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风烟路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林阡
夔王从战马下来的刹那,双腿一下子就跟泄完气一般,控制不住笨拙的身体滚落地上。岂能不后怕,他险些对林阡自投罗网!张书圣回过神时来不及扶住,亡羊补牢,赶紧扑上去遮挡着不教旁人看见这“王爷吓瘪了”的一幕。仙卿同样心有余悸,却比夔王要镇定些,还能勉强保留一丝血色:“书圣,先带王爷去压压惊……”
“江上客他,真的已经……?”薛清越躲在暗处,关心地问仙卿,脸上尽是对天火岛前景的忧虑。
江上客确实惨死当场,血肉碎片横飞了好一阵子,林阡才带着红袄寨寨众们压好惊。
那死士原本可以不用死,因为他武功的设定太奇妙,林阡既拿他没办法也觉得他很有趣——可是,原来天火岛也有这么铁骨铮铮的汉子,相见恨晚却还是给夔王替死了……
“没想到他会自尽,因为我不知夔王会亲自来——只算到仙卿一定就近看戏,谁想到他家主公比想象中还有魄力……”大乱结束后,林阡带杨鞍一起到杨宋贤榻前,坦言这一局自己也有个算漏的不速之客,“夔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夔王和李全很像,都生性凉薄却又伪装完美……”杨宋贤笑看杨鞍和林阡握手言和,但说不到两句,身上哪里都疼,忍不住就想给害自己只能躺着的李全补上一刀,意思是说,夔王和李全真绝配啊,一个装成曹王的气质,一个扮演林阡的人设,可是……没有金刚钻,揽什么瓷器活?
“确实很相似,都偏执而隐忍。”林阡点头,但没像杨宋贤这般贬损李全。毕竟这一局他开头用灵犀大猴演了戏,虽然事后向杨鞍坦承这是必不可少的铺垫,还是担心杨鞍因为这种演戏而对李全尚存恻隐。
他二人一个补刀一个拔刀,杨鞍何许人也这还听不出音?胜南和宋贤他也再了解不过了!如今杨鞍的理智找回了脑子,总算可以豁达一笑拍他俩肩:“我暂时不杀李全,是因这件案子太大,而不是给他留余地。你们放心。”
“那就好啦,鞍哥。我知道你对确定好的敌人都严酷。”宋贤恢复昔年的无邪,再无后顾之忧地笑起来,“新屿在九泉之下,总算可以瞑目。”
“早点好起来。”杨鞍听不得他连连咳嗽,便先出了屋子回避、留林阡给宋贤续气;过了好半晌,林阡才跟着出来,看样子又累得不轻。
“今次暗杀宋贤的凶手们,没有如鞍哥所愿完全伏罪。他们或因归顺盟军而被厚待,或是像江上客这般被我收殓,鞍哥心里,不介怀吧?”林阡吃一堑长一智,知道很多话都不宜拐弯抹角,要直接问。
“宋贤都不介意,又何况我。”杨鞍释怀地笑了笑,“入殓是对他的忠诚敬重,厚待则说明你接纳降将,总是主帅的不得不为。胜南,我私人虽有不悦,但是于公而言,确实如你所说,金宋之分不能再生硬区分了。”
说这句话,杨鞍也是放下了有关金国公主的成见、承认了凤箫吟是林阡的合法妻子。世人眼中,凤箫吟对于逐鹿天下的林阡而言是个拖后腿的尴尬存在,可林阡非要娶,还非要生儿子,多多益善,其实不是疯疯癫癫,杨鞍代入他的格局之后发现,这不仅是林阡无视金宋的表现,而且正是一种另类的进取和攻占。
“鞍哥点头,那就再好不过。”林阡忍不住爽朗地笑起来,“接下来,就等着看天火岛分崩离析。”一如他先前所言,生死符的破解,是盟军对降将的承诺,是盟军完全安定的基础,亦是捣毁夔王府的必要条件。
短短一夜,天火岛中下层死士果然叛变如滚雪,这才是林阡那魔头手里面滚的最大一团雪!
