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胡马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赤军
辛宾回答说:若胡寇临城,弟唯死而已,岂敢弃大义而逃?——在原本的历史上,此人是跟随司马邺前往平阳,然后在刘聪强令司马邺洗爵之时,抱帝痛哭,从而为刘聪所杀的。
于是辛宾就把长安城内政变的经过,向兄长详细描述了一遍,然后说:胡寇肆虐,社稷倾危,而辅臣犹自倾轧,如此下去,恐长安终不可守也。弟因而辞职还乡真要是到了天子蒙难的那一天,我再跑就大义有亏啦,还是提前离开为好。
辛攀沉吟少顷,摇一摇头:宝迅误矣。卿以为谋夺国政者为梁司徒乎?我料实为裴公也!
昨天第一更更错了,遗漏了第十一章,目前已补上,并请编辑调整了次序,为怕还有读者朋友没注意到,特此公告。
第十四章、利令智昏
这年月消息传递速度非常缓慢,但到了这个时候,即便吐谷浑都听说晋军在冯翊郡内大败刘曜了,陇西辛氏又岂能不知啊?因而辛攀就对兄弟辛宾说了:梁司徒无拳无勇,往日唯仰索公鼻息,今日何有胆量,起而一搏啊?且便其执了长安之政,又有谁肯听从?我料必是裴公挟大荔战胜之势,欲谋麴索,故说动梁公相助也。
随即叹了口气,责备辛宾,说:当此朝局动摇之时,宝迅正该留在长安,以观变化,岂能因为一时惊骇失望,便逃归故里啊?若裴公果执长安之政,且传言其部精锐敢战之名不虚,则无须一两岁,必谋陇西,长兄见在上邽,若有闪失,怎生是好?你若留在长安,缓急时还有个通风报信的,你怎么这就逃回来了呢?
辛宾闻言,这才深悔自己的孟浪,说那我这就返回长安去吧。辛攀说你都辞职了,还回去干嘛?而且你事后落跑,梁司徒他们会不会误会你是索綝的党羽,所以才畏罪潜逃啊?算了——卿既远归,可即于家中休养,我将族内事一以付卿。我则往上邽一行,通知长兄,千万小心行事。
他们的大哥辛明如今在南阳王司马保幕下担任从事——这也是为保家族利益各方下注的惯常手段,辛宾在朝,辛明依附司马保,辛攀则在家中掌事——于是辛攀收拾行装,便即匆匆东行,等他到了上邽,更确切的消息也传过来了,裴该逐麴谋索,已然进了长安城,晋位为车骑大将军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
辛明辛攀兄弟聚在一处商议,辛明就说了:宝迅年轻,故不晓事,还是怀远所见甚远。如卿所言,裴公既敢以身当胡,而又急逐麴公,必非麴索等唯知坐守之辈也,当谋一统关中军政,然后西取秦州。前日麴公逃来上邽,劝南阳大王发兵攻打裴公,惜乎大王不应
辛攀打断兄长的话,插嘴问道:何以不应?以大王的名位,正好趁裴公立足未稳之时,发兵东进,以谋执政啊。
辛明苦笑道:若秦州事权一,无内外患,大王自然东进。然今氐羌多不安稳,且北有鲜卑迁来金城,南有巴氐攻夺了梁州,大王焉敢轻易发兵?随即压低了声音说:若陈安在,或当奉劝大王东进,而今唯张春杨次等在左右,都是些怯懦小人,谁敢言战?
辛攀撇嘴道:这些小人,倒肯屡屡去谋陈安。
辛明道谁说不是呢?都是内战有勇外战无胆之辈——彼等皆云,只要继续陇道之断,则长安乏粮,必不能久,到时候,说不定裴公将拱手恭迎大王西入长安呢。
辛攀闻言,先是摇头冷笑,随即悚然而惊:原来如此!
