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幸福来敲门
申用嘉的岳丈已故给事中董道醇,是浙江乌程人,其父是前礼部尚书董份,董份又是申时行的恩师。所以大多数人怀疑,申用嘉到浙江考试,是不是董家给他开了什么方便之门。
谣言最后是越传越广,京中上下都传遍了,申时行不得不上疏自辩,请求再试,以证自己儿子清白。天子复旨说‘不必了,你的无私是大家都知道的’。
结果复旨后,言官出手了。御史李用中上疏说,重新考试就不必了,只要申时行将儿子举人功名革去,然后自己再上疏辞官就好了。
李用中上疏后,申时行气得是浑身发抖,他上疏给天子辩解说,自己儿子不是冒籍,而是寄籍,并且这是我亲家董道醇出的主意,自己知道后后悔已晚了。
天子回旨说,此事朕已经知道了,不必再说了。
申时行前脚上疏辞官,后脚京中议论四起,再到李用中上疏。
林延潮从其中察觉到气氛似乎有些不对。
张居正当年压制百官这么久,到他病重时,满朝文武仍是打醮为张居正祈求身体健康。一直到了张居正去世后,倒张派才在天子的授意下竖起大旗。
申时行这还没退呢,就有人急欲除之而后快。
莫非是有人要踩着申时行上位
这一日九卿会推。
原因是工部左侍郎朱天球调南京右都御史。
工部左侍郎由原右侍郎陈于陛补上,而右侍郎出缺。照例工部右侍郎由吏部题请,让九卿会推。
这日吏部尚书宋纁染病,由左侍郎赵志皋替他主持廷推。
最后众官员推升周世选补为工部右侍郎。
倒不是周世选众望所归,而是如此廷推之前,人选早都暗中授意过了,一般没什么仇什么怨众人是不会反对的。
廷推之后,申时行回到文渊阁,林延潮则到他的值房奏事。
林延潮向申时行汇报了礼部衙门里的事后,申时行点头道:“大体我已是知晓了,以后阁务老夫会渐渐交出去,你以后当多找许次辅请教。”
林延潮不知说什么。
申时行感慨道:“近来京中多飞语,搅得老夫也是无心于此。”
林延潮道:“学生近来有所听闻,但恩师为官俯仰无愧,对得起皇上,对得起社稷,这制造飞语之人必是包藏祸心。学生近来一直暗中访查,察觉确实有人在朝野煽动,这背后似从自号临川山人的乐新炉而起,除了乐新炉外还有官员……”
申时行闻言露出欣赏的神情道:“这乐新炉只是别人摆在外面的棋子罢了,真正流言的来路,老夫已猜个七八。”
“那为何恩师不……”
申时行摇了摇头道:“老夫是免得彼此每日相见难为情。”
林延潮一听申时行这话信息量很大啊,难道这幕后主使之人就在文渊阁内。
三位阁臣,王家屏身为四辅,扳倒申时行对他而言没有好处。
莫非是许国,王锡爵中的一人
林延潮没有说话,申时行则是叹道:“此事也是怪不得别人,老夫也有过错的地方。当年张太岳病重,有官员提议设醮于这文渊阁,当时老夫以此事不合规矩为由,执意拒之。”
“到了你奉旨去张太岳家中后,当时朝堂上再有大臣题请,老夫嗤笑驳之言‘此再醮矣’。听说此事传来张太岳耳中,他对老夫十分不悦。”
林延潮当即道:“设醮于文渊阁确实不成体统,恩师拒之合情合理,而恩师为张太岳翻案,更是让天下读书人的由衷敬佩。”
申时行抚须叹道:“毕竟老夫是太岳公一手提拔起来,没有太岳公就没有老夫之今日,此事说来老夫是一直愧疚于心的。说来倒是宗海你,却从不叫老夫失望。”
林延潮闻言很是表示了一番惭愧。
林延潮从申时行值房出来后正要回部,走至半路上却见一名阁吏乘着左右无人给自己塞了字条。
林延潮到无人处看了字条,很是犹豫了一番。
于是回衙的路上,林延潮就拐到棋盘街上,选了一个普通的店家。
林延潮不是没有布置,自己虽说乘了便轿前来,但吩咐了二三十名家丁作便装打扮,在这店家的附近盯梢。
这店家并不精致,听说是进京小商人来吃饭喝酒的地方。
林延潮下轿到了门前,就有人迎着道:“老爷早就到了,大宗伯这边请。”
林延潮点点头带着陈济川,展明二人入内。
到了店家的大堂,但见里面是冷冷清清,十几张桌子唯独一张桌子上坐着一人,正自斟自饮。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内阁次辅许国。
林延潮见只有许国一人,于是让陈济川,展明留在门边。
自己走到桌前,这时许国已是起身相迎道:“宗海来了,快请坐了。”
林延潮坐在下首,许国当即命店家立即给二人上菜。
菜摆了一桌,林延潮看去都是熏鸡熏鸭等普通饭菜,还有一大盘肥得流油的红烧肉。