“灵犀和大猴,务必严惩不贷!”范殿臣惊闻剧变,不自禁捏紧拳头,手中的脓水都止不住,掉在桌案上一滴滴。因粘连,张开手掌都觉疼,冷风一吹,又觉得稠,恶心至极。
一直以来天火岛人听他训话都是面对面,至多戴着蒙面或斗笠,不知何故要像今次这般隔着一道屏风神神秘秘?薛清越隐约听得他中气不足,只道他被林阡砍成了残疾,故而没像往常那样回护自己的手下们,怎么说也得给岛主他留点面子……此外,原先薛清越对灵犀和大猴确实都有殷切希望,没想到罪魁祸首也就是他俩,所以以后他见到他俩也是必杀无疑的,没商量!
“最该惩的是林阡吧……惩灵犀算什么……”唯有完颜江河,和灵犀感情极好,再加上人之将死,还敢嘟囔这么一句。
范殿臣眼神一厉,透过屏风都能见机锋,薛清越见状一凛,赶紧把完颜江河抓到身后同时捂住他嘴。
用不着薛清越捂嘴,完颜江河本来就奄奄一息,而薛清越自己何尝不是双臂无力?真没想到,偌大一个帅帐里居然到处都是老弱病残,薛清越心里不免又有点悲凉——无论是活是死,天火岛这故途,他们终究难归去了。
“当务之急,不是赏罚,而是审视失败、吸取教训以及寻求破解之道。”亏得仙卿的声音及时响起,才中止了这场毫无必要的内讧,“岛主,林阡他之所以胜,根因是他在毒坛有突破,这阵地如同高峰,合该‘以高制高’。”言下之意,生死符这东西,我们因“破”而败,也可因“立”翻身。
“推陈出新?你倒说得轻易。”范殿臣苦涩低头叹了一声,“不过你说的也是唯一一条路——寒毒是胜败的关键。”范殿臣知道仙卿的言外之意,是要自己千万别杀邵鸿渊——自从邵鸿渊在沂水之战失踪后,范殿臣一直忙于抓到他再灭口,好不容易才在马耆山重逢,这两天正准备寻个由头卸磨杀驴,谁想,居然还有个“制寒毒”的用处。
仙卿不愧仙卿,看问题一针见血,所以夔王从毫无招架之力到果断重拾斗志,也只是花了短短一夜时间:“众位,都打起精神来,共同克服当前的困顿。”
“王爷……”见他身体还没复原就亲自驾临,夔王府核心层个个都被鼓舞了士气,很快便都簇拥上去众星拱月。
“众将且乐观些,怎么说,都还有个完颜君剑是我们的战利品。”夔王一脸慈祥地教育他们苦中作乐,在他们眼中,那可真是一脸圣光。如果说仙卿给出了奋斗的方向,那么王爷就给出了坚持的动力。
南宋风烟路 第1785章 故途难归,初心难追(3)
正因有仙卿足智多谋、有范殿臣铁腕作风、还有身前这些看到他时眼中有光的真死士忠心不二……夔王虽然动辄产生放弃念头,却还是能在他们的帮扶下继续拼搏。
可冷静下来追溯过往,多多少少都有点初心难追了——
毋庸置疑,他最初的想法是躲在幕后、不动声色穿针引线、按部就班铲除异己、然后被圣上满心信任地托付皇位……最后,他要去父皇灵前昂首挺胸地证明自我:血统低贱如何,照样能名正言顺继承大统!
然而香林山上,几十年的辛苦筹谋,竟一朝给半路杀出的林陌做了嫁衣……好在自己虽没收益却未暴露,还能再战!
