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归来仍少年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盛世唱响
见张拴常没有说话,张欣然妈妈知道,这事并不能转移他对女儿的担忧。他是那么的喜欢女儿,可她火烧毕业证的做法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
张欣然妈妈走过来蹲下,抓起已经有些稀巴烂的杏子,跟他一起往外挤杏核,不一会儿,她的双手也被染得脏兮兮的。
她又想起了刚刚听到的一条新闻,就说“他爸,村里人说,上个月有一家石油的公司在咱村子南山山头上打了一口油井,正从山里山外用铲车相向推出山的路,用不了多久这条路就全通过了,咱们村很快就能通车了。”
“是吗咱们村能通车了”张拴常显然对这个话题有点感兴趣,他抬起头问。
“是啊,你现在跟个黄花大闺女一样,成天不出门,啥都不知道。”张欣然妈妈说,“不过只能通三轮车,没有人会往咱们这里发班车。”
“钻出石油了”张拴常问。
“嗯。钻出来了。听说那家石油公司钻井之前已经探测过了,把咱们村都探过了,说咱们这一带地下埋着很多很多的石油,叫什么‘存量’还是‘出量’大得很呢!”她说。
“不是出量,是储量,存储量。”张拴常说,“我在矿上干过,我知道,不管是煤矿、金矿、锌矿讲的都是储量,油井也一样,储量越大就说明地底下的宝贝越多。”
“那太好了。有了这个油井我们村就能通车了,我们慢慢就能富起来了。”张欣然妈妈说。
“油井要人吗我想去油井再干几年。”张拴常说,“现在欣欣没有工作,家家在建筑工地上干,也挣不到几个钱,要是油井还要人的话,我就去那里干,补贴一下家里。要是有了钱,咱们就赶紧把那670块钱给人家缴上,给咱家把电通上。现在,在全中国估计也就只剩下咱们村没有电灯了。”
“可是你从来没在油井干过啊”一堆烂杏惹得苍蝇嗡嗡乱飞,张欣然妈妈说着伸手去赶脸上的苍蝇,苍蝇飞了,可她脸上却留下了一道脏兮兮的杏汁。
“我没去煤矿打工之前,不也没干过矿上的活吗谁天生就一定会干活学!只要想学,只要舍得力气,啥活都能学会。人活在世上就是来受苦的,就是来劳动的,不劳动怎么能创造出好生活怎么能挣到钱”张拴常说,“欣欣是个女娃娃,她生性要强,心气高着呢!她瞧不上这些下苦力的活儿,就让她好好在家里休息一段时间,休息多长都可以,我们可不能委屈了孩子。这娃命不好,人漂亮、聪明又懂事,可偏偏出生在咱们这个穷地方……”
张拴常有些蜡黄的脸上蒙上了一层忧伤,他一连挤出一大堆的杏核后,甩甩脏兮兮的跟黄泥一样的汁液,过了一会儿说,“我的女儿我养活,我去油井打工,干啥都行,下井、看门当搬运工,只要有活我就干,只要不让欣欣在咱家受穷受委屈,叫我干啥我都愿意。”
“可你这身体……”张欣然妈妈看着他说。
“我死不了!”张拴常没有好声气地说。
“你……”她这时察觉到他的脸色已经变得阴沉。
张欣然妈妈知道这是因为张拴常刚才提到了女儿,这两天,只要一提起女儿,气氛一下子就会变得叫人无所适从。
张欣然没有找到工作,没有变成商品粮,这是张拴常永远的痛,一种痛彻心扉欲罢不能的痛。
张拴常出生在建国前两年,他出生后就一直过着缺吃少穿的生活,还不到10岁时妈妈死于疾病,爸爸在三年灾害时被活活饿死,不光是饿,还渴,是连饿带渴致死的。接下来他就和四个哥哥,三个妹妹相依为命。
张欣然妈妈19岁时嫁给了张拴常,张欣家和张欣然的相继出生,给这个穷困潦倒的家里平添了几份喜悦和希望。直到张欣然快两岁时,待在这个与世隔绝的穷山僻壤的张拴常,才知道到女儿居然跟改革开放同岁,原来,中国已经开始改革开放了。
第三百九十章 含泪离家找工作
在煤油灯下,张拴常旋着交流电收音机上的旋钮,听着断断续续的声音,想象着那个从未去过的外面的世界。几年后,他给妻子说他穷怕了,他要去外边打工,他这辈子就算累死在外面,也不愿意穷死在石堆村。
然后,张拴常撇下一双儿女,跟着附近乡上的村民踏上了外出打工的道路。
张拴常成了石堆村第一个外出打工的人。
“过几天把家里这些杂活干完了,我就去油井,我去找他们打工。”过了一会儿张拴常说。
“就是不知道人家要不要人再说,你这身体……”张欣然妈妈说。
“只要他们愿意要人,给我半份工资都行。”张拴常说。
张欣然妈妈没有再说话,她依旧低着头,挤着手里的烂杏。
一直把自己关在房子里的张欣然听到了父母的对话,她知道自己现在就是一个灾星,她的回来搅得全家人不得安宁。无声的眼泪从桃子一样红肿的眼睛滑了下来。她不由得再次诅咒洛明工业学校,你是天下第一误人学校!
