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风烟路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林阡
南宋风烟路 第1786章 燕雀处堂,不知大厦之将焚(1)
当务之急,曹王府需在临安找到这样的人:表面抵制韩侂胄北伐,像林阡盟友;实际反对韩侂胄当权,甘为林陌刀。
这样的人多而繁复,但若想要在林阡眼皮底下悄然完成对方信孺的攻占、从而迂回离间南宋君臣以及乱国,这样的人必然是少而精。
“史尚书三子,史弥远,是最合适人选。”既然林陌万事俱备,战狼自当竭力搜出东风。
这史弥远二十年前已是进士,到前年才升至六品,不算仕途通达,却是在开禧北伐之后,随大流而一跃而上三品。
战狼与他微末时便已相交,深知他有远大抱负但心术不正,凡事都模棱两可,待人多两面三刀。宦海浮沉久矣,突然间的飞速升迁一定能教他小人得志便猖狂。
一不做二不休,趁他膨胀,给他打气——史弥远,坊间不是流传说金军要韩侂胄头颅吗,是不是真相你可以去找方信孺撬开他口啊!为什么要引诱方信孺说实话?因为,只有借圣上之手除去韩侂胄、身为议和功臣的你史弥远才可能取而代之啊!
虽说史弥远曾属于主战派,但自从去年年底吴曦叛变之后,韩侂胄在朝堂上的威望就绷不住一落千丈,许多本来就只是赶鸭子上架的主战派全都因“看透韩侂胄沽名钓誉、穷兵黩武”而自觉与他划清界限甚至转变立场,表现出来的人设是毕再遇和辛弃疾那种“清醒的主战派”,如此,其实比主和派更加符合林陌的需求——会被方信孺误以为是同道,有资格获取方信孺的信任。
天助曹王府的是,史弥远早就有这个自觉“我有机会、有能力、也有责任对抗韩侂胄”,先前就已派儿子去接近方信孺,因而大幅缩短了控弦庄的工期、降低了林陌和战狼的难度……
和大多数因方信孺“以口舌折强敌”而慕名结交的士人一样,史公子前往接近他时,总表现出一身的风骨气节,并且投其所好,屡屡鉴赏方信孺所著诗词;最关键的一点在于,每逢谈兵论政,总厌恶“韩太师轻开边衅,贪功无自知之明”,常哭“家父起先就反对北伐,只可惜人微言轻,难制止这生灵涂炭”……渐渐被方信孺引为知己,不予设防。
得知方信孺爱喝酒,九月下旬的某日,史公子邀他到西湖边一家据说刚换了老板、可能有新品的酒楼里不醉不归。
没过三杯,方信孺就已微醺,性情刚烈如他,哪经得起史公子说他酒量不行,虽面红耳热还是大呼“没醉”继续,吟诗作赋,好不痛快。
又再五杯饮下,正回顾着那味道是否如当日林阡赠他的鲁酒,冷不防地史公子突然在他晕晕乎乎时提起那场谈判:“方大人明明刚正,何故金军会宣扬您‘轻佻’?他们还向圣上和韩太师要求换人议和……”
“他们,无非,怕我!”方信孺只剩半点清醒,拍着胸脯无比自豪。
史公子点头似乎信了,隔了没多久,毫无征兆地又问:“敌所欲者:割两淮一,增岁币二,犒军三,索归正等人四……您于朝堂这般复命。但坊间传闻,还有‘五’——将韩太师首级奉上,是真是假?”
“嘘……是真又如何,也只能瞒着,否则,前线又将有变……”方信孺本就同此人绝对互信,且又被灌得烂醉,倏然就在这毫无防备之下吐尽真言。
兹事体大,本能驱使着方信孺在这般情况下还压低声音以免隔墙有耳,可惜,又怎敌得过这本来就是圈套——
包厢砰一声被人踢开,应声闯入个不速之客:“方信孺,你好大的胆子!欺君罔上!!”