陇右,因完颜江山意外抓住神女柏轻舟而激进冲到台前,夔王第一次感觉到自身有风险但却又不舍收益,犹豫不决之时,郢王那张进攻盾突然打退堂鼓,他只好在林陌的敲打下缩回了乌龟壳。
山东之战,泰安、沂蒙、青潍、胶西、沂水……这一路过来,既身不由己,也迫不及待,于是乎动作越来越大,形象也越来越清晰,他和仙卿商量好了,计划要跟着变化变:即便卫王这块防守盾很破陋也没关系,一旦曹王府和十八(谐)路诸侯尽遭林匪覆灭,咱们就是圣上的倚若长城,就算要扔掉盾牌主动亮相也无所谓——“当圣上心里对我的依赖、远多过对我的防备,这种情况下露脸是安全的。”安全第一。名正言顺与否?也就顾不上了……
可惜低估了金帝,他对叔伯们的防备永远多于依赖。莒县兵败,卫王离开,夔王不得不在这个既没成长城也失去盾的不稳定时期作出决策:“攻占小曹王!”这个决定,是连安全都舍弃了。
综上所述,退而求其次,求再次,求再再次……
命运眷顾,金帝千虑一失,虽将小曹王引入棋盘,却高估了小曹王的实力。在金帝和林陌之间钻空的夔王成功接近小曹王,于是继续豪赌,不再扮猪吃虎!
起先,夔王还不适应这种由暗转明,万幸那小曹王轻信仙卿、被夔王轻松驾驭和调控,从而使夔王府对破落的曹王府能分一杯羹……渐渐地,他站稳脚跟,与金帝到达了一种“我九成是元凶,你我心照不宣,可你拿我没辙”的微妙状态。纵使被林匪欺压得山林里只剩一缕阳光,可这阳光下深呼吸一口倒也能偷到些惬意感:至少我赢了完颜璟,有小曹王这个战利品。
这赌桌只要一上就下不来,兵行险着的快感完全不能停,过瘾!刺激!他有时还会沉溺其中,心想,先前那么谨小慎微可真是白活了!
有句话如果林阡当着面说,现阶段的夔王一定赞同:危机即转机,风险即机遇。近来金帝身体抱恙,李妃等人轮番被召来侍疾,种种情况不像是故意示弱。既然金帝对夔王府短期内不会有动作,夔王自然要加紧这天赐良机,在天火岛损失惨重的关头,学习林阡攻占夔王府的魄力,进一步侵略、腐蚀曹王府——
不是要曹王府乱,而是要他们归顺!拆曹王府的墙,来补我夔王府被林阡撬走的砖!
“既已和林阡交锋完了,也知道林阡的坐山观虎斗了,那就得让完颜君剑停下来、别再一味挑战曹王府底线——帮我们征服人心要紧。”人群散去,他了解仙卿永远是核心的核心。
“一切听王爷的。不过,小曹王停手之前,我还需怂恿他再犯浑一次。”仙卿微笑点头,“最后一次。”
“为何?”夔王奇问。
“我要借他之手,动一个人。”仙卿携策于心。
“那行。”夔王多的也不问,毕竟推心置腹这么多年了,“用完还给我做傀儡就是。”
小曹王会一直做他傀儡的,这一点夔王有信心——圣意一日不改,小曹王一日是曹王的代理人。夔王对曹王府,可以借着这个庸主或明主,随心所欲地正着捏、反着搓。
在小曹王为夔王征服曹王府人心之前,仙卿务必操纵他再胡闹一次:先排开一个曹王府大多数不会维护的人。
那个对金军无关痛痒的人,对宋匪却至关重要。对战鬼林阡、也对盟友李全——
不错,李全仍然是夔王的盟友。从林阡的高压下脱身后,仙卿的脑子转得飞起:李全和夔王一样,需要多多益善的盾牌;他现在一个人身陷囹圄不见天日,我必须想他所想,备妥他的后路,那就是王爷的后路。
一不做二不休,随风潜入夜地对小曹王谏言:“江星衍这个降将,本来就不诚心。”“看到林阡势盛,恐怕肠子都悔青了吧。”
哎,当初仙卿只想到“林阡刀再狠,砍得了杨鞍?”可是却忽略了“杨鞍刀再蠢,安能砍林阡?”一番精打细算,反倒帮他俩坦诚相待!仙卿吸取教训,觉得短期内还是应该把杨鞍和林阡看作不可拆分的一体,循序渐进地从其他人那里入手铺垫,宜先混淆视听、逐步制造假象、再伺机把李全放出杨鞍的心锁。
江星衍,既向往林阡,又注定难归故途,再加上案底极多并且还牢牢系着百里飘云,俨然是最好的“其他人”人选。
说不清是命运使然还是性格使然,仙卿的这些建议完全说到了小曹王的心坎里!
