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宰执天下
御史们再年轻,那也是跟同品阶的官场中人相比至少都是三十岁往后,甚至年过不惑——在官场中,这依然是年轻而韩冈这个到明年才交而立的后生晚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装老成?
感觉到章惇没有跟上来,韩冈停步回头向后看,“子厚兄……?”
章惇快走了两步,笑笑,恍若无事
章惇用眼尾瞅着韩冈的神态,他似乎没有一点觉得自己的话有哪里不对再细想想,刚才与韩冈说话的时候,自己也的确没有感到任何违和的地方
章惇忽然觉得,这番话韩冈若是当众说出来,恐怕也不会有人觉得韩冈不够资格,甚至也不会有人感到异样
章惇一时间不禁有了几分感慨以韩冈的年纪所达到的地位,如果将宗室一并算进来,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但身份为世人所认同,视为理所当然,却依然是独一份
韩冈并不知道章惇在想些什么,与其并行走到文德门前锋锐内敛的视线扫过了门前的一众御史,隐带一丝不屑只是当他站到正门口,与几名御史对上眼,却感觉他们的神色中藏着几分狠厉,并不像是认输的模样
韩冈顿时心中一凛,难道他们还想再纠缠不成?
韩冈心念电转,却保持着面色平和,徐步走进门中
该不会要学唐炯弹劾王安石,在殿上给自己好看?
可在大朝会上跳出来当堂弹劾他韩冈,和普通的上本弹劾截然不同,这事就是一翻两瞪眼,连一点转圜的机会都没有天子也肯定不会愿意看到有人破坏朝会的秩序
唐炯仗着兴头出来弹劾王安石,现在还不知贬到了哪里去,估计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回京城来了若是有人想学唐炯,韩冈倒是并不介意
而且在眼下的局势中,赵顼是绝对不会支持将韩冈赶出朝堂若有人胆敢这么做,当会惹怒赵顼他让韩冈佑护皇嗣的心意世人皆知,若是继续攻击韩冈,到底是意在韩冈还是意在皇嗣,可就得让人多想一想了
只要有几分理智,应该不会做蠢事,只是……韩冈又回想了一下方才的几名御史的表情,在利益面前,拼命往悬崖下跳的,可都是所谓的聪明人啊
文德殿前,朝臣们排好班列,在东西阁门处相对而立今日定好了日程,要觐见、陛辞和谢恩的朝臣,也在正衙前排好顺序
群臣毕集,接下来就该是天子升座净鞭响过,乐班开始奏起升座的配乐黄钟大吕,直叩心腑,群臣肃立恭候,但直到奏乐结束,却也不见天子上殿
殿中一片静默,人人心中疑惑,甚至有许多人腾起了不祥的预感当年仁宗皇帝曾经在朝会上发病,当着辽国使臣的面,说皇后、宰相要造反,这一回该不会是又撞上了但没人敢动弹一下
不过时间若再拖长一点,宰相就得进内殿去通问了过了半刻钟,在对面西班的章惇等人的眼神催促下,王珪直了直腰,便要动身入后殿幸而通向后殿的侧门处人声响起,当今天子终于出现了
迟了半刻钟,虽然不算很长时间,但在规矩森严的朝会仪式上,是根本不该出现的场面朔望朝会,完全是礼仪性质的朝会,君臣进殿的时间,都是早早就规定好的乐班奏乐的时间,也是固定的,乐声一停,净鞭响过,天子就该出现了
肯定是有事发生
耽搁了半个钟的仪式重开始,群臣向着御座上天子依礼揖拜韩冈用眼角的余光看赵顼,虽然脸青唇白,依旧是体虚气短,但也没有突发疾病的模样,难道是后宫里面出了什么大事不成?
文德殿的朔望朝会并不是奏事的场合,垂拱殿和崇政殿才是拜礼之后,就该是入京的外臣觐见天子但一直留心的韩冈却看到班列后,台谏官的那一拨人中,有人整理衣冠
‘要动手了?’韩冈眼神变得阴冷起来
可是谁也没想到,坐在御榻上的赵顼却早一步开口:“王珪”
王珪愣了一下神,禀笏出班:“……臣在”
“辽国遣使告哀,云其幼主病夭依例……该如何措置?”