傍晚,哥哥从工地回来,他拿了个冷馒头吃过后,敲开了妹妹的房门。妹妹两只眼睛肿成两个桃子,由于伤心过度,她几乎都没了人形,头发散乱,嘴唇干裂,目光无神。
她趿着一双拖鞋无精打采,神情恍惚。被子也没叠还摊在炕上,桌子上更是一片狼藉,房子里没开灯,还紧紧地拉着窗帘,黑乎乎的,跟乞丐窝一般模样。
张欣家划了根火柴把煤油灯点着,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后终于开口了。“欣欣,哥哥知道你心里难受,咱们祖宗八代都是庄稼汉,外面的人谁也不认识,也帮不上你,委屈你了……”
张欣然没有支声。
张欣家说“欣欣,我总觉得你和别的女孩不一样,你性格要强,也有自己的想法,咱村肯定不是你想留的地方……我想,你要不去外面闯一闯,找个自己想干的工作先干着。这样,爸妈也就不用伤心难过了……”
张欣然面无表情。
张欣家停了停又说“我在工地上也挣不了几个钱,还要给咱爸买药。你把这些钱拿上,这已是我两个多月的工资了。你这次走远点,到省会城市去碰碰运气……咱农村的孩子别的啥没有,至少能吃苦……”
她依旧没支声。
“这是860块钱,你拿着……”张欣家说着掏出一沓钱,本想塞到妹妹手里,见她没理他,便放在桌子上了。
“欣欣,我们是一起长大的,除了爸妈,我就是你最亲的人,你可别胡想,哥哥不是要赶你走,也没这个意思……你想想,要是我说得对,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就什么时候去找工作,要是没想通,咱就等春节后再说。快过年了,估计工作也不好找……”张欣家说。
张欣然把目光移到桌上的那一沓钱,她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过钱了,自从离开学校后也就没有了生活费,除了爸爸硬塞给她100多块钱让她零花以外,她再也没有碰过钱。
张欣家见妹妹不说话,赶紧又补了一句“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就别再想了。”
说完这话,张欣家轻轻地把门拉上,走出了房间。
张欣然瘫倒在炕上,跟烂泥一样。廉价的眼泪不听使唤地流,她一抹,又流,她不喜欢眼泪,但眼泪跟无赖一样纠缠不休……
三天后一大早,张欣然背起行李,决定去省会泉川市找工作,爸爸妈妈哥哥一直把她送到了山下的路口,走得路多了,爸爸张拴常的气也便喘得越发厉害。已是冬天了,石堆村一带满山遍野一片荒芜,干枯的野草在呼呼的寒风里发着吱吱的声响,犹如一首凄凉的挽歌。
父女分离,依依难别。当他们在山下的路口作别时,张拴常流出了眼泪,山风吹得他浑身冰凉,鼻涕不禁掉落。他看着张欣然,再看看盘旋蜿蜒的一个人都没有的山路,抹了一把鼻涕,心里不禁越发悲伤。
张欣然妈妈一个步子上前,故意将痛哭流涕的张拴常挡在身后,含着泪对张欣然说“欣欣,你这孩子脾气强,心气高,你爸给你好说歹说,还是劝不住你,你还是要出去……听妈的话,你要是找不到工作或者工作不顺心了,就回来,爸妈养活你……”
“欣欣,到了社会上你一个女孩子家,要注意安全,别乱交朋友……咳咳……找不到合适工作你就回来,明年春天再找……”张拴常抹掉眼泪,强打着精神,努力地装出高兴的表情说,“等明年,咱村子附近的那个油井开了,我也就有地方挣钱了,你别怕,爸挣钱养活你……咳咳……”
张欣然没再流泪。她点了点头。