又有几人知道,小曹王本来就憎恶江星衍?先前小曹王从早到晚给兵将们塑造江星衍的先锋形象也只不过是为了孤立他!
为什么?因为私仇,发生在两年前——
那是完颜君剑最微末、最卑贱、最不堪回首的时刻,龙泉峰下,金军眼看就要大获全胜,他居然被凤箫吟活捉到宋营,
然后,就是眼前这幅讨厌至极的面孔的主人,怒极挥拳径直往自己心窝掏:“还他们的命来!还他们的命来!还来!还来!!”
那晚他一生都忘不了,那晚他像条狗、吐血不止还非得摇尾乞怜,那晚这个叫江星衍的恶鬼只知道姜蓟惨死、百里飘云重伤所以对战俘也能丧心病狂拳打脚踢差点就将他折磨致死!
呵呵,重遇的那一刻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仇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人生何处不相逢,江星衍,等着被本王践踏吧!
所以逮到机会就振奋问罪:“仙卿军师说的不错,整个金军都输仗,何故就你江星衍一个得胜?太蹊跷了,本王思前想后,极有可能你是宋军派来的奸细,试想,那日在青潍,林阡是念及寒毒才没再挽回你,任你降了本王,可现在回溯起来,林阡要顾及什么寒毒!”
“王爷,这不难理解,那日,主……林阡他还没获得解药……”江星衍当然被针对得莫名其妙,他本来都已经勉为其难要效忠新主了。
“哪有那么巧,林阡根本是故意放了你、做他的眼线、你是海上升明月!否则,惊鲵早已被限制行动,怎么林阡还能发现仙卿军师的行踪?!”小曹王冷笑一声,继续借题发挥。
“林阡他……是预算到了仙卿军师的行踪吧……”江星衍知道,林阡就是这样神通广大。
“你看看你看看,你心里还对旧主恋恋不舍……”那一瞬间小曹王联想到了完颜瞻对二弟、以及其他人对林陌,顿时气冲斗牛、暴跳如雷。
“完颜君剑你够了!”整个帅帐其他人都和江星衍不熟,或者像战狼一样也对江星衍心存疑惑、怕江星衍是林阡的将计就计借力打力,唯有一个名叫移剌蒲阿的刺头胆敢挺身相护,其实是念着百里飘云的昔日嘱托,当然了,他心里也是真的看不惯小曹王、直觉江星衍很无辜——“曹王这儿子怕是夔王生的吧!特么的居然和夔王气味相投!?”
理不糙,但话太糙了,还没说完就挨了左边战狼一巴掌,刚撇过头来又被右边封寒一耳刮子:“狗嘴吐不出象牙!”
因对曹王不敬,没能取得同盟,最终,移剌蒲阿未能救江星衍,还被小曹王一起罚了几十军棍。
“这是自己选的路……飘云,我就算跪着,也要走完它……”皮开肉绽,无妄之灾,江星衍背对金军,暗自落泪,捏紧拳头。
夜看南面星辰,心里哪能不伤:“‘愿随主公,征战天下,绝对互信,不离左右’……”那是十三翼全体的誓词,“然而,是我江星衍,先放开了主公啊……”
南宋风烟路 第1785章 故途难归,初心难追(4)
夜看南面星辰,心里哪能不伤。
故途难归、初心难追的又岂止夔王或江星衍?