来者何人?眼圈通红的方信孺,霎时魂飞魄散、顿首在地:“皇上……”
这酒楼,一直以来就是宋帝最爱微服游湖时光顾——赵扩虽爱饮酒但身体所限、一次最多只能饮三杯,于是只要得空,便会坐几个时辰细细品尝这三杯。当然了这种事只有几个近身宦官才了解。
被这一惊一吓,方信孺的醉意蓦然跑光,汗流浃背,如梦初醒,却好像连表情管理和语言能力也一并丧失了,哪还可能立刻想明白——史公子是特意为他挑了个宋帝的时间和地点引他说实话!
“方信孺,朕是那般信任你,将议和之事全权交托——是谁给你的胆子知情不报!!”赵扩看他呆若木鸡,一时之间怒意更盛。
“圣上息怒!”方信孺赶紧匍匐,“微臣并非刻意相瞒,只因认为完颜宗浩戏言……”心如刀割,既怕这一身忠骨得不到承认,又恐辜负了对前线辛苦的宋盟将士们的义。回宋后他始终防备着手下有人掉链子,没想到竟然是自己醉酒说漏嘴!!
“你认为?这岂是你能定夺!?身为外交使节,你带回来的,居然不是全部实情……”赵扩倒是希望方信孺的问题只是出在业务能力和职业操守,“早知你有辱使命,便不该派你谈判,看来这易帅势在必行!”
“圣上三思!万万不可!金军兵败狼狈竟还大放厥词,所谓‘枭首’既辱韩相,又损国体,分明是想激怒圣上和韩相——怒极只会失去理智做错判断,王者一怒流血千里,所害还是陛下子民,微臣正是怕出现今日一幕,因此……就算不是戏言,也斗胆隐瞒、宁死不说!”方信孺更不希望皇上误解他尸位素餐,于私,这是比命还重的荣耀,于公,换任何人顶替他去谈判都是对金军的正中下怀。
来不及再权衡,索性透露实情、据理力争,退而求其次、只能寄望于圣上能比韩侂胄冷静,和他方信孺一起瞒住韩侂胄!
谁知正好撞到赵扩的枪眼上,原来你不是能力不行而是有私心?!冷笑一声,了然于心:“这些话,是林阡教你说的。”
方信孺一怔,脸色惨白:“圣上,微臣本就决定了宁死不说。他,他只是与微臣不谋而合,他和微臣一样,都是陛下的臣子……”
“你先下去。去醒酒。”一句话的功夫,赵扩竟出奇地安静下来,可是一张脸还冷漠如冰。越是这般波澜不惊,就越教方信孺忐忑,爆发总在沉默后。
“他和微臣一样,都是陛下的臣子”?说到点上了吧。
午后,赵扩在望湖楼沉默坐到夜幕降临。
耳边回荡的,全是韩侂胄那些明显夹带私货的说辞:“民间流传金军要我头颅,可方信孺却没告知,会否是林阡只手遮天?”“皇上,当今天子姓赵,怎可让淮北、山东子民见不到旗号?”“臣闻京湖一带风传,林阡悍妻坐拥川蜀,安丙刘甲杨辅之类,不过都是她的傀儡!”“那悍妇牝鸡司晨,与唐之武后无异!”
眼前浮现的,偏是那日(谐)他和林阡、毕再遇一起在这张桌子上豪饮的情景,称兄道弟,深信不疑,“三弟,你也领导抗金,可想要什么官职?”“三弟只愿二哥一如既往,支持我对金军采取强硬措施。”昔年郭杲死在短刀谷里,满朝文武全在斥责林阡自立,可最后自立的可笑是后来被派去制衡他的吴曦,反倒是郡主府里他受了重伤奄奄一息还在救自己命,说他不恋功名,赵扩信!还有那凤箫吟,闻名不如见面,什么牝鸡司晨,分明烂漫天真:“二哥,他不要功名,我可是要的……别睡啊!答应封我个官再睡啊!”无邪无瑕,演不出来!
明明心里早就有了倾向,可谁会想到耳朵和眼睛同时回放、相互竞争……赵扩啊赵扩,你到底在担心什么!担心这一切……就算不是林阡夫妇本来想要,也会像百川入海般奔向他俩而去!?