辛明疑惑地问,你想到什么了,这一惊一咋的。辛攀答道:我本以为,裴公将驻守长安,徐徐积聚,待一二岁,始将发兵而西,谋取秦州。然兄适才所言,陇道断绝,长安之粮唯得河南输供,而河南不但残破,且隔河直面胡寇,即有接济,恐亦不多,则裴公必然难以持久。南阳大王以为,裴公若捉襟见肘,便唯有拱手降伏一途了。然闻其素日之行,当空身时不肯降羯;初入关中,根基不固,南不屈从于麴索,北敢独当刘曜;则今天子在手,兵马数万,岂有束手待毙之理啊?我料其秋收前后,必然进兵谋夺雍州各郡,以取粮草
辛明沉吟道:若如此,可说南阳大王趁机发兵攻之,与焦竺等联手,可破官军。
辛攀摆一摆手:难矣哉。雍州各郡国表面和睦,其实互不相得,易为裴公逐一击破,即便秦州之兵东向,难以呼应,也无胜算。阿兄当劝谏大王,不可东出,唯固守临渭,久闭陇道,或可使裴公自败也。
你封锁陇道,必然会引发裴该的拼死反击,但是不要怕,越是这时候越不能浮躁轻出。既然此前没有动手,那么只有继续封锁下去,才有可能使对方越来越弱,找到可趁之机。
辛明点头说好,我会找机会向南阳王进言的——弟且留此,相助为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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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嵩的求救使者首先抵达上邽,说明了目前的形势,请求南阳王司马保发兵攻打卢水胡,并且许诺:所得田土城邑,归还安定,至于财帛牛羊胡民等,则可任由大王取去。
司马保召集众将吏商议此事,多数都认为还是不动为好——焦嵩是欲我等为其复夺田土城邑,且败官军假途灭虢之计也。然卢水胡素强悍,昔日贾彦度尚且覆军身亡,岂易攻取?不如静观其变为好。
麴允却说:今裴文约唯得雍东三郡,中隔司兖,遥控徐方,实力尚不甚强。若任由其攻取雍西,则恐大而难制。臣以为,大王还当发兵应援安定才是。
张春建议道:既裴文约发大兵往攻卢水胡,则长安必然空虚,我军不如循渭而东,急行军十日可抵城下。其大军在外,仓促难以回援,长安易克,而天子可得也。
麴允赶紧摆手劝阻:不可,不可,若往劫天子,是反使裴文约得到征伐大王之名义!
你们去打卢水胡,这是大义所在,裴该也没话可说,就算两军遭遇,只要约束将兵,也不至于起什么冲突。倘若攻灭了卢水胡,一方面增强安定的实力,使得裴该难以底定四郡国,同时掳掠的物资人口,也能用来充实秦州。但你若是趁机沿渭水东进,谋劫天子,那裴该就有借口打你啦。
就算十日内杀到长安城下,敢保证很快攻破城池吗?裴该有天子在手,咱们难免投鼠忌器,一旦战事迁延,等他调回往攻卢水胡的兵马,恐怕我军将毫无胜算。
张春乜斜着麴允:麴公便如此畏惧裴某吗?怪不得当日弃万年而逃。
麴允闻言,不禁大怒。他心说我早就劝你们趁着裴该立足未稳,发兵东进,即便不能攻取长安,也能逼迫京兆,到时候联络四郡国相互呼应,说不定裴该就只好认怂,可你们不肯听啊,究竟是谁惧怕裴该了?
不过他从前名位是比张春为高,但朝命已经褫夺了车骑大将军的头衔,如今连大都督都转给裴该了,自己几乎就一白身,被迫依附司马保为幕客,而张春则是司马保的爱将。身在矮檐下,还真没胆量跟张春发脾气
好在从事辛明及时站出来,为自己解了围:麴公所言,也是正论。昔裴公于大荔摧破胡军二十万,则其兵卒勇锐可知,若与其当面相攻,难有胜算
张春打断辛明的话:传言不可信,刘曜岂有二十万之众?且其与虚除部起龃龉,自乱阵脚,始为裴该侥幸得胜耳。
司马保就问了:裴该今有多少兵马?
杨次掰着手指计算说:昔裴该入关,北守大荔,其众两万。虽摧破刘曜,岂无伤损?且所得胡虏多不能用,只得散于郡内屯垦放牧,以充军实。再将其半南下,攻破万年说着话瞥了麴允一眼——再入长安,虽得万年长安之众,仓促间人心难附,估算能用者唯李容罗尧四五千人而已。今遣兵往功卢水胡,且欲趁机谋夺安定,此事不易为,则郭默所率,必其主力。臣以为长安城内,不足万众,且多新附之兵,易取耳。
当然啦,他这都是在想当然的基础上,又再缩水了三分,为的是应和张春的建言。辛明当即提出异议:杨将军所言,臣不敢苟同杨次朝他一瞪眼:此处哪有汝说话的资格?!张春一挥手:将辛明赶将出去!