从来是、依旧是孑然一身,挑灯看剑时带的醉意越来越多,江南游子到这风烟凛冽里,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连日来,夔王府借助小曹王之手,将曹王府群雄与驸马恶意推远。顾全大局的林陌再三让步,终于退到这背靠深渊的悬崖边。也便只有这夜深人静时,他才能恢复半晌的自由之身。
从宋到金,越贬越远,愈发落魄,飘零寂寞。此刻,便也只能捧着一本破旧的东坡全集,多学他偶像的何妨吟啸且徐行了吧。
也罢,至少拥趸比当年多,虽然大部分都只能沉默……可如今,又哪是顾影自怜的时候?整个大金积重难返,从上到下危如累卵!
傍晚时分,战狼曾面色凝重地来找他,简明扼要地说了三方面的不祥——
其一,完颜宗浩的猝死,不仅对原本待援的马耆山金军雪上加霜,更使散落在江淮、荆襄、陇陕前线的其余金军同遭灭顶之灾。
实际从仆散揆死后,金国就已不再具备南征能力,虽然完颜宗浩咄咄逼人对着宋廷议和,充其量只不过是威胁和讹诈。如今几位伐宋主帅中了魔咒般一死再死,这场议和看来是金廷更迫切要议完——真正是什么条件都可以接受,再晚连色厉内荏都装不了了……
其二,金帝自打小曹王被夔王截胡后,身体每况愈下,短期内无法再改圣意,小曹王赖在曹王府胡搅蛮缠定了。曹王府众将勉强服从、暂时局面还稳定,可谁都不敢保证,接下来会否陆续被触底线,毕竟小曹王的胡作非为一定都是夔王趁机在暗处兴风作浪!
还有一点,不是战狼所说,而是林陌所感。每次涉及战狼独行,薛焕都有意无意地远盯近随,林陌心知肚明薛大人是在担忧战狼的入魔后遗症。马耆山、浮来山数场战役下来,林阡看似已经恢复正常,反倒是战狼状态难测……情何以堪!而战狼和其余武将,完全是一稳俱稳、一慌俱慌,如此一来,曹王府局面的稳定当真只是“暂时”……
其三,卫王奉旨北上去接受铁木真的朝贡,不仅没能如愿表现出大国气度,反而喝得醉醺醺还口吐芬芳。如此昏聩,山东这里正和林匪不可开交的金军,哪能期待他对蒙古掩藏好大金的内忧外患?
不同于夔王府忧的是“天火岛面临有史以来最大危机”,曹王府群臣忧的是“大金看来要堕入前所未有的万劫不复境地”。所以战狼来见林陌时,甚至劝他扳倒小曹王:“等不到曹王下令了,动手吧。”
真要那样做?病急乱投医!
“不必。”林陌虽自身难保,所幸能在幕后沉淀心境,这几天从未停过冥想大局,“还有一招,能教林阡后院起火,解除我军、我大金全国之危机。”
“什么?”战狼一愣,这才稍微平和。
“这些时日,其实控弦庄在临安并没有赋闲。”白衣少年眉目如星,长身玉立,令人直接就联想到“茂林修竹”。
“临安?是要重拾旧策……”战狼隐约预感到林陌要说什么,上次故意激韩侂胄冲到前线搅乱,就是战狼和林陌共同策划、并责令控弦庄执行的,但可惜最终计划搁浅。
“段大人,还记得完颜宗浩当初和宋军使者方信孺提出‘我方必须得到韩侂胄头颅’时,方信孺是怎么对完颜宗浩反驳的?”林陌不置可否。
“记得,完颜宗浩说:韩侂胄是北伐祸首,必须以他之血补天;方信孺则答:既要将北伐祸首之血补天,那么南征祸首仆散揆,也当以命祭祀烈士,仆散揆既然逝世,那就让作为替补的完颜宗浩拿头来与韩丞相一并陈列……”战狼回忆,闻言后的完颜宗浩当然大发雷霆。
“现下,林阡先将完颜宗浩杀害,我也是不得不拿韩侂胄的头来一并陈列了。”林陌眼中瞬然杀机炽盛,战狼不由得一惊,这气势,怎生这般眼熟……“你,你要杀韩侂胄?继续对宋廷强硬议和?”
