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蓑衣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七尺书生
“这……”
“常言道‘强龙难压地头蛇’,中原武林盟主固然财雄势大,但在辽阳这片土地却难以施展拳脚,威慑力远不如中原。”洵溱胸有成竹地朝袁孝一指,讳莫如深道,“在这里,袁老爷和他的朋友才是说一不二的主人。现在的你已是众叛亲离,孤立无援,若想东山再起,重回巅峰,就必须摒弃昔日的执念,甚至连一些虚情假意的‘故人’也要一并忘记。从现在开始,你要擦亮双眼,结交一些新朋友,一些……能帮你斩风劈浪,助你青云直上的朋友。比如……袁老爷。”
“这……”
“能为柳大侠尽些绵力,袁某求之不得。”袁孝信誓旦旦,一脸憨实,令柳寻衣的质疑难以启齿。
“柳寻衣的处境袁老爷已经知道,我们不日将前往长白山治伤,在此期间一定会有很多不速之客在山下埋伏,守株待兔。”洵溱对柳寻衣的踌躇视而不见,径自向袁孝说道,“当务之急,请袁老爷替我们解决这些麻烦。”
“大小姐的意思是……”袁孝眉心紧锁,伸手在自己的脖子上轻轻一划,意思不言而喻。
“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大开杀戒。”洵溱面露沉思,缓缓摇头,“一者,容易暴露你们的实力。二者,万一引来中原武林的大肆围剿,未免得不偿失。这里是你们的地盘,客栈驿馆、茶楼酒肆大都与你们关系密切,上至衙门差役,下至市井无赖也大都与你们相熟。我意……在长白山一带广布眼线,一旦发现不速之客,便派人不断地给他们制造麻烦,最好能逼他们主动离开。”
“制造麻烦?”袁孝沉吟道,“大小姐的意思是……烧杀抢掠?”
“敢千里迢迢跑到长白山追杀柳寻衣的人多少有些本事,正面抗衡你们未必能讨到便宜,贸然交手难免吃亏。”洵溱美目一转,狡黠道,“烧杀抢掠要有过硬的手段和胆识,恐怕你们不是中原门派的对手。但论‘蜂麻燕雀,金评彩挂’……此地倒是不缺高手。”
“我明白了!”袁孝恍然大悟,欣然允诺,“大小姐的意思是让我们坑蒙拐骗偷,无所不用其极,让那些人屡遭不顺,处处受挫,气势汹汹而来,灰头土脸而去。”
“虽然方法有些不齿,却能挫其锐气,避其锋芒,至少……能减少一半麻烦。”
“大小姐放心,我马上将严顺、洪寺、雷震找来一起商议对策。”
“如此甚好!”洵溱颇为满意,又道,“今天算你们正式结识,请袁老爷转告严顺、洪寺、雷震三位前辈,从今往后,柳寻衣的事就是我洵溱的事,也是上京四府的事,希望你们同心同德,如埙如篪,与柳寻衣风雨同舟,生死与共。”
“嘶!”
洵溱此言分量极重,不仅令袁孝精神一振,更令柳寻衣心生惶恐,怛然失色。
他与袁孝不过一面之缘,对“上京四府”更是闻所未闻,而今却在洵溱的撮合下,稀里糊涂地结为风雨同舟,生死与共的朋友,此事怎么想都觉得蹊跷,柳寻衣内心骇然,久久不能平静。
“洵溱,这件事……”
“好了!”洵溱不给柳寻衣辩驳的机会,对袁孝说道,“柳寻衣身体虚弱,不宜久聊,袁老爷先去忙吧!”
“大小姐,虎穴龙潭乃江湖禁地,冒然前往唯恐凶多吉少。要不然……我找一些熟悉长白山的猎户为你们引路……”
“不必!”洵溱断然拒绝,“再好的猎户也进不去虎穴龙潭,只会徒增麻烦。既然我们敢来,自然有拜山的法子。”
“那……好吧!”
