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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蝴蝶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唯刀百辟

    礼拜天她与云霞陪同那位姐姐一块去了一次格兰特大街,因为那家东方面包房据说能做出全美国最好的“文明婚宴”用的新娘蛋糕。她十分健谈,一见淮真,立刻夸赞说,“现在上海人夸年轻女孩子




82.金门公园4
    电话铃响时, 是在旧金山夜里九点半钟。罗文照例会在礼拜六晚上去新宁同乡会打牌,阿福已经睡下,云霞还没有从外面回来, 店里只有淮真一个人。

    电话铃响之前, 一艘从中国开来的货船到了岸,一箱又一箱唐人街居民在家乡采购的货物被货车运进唐人街。因为货物里包括大量蔬菜水果,不能耽搁到第二天。p.h.裕海运公司的在旧金山的送货员将货物放在都板街, 在路口吹响嘹亮号角, 大声喊着附近住户姓名。淮真坐在柜台后面, 眼见一户户窗户里刚暗下去的灯又腾地亮起,穿着粉色或者白色睡衣睡裙的少女与太太趿拉着拖鞋从屋里急匆匆奔向巷口的皂角树。

    罗文的名字也被叫到了。幸而阿福洗番衣距离皂角树并不太远, 裕公司送货员看她长得过分纤弱了些,便替她将两箱货物搬到阿福洗衣店门外, 请她一一核对。若不是这样, 她几乎错过那通电话。

    她刚用英文问了句“你好”, 便有些无暇顾及听筒里的内容。因为送货员将一袋子被压得皱巴巴、烂到近乎发霉的蘑菇从一只箱底拉扯出来, 几乎怼到她脸上。

    送货员用广东话说:“我哋会赔偿嘅。箱裏面有一啲丝绣……你知唔知我讲乜”

    (我们会赔偿的,因为箱子里有一些丝绣……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被那一阵霉味熏得几乎背过气去,点一点头,说,“我睇一睇先。”

    淮真脑筋有一瞬的短路, 尚没来得及换作英文, 就着广东话对听筒那头说:“尼度有d忙, 介唔介意……”(淮真想说的是“有点忙, 介意等一等吗”)

    听筒那头很轻地,也是用广东话说:“我等你。”

    淮真第一次听他讲话就是在调侃广东话,对他讲广东话的语调比英文或者德文还要记忆深刻,几乎在一瞬间就辨识出来。

    夜里大风呼呼地刮过街道,淮真打了个颤。听筒那头很吵,有小提琴拉着维也纳古典派某支代表曲,掺杂着谈话声,像在某个并非速食快餐店的高级餐厅或者夜间酒吧里。

    他没有再继续讲话,淮真却没有舍得立刻放开电话机。她手里握着罗文留下那份订货单,只得将老式铜制电话夹在肩膀与脸蛋中间。每一个路过的唐人街居民,都会看见阿福洗衣家的小女儿,在这个深夜的九点半钟,穿着夹趾拖鞋立在门槛外的台阶上,将挂壁电话机的电话线扯得老长。

    送货员将同一只箱子里两条丝绣床罩与两幅丝绣门帘,还有从上海采买来做衣服用的锦缎与绒布拾出来,在备份单上记录下它们被污染的程度,以方便向运输公司申报这次损失。

    过一会儿又打开另一只箱子,将一袋袋苤蓝、秋葵、广东菜心、苋菜与冬瓜拎出来。很幸运的是,这箱货物都完好无损。

    两箱货物在海关申报的价格是二十四美金,送货员开出八美金的赔偿单,告知她需要罗文带着身份卡去船运公司领取。一边撕下单据,一边抱怨说:“点解唔将菜放埋一个箱裏”

    淮真大抵能猜到罗文这么做的意图,她红着脸对送货员不停谢谢,心里有些惭愧。

    裕公司的人离开时,码头上恰好敲了十点钟。

    “妈妈从中国买了一些蔬菜和做衣服的布料,”她想起他还在外面,握住听筒说,“纽约已经一点钟。”

    他说,“我在法尔茅斯。”

    淮真咦了一声,“英国的法尔茅斯”

    他笑了,“加勒比海的法尔茅斯。”