注1:大冲和冲日的定义是配合现代天文学的理论,应该不是古有的词汇,或为古词重定义眼下查到的资料,是出自于清代的《历象考成》,而这本书的本源,却是丹麦天文学家第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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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 第23章 弭患销祸知何补(14)
赵顼的话登时在殿上引起了一阵波澜
‘耶律阿果死了?’韩冈也忍不住瞥了赵顼一眼,看来之前的延误,应该就是这个消息造成的
御史们并没有继续他们预定好的行动,甚至连朝堂上微启的波澜也没有去理会——连他们也一并被这个消息给怔住了
小名阿果,大名耶律延禧的辽国幼主,虽是名义上一个幅员万里的大国之君,可也只比六皇子赵佣大一点而已,什么都不懂的幼童
早在耶律乙辛弑旧君、立幼主的消息刚刚传来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迟早有一天,耶律乙辛是要再下杀手的
他可是在将辽宣宗耶律洪基从飞船上推下来之前,就已经杀了废太子耶律浚夫妻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耶律乙辛怎么敢让小皇帝活到通人事的时候?
而且耶律浚和太子妃萧氏一直都没有被追尊——天子的父母不仅没有帝号,而且还是谋逆的罪囚,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甚至可以说是荒谬绝伦,传出去连藩属国都要笑掉大牙,但辽国硬是做出来了从这一点上看,耶律乙辛再次弑君的图谋从来就没有隐瞒过,不论是对内还是对外,连一点掩饰都没打算去做
不过耶律乙辛什么时候动手,还是众说纷纭在所谓的宣宗遗腹子出生后,就有传言,但没有动静等到辽国在大宋的平夏之役中捡了大便宜后,又有传言,但还是没有动静谁料到时隔一载,他便悄无声息的将天下人翘首以待的事情给做圆满了
赵顼说辽人遣使告哀,那么辽国告哀使肯定是已经抵达了雄州边关,消息是从雄州遣急脚递发急报传回来的而在此之前,安插在辽国境内的那么多细作却一点消息都没有打探到,或者说打探到了,却没有来得及传回来
这件事,要么是耶律乙辛对辽国的控制已经到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水平上;要么就是他早有准备,幼主一咽气,便按部就班的通知各方,一点也没有耽搁时间当然,大的可能还是两者兼而有之
且不论如何,弑君之举都是一件骇人听闻的大事,而接连弑君的窃国大盗耶律乙辛,在大宋君臣们眼中,王莽还要输他一筹两筹,宇文护也得屈居其下
可以看得出来,赵顼眼下很是兴奋,要不然也不会公然的在朝会上向群臣公示,或许是认为撞上了攻打辽国的大好时机,最少最少也能趁机在辽人手里揩下一点油水来,不会一点便宜也占不到
朝会匆匆结束,给赵顼这么一打断,连原本可能正准备跳出来的御史,也不得不暂时鸣金收兵,静待来日——很可能短时间内不会再有机会,因为冬至的祭天大典就在十天后,而皇子出阁,资善堂重开,也就在十天后
等到韩冈正式成为资善堂侍讲,再想找韩冈麻烦,不会有任何意义,甚至有可能会导致天子直接出手清洗整个御史台——不能体会主人的心意,只会让主人不痛快,当然就不是条好狗,只有做成狗肉暖锅的下场
想到暖锅,韩冈顿时就感到有些饿了今天的朝会结束的算是早了,但三天起来,到了现在的辰正三刻,已经是空空如也又是天寒地冻的时候,若有个热滚滚的狗肉暖锅放在面前,可会是让人想想就垂涎三尺
