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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蝴蝶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唯刀百辟

    牌桌上三个不高兴了,骂道,“番鬼佬讲咩呢你同我再讲一次。”

    白人却不理 ,一伸手,将人挡开,径直从人群后头穿梭过来。这几人衣着不凡,嘴里叼着香烟。他们偶然吞吐烟圈,将烟屁股捏在手上,淮真看见了那一圈蓝色标志,parliament,今年刚出品的瑞士贵族烟。

    白人扬扬下颌,讲了句英文,而后将视线高高落在洪凉生头顶,颇有点轻蔑的意思。

    他们说:“刚才那局赢了多少筹码,我们请了。”

    洪凉生笑不接话,等着他说下一句。

    三人像三座山,在淮真身旁依序落座。其中一人说,“刚才你同她讲,我们也听见了。现在我们都是新手,看看哪个新手手气最好。”

    一举将赌馆老板也惊动过来,忙以眼神询问洪凉生该怎么办。

    洪凉生看了淮真一眼,转而将牌往牌箱里哗啦啦一推,说,“刚才没听他没说吗玩华人的东西,若是输了,到时说我们赌馆设骗局,不太好。”

    又指指墙上的番种,询问,“几位重新挑一个”

    那几个白人抬头一看,商量一阵,非常绅士地,对淮真做了个相让的动作,说,“女士来挑。”

    洪凉生将她椅子转过来对着墙。

    淮真仰头看了看,从一堆中文字里,点中那个five card stud.

    那几个白人像上个世纪动画片里演的




79.金门公园
    当天晚上, 梁家凯带着他的白人朋友在番摊输得裤衩都不剩, 洪凉生去捞他们去福临门摆桌饭, 说给他们压惊。洪凉生在里头说了几句话,便走了。留下梁家凯和他几个同学, 大庭广众下互相掌掴,掌一巴掌, 说一句我错了,揍到后头脸都肿了。

    听说那几个白人男孩,在戏院看旦角生的美,台前幕后纠缠不休,扒开别人裤子一看, 发现唱旦角的是个华人男孩儿, 当众将别人羞辱一番, 一哄而散,把那男孩惹哭了。

    有人当事后诸葛,总结说是小六爷早看不惯那些不懂戏, 却一双贼眼对着漂亮女孩子乱瞅的蓝眼珠子们,因为叶姑娘那位墨西哥金主就是这种令他最讨厌的番鬼。番鬼虽不懂戏, 打着爱看戏的幌子抱得美人归, 还给中华戏院拉了不少赞助。小六爷奈何不了墨西哥人, 便将气都撒到这几名小年轻头上。

    还有人说, 是因为梁家这两年在洛杉矶的生意做大, 越发不将金山唐人街看在眼里。洪爷一去, 竟第一个提出要退会。这一举, 叫梁家当众失了面子,还得对搭救了梁家凯的小六爷感恩戴德。梁家不提退会,其他唐人街大商行必也不敢转会。小六爷此举,也算在唐人街立了威。

    至于小六爷究竟对梁家凯说了什么,倒也没人知道了。

    不过淮真觉得一定有什么事超出了这位没什么阅历的华人少爷的一些想象。

    因为从那天过后,梁家凯再没上过门来。有天在街上远远看见他,淮真亲眼看见一点惊惧的表情从他眼里蔓延到整张脸上,几秒之后,掉头便走。

    再隔天,听说他灰溜溜的又回去了波士顿。

    当天吃饭时,云霞就说,“以前常听人说唐人街的男孩子在唐人街是找不到妻子。因为唐人街人家的女孩都上学,独立自由,我行我素。但是唐人街的旧家长甚至鼓励家中男孩们纳妾。即便美国法律禁止一夫多妻,他们也要偷偷回乡结婚,再想方设法将家中小妻子带到美国来。”

    阿福说,“这不是你找日本人恋爱的理由!”

    云霞说,“这也不是你随便找人跟淮真相亲的理由!”

    阿福说,“不由大人帮忙仔细看看,哪知人好还是坏呢”

    父女两一不留神吵个不可开交,留淮真与罗文在一旁捧着碗不知所措。

    这场失败的相亲也并非毫无可取之处。虽然最后阿福没有租用梁家的地方,但在申请单尚未作废之前,市政电话就批了下来。

    装机那天,电话公司用了一上午的功夫就将铜制电话机接通好了,并告知了一些相关租借须知,比如电话机虽然是免费的,但是试用期是两年,两年过后如果没有再次申请,需要将电话归还等等。而且即便大家都在旧金山市,归还电话机却不能上电话公司归还,一定得和退订信一起寄回去——淮真向电话公司确认三次之后,临别时,她非常诚恳的说:“官僚主义的复杂化办事制度,有时候真的让我们华人很是叹为观止。”

    因为电话机是市区线路,接听与拨打电话都不需唐人街电话局转拨,所以电话号码是415开头,而不是中国城的412.