    洗衣铺墙上贴了面地图,她在上面找了找,“我在学校地理可能学得不够好……”

    “但是你知道英国有个法尔茅斯,”他听见翻地图的声音,给了点提示,“看看波士顿南边。”

    “我看到普利茅斯。”

    “再往南。”

    淮真手顺着地图滑下来,从马萨葡萄园又退回去,终于在一个半岛尖角上,看到小小的falmoth字样。在这个过程中,她看到了一系列埃克塞特,布里斯托,汉诺威,里斯本之类的欧洲城市名字出现在了美国东部地图上,大城市周围各个小小角落里。

    “美国的法尔茅斯。”淮真笑着说。

    “新英格兰很有意思,是不是”

    “我以为你跑去了欧洲大陆或者牙买加。”

    “对你来说法尔茅斯还不够远吗。”

    淮真不知道为什么从他冷冷淡淡的语气里听出强烈的不满与怨念。

    当然远,比长岛离旧金山还要远,太平洋离大西洋的距离。

    “小镇的夜里……”她搜集脑海里所有英文词汇,极尽所能,却只搜刮到一个德语单词,“很langweilig。”

    西泽突然又笑了,“是,很langweilig。”

    淮真不知道他笑什么,只知道他似乎又开心起来。

    她问,“是和朋友在酒吧里玩吗”

    “我自己出来的。找了家俱乐部给你打电话,想知道你最近都在怎么样,以及有没有……”

    淮真想起上次他当着罗文在电话里故意开的那个隐晦的黄腔,猛地打断他说,“最近一直在工作,这两周都格外忙碌。”

    “嗯,上次拨通是一位女士接的电话。我问妹妹在吗,她说你每天要做两份工作,最近都不会在店里接电话。”

    “也许是我姐姐或者妈妈……”

    有个高大白人立在外面敲敲门板,指指地上放着的一口袋衣服,等她过去清点。

    淮真只好告诉他,“有顾客来了。”

    “下周末你会在吗”

    “下周末一个从上海来的姐姐要结婚了,在金门公园,她邀请我和姐姐一起去……”

    “参加婚礼,是吗”

    白人在门口不满地催促,大声说着一些抱怨的话。

    她只好对电话那头的西泽与门口顾客一并说了句“抱歉”,将电话听筒搁在桌上,去将门口布袋里的掺杂着汗臭的工装服与t恤一件一件拾出来,一边微笑着缓解客人不耐烦的情绪,“市区木工活很多对吗我看你们最近都工作到很晚。”

    白人仍有些不满,讥讽她:“白人女孩儿可不会在工作时间和小男友煲电话——”

    想起报社那个无所事事的白人姑娘,淮真笑着说,“先生,你说得对。不过华人的工作几乎不会像白人一样在五点钟按时结束,否则我也不会在白人女孩和男友约会的时间里还在这里工作。”

    白人被她讲得哑口无言。紧接着撇撇嘴,颇



83.金门公园5
    隔天, 淮真一大早起床, 在雾蒙蒙的天光里头, 看见昨夜染脏了的锦缎与绒布已经洗的干干净净。淮真凑近一闻, 闻到了强力去污的拉瓦皂的味道。

    大多数污渍阿福洗衣都能洗干净, 于是这趟海航无端省下来整整八美金。

    粗线条的云霞并不知道这件事,或者说她从小深谙母亲的省钱之道,早已见怪不怪。

    那一幅深蓝色无缝缎布最终给云霞做成一件无袖旗袍, 式样是低调精致的家常款式, 越发显得做工上乘。云霞有不算大的单眼皮, 嘴唇略略有一点厚,生的唇红齿白;个子不算高, 身形却匀称,模样在华人女孩里虽不算出众, 在美国大陆上却有种异常灵动的异国情调,走在唐人街上时常会被白人旅客请求合影。加上她性格大胆又活泼, 在学校里也是个颇受欢迎的人物。

    那身旗袍做出来之后, 云霞穿着在淮真面前转了一圈,淮真立刻觉得极是好看, 故意打趣她说, 说她是个sub-bride(新娘候选),是要去引诱哪一个伴郎做下一位sub-groom

    云霞笑着想来打她, 无奈被一身熨帖的旗袍束缚着施展不开手脚。

    淮真大喊:当心你的新衣服!

