,退后一步!”
鲁冼两位考官同时开口,两个声音同时响起,说着不同的话,但都非常清晰。
前面一排考生齐刷刷地停手、后退,非常守规矩。但后面有些就不一样了,他们仍然低着头,不仅没有停手,反而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想争取最后的一点时间再多做一点。
“甲三十七、甲一百五十六、甲八十九!”
“甲一百二十四、甲一百六十二、甲五十一!”
两名考官目光扫过下方,嘴里不停地报数。
大门洞开,一列兵士进来,听见考官报出的数字, 摘下相应考生桌边的考牌,放在手上就掰断了。
木牌被掰断的声音非常响亮,这些考生们瞬间呆住,有几个急得大叫:“你们在干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不听考官指令者,直接取消考试资格。不好意思,你们可以走了。”鲁考官一直笑眯眯的,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也带着笑容。但此时,这笑容放在一些人的眼里,是那么的刺眼。
但无疑,兵士的举动与鲁考官这句话的效果也是极好的。
一瞬间,刚刚潜回房间的“怪兽”彻底消失,再也不敢回来了。
所有人全部停手,笔直地站在自己的工作台旁边,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只要一动,下一个被掰断考牌的人就是自己!
六个没了考牌的考生站在原地,张口结舌,但什么话也不敢多说。
兵士们甲胄森冷,在微暗的房间里格外显得刺目,权力机关的威力,这一刻变得极其强烈。
但即使如此,他们的考牌也被折断了,考试资格被取消。
很快,他们被兵士赶出了考场。其他考生笔直站在自己的座位旁边,看见他们跌跌撞撞地从自己眼前经过,被推出大门。
没一会儿,号淘大哭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三天的功夫全部被白费,今年的考试也就这样直接作废了!
被逐出考场的编号里,还有一个三十七。
三十七,是一府的前五名。能在府试里拿到这样的成绩,实力肯定是不用多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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