袁孝勉为其难地答应,而后深深看了一眼神思纠结,欲言又止的柳寻衣,拱手道:“柳大侠好好休息,袁某先行告辞!”
“袁老爷慢走,恕在下伤势未愈,不能远送。”
寒暄作罢,心事重重的袁孝快步离开客房。当洵溱欲一道离开时,却被柳寻衣叫住。
“究竟是怎么回事?刚刚这场戏……我怎么看不明白?”柳寻衣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困惑,迫不及待地问道,“这位袁老爷究竟是何方神圣?还有你口中的‘上京四府’又是什么?”
“沈州袁府、济州严府、泰州洪府、庆州雷府,并称‘上京四府’,是这里的地头蛇。”洵溱心不在焉地解释,“其中,沈州袁府势力最大,袁老爷在四位家主中地位最高。因此,我将他引荐给你,就等于结交上京四府。”
“上京四府……”柳寻衣埋头苦思,呢喃自语,“我怎么没听过他们的名号?”
“不奇怪,他们常年盘踞在东北,不曾入关,也不算中原武林的人。一向不显山、不露水,只在关外有些名气,在其他地方籍籍无名。以前和你打交道的都是名震天下的大人物,没听过这些‘小人物’也是人之常情。”
“如此低调的人物,连身在中原的我都不知道,你远在西域岂能认识?”柳寻衣狐疑道,“刚刚袁老爷提到‘少秦王’,莫非……他们都是少秦王的朋友?”
“是。”洵溱直言不讳,“我之所以带你来这里,一是因为‘天下第一神医’桃花婆婆在长白山,二是因为这里是上京四府的地盘,可保我们万无一失。”
“他们……”
“放心,他们与少秦王相交莫逆,绝不会暗藏异心。”洵溱颇为不耐地敷衍,“既然由我开口,他们一定会竭尽所能地保护你。无论你现在的名声……多么狼狈不堪,也无论树敌多少,他们统统不会在意。”
“听你的口气,他们似乎不只是少秦王的朋友,更像是少秦王的……手下。”
“也可以这么说。”
“嘶!”
洵溱的有问必答,远比少秦王与上京四府的关系更令柳寻衣惊诧。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一脸诚挚的洵溱,一时间千头万绪,心乱如麻,断断续续地问道:“我想了整整一夜,却始终想不明白你究竟为什么救我。但现在,我想我已经猜出答案,你救我……是因为少秦王下令,对不对?其实,真正想救我、想帮我的人是他,你只是奉命行事,对不对?”
面对柳寻衣的质问,洵溱并未作答,而是默不作声地与其四目相对,一双美目中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波澜。
“越是如此,我越是糊涂。”柳寻衣纠结道,“如我所料不错,刚刚那位袁老爷以及‘上京四府’……应该是少秦王暗中培植的秘密势力吧?我究竟有什么价值?竟值得你们动用这股力量?虽然我百思不解,也不认为自己有那么大的本事,但我感觉自己越来越像你们的傀儡,生死由你、喜怒由你,甚至连‘交朋友’……也要听你们安排。洵溱,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究竟为什么如此不遗余力,不计后果地帮我?”
“我们为什么帮你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需不需要我们的帮助?”洵溱凝视着愁肠百结的柳寻衣,幽幽地说道,“你累了,先休息吧!”