    云霞被她一席话定在原地, 端庄的立着, 只两只眼珠子追随身着居家大裤头, 故意在她跟前灵活的上蹿下跳的淮真,气得讲不出话来。

    淮真的礼服是一身淡紫色纱裙。虽然她日常穿着各式各样花样、剪裁都很简洁的直筒旗袍,穿起来虽不算难看,总有点肖似日漫里的神乐。看起来年轻活泼,但显得不够正式。周末那场婚礼,云霞是去当绿叶的,淮真是给绿叶当陪衬的青草地。这身纱裙恰到好处,衬着出她青春娴静,却不算惹眼。

    那天她也确实尽职尽责做好青草的本分,远远看着一对天造地设似的新人,还有走在他们身后一对璧人似的早川与云霞。

    有功夫时,便打从心里的感慨:看看他们,多般配啊……

    没工夫时,她就躲在人群角落里,该吃吃,该喝喝,吃的肚皮鼓鼓,精神倍儿好。

    早川家在日本町居民中虽算不得大富大贵之家,但在三藩市的日侨当中却足够体面。婚礼并不隆重,日本家长也足够尊重这位外籍新娘的本国文化,两家入乡随俗,办起了在三藩十分常见的、不中不洋的“文明”婚礼。男方家中来人较多一些,但也不太多,除开十几名长辈,多是一些同族小辈、新郎新娘在南加州大学的同学及新郎在日本町念中学时期结交的一些喜爱热闹的年轻人;女方在上海的家人虽没到场,但她在哈佛读博士的小姑姑与十岁小侄女也从东岸赶过来,算是女方家中的代表人物。

    清晨很早时,几辆车载着主要宾客与新郎新娘,到下太平洋高地一所司法事务所,找到一位兼理一般司法事务的地方长官给新郎与新娘做结婚登记与公证。

    那间结婚登记狭小屋子挤着七七八八看热闹的年轻人。

    那位严肃地方长官,用沉闷的语调念加利福利亚州婚姻法里冗长的规则。因为亚裔人种看起来比实际年级年轻很多,加之白人对黄种人或多或少都有点脸盲症。当他第二次确认新郎与新娘确实已超过加州十六岁的法定婚龄时,人群终于爆发出一阵大笑。

    新郎的白种同学打趣说:“hayakawa今年只有十五岁。看来我们只能开车去俄勒冈重新登记一次了。”

    另一人更离谱:“我们的新娘今年才十三岁。所以我们得去更远的堪萨斯,田纳西或者麻省……”

    长官查看新郎新娘体检证书的时间里,新郎朋友里一位与混血白人结婚的日本女学生分享了他们的结婚经历:他们驱车去了加州最南端墨西哥边境的蒂华纳,花了五千美金贿赂了当地的地方长官为她们办理结婚文件,在那里用西班牙语进行了一次婚礼,在墨西哥住了一段时间。后来北上回到三藩市,又举行了一次英文婚礼。

    众人惊叹声里,那位加利福利亚地方长官便一直瞪着她,俨然在看一位可以被抓进大牢里的违法分子。

    那女孩也知道,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有整个富强国家在背后作支撑,的确可以自信无畏且肆无忌惮。淮真看着她,大抵明白为什么如今上海租界里,夸女孩漂亮都会说:像煞个小东洋。

    抵达金门公园时,浓雾刚刚才散去,草地上水汽也还没干。尽管太阳在头顶晒着,仍冻得女宾们瑟瑟发抖。在茶园内拍了照,喝了茶点,有人提议众人在茶园里跳舞,茶园老板立刻致电,从公园外请了一支乐队过来。

    日头地下,淮真倚靠在横跨池塘的玲珑小桥上,看远处红色佛塔掩在郁郁葱葱的高矮植被后头,一尾一尾金鱼金鱼从脚底池塘穿梭过去。茶园里一切东西都打理的十分别致,包括这场茶园内的草坪舞会。男孩与女孩们在草坪上来取自如的穿梭,carlos di sarli轻快地响起,女孩们在男孩手掌牵引下,一次次回首顿足,在年轻快活的笑声里,舞会显见是进入了一个小小高|潮,惹得来公园游玩的白人也不游驻足,透过茶园门扉往里窥看这群以亚裔为主,颇具异国风情的年轻人们热情跳舞。