司马保本人还没发话呢,就有侍卫听令过来,挥戟驱赶辛明。辛明双手抱着殿柱,高声叫道:大王且再听臣一言话没喊完,就被几名侍卫揪着膀子,硬生生给拖出去了,连衣服都被撕裂了好几个口子。
辛明真是欲哭无泪啊,淒淒惶惶返回居处,把事儿跟兄弟辛攀一说——我不知道张春杨次,何以欲改旧策,东进谋夺长安
辛攀冷笑道:利令智昏罢了。
关键那俩货并不清楚裴该的厉害,还把他当成麴允索綝一般人物,而且觉得裴该不是关西人,则其虽入长安,关西士人军民必然不附,根基不稳。可是即便如此,此前他们也不敢贸然发兵,这回听说裴该把主力调去安定郡内了,才觉得有机可趁,想趁机去谋夺朝政。
一旦司马保真能够进了长安城,挟持天子,张杨必能掌权。倘若司马保得着机会更进一步,则异日张杨摇身一变为昔日的索麴,也不是天方夜谭啊。
二贼早有野心,今巴氐破梁州后,尚无北扰之意,而陇西南安郡内众羌亦服,乃以为时机至矣。然长安之政是否稳固,只看梁司徒,其迎入裴公不过数月,岂有即起龃龉欲图分道之意啊?梁芬和裴该肯定还在蜜月期内呢,没那么快就决裂的——二公若协同一心,即四五千人可守长安,大兵往攻,难以遽克。待裴公召郭默等回援,张春等必败。张春败则秦州虚弱,而裴公又得了大义名分,乃可宣朝命讨伐上邽诚恐明岁今日,南阳大王已难以在秦州立足矣
辛明听了辛攀的分析,就问那咱们该怎么办?辛攀叹了口气:非裴公天纵之能,实陇西无人,开门揖盗也——难道说这是天意吗?我辛氏若求自保,不得不改换门庭矣。当下一拍胸脯,说我到长安去向裴公报信,借此功劳,将来或可保得一门的安泰。
兄长你还是留在上邽,继续打探消息,看看有没有里应外合的机会
第十五章、汇聚
辛明是被轰出去了,殿上的讨论却还在继续。张春请令,说我愿率两万大军去攻长安,途中召各屯所兵马,又有一万,大王再可遣人召唤南安赤亭羌和陇西莫折羌无弋羌等,发兵一万继进,有这四万大军,还担心天子到不了手吗?
司马保点一点头,就问:可须孤召陈安前来,为卿先行?陈安够勇啊,所部虽然不过千余,但素得郡内氐羌拥戴,还有可能多拉出几千兵马来。
杨次摇头道:陈安不可信。彼昔日曾应裴文约之召,劝说大王发兵攻取北地,恐其与裴某早有苟且顿了一顿,提议说:不如命陈安应焦嵩之请,去攻卢水胡,一则迷惑裴该,二来也可牵制郭默之军,使其难以快速应援长安。
司马保一拍大腿:此计甚妙。正待允准,麴昌出列劝说道:大王还请慎重行事。今大王虎踞秦州,名位既尊,根基又厚,官军必不敢主动来犯。且裴公文约欲东出以伐胡寇,既立威名,复还桑梓,未必有意西向——得全雍州,所愿已足。大王何不陈兵界上,再遣一介使前往长安,与之约和,然后北联凉州,南取梁州,待兵马更雄壮时再东进以拱护天子,亦不为迟啊。
麴昌实在害怕裴该,不希望司马保轻易跟裴该见仗——肯定没胜算哪!所以拐着弯儿地附和麴允之意,但他这番话纯出臆测,说服力几近于无。
杨次当即一瞪眼:大王昔来秦州,而裴苞不纳,以致身死,是与裴氏仇深似海——谁云不相往攻,则裴该必不敢西?
麴昌皱皱眉头,心说你这话就前后矛盾啊。裴苞是谁杀的?陈安哪。你一会儿怀疑凶手陈安跟裴该化敌为友,一会儿又说司马保因此跟裴该势难两立怎么正反面都让你说完了呢?但他不敢直接驳斥杨次,只好伸手一指:裴苞违命获罪,自取灭亡,谁敢因此而怨怼大王?即裴氏二君亦见在大王幕下矣。
他手指的,正是裴苞之侄裴粹之子裴诜和裴暅,去年年中假借兵之名,离开长安跑来了上邽,依附司马保。二人见状,直往后缩——本来嘛,处此嫌疑之地,我们就只好假装不存在,眼观鼻鼻观心,一语不发,希望被大家伙儿彻底忽视喽。你没事儿指我们干嘛?
司马保注目裴诜:卿以为该当如何?
裴诜兄弟当即拜服在地,口称:臣无定见,唯大王之命是听。这当口儿除了大表忠心外,我们还能说什么?还敢说什么?