“可是……”
然而,未等柳寻衣追问到底,洵溱已蓦然转身,在他充满焦虑与不安的目光中,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房间外。
……
血蓑衣 第九百零二章:虎穴龙潭(一)
在潘雨音的提议下,洵溱将大批人马留在沈州待命,只带阿保鲁、萧阳、苏忽、荀布道几人随行保护。
在天袁客栈休整一日,翌日清晨一行人动身前往长白山。
一路无话,十月二十五,洵溱一行顺利进入长白山地界。
上午,他们在山麓小镇收拾妥当,而后一头钻入茫茫大山。
进山后不能再赶乘马车,只能步行。因此,洵溱命阿保鲁、萧阳、苏忽、荀布道两两一组,轮番用竹轿抬着身体虚弱的柳寻衣上山。
洵溱密令阿保鲁四人,无论何时何地,必须有一人紧跟在唐阿富身边,以防他突然对柳寻衣发难。
在潘雨音的引路下,他们在崇山峻岭,层峦叠嶂中走走停停。置身于山环水抱,游走于路转峰回,沿途山明水秀,奇花异草,林中莺啼燕语,鱼跃鸢飞,无不令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一开始,他们能在山中看到不少樵夫、猎户的踪迹,但走着走着,不知什么时候周围的人变得越来越少。晌午,他们踏入一片烟雾缭绕的山林荒野,四周的景色渐渐变得不再像刚刚那般惹人喜爱。
怪石林立,形态狰狞,瀑布湍急,波涛汹涌。沿途再无百卉含英,林中亦无乌鹊通巢,唯有飞禽走兽若隐若现,猿啼鹤唳忽近忽远。
参天巨木遮蔽和煦秋光,潮湿而泥泞的山林在雾气昭昭的映衬下显得有些阴森可怖,落叶腐烂掺杂着泥土的气息散发出刺鼻难闻的味道,尤其是放眼望去不见一丝人烟的寂寥荒芜之感,令人情不自禁地感到一阵忐忑与孤独。
“潘姑娘,长白山究竟有多大?”
“山连山,水连水,一望无垠,无穷无尽。”潘雨音回忆道,“我听黄阳明前辈说过,这片山脉延绵近三千里,泉溪瀑布千万条,大小山峰百余座,就连他老人家也没有走完。”
“虎穴龙潭在什么地方?”洵溱又问道。
“长白山中有一汪方圆十余里的天池,十余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围池而落。天池东侧有一峰名曰‘紫霞’,紫霞西北有一峰名曰‘华盖’,虎穴龙潭就在双峰之间。”
“如此说来,虎穴龙潭岂不是坐落于峡谷中……”
“小心有蛇!”
洵溱话未说完,头前带路的潘雨音突然眼神一变,口中发出一声尖叫,下意识地推开身旁的洵溱,同时闪身跳到一旁。
紧接着,一条花斑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荒烟野蔓中窜掠而出,偷袭潘雨音和洵溱不成,又吐着芯子,翻出毒牙直扑紧跟在二人身后的阿保鲁。
“啊……”
蛇速极快,令阿保鲁猝不及防,难以闪躲。未等他拔刀出鞘,花斑蛇已将毒牙深深嵌入他的小腿,一阵剧痛令其忍不住破口大骂。
“噌!”
“呼!”
“咔……”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毒蛇咬住阿保鲁的一瞬间,唐阿富飞身而至,剑光一闪,血溅三步,将蛇头齐齐斩断,剩下半截蛇尾在草地中扭曲翻滚。
“他妈的!”
阿保鲁忍痛将蛇头从小腿拽下来,当毒牙从肌肉中脱离时,拉出一丝半红半黄的粘液,令众人大惊失色。
“别动!”
唐阿富眼神一变,出手如电,眨眼将阿保鲁腿上的穴道封住,而后举剑朝他的小腿刺去。
“你……你想干什么?”
“救你的命!”