就此作别后,爸爸妈妈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地朝家的方向走去。沉重的生活的担子,早已将张拴常原本高大笔直的身材压得弯了下去,他佝偻着背跟在妈妈身后,沿着羊肠小道朝前走着,就像一头廋骨嶙峋的牛,每走几步就得稍微停一停,然后回头看看越来越远的张欣然,还会冲着他挥挥手。
这时的张欣然已是泪流满面,她知道爸爸根本看不清她的眼泪,也看不清她的脸,她什么也没说,一边挥手一边示意爸爸赶紧回去。
哥哥张欣家再将妹妹往前走了一程,然后,兄妹俩在下一个路口作别。一个要去建筑工地,一个要去县城搭汽车。
兄妹道别时张欣然说“哥,你要有时间就带爸去县医院再查查病,爸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了,咳嗽哪能咳这么久就算是咳嗽,时间长了也会咳出病来的……”
张欣家点了点头。
“我带了560块钱,那300块我刚压在妈妈枕头下面了,你给妈说一声。哥,等我挣到钱一定还你……”张欣然说完转身即走。
在荒凉的连绵起伏的大山里,兄妹两个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蜿蜒的山路朝远处无尽地蔓延着,他们就像布带条上的蚂蚁,向前移动着……
长途汽车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颠簸了大半天,一座座山,一道道梁被甩在身后。四年前,张欣然也是沿着这条路走出大山,坐上了通往洛明工业学校方向的火车。而今,她再次坐上这趟车重走这条出山的路,百感交集。
为了能拉满座,长途汽车一路上走走停停,经过好几个小时的颠簸,终于才从穷山僻壤的土关县驶到了泉川市。这时,泉川时已近天黑,张欣然买了一张地图,找了家旅社住下,每天25元。
这时秋季招聘会已过,来年春季招聘会未来,泉川市人才市场里都是一些普通的单位和岗位,大都是餐饮业和商贸业用人单位。张欣然烧掉两个毕业证时,心里所有的纠结与矛盾,也都在第三次打着打火机时完全终结了。
在人才市场,每当用人单位问起学历时,张欣然都说没有,说自己只是个初中毕业,连高中也没上过。
每每看到别的求职者拿着简历一份份给招聘单位投放时,张欣然不止一次地告诉自己“路都是我自己走的,谁也不怨,让过去随风而去吧。我随时准备迎接一切最坏的命运,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第三百九十一章 割草
田庆文在洛明工业学校的四年算是顺风顺水。有学校组织的毕业生招聘会上,他被招聘到了启明机械厂。
启明机械厂是一个老牌兵工企业,也在紫华市。
田庆文被分配到了装配车间。
工厂生产区非常大,占地面积有上百亩之多,厂区共有6个门,除了东南西北四个大门外,还有东南门和西南门两个小门。一座座高耸宏伟的老式建筑里是一个个生产车间,在粗壮的大树的掩映之下,破旧的柏油马路不断分出岔口,最终通往每一个车间。
田庆文来厂报到几天后,入厂培训刚一结束,第二天上午,后勤部一位50岁左右的女工师傅便将招聘的大中专毕业生带到厂区。厂区里非常安静,杂草丛生,法国梧桐葳蕤茂盛,白皮松枝繁叶茂,这些树木野蛮地生长着,厂子里零零散散见不到人。
女工师傅说“半年来除个别车间,咱们厂大多数车间都没有生产任务,许多设备都闲置起来了,但是我们相信,这些只是暂时的,你们要发扬兵工人特别能吃苦的精神,从小处入手,慢慢培养你们与企业之间的感情。大家要以厂为家,敬业爱岗。”
在空荡荡的厂区里,她的讲话声音格外清晰,声声入耳。
“怎样才能体现出我们以厂为家,敬业爱岗那就得从小事入手。先割草……”这位女工师傅说着,把胳膊朝车间门口一挥,只见这里的野草已要有半人高。