“皇上……明日还有早朝……”宦官斗胆来劝,“不能再喝了……”
“喝……”依稀记得上次醉倒在这里时他开怀大笑——“恢复中原,指日可待,此刻不喝,更待何时?!”是的,自他登基以来,就有北伐抗金、收复失地的雄心壮志,他迫切要完成先人们没完成的丰功伟绩,不要做世人口中的偏安苟且,他也是发自真心地想给大宋的百姓们扬眉吐气!
勉强起身,歪斜踉跄,冷风一吹,门槛上的他摇摇欲倒,真可惜啊,遗憾极了!韩侂胄那些和他一拍即合的主战派,战斗力就跟他的身体一样弱,总教他空怀热血却力不从心!而林阡,本该是一张王牌,却就怕不受控制……
路过面馆,热气腾腾,乍见面汤翻滚,他忽然灵光一现——先前韩侂胄总说林阡是金帝的堂妹夫、难免对大宋有不臣之心,而他赵扩自我说服的时候则对韩侂胄半开玩笑:“真论妹夫,朕不带‘堂’,与金帝哪个离他更近?”
面汤,谈靖?“对了……对,给朕摆驾……谈靖郡主府!”
“啊?”宦官们差点以为自己听错,虽然郡主府离西湖很近,但是这么晚了不回宫,成何体统……
南宋风烟路 第1786章 燕雀处堂,不知大厦之将焚(2)
“谈靖……”赵扩突然抓住救命稻草。相比韩侂胄,他更想相信林阡,因为只有林阡才能帮他实现理想,那要怎样才能为林阡证明清白抑或对林阡未雨绸缪?是了,还有皇妹!
韩侂胄不是说,林阡不要官职是因为看不上、很可疑吗,那么朕大可用谈靖这个最直接的方法试他,给他承诺只要谈靖给叶文暻守孝期过、朕随时将她赐给他为妻或妾,林阡按理不会有异议,他十年前就想娶谈靖!若嫌中间等得太久,先封他个异姓王作为补偿也可,总之战争胜利后就解散义军定居到临安来……且看他答不答应、爽不爽快、惦不惦记朕的江山。名利、情爱,既是试他、希望他通过,也是想着万一他没过关,就尽可能地去束缚他、绑架他、腐蚀他……
那晚,彻底坚定了赵扩这一决心的还有云烟的表现——
“皇兄,怎喝这许多酒?是前线又打了胜仗了吗?”云烟闻讯,一早便领着江中子、垚老等家仆同来迎他车驾。
虽然孀居多日,依旧不改秀丽,她一袭白衣站在秋风里,温柔的气质能从骨子里透出,端庄与优雅宛然是与生俱来。
“是啊,都是林阡打的,你还念着他吧……谈靖,你可希望,林阡名正言顺地做你丈夫?等天下太平了,让他到你这郡主府来住?”他和她一如既往,以兄妹间的家常语气,甚至没有回避叶文暻的家臣。为什么要回避,他是皇帝,想赐婚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皇兄……酒还未醒?怎生胡言乱语……”云烟脸上一红,避过头去没有直接回答他,那一瞬的微表情却骗不了赵扩的眼:稍纵即逝的感伤和憧憬交织,憧憬是因旧情未了,感伤却因遥不可及,这两者缺一不可,太好了,谈靖完全能成朕的工具。
试想,十年离别都没淡化,感情之深可想而知;林阡一定也没忘怀,毕竟他是个重情义的江湖草莽!就算林阡碍于叶文暻或凤箫吟诸多方面的道义不敢娶她,也绝对会因为情难自控的关系而为了她甘居朕之下!如此,还担心什么“林阡夫妇初衷虽不想要、功业却教天下人自觉归心”?天下人都会直接领悟到——他林阡是朕的臣子!
退一万步,哪怕林阡变质、真有不臣之心,他毕竟是宋盟领袖,要树立不负旧人的形象——那朕也能将谈靖作为人质要挟他、钳制他、驾驭他!!