话音未落,无情剑已刺破阿保鲁的肌肤,切入约两寸之深,剑锋摩擦着胫骨猛然向外一翻,一股红黄血水参杂着浓郁腥味在一片血肉模糊中汩汩外冒,直疼的阿保鲁五官狰狞,浑身颤抖。直看的旁人心惊肉跳,连连咂舌。
“王八蛋……”
伴随着阿保鲁的阵阵叫骂,红黄血水渗出的速度慢慢减缓,颜色渐渐变为殷红。
见状,潘雨音赶忙上前帮他清理伤口,上药包扎,前后折腾约一炷香的功夫,阿保鲁的性命和他这条腿方才堪堪保住。
“万幸此蛇毒性不烈,否则你不死也要废条腿。”唐阿富捡起微微蠕动的半截蛇身,用剑剥开,取出蛇胆,递到满头大汗的阿保鲁面前,“吞了它。”
阿保鲁与洵溱相视一眼,稍作犹豫,而后夺过蛇胆,囫囵着吞咽入腹,腻滑苦涩令其忍不住胃海翻腾,一阵干呕。
“我们已进入山林腹地,大家将我事先准备的药囊拆封后挂于腰间。从现在开始,每隔半个时辰就要拆换一副新囊,以免药囊失效。”言罢,潘雨音走到柳寻衣身旁,亲手将药囊挂在其腰间,又掏出一方锦帕轻轻遮住柳寻衣的口鼻,解释道,“柳大哥,山中瘴气浓郁,常人凭借药囊可以抵御,但你伤势未愈,故而用这条被药水浸泡过的手帕遮住口鼻,以防万一。”
“多谢潘姑娘……”柳寻衣苍白的脸上强挤出一丝感激的微笑。
“翻过前边那座山,大家一定要紧紧跟着我,千万不要乱走。”潘雨音神情一禀,郑重其事地说道,“我听黄、梅二位前辈说过,虎穴龙潭十里之境乃凶险莫测之地,如果贸然闯入,必定有去无回。有道是‘十里鬼门关、七里黄泉路、五里忘川河、三里奈何桥、一里望乡台’。十里范围内,瘴气漫天,若无特制的药囊庇佑,不出十步就会昏阙窒息。七里范围内不仅有瘴气,更有漫山遍野的毒虫,若被那里的毒虫咬上一口,就算当场砍掉一条腿只怕也保不住性命。五里范围内除瘴气与毒虫外,更有数不清的机关陷阱,既能抵御山林猛兽,亦能防范不速之客。那些陷阱豺狼虎豹一触即死,我们更是不必多言。越靠近虎穴龙潭凶险越大,尤其是进入三里范围,遍地沼泽,深不可测,一旦失足陷落,纵使大罗金仙下凡也无力回天,因此大家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即使是走南闯北,见惯风浪的洵溱,在听到潘雨音的一席话后,仍情不自禁地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十里范围可不是一咬牙、一闭眼,凭借一股子狠劲儿就能冲过去的。一路上又是瘴气毒虫,又是陷阱沼泽,就算没有将人吓死,也能将人活活累死。
难怪虎穴龙潭被称为江湖三大禁地之一,的确不可小觑。
“既然虎穴龙潭方圆十里鬼神难行,当初潘姑娘和桃花婆婆又是怎么进去的?”萧阳似乎对潘雨音的‘危言耸听’心怀质疑。
“若想平安无事地出入虎穴龙潭,必须准备三样东西。”潘雨音不急不缓地说道,“其一,是秘方调制的药囊,此物可以醒神定心,祛除瘴气。其二,是一条隐藏极深的曲折小路,此路不仅可以避开所有陷阱沼泽,而且埋着大量的硫磺石粉,可以驱赶毒虫,不受滋扰。第三,需要虎穴龙潭的主人亲自接送。”
“亲自接送?”阿保鲁一瘸一拐地活动着腿脚,狐疑道,“既然我们有药囊,又知道密道,难道不能直接进入虎穴龙潭?”
“不可能!”潘雨音苦笑道,“因为虎穴龙潭一里范围内巨树遮天,浓雾蔽日,白昼如夜,盛夏如冬,虽然不是伸手不见五指,但双目可见的距离却不足一尺之遥。更重要的是,在那里任何人都会失去方向感,如果没有黄、梅两位前辈亲自接引,谁也走不出那片黑暗森林。如果前边的瘴气、毒虫、陷阱、沼泽都能凭借高强的本领和极佳的运气侥幸过关,最后一里必将变成所有人的噩梦。时至今日,黑暗森林中仍有不少残骨遗骸,有些是擅自闯入,迷失其中,被活活困死在里面的高手。有些则是被黄、梅两位前辈捉回来,故意扔在里面的仇家。”
“难怪他们敢将药囊和密道告诉你,原来早有防范。”洵溱若有所思,面露钦佩,“若没有最后一里的‘迷魂阵’,外人只要进去一次,便能轻而易举地破解虎穴龙潭的秘密。如此一来,黄、梅两位前辈断不能几十年如一日的清静自在。”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潘雨音无奈道,“虎穴龙潭乃长白山第一洞天福地,聚集天地灵气,孕育万物精华,随便摘一根花草都是外界可遇而不可求的天材地宝。尤其是那汪浸泡着无数毒虫,酝酿千百万年的‘葬龙潭’。大毒即大补,毒至极点却也补至极点,随便舀出一瓢加以良药温润调和,便可兑出几大缸‘圣水’,其效用丝毫不逊于价值连城的虫草药酒。如此世外桃源,天精地华,若说外人不眼馋,谁能相信?”