于是司马保最终决定,用张春之言,使其率兵先行,镇军将军胡崧去联络羌人,先后沿渭水东进;同时行文给陈安,要他去打卢水胡。
麴允麴昌退出来以后,各自阴沉着脸,默然不语。二人并肩而行,隔了好一阵子,麴昌才压低声音说:此处不可留也。
麴允面无表情地继续缓步朝前走。
麴昌跟上两步,又说:我看裴公未必有害明公之意,不如返归长安去?
麴允斜瞥他一眼,冷冷地道:然后不必三日,我便仰药自尽了。索綝是怎么死的,你心里没点儿数么?
麴昌不禁打了个哆嗦,苦着脸问:然则我等往何处去才好?想了一想,建议道:不如返归金城,郡内麴游两家,及依附羌部,可募兵三五千众。再遣使长安,向裴公请罪,他或者能许我等安居——终究金城偏远,发大兵来甚不划算。看看麴允脸上仍然没有表情,就又说:不然,北投凉州去也可
麴允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我获罪于天,岂敢再累及桑梓友朋?为今之计,也只有寻机往投张安逊(张寔)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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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的另一头,裴氏兄弟也在秘密商谈应变之策。两人挺郁闷,早知道裴该那么快就能杀进关中来,进而又夺取了朝政,那咱们就该呆在长安不走啊,干嘛要逃到上邽来呢?前行之来书,云已得尚书左丞,若我兄弟在,何止区区六品!
裴通是老三,外加庶出,跟咱们哥儿俩完全没法比啊。如今主支凋零,就光裴该一个,他必然会重用同族之人——好比说裴嶷,可裴嶷十多年前就迁去辽东了,此前他都未必见过裴该的面,咱哥儿俩可是在洛阳就跟裴该认识的啊,他小时候我还抱过他咧咱们若在长安,三四品唾手可得,哪有老三裴通啥事儿啊!
裴暅说了:前此我便规劝阿兄,不如离开上邽,去投文约,阿兄不允
裴诜摇摇头:文约既入长安,南阳王必然深嫉之,张春辈遣来监视我兄弟之人更众,岂有逃离的可能?可惜没在裴该打到河南,或者才入关中时便往相投,但谁能想得到这小孩子如今那么能干哪——若然轻举妄动,诚恐首级难全
裴暅说那怎么办?我看张春辈徒为大言,实无统军之能,此番东进,七成败绩。正如麴公所言,到时候文约得了大义名分,挥师上陇,焉知大王不会杀我兄弟祭旗?即大王不杀,上邽破时,难免玉石俱焚
裴诜双眉紧皱,说你别着急,等我再想一想总要筹划个万全之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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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邽距离陇城其实并不算远,还不到三百里地,司马保的信使快马疾驰赶到陇城的时候,张春都还没有点齐兵马,正式出兵呢。
不过陈安并不在陇城之内,他跑出去跟人喝酒了。在城西一处高岗之上,张开屏风,铺开毡垫,摆设几案,三人呈品字型而坐——当然陈安是在上首。
陈安虽然勇力绝伦,但却身材矮小,不到七尺,长得又黑又瘦,面容似鼠,缩腮尖嘴,留着几根稀疏的胡须;他左右两侧之人全都高大俊伟,皮肤白皙,而且峨冠博带,有若中原士人一般——但其实陈安才是真正的晋人,那俩却是外族。
此二人本是略阳郡内的氐酋,一名苻光,一名苻突,为从兄弟。各外族之中,本以氐人晋化最深,很多氐酋日常起居,其实跟晋的地方豪族没有太大区别,这苻光兄弟也是如此,不但识字读书,并且动不动地还喜欢吟几句歪诗。相比起来,陈安倒是个大老粗,仅仅识字而已,提起笔来却往往难以成句。
不过陈安在陇上素有威望,各部钦服,苻氏兄弟不但不敢鄙视其不文,相反还要紧着拍他马屁,三人对坐饮酒,气氛倒是相当融洽。喝着喝着,陈安就说了:此番宴饮,虽是月前便即定下,然我正有一事要与贤昆仲说。
苻氏兄弟各自端起酒盏来,一个说:洗耳恭听。一个表态:陈将军若有驱策,尽管明言,我等无所不从。
陈安说是这样——数日之前,有消息传到陇城,云朝廷下诏,使安定新平北地三郡合兵,往攻卢水胡
苻光闻言大喜,忙道:这是好消息啊!彭夫护时常发兵侵扰我等,若非陈将军镇守陇城,威震西戎,恐怕我部早便为其所败了。如此毒痈,朝廷早该发兵割去,安定略阳二郡才可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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