    淮真去中西日报面试是在装机成功的第二天,正好把家庭联系电话写在简历最末尾。电话是云霞接到的,那通电话里,报社编辑告知她:她在候选人名单里,但是由于和她一并候选的是一名前英文报社的工作者,与一名大学生。后者的时间并不是特别稳定,所以,想问问她有没有什么可以向报社证明英文写作能力的东西

    淮真仔细一听,便将之前为惠老头翻译好的一沓旧金山行医录的部分手稿送到报社。

    七月十一日发生了很多好事。这天,中西日报暑期工录用通知到了。和录用信一起过来的,还有另一封信。信打开,里面有三张硬纸板。

    第一张上头是她在公立理工高中考试的成绩单:

    report card

    english4, 98, a+

    mathematics4, 90, a(数学)

    science, 90, a

    history, 100, a+

    social study, 100, a+ (社会学)

    health, 78, b-

    bonus

    music, piano, a-

    foreign language, german 1, a

    第二页硬质纸片上,非常郑重的只有三行字。

    waaizan, kwai,

    received student

    (已录取学生)

    第三张纸页上写着——

    亲爱的季女士,

    恭喜你从八百位申请者中脱颖而出,成为一百二十名三藩市公立理工高中1931-1932学年学生中的一员!

    ……通常,我们会从中选择最优秀二十名学生,给予免除学费以及午餐费的奖励。考虑到你的语言天赋与充沛的历史社会知识,你成功入选其列……

    你忠实的,

    安德鲁,格鲁兹曼

    理工学校校长,旧金山国际高等教育委员会副会长

    这份成绩单,以及奖学金通知,最终被罗文带着,在当晚的同乡会上炫耀了一整晚。阿福也高兴的不得了,掏了五美金巨款,请姐妹两去唐人街新开的家庭美国菜馆“四元烧腊餐厅”吃烤牛肉与牡蛎汤庆祝。但是阿福自己却去不了,因为自从电话装机,像是有人在市区为阿福洗衣免费宣传似的,这两天接连有白人客人致电,送了许多待洗熨的白衬衫过来。

    淮真带着云霞去富国快递买柯达股票时,连带将阿福给的五美金一起放在云



80.金门公园2
    “和姐姐, 还有意大利餐厅后厨的朋友。”

    “那有和谁在约会吗”

    “没有约会。”

    “……嗯。”

    关帝庙夜里诵经。夜里风大,有时吹得几条街上都是寺庙焚香的味道。

    门口悬的风铃响, 淮真肩膀夹起听筒, 伸手将门掩上一些, 不自觉的就微笑起来。

    她岔开话题,“纽约天气怎么样”

    “很热。”

    “被子里不热吗”

    “有很讨厌的人在外面走来走去。”

    被子那头窸窸窣窣一阵,杂音消失了。他那边的夜里应该很静,静到能听见光脚踩在地板上空荡荡的声音。过了会儿, 一个女人的惊叫和开门声同时响起。

    淮真听见他在说:玛格丽特,我们家支付你的工资里包括偷听我的电话这一项, 对吗

    玛格丽特慌忙道歉,为自己解释说:因为楼下电话响了, 我想上来确认一下是否有人已经接听……

    西泽在那头很开心的笑了,是那种西泽特有的奚落人式的笑。

    笑完他说:你知道这部电话机昨天开始不接通到楼下吗

    门嘭一声关上。他恶作剧得逞,光脚走回来拿起听筒,笑着对她说,“听见了吗”

    淮真正要答话,风铃又叮叮咚咚地响起来, 使她不由得紧张起来。

    这回是罗文回来了。她一边进屋一边抱怨, 说最近从中国进的马蹄越来越少了,晚上出门炖好鸡汤,结果同乡会的菜铺老板没给她留马蹄, 还叫她拿凉薯替代……

    回过头, 看见淮真握着听筒, 以为有客致电过来,于是停下抱怨,拎着菜上了楼。

    “……淮真”他询问。

    “嗯。我妈妈回来了。”她答应。

    “这会使你很困扰吗”

    罗文往鸡汤里加好凉薯,很快从台阶上下来了。

    淮真抬眼看向楼上,嘴里用英文很快地说着:“熨洗三件衬衫与法兰绒西裤,对吗明早送过来,还是上门来取”

    她话音一落,电话那头很快地说——

    “淮真。我很想你。”

    淮真没料到他突然会说这句话,握着听筒,整个都傻了,然后脸一点点变烫。

    罗文看她表情与肢体动作都透露着诧异与不知所措,停下脚步关切地看着她。

    淮真点头,用英文一本正经地回答,“好的,好的,我知道了……”

    他说:“nein, du hast keine ahnung.”