“既是‘天下第一福地’,又有‘天下第一神医’,料想柳寻衣的伤势必能痊愈。”洵溱不可置否道,“事不宜迟,我们赶快上路吧!”
“大家记住,万一不小心走散,千万不要乱动,只管放声呼救,我一定会回去找你。”
“潘姑娘放心,经过阿保鲁的教训,我料他们谁也不敢再妄自尊大。”
伴随着潘雨音的耐心叮嘱与洵溱的戏谑调侃,一行人将半日登山的疲惫一扫而空,一个个收敛心思,打起精神,小心翼翼地跟在潘雨音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朝虎穴龙潭的方向走去。
……
血蓑衣 第九百零三章:虎穴龙潭(二)
两个时辰的登山渡水,临渊而行,潘雨音带着洵溱一行或游走于瘴气迷雾之中,或行进在毒蔓荆棘之畔,或蹒跚于泥沼黑水之上,或穿梭在虎豹豺狼之间……
一路穷荒绝徼,山砠水厓,崎岖坎坷姑且不提,险象环生才最为致命
越靠近虎穴龙潭,四周的景象越阴森可怖,千年古树高耸入云,近乎人腿粗细的硕大藤蔓纵横交错,宛若虬结在这片山林的一张巨网。随处可见动物残骸及蠕动在尸骨中啃噬“残羹剩饭”的毒虫,密密麻麻,肆无忌惮地来往于潮湿泥泞的荒郊野岭。腐烂发霉的植被散发出酸苦难闻的古怪气味,人烟绝迹的荒凉与自然孕育的狼藉完美融合,不禁令人汗毛倒立,头皮发麻。
此行,不仅仅对体力是极大的消耗,对精神更是一种近乎摧残的煎熬。饶是洵溱一行皆为练武之人,论体魄远比弱不禁风的潘雨音强健,但他们却走的比潘雨音更狼狈,非但气喘吁吁,汗如雨下,而且胆战心惊,惶惶不已。
黄昏,战战兢兢的洵溱一行终于穿过瘴气、毒虫、陷阱、沼泽,顺利踏入虎穴龙潭一里之境,亦是令潘雨音谈之色变的黑暗森林。
此地的环境正如潘雨音所言,幽深而静谧,昏暗而压抑,阴寒而萧瑟。
置身其中,犹如置身广袤无边的十八层地狱,辨不清东南西北,分不出前后左右。
目力所及,尽是一片黑暗混沌,仿佛无数只怪兽正在深渊中死死凝视着自己。然而,定睛细瞧,却发现四面八方的景象几乎一模一样,皆是一片虚无空荡。
耳力所闻,好似来自幽冥深处的冤魂低吟哭喊,又似刀山火海受尽折磨的万鬼齐声哀唱。忽近忽远,若隐若现,时而震耳欲聋,时而鸦雀无声。
诡异的氛围衍生出离奇的思绪。一时间,孤独、恐惧、迷惘、绝望……仿佛人世间所有消极灰暗的感情一股脑地涌现而出,不可抑制地充斥在每个人的心头,令人没来由地心生惊悸,黯然神伤。
“好厉害的幻象!”洵溱一边稳住心绪,一边向潘雨音问道,“此地乌烟瘴气,荒芜恐怖。潘姑娘曾孤身一人出入,难道……不怕吗?”