“上次段大人和我一起激化矛盾,可韩侂胄和林阡却没火并,是因为方信孺回宋之后存心隐瞒完颜宗浩所提的‘枭首’,从始至终韩侂胄对林阡就只是嫉妒;那这次就要对症下药,让方信孺亲口对宋帝说出真相,才好激发韩侂胄对林阡的憎恨,并且拉宋帝一同下水。”林陌如是说。
最后一句才是最重要的。夔王府曾认为,李全斗不过林阡,必须加入一个杨鞍才能真正实现驱虎吞狼;同理,韩侂胄对林阡根本是以卵击石,必须加入一个宋帝,才能真正实现林陌想的驱虎吞狼。
林陌之所以洞彻宋廷,皆因他曾在朝中为官:韩侂胄此人好大喜功,现阶段眼红林阡功绩,心里发痒,跃跃欲试,难免不会对宋盟小闹怡情;控弦庄只要抓住方信孺这个关键,逼迫或诱导他说出谈判的最重要条款,怕死的韩太师脖子一紧,必定心里发毛,暴跳如雷。身为推心置腹了几十年的搭档,韩侂胄的心绪焉能不影响宋帝?
“逼迫方信孺是不可能,他连死都不惧……”战狼蹙眉,“只能诱导,但此人据说见过林阡和陈旭,注定有防备。”
“防不胜防。”林陌说,最不可防的是背后一刀。
曹王府群臣曾这般议论说:金军大乱,处处起火,林阡的后方又怎无一个类似夔王府拖后腿的存在?可惜,那个名叫韩侂胄的权臣却被他死死地排挤在后面,不仅被宋帝和毕再遇控制了情绪,还要受到主和派的夹击,俨然难以激进。
今日,林陌却指出:“主和派中的某些人,看似和林阡一样想阻止韩侂胄北伐,却和林阡的动机完全不同。林阡不想韩侂胄添乱,主和派却想韩侂胄死。他们不是林阡的人,而恰恰是我们的人。”
“他们,就是方信孺的防不胜防!既有此计,应当一试……”战狼倏然舒展了眉头,心道林陌实在是出手不凡,“可你自己,就继续在这里贬谪?”他对这个“女婿”,终是有些疼惜。
“曹王同意,我才归来。”林陌脸色一黯,兀自侧过身去,重新袭上了几分抑郁。
“他不是不承认你,他是对君剑有愧……”战狼甚至有点埋怨曹王。
“我知道。鸠占鹊巢,我何尝无愧呢。”林陌叹罢,回头一笑,“就当是赎罪吧。”
洞察全局、忧国忧民、爱兵如子、谦逊有礼……怎么,怎么全是那个人的特点!!甚至连俘获性的一笑,嘴角弧度都一样??战狼呆住,差点不知道该怎么转身走……双胞胎还真离奇……
本已有妙计,也不恋功名,何故还蹙眉?到夜观星辰的此刻他林陌竟依然惆怅……
战狼离开他时正值夕阳西下,他目送战狼和薛焕远去。
“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归帆去棹残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勾勒着昔日的大宋山河、今朝的大金家国,他情不自禁喃喃念起来。
去年深秋,楚风流决定背叛亲父、策反吴曦时,曾吟过同样一句。
想不到,他现在也要背叛亲父、去动韩侂胄……他果然继承了楚风流,继承了她的下属们也继承了她的愁思。
然则,楚风流从未出卖过她自己!梦境里,那白衣少年却曾坚毅立誓:“不止一个金人招降我,十年前,我便没答应,十年后,也断然不。这一生,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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