    淮真心想,这里可真是个约会的好地方,简直可以从早晨雾散待到下午三四点,直到海湾里浓雾锁上来之后,将整个公园都藏在浓雾里。那时应该会很冷,但来这里的情侣们也许不会立刻散去。有许多暧昧期的男女会借机在大雾的遮蔽下亲吻,从此展开一段新恋情,比如正在跳舞、目光激烈碰撞的那几对,你几乎难以相信他们早晨仍旧不大熟悉彼此,还在对对方目光躲躲闪闪。

    在淮真胡思乱想时,穿考究和服的茶园女老板大约是看她不合群到有些无聊,给她端来一叠包裹了一片粉色樱花瓣的水羊羹。她尝了一口,抬起头看了眼院子里那几株樱花树。此时已过了大暑,早过了樱花盛放的季节。她正疑惑这片绽放的樱花瓣究竟来自哪里,转过头,穿和服的女士已不知去向。

    淮真觉察到人群里有人在看她,循着目光找过去,发现是个棕头发的白人男孩子。她看过去时,他已经躲开她,转头向旁人询问着什么。他询问的人,正是拉着云霞手从人群走出来,难得穿了一身黑色西装的早川君。而后云霞与早川一起看向她,脸上带着笑,向那白人男孩说了句什么,那个男孩就朝她走了过来。

    她隐约记得母亲小时候有教导过她:如果发现有人偷看你,一定要假装不知道。

    母亲教的女士礼仪似乎总是正确的,但她总是忘记遵守。比如现在,她非常好奇他的开场白会是什么,所以一直看着他走近,看得他略有些不好意思的躲闪自己的目光。

    淮真注意到他是早晨当众调侃新郎只有十五岁的白人同学,因为她认出他那一双绿色的眼睛。

    绿眼睛男孩转过了头,和她以同一个姿势靠在了栏杆上,说,“the coldest winter i ever spent was a summer in san fransisco.”

    (我度过最冷的冬天是三藩市的夏天)

    这句话当然不是他说的,是对旧金山颇有成见的马克吐温说的。如果绿眼睛男孩不是故意走过来奚落她的话,那么他一定不知道马克吐温还是个极端的排华者。大部分中国小学生都拜读过他的汤姆索亚历险记,但几乎没人知道他刊载在《陆路月刊》上的一首诗,是关于中国赌徒阿信,轻而易举的讹诈了同样喜欢出老千的爱尔兰人的牌。这首诗成了当年全美国最叫座的诗。

    这位文坛巨人不止讥讽中国人为“异教徒中国佬”,夸张地宣称说:“我们迟早会被中国廉价的劳工害死!”还用他的影响力大肆宣扬中国人的阴险、夸张和邪恶,比如,和哈特合写了一出大热的戏剧,剧名叫作:邪恶的支那。

    看到他红透的脸颊,淮真觉得,未来某天等他回过神来,会明白过来这只是场糟糕的开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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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金钉
    淮真并没有等到电话拨来。第二周没有, 第三周也没有。

    每个礼拜日在期盼中到来, 又一次次希望落空。但她没空烦恼, 因为第二天一早又会开始一个无比忙碌的一周。

    中西日报英文版创刊号诞生了, 这份报纸连带着第一版月刊上, 几乎三分之一的英文文章都是她在打字机上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的。而惠大夫关于肺气肿、肾虚嗜睡、头痛症与中风偏瘫的治疗案例,在月刊上占了很大篇幅。

    等淮真拿到样刊时,发现美国中医药学研究院的院长还用英文写了一段言简意赅的文案, 大意是说:惠医生出身医学世家, 其父亲曾携带草药自发从京师前往美国, 为不愿求问西医的铁路工人诊治疾病,令人敬佩。这篇行医录言, 用沉着的措辞,证明中医并非一无是处。同时也尖锐的指出了:有些华人医生, 故意神化诊疗手法,对传统中医造成名誉损失与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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