既已有这后盾,当然如释重负。
高枕无忧,带笑睡去。
宋帝想通了。
看似方信孺和他的交流到此为止?韩侂胄会再次被联手瞒天过海?
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谁还在皇帝身边买通几个宦官?
是日,韩侂胄破天荒地提前来等早朝,逮住方信孺就厉声追问,直将方信孺逼到墙角:“奸佞!支吾再三,必有蹊跷!说,完颜宗浩与你的谈判里到底有无第五条!”急起来竟是连礼仪都顾不上了。
方信孺深知纸里包不住火,早有准备,徐徐回答:“有。第五,欲得太师头耳。”
“大胆!!”韩侂胄一震,怒极喝斥,气势如烈焰焚天,险些把准备上朝的赵扩都震倒。
说来好笑,韩侂胄威逼利诱方信孺说实话,可内心盼望的却是方信孺的否决;然而,这一刻方信孺却身正影直、不卑不亢、斩钉截铁地给了他官方证实。
太好笑了!金人要我韩侂胄头颅,坊间、朝堂流传甚广,不乏有人深信那是真相,可我韩侂胄自己居然把它当笑话!
“方信孺你欺人太甚,专等着看本相出丑哇!!”恼羞成怒的韩侂胄,都没发现赵扩的驾到,面红耳赤,大呼小叫。
“韩相,稍安勿躁。众卿发生何事?”那一厢,赵扩由于心里已有决定,对谁的殿前失仪都没怪罪。
睡了一觉过后,赵扩想得就更缜密了:既然完颜宗浩要韩侂胄头颅的事俨然不再是秘密,那朕就暂且公开支持老韩一段时间,先借方信孺和宋盟的理亏把官军派上前线,看看韩侂胄及其麾下的参战情况,或许这次的表现会不一样?毕竟林阡节节胜利,多带一路本该游刃有余。老韩虽然夹带私货但说的没错,山东淮北没天子旗号赵扩自己也不甘心。
官军若能锦上添花,林阡嫌疑便能减低,那都用不着拿谈靖去试林阡了,毕竟郡主两嫁会给市井中人谈资。但如果官军的上阵还是过犹不及,那才说明存在两种可能性,官军太弱或林阡有异心,届时再把谈靖这个杀手锏抛出去也不迟。不过无论如何,都得把她的事提上日程了……
浮想联翩,险些走神。
“圣上,臣……失仪,死罪!”韩侂胄才跪一半便不自禁又站起,膝盖还弯着就伸手直指方信孺,情绪失控的表现成功拉回了赵扩的思绪,“全因这方信孺欺君!五条款项故意只说其四!”
满朝文武不免交头接耳,不知方信孺前后哪句是真。此情此境也就只有赵扩是上帝视角,内心和神态都没有半点起伏:“孚若(方信孺字),你说实话,一切有朕。”
方信孺无奈展开完颜宗浩的全部复信,当众说起谈判时金军的狮子大开口:宋若称臣,两国以江淮之间取中划界,若称子,以长江为界……斩元谋奸臣韩侂胄、函首以献,方可议和。
老实说,另四个条件对于韩侂胄而言都是无关痛痒的,俯首称臣、割地赔款、退还战俘什么的都是小事,可第五条,是要出血的啊!割了自己的头颅去换取大宋的和平,韩侂胄哪有这样的高风亮节!