上菜之时,二人都不说一句话,但见许国动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
这红烧肉的瘦肉只有一丁,大多都是肥肉,且肉又切得很薄看起来十分透明,令人极有胃口。
“宗海,古人有挑肥拣瘦之说,但肥肉美中不足就是太腻,但这里的红烧肉却肥而不腻,你不妨试一试。”
林延潮闻言夹一块放入口中一嚼,果真如许国所言。
林延潮笑道:“我一向不喜肥肉,但这店家的红烧肉却是好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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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8.第1211章 舆论热点
第1211章 舆论热点
就在申时行辞相之时。
林延潮与邹元标之间通过书信往来,引起的论争也是达到了高峰。
林延潮,邹元标二人都是朝野上下公认的通儒,门人也是遍布天下,特别是林延潮,其林学与事功学派,以及跻身于理学,心学之后,为儒门中第三学派。
当日邹元标得林延潮回信时,正在东林书院讲学,见书信后是苦思了一夜,次日即是写信答之。
其在信中写到,见字如晤,得大宗伯之信,喜不不胜……信中所言,对上以约礼,对下以约法,一句胜道千言,千古治道尽括其中。
约法当简而明,上对于下者不可滥刑,但违法必罚。是故汉高祖入咸阳约法三章,天下归心。?
约礼用繁,含于巨细之中,上对上者应勤谏,分毫可谏。然而不可刑于上者,以下凌上则无尊卑可言。
当年程颐谏折柳,取自周礼‘春不樵采’,此无不当之意,但为天子不喜,后世儒者竟以迂腐,殊不知礼法之义。
信末邹元标又对林延潮变法之见批评了几句。
圣人云无为而治,当今治理天下当与民休息,以不生事为贵,兴一利则生一弊,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天下之利,莫过于定。天下之害,莫过于争。故礼不可更,法不可变,愈变则人心越乱。
接到邹元标的信后,林延潮真是拜读了一番。
一个哲学理论是否有生命力,在于时刻包容任何事务,并不断将之纳入自己的体系之中,使之成为缜密的逻辑,用来解释万事万理。
这就是陆九渊说的‘六经注我,我注六经’之境界。
邹元标显然也是这个层次,而他借用哲学的体系就是程朱理学。
邹元标借自己所提的‘约礼约法’论证了自己理论。
刑法对于老百姓而言,应该简单明了,容易让人懂。若是法律太严苛,并事无巨细的规定,不仅繁琐,更让皇帝与亲民官容易滥刑于百姓。秦朝灭亡就是前车之鉴。
反过来约礼,是乃下对上。那么身为肉食者,作为治理者,应该比老百姓更十倍地严格要求自己。
比如**之事有伤风化,但在百姓与官员之间处置是不一样的。
再比如程颐谏折柳,天子不过折了一根柳枝有什么,读书人常笑在程夫子面前,连柳树也不折了。
但依周礼有‘春不采樵’之言,天子折柳树放大出去,天下老百姓每个人都效仿如此,大家都折几根就不好了。天子身为万民至尊,在礼法上当时时为万民的表率。
所以这柳树老百姓可以折,天子就不可以折,折了就是违礼。只要违礼,就是有丝毫不对的地方,读书人也应当上谏,否则已经是刑不上大夫,若连说也不让说,也就无从约束天子了。
这也是授权者受责不受罚。
林延潮对邹元标这论点竟感觉无从反驳,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化解才是。
好比以往大家都嘲笑程颐谏折柳如何如何迂腐,但程夫子复生,当面告诉你一句,那是约束皇帝的,你一个老百姓我才懒得说呢。
当然这话肯定有逻辑上的漏洞,但为辩而辩不合林延潮现在身份,何况他为什么要辩。
林延潮认真思考后回信给邹元标。
古礼三百,威仪三千,刑亦正刑三百,邹兄所言‘慎刑繁礼’,正合于圣人制礼之道。
马屁拍完,林延潮就开始反驳了其大意是。
礼不下庶人的意思,并非是庶人可以不知礼,而是当先以礼法教化庶人,知礼后方能约礼。
至于刑不上大夫,也不是保持尊卑,而是轻易苛刑于上,这样无人敢于任事。
辩论到这里,林延潮又写到,
圣人曾言,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由是可知,十世之礼,可损益,百世之礼,可损益。