“实不相瞒,我曾问过黄、梅二位前辈同样的问题,洵溱姑娘可知他们如何回答?”
“愿闻其详。”
“他们说这里非但不可怕,反而十分安逸。”
“安逸?”阿保鲁一愣,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撇嘴道,“一不小心就会死于非命,这也算安逸?”
“不错!因为这里人烟罕至,不见名利。”潘雨音解释道,“两位前辈认为,世上最可怕的东西不是毒虫瘴气,也不是黑暗荒芜,而是充斥着自私、贪婪和无穷欲望的人心。这里没有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既不用曲意逢迎,也不用看人脸色,他们生活在此无拘无束,随心所欲,自然乐得安逸。”
“不愧是‘双宿谪仙’,境界果然不同。”洵溱感慨万千,而后举目眺望,又道,“潘姑娘,接下来我们何去何从?”
“这……”潘雨音一怔,尴尬道,“等!”
“等?”洵溱面露错愕,“等谁?”
“等黄阳明前辈或者梅紫川前辈来接我们。”潘雨音答道,“虽然虎穴龙潭近在咫尺,但这片密林错综复杂,机关重重,若无他们引路……我们根本走不出去。”
唐阿富眉头一皱,狐疑道:“如果他们十天半月不出现,我们岂非活活饿死?”
“不会的!”
潘雨音从包袱中取出一只陶埙,在众人好奇而期待的目光中将其捧入手心,而后杏目深凝,桃腮轻浮。霎时间,一道古朴浑厚,哀婉悠扬的曲调悄然而生,如泣如诉,如怨如慕,随风飘荡在这片与世隔绝的萧索荒林。
埙曲如风,悄无声息潜入内心,令波动如涟漪的复杂心境渐渐平复。
埙曲如水,一点一滴直抵灵魂,令躁动如烈火的贪嗔痴妄缓缓湮灭。
一曲沧桑断肝肠,令人在恍惚间摒弃一切私心杂念,忧愁恐惧,逐渐返璞归真,于危机四伏的虎穴龙潭寻得一丝久违的宁静。
众人如闻天籁,一时如痴如醉,浮想联翩。直至埙曲落幕,他们仍沉浸其中,久久难以自拔。
甚至连精神耗尽,沉睡梦乡的柳寻衣,亦仿佛被潘雨音的一曲埙音深深感动,眼角情不自禁地淌落两行清泪。
“潘姑娘秀外慧中,才貌双绝。”
听到洵溱的称赞,潘雨音不禁脸颊一红,谦逊道:“承蒙洵溱姑娘谬赞,小女子献丑了。”
“哪里……”
“雨音丫头,是不是你回来了?”
未等洵溱接话,一道清冷而苍老的声音陡然自密林深处传出。紧接着,一道略显佝偻的身影由远及近,拄着拐杖闲庭信步而来。
“梅前辈!”
一见梅紫川,潘雨音登时面露欣喜,快步迎上前去,炮语连珠似的嘘寒问暖:“梅前辈和黄前辈近来身体可好?宝儿怎么样?师父她老人家……”
“好好好,我们一切都好。”面对善良热情的潘雨音,梅紫川竟一改往日严肃,嘴角扬起一丝罕见的微笑,“你不在的这段日子,宝儿一直哭喊着找你,你师父更是担心的寝食难安。丫头,别看花楹在你面前不苟言笑,其实她对你十分疼爱。你不在的这段日子,她不止一次告诉我,后悔不该让你单独离开。”
“师父……”潘雨音既感动又羞愧,忍不住眼圈泛红,“是我不好,我该早些回来,省的她老人家替我担心。”
“欸!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你平安归来比什么都重要。”
“梅前辈所言极是。”
“走,我们回去……”
不知梅紫川是老眼昏花,没看见洵溱等人,还是她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此时,她紧紧攥着潘雨音的皓腕,欲若无其事地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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