韩侂胄越听详情越是气不过,差点冲上去扭了方信孺的脖子,但因为赵扩有言在先“一切有朕”,所以韩侂胄再恼怒也不能当场发作,然而一腔忿恨哪能就这么憋在胸口,忍不住将战火引到最嫉恨的林阡身上恣意浇油:“皇上,方信孺是替林匪瞒着朝堂上下的!林匪打金军倒是毫无顾忌,他做英雄一往无前收割人心,可豁出性命的却是微臣、付出代价的却是皇上——我们是林阡的替死鬼啊皇上!!”说到最后,头贴在地面不起来了。
追溯八月末林陌初度出谋、教完颜宗浩死咬韩侂胄头颅不放,正是旨在激怒韩侂胄、离间他与林阡的关系。可惜方信孺斗胆对“枭首”只字不提,害林陌计划未能成功,韩侂胄至多抱怨“我号召的北伐竟由你林阡来夺取了好处”而已;现如今,目标总算得以实现,韩侂胄产生了“不仅让你捡漏,我居然还要给你林阡承担风险”之怒——
要知道,完颜宗浩索取韩侂胄头时,无路可退的山东金军极有可能处于狗急跳墙状态,他们扬言打不过林阡便要去欺负弱小、与宋廷同归于尽从而陷林阡于不义,说得出做得到、派个刺客来临安都够,林阡竟继续不管不顾赶尽杀绝,这般狠,一点都不在意韩侂胄性命的……
“爱卿。”赵扩脸色微微变化,“朕有决定,可在国内招摹新兵,一边继续应付谈判,一边准备二度北伐……”
情节一如林陌所料,“控弦庄在临安并未赋闲”——这些日子,控弦庄的舆论从来没停、一直就在民间稳步推进,所以,韩侂胄和史弥远都有密切关注宋帝和方信孺的自觉性,韩侂胄也早就得了这个被害妄想症。
“韩侂胄和林阡本来就不是一路人,离间他俩,轻而易举。而作为他俩之间的维系,赵扩必须有一个关乎自身的盘算,才能不劝和、反添乱。所以方信孺务必是先对赵扩开口。”林陌对战狼说起这个细节,正是所谓的将宋帝拉下水。
当初林陌用谈判存心挑事,林阡刚巧不愿韩侂胄误事,便教方信孺瞒住韩侂胄;瞒天过海自然要对谁都守口如瓶,包括韩侂胄的最佳搭档赵扩在内。“虽然林阡是从善意出发,终究也是他先没信任赵扩的判断能力,此为林阡和赵扩之间的祸根。林阡一旦弄巧成拙,反而会被赵扩怀疑到他自己的忠信。”战狼领悟,韩侂胄的火焰扬起,刚巧也能对林阡掩盖住赵扩在苗头。
“江湖中人心思终比朝堂简单,甚至连所谓的军师都是身在此山中,他们,恐怕到现在也才发现韩侂胄而不知赵扩,适合我们继续在暗处,循序渐进。”林陌说,林阡大病初愈,胸中城府到底回来得有限,陈旭、杨叶、王敏那些人,心思还多半在马耆山和浮来山的内乱外战。
林阡的巧和拙,实际维系在方信孺一人,林阡倒是与方信孺相互敬爱?“可惜,林阡忽略了一点,太过圆滑者奸,太过刚烈者愚。”方信孺是个彻头彻尾的忠臣,刚正,耿直,固执,豪爽,可惜,这性格对敌人寸土不让,却注定在自己人那里泥足深陷。
南宋风烟路 第1787章 平生塞北江南,归来华发苍颜(1)
听罢韩侂胄的涕零陈词,赵扩为何会神色一变——谁承认自身弱小!既然已经豁出性命,那还不如以攻代守,老韩说得对,大宋王师是时候立威了!
韩侂胄却不可能有宋帝的格局,之所以满地打滚争取同情,还不是因为自己的脖子一阵阵紧?
气量狭窄的韩侂胄,散朝后也没善罢甘休,方信孺,圣上保你没欺君又如何——韩侂胄很快就寻了个类似于收受贿赂的借口,对着方信孺蛮横乖张地“夺三秩,临江军居”。
方信孺辛苦出使金营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完颜宗浩的所谓“五事”又不是他提出的,却被韩侂胄迁怒而贬谪流放……虽对这处分意料之中,方信孺焉能不苦闷忧思?加之自感有负前线将士,从此终日放浪于诗酒。
韩侂胄的怒火却岂是降罪于一个小小的方信孺就浇得灭的,没多久,又在建康召见方信孺的上司张岩,将其调离两淮边帅之位,直接降为福建观察使;
怒气才降,惧意又来,要怎么才能让金军觉得我韩侂胄不是该死的祸首呢,一不做二不休,把开禧北伐的罪名全部推给过去的亲信、支持韩侂胄北伐一度跳得最凶的党羽苏师旦,怂恿宋帝将其流放韶州以赎“启衅之罪”,同时又加贪腐之名对其没收家产——对国内外的意思都是说,完颜宗浩不是“罪首谋”吗,首谋就是他苏师旦啊!