    (不,你不知道)

    紧接着说,“ich vermisse dich, ich habe sehnsucht nach dir



81.金门公园3
    这个夏天最热的时候, 云霞完成最后几门考试以后,学生们申请大学的所有杂事全权交给了学校教务处, 她一周只需去学校三四次。因为考试, 她完美错过大多数暑假工。在家里闲了几天, 云霞行踪突然变得神出鬼没起来。阿福问起, 她便声称有个去年考上南加州大学的同学要在三藩市结婚,希望她能去帮帮忙。

    因为报社工作远比想象中要忙上太多。因为之前前来的应聘者中,有个声称“在几家报社做过打字工作”的白人女学生, 打字速度比淮真当年被逼着在游戏机上学习智能五笔还慢。这年头,华人报社开办英文报纸, 能应聘到白人临时工,几乎算得上是脸上贴金了。那女孩子, 只需每天早晨九点三十抵达报社办公室美美一坐,等着周围华人前来询问一份报纸上语法是否符合美国当地习俗,下午五点雷打不动准时打烊, 薪水照样比旁人多二十美金——因为她的权利是受美国白种工人协会保护的。开办英文报纸初期, 要准备的杂事实在太多, 她在打字机上完不成的文章, 统统只能淮真来完成。

    除开这个, 卫理公会会员之一的主编雷女士找到淮真, 问她愿不愿意将惠大夫旧金山行医录精简一部分内容,刊载在第一期英文版上。

    淮真说她得回去问问惠大夫, 因为这些内容都是他这么多年一笔一笔记录的资料里汇总来的。

    等真正问及, 惠老头却一脸不高兴, 说,费那么大力气写成英文给白人看,别人会看吗

    想明白了,又说,“不看,不看才好呢!”立刻又改了口风,表示将那些资料全权交给她了,她想用来干嘛就干嘛。

    对此,淮真只当他跟自己闹别扭。能将他这么多年光辉事迹发在英文报纸上,淮真当然高兴。不过仔细想想,自打市政厅敦促中医馆考取行医执照开始,惠老头始终心头不大痛快,做事也不知跟谁拧着三分劲。有时又有些自暴自弃的意思,医馆一周七天,他能有三四天不来看一回。他不在,医馆只开夜里四个钟头,要是小伤小感冒还好,不是日常病症,淮真又不敢给别人胡乱抓药。病人上门找不见大夫,淮真只得转达惠大夫的意思,劝他们都去东华医馆或者教会医馆看病。

    因为这些事情,淮真忙得几乎两周没睡个囫囵觉。等有空问清云霞最近偷偷摸摸密谋着什么事情,已经是一周之后了。

    那天中午刚吃过饭,有几件代送的衬衫标签写着一行日文。阿福正发着愁,云霞在旁边脱口而出一句日语。一句话讲完,一家人都听出端倪。阿福看了她两眼,一言不发下楼去了。云霞自知失言,捧着只大碗喝汤,将脸整个挡住。

    晚上淮真钻进云霞被子里,问她究竟从哪里冒出一个南加州大学的女朋友来三藩市结婚。

    云霞说:“是早川的嫂子,是他哥哥在上海认识的,后来为他,瞒着家里人考到南加州大学去念书,又瞒着家里人在洛杉矶结了婚。他们下周在日本茶园订婚,新娘没有家人美国,又不能住在男方家里,自己一个人住在唐人街苏州酒店,叫我多陪陪她。”

    又说她家两年前刚从杭州搬去上海,爸爸是个遗少,在震旦作教授,家风保守。得知她恋爱,竟然在家当着学生的面骂她:“如今学校尽教女学生“娜拉的故事”,你当我不知早知不该送你念书!就是上海滩陪酒的高级舞女,也知道什么叫亡国恨!你却是不知贵贱的!”父亲将她大骂一场以后,至今没有再同她说过半句话。

    又因为婚礼仍要去教堂,因为她没有穿胸罩,所以那天没有来得及试婚纱。她说虽然胡博士在国内倡导天乳运动好几年了,但是被包括她爸爸在内一众上海议员骂作“淫服”。学校宿舍女孩都穿,但她从未穿过,也没问过,但是一直好奇:“这东西是为了让胸部暖和还是怎么的”让云霞笑了好一阵。

    云霞大概是足以感同身受,所以唏嘘不已。

    淮真突然问她:“等到去日本茶园订婚宴,算是正式场合请你见他家人了吧”

    云霞正滔滔不绝,一听这话,突然愣住了。

    淮真说,”你想起那位姐姐结婚付出的代价是与爸爸决裂,也会替她伤心。日本人家规矩也很多,早川同家里人有了交待,你总不能瞒着家里人一辈子,对不对”

    云霞大概她也觉得这段恋情有些前途未卜,转过头说,“淮真,你让我再想想。”翻了个身瞪着眼看窗外,然后便彻底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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