“这些草要是再这么长下去,我们的车间就被杂草包围了,等到真正大规模生产的那一天,恐怕我们连进车间的路都找不着了。”她说。
大家面面相觑,他们都穿着蓝色工服。
她继续说“机器就是我们的生命,我们要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护它。战士要爱枪和炮,我们更要爱我们的机器和设备。虽然,我们现在没有足够的生产任务,也有一部分车间暂时没有活干,停了。但即便这样,我们每周还是要保养一次机器,该空转就空转,该加润滑油就加润滑油,该擦拭就擦拭……总之,我们不能让我们的生命线生锈。”
女工师傅说完,就让随行的人给每个毕业生发了一顶草帽和一把镰刀。接到镰刀后,同学们再一次面面相觑,队伍里还有少数女同学,这时,她们的表情非常沮丧。
女工师傅用严厉的目光把大家扫视了一圈,然后说“在入厂培训时,也都给大家讲过了,启明机械厂是一家在陆风有着举足重要的企业,当然,我们陆风省对我们企业没有管理权,我们启明是中国的启明,不是陆风的启明,我们的上级是中国兵器工业总公司。”
大家认真地听着她的话。
“我们厂曾经在新中国成立之后,为祖国生产出了一批重型设备和战斗武器,为中国国防奠定了基础。企业目前出现了一些困境,这些困难都是暂时的,我们首先要打扫好环境卫生,保养好机器,要随时准备迎接企业复兴的那一天。”她说。
割草成了田庆文进厂后的第一个工作,每天上午割半天,然后就回到宿舍等到第二天再割。
一连几天的割草让田庆文心里难过极了,他没想到一离开学校居然会落到今天的前境地
几天下来,原本肤色黝黑的田庆文快被晒成了炭,手上也磨出了小血泡,血泡破后汗水浸进去,像是撒上了盐,钻心地痛。尽管厂里给每个人都发了白色线手套,可大夏天戴手套太热,他跟许多毕业生一样,割草时也就把手套丢在了一边。
蓝色工服上沾满了野草的叶绿素,斑斑点点,虽说割草只是在每天上午进行,但野草都长在车间门口的空地上,茂密的法国梧桐和白皮松都远在柏油马路两侧,所以这里一直被阳光照射。
夏天的太阳实在太毒了,他们没割多久就浑身就被汗水浸透了。累了,就歇一会,汗干了,又继续割。
装配车间的大门敞开着,工人师傅们正在维护和保养着机器,一台台笨重巨大的机器稳稳地站立着,巍然不动,冷峻地注视着外面。
整个厂区就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这里没有熙熙攘攘,没有车水马龙,没有人来人往,宽阔的马路,葳蕤的树木,巍巍的厂房,安静厚重地屹立在这里。
割了一阵子草,田庆文撂下镰刀,静静地坐在车间门口高墙的阴凉里,浑身的臭汗一点点蒸发。割草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会他什么也不想,只是静静地坐在这里看着远处。
而前几天,他的心里根本静不下来,每每拿起镰刀,他就觉得自己像是个劳改犯,一毕业就被劳改,当年他可是部属中专学校的统招生,一走出校门,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从小到大他在家里都没干过活这种下贱而没有价值的活,他的爸爸一直告诉他时间就是金钱,村里的农民为什么日子过得不富裕就因为他们没有抓住时间去赚钱,他们把时间都用在种地上了,种地能赚几个钱他家的日子为什么能过得宽裕是老天爷给他的时间比别人多吗不是。是因为他把没有把时间用在种地上,而是用在了做生意上了。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