周公制礼乐时,犹恐‘君子耻其言而不见从,耻其行而不见随’,而今已去两千载,我辈动则法古则后于时,动则修今则塞于世。
这里林延潮引用孔子的话来辩论,邹元标说礼不可变。
但孔子说过,殷礼从夏礼而来,但有所损益,周礼从殷礼而来,但有所损益。由此可知十世百世以后的礼,虽说相承袭,但也是可损益的。
周公当年制礼乐时,仍担心君子不会跟随,但现在去周公制周礼已两千年了,我们却仍信心满满守着周礼不变,法古就是落后于当下,拘泥现状就跟不上时代的发展。
林延潮又写到,礼法非天降,非地生,发于人间,合乎人心而已。
循循相因,无疑于固步自封。千百年来以降,代代皆是大争之世。
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人当如此,国亦当如此。
林延潮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心底激荡不能平,信到最末他不由想起严复的天演论。
又补了一句‘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这句话林延潮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写。
这话放在动物身上,好比气候变冷,更强壮耐寒才会活下来,这是没错。
但放在人上怎么能轻易说一个人有用没用
古时身强力壮者为尊,但后来赢弱书生也可为官。
再如残疾人,再如穷人,也用适者生存
残疾人中有霍金,穷人虽穷,却更有改变现状的迫切愿望,一旦遇到机遇也会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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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9.第1212章 又见廷推
第1212章 又见廷推
两疏之下,封贡之权,会同馆从兵部转至了礼部之下。
这两疏让所有人看到了林延潮的实力。林延潮以而立拜大宗伯,满朝上下佩服之余,但仍觉得他根基不够稳固。
但现在他们发觉林延潮的门生故吏,已是渐渐在朝堂上崭露头角。
有天下三大贤之称的郭正御,主编新民报的方从哲,帝心所在的孙承宗,京中文坛领袖袁宗道,刚直不阿的袁可立这几人都是朝野上下风头正劲的人物。
同时李三才因去年在京屯田成功,因功拔为顺天府提学使。
各省提学使一般是挂按察司副使衔,为正四品。唯独顺天府应天府,是挂按察司使衔,为正三品。
李三才升任顺天府提学使,一时风光无量,这一切离不开王锡爵的大力栽培。
此外还有一事,就是杨镐为山东参议分守辽海道。
人事变动之时,在万历十九年的闰三月,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一天晚上,西北方向有一道彗星扫过,距钦天监的记载彗星尾长尺许。
见有彗星,按照惯例天子应当检讨施政是否有不当的地方,进行修省检讨。
天子果真下诏检讨,并告诉天下官员,朕以往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以后一定亲贤臣远小人。
申时行见此连忙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说由此天象肯定是自己身为宰相有做不对的地方,恳请辞职。
而天子当然没有答允,而是贬斥了几个宫里名声不好的太监,已作为反省。
正当满朝上下,都以为天子要洗心革面时。
天子突然下旨传谕六科十三道官,说这几年来你们屡屡上谏,说朕的不是,难道没有听说过什么是‘宫府中,事皆一体’,你们整天呱噪真是好生讨厌,一律夺俸一年作为反省。
此事一出,朝野上下是哗然声一片。
言官本来俸禄就少,天子还搞这样的事,还将彗星出现的事责怪到他们头上。
至于宫府中,事皆一体,这句话也是耐人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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