哭诉、迁怒、甩锅一系列疯狂操作之后……怎么韩侂胄心里还是无比闷?闷得翻来覆去睡不着……想,都怪那林匪,凡事太尽、才给我引来这种绝境!索性准备了一大捆弹劾林阡的折子去等早朝,临行又发现,弹劾他何用,他是朝廷的什么官员?气得摔散在地,私下去堵赵扩,见缝插针诋毁:“林匪之妻出自金国曹王府,表面看来身份尴尬,实际,他是藐视金宋之分,妄想要吞金并宋!”
还有些话不能直说,遂借着望湖楼上几个酒鬼之口,笑谈:当今的天下疆域,像极了北周、北齐和陈,哪是金宋对峙,根本鼎足三国,林匪不想封官拜爵,并非不恋功名,而是他自己要称帝。
相互呼应,赵扩怎会看不穿?嘀咕着老韩怕死、已然疯魔……因为在韩侂胄和林阡之间站林阡的关系,赵扩委实觉得很烦,一边左耳进右耳出,一边对韩侂胄的厌恶越来越多。一回两回还能对韩侂胄掩饰,久而久之,韩侂胄发现赵扩的心离自己越来越远,不禁更恨林阡,于是耳边风越吹就越暴戾,君臣关系陷入这般的恶性循环。
控弦庄一不做二不休,便在这节骨眼上放出新言论——也是靠望湖楼上一群酒鬼,称“吴曦叛宋期间,背后靠山是韩侂胄,吴韩一同两面三刀,金宋谁赢便依附谁,现在的‘枭首’不过是障眼法,是金军曲线救韩侂胄之用!”“吴曦临死前在太白境内向凤箫吟全盘托出,亲口承认,绝对真相!”“难怪吴曦自立时那么猖狂,原是有韩侂胄撑腰壮胆!”
“都是凤箫吟,那悍妇竟敢造谣、恶人先咬一口!当初她假传圣旨,后来挟安丙以令全蜀,如今在五十四州拥兵自重,又怎么说!”韩侂胄暴跳如雷,可就算是掀了自己的韩府也动不了那悍妇一根手指……
当韩侂胄对林阡夫妇的怨怼愈发深,死也想不到,这些看似对金军毫无裨益的言论都是林陌一手策划!
“韩相……吴贼的话,你也信?他的事都过去了,朕既往不咎。”闻讯后,赵扩笑着安抚他,心里挂念更多的是国内新兵的招募。
纵使皇上说相信,韩侂胄也觉得他不信、不过是为了林阡打圆场而已……有关吴曦的任用是他韩侂胄这辈子做得最悔、最错的一件事,是本来就有的污点和不可触碰的死穴!种种情绪一起冲到头顶,这般状态下的韩侂胄,既对林阡愤恨,又想自证能力,所以建功立业之心更激、完全掉进林陌的陷阱——
宋廷纠集重兵来给林阡锦上添花,虽然八成可能“不合作的两路不如一路”,但也确实还有两成的可能害我搬石砸脚、令我大金被这最后一根稻草压死。除非,你韩侂胄比赵扩本来想要你干的更多,过犹不及,欲速不达……
赵扩想的是二次北伐,韩侂胄则准备扩大战争,问南宋军民,谁真正负担得起?怨声载道,恶评如潮,韩侂胄将从“沽名钓誉”变“倒行逆施”,这叠加在十年前他对朱熹的“庆元党禁”之上,俨然是致命的摧毁而他还不自知!
“这一仗,就算打,也会结束在开始的一瞬。”史弥远之流当然愿意帮林陌的忙,他们这些实际上的主和派和中立派,之所以恶意推动这场北伐,正是为了最终的不北伐——韩侂胄揠苗助长,适得其反,求功名而不得,只会害死他自己!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