所谓暖锅,其实就是火锅京城之中,一到冬天,暖锅的生意就好了起来,羊肉、狗肉是最受欢迎的涮锅材料,而各色特制的酱料,是各大酒楼的不传秘方只不过这个时代的暖锅,就是在一个小火炉上放个小圆锅,却没有后世常见的中间有个烟囱的紫铜木炭火锅——铜料毕竟不便宜,而韩冈这些年来也没去在食器上留心过但现在肚中空空,韩冈便越发的怀念起涮羊肉蘸了芝麻酱后的味道
回到太常寺,下面早奉上了点饥的点心衙中多是积年老吏,自然知道每月两次的朔望朝会究竟有多折腾人,又要怎样才能讨上官的欢心
满足了口腹之欲,喝着滚热的甘草饮子,狗肉暖锅、羊肉暖锅什么的就给韩冈丢到了一边去了,忙碌起每日都不能耽搁的正经事来
太常寺的日常事务,没有花费韩冈太多的时间,大约一刻钟的样子即便是南郊在即,在圜丘现场检查细节、拾遗补缺的也是太常礼院的工作而教坊司选拔乐班和跳八侑舞的人选,也直接向中书门下的礼房负责,将太常寺甩到一边闲着干领俸禄的局面很是可悲
而太医局和厚生司的事务就多了不少,在经过了对球赛惨案的伤者的救治,两座医院的急救水平整整上了一个台阶,在外伤医疗上,也有了为响亮的名声但随着医院的名声渐广,加上韩冈本人和一众御医的名头,使得越来越多的病患选择来医院求治,已经渐渐到了极限而附属于医院的官药局,占了这份光,生意也越发的兴隆除去翰林医官和医学生们的门诊津贴,如今每个月依然能给厚生司带来一千多贯的利润
不过韩冈暂时并没有打算扩大规模,甚至将见钱眼开的政事堂的要求给顶了回去一来,两座医院已经抢了很多生意,京城中的悬壶济世的医者,以及大大小小的药局都是要吃饭的,不能尽砸人饭碗二来,合格的人手不足,韩冈并没有自砸招牌的打算
眼下韩冈正考虑将医学规范化,并扩大规模,加强医学生的培养,以满足世人对医疗的需要
此时的医学被分为九科——大方脉科、小方脉科、风科、产科、眼科、疮肿科、口齿兼咽喉科、金镞兼书禁科、金镞兼伤折科
韩冈打算改变现有的分科方法,使之加贴近后世有一小部分原因是后世的医科分类经过了多的实践验证,说起来应该是要比这个时代的划分为合理一点,但多的,还是因为韩冈觉得这样为习惯,作为统管天下杏林的重臣,又是世所公认的药王弟子,韩冈有资格在这方面随心所欲
其中的大方脉科和风科,韩冈准备合并为内科疮肿科和金簇兼伤折科,则合并为外科眼科、口齿及咽喉科,合为五官科又名小儿科的小方脉科依然独立为儿科
产科当然也不需要变,但由于男女有别,产科的医官能实际上阵的机会并不多在妇人生产上,稳婆才是最主要的力量,韩冈打算组织京中的稳婆统一参加产科的培训
至于最后的书禁科,也就是祝由科,黄帝时与岐黄并称的医科,眼下主要是以烧符水治病,以及各色禁术、咒法,但韩冈经过深入了解后,发现其中也有心理医疗的成分,不能简单的视为迷信,故而暂且留存不动——韩冈很清楚,即便是安慰剂,其实也不是不能治病
重划分医科,重要的是加强对医学的研究,毕竟韩冈主张开设医院,还是以研究医学、锻炼医术、培养医师为主要目的内科的研究一时无从说起,不过外科、五官科乃至妇科,人体解剖学都是其中的核心如何开展这方面的研究,便是韩冈眼下几个要操心的问题之一
说到加强医学研究,韩冈对普及自然科学的兴趣大,也为迫切既然报纸已经开始普及,以《蹴鞠快报》为首的各色小报越来越多,那么学术期刊理所当然的也可以提上台面
对自然科学有兴趣的士人为数甚多,能潜心研究的同样不少,只看多少宗室、贵胄和衙内在摆弄显微镜和望远镜,就可以了解一二眼下如果能有一个自然科学协会,有一本附属于协会的期刊,将这些人给组织起来进行专项研究,同时给他们一个互相交流的平台,必然自然科学会有快的发展,同时,对气学的推广,也会有极大的好处
对于此事,韩冈也有了全盘的规划,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就会开始运作短时间内他不可能在朝堂上有何进步,那么当然要将多余的精力和时间放到学术上资善堂直讲,太子之师,这可是气学最好的护身符至于学,就让王安石领着他们去研究甲骨文好了,改变世界将会是自然科学,这一点,绝不会因人心而转移——区区螳臂,如何挡车?韩冈就有这样的信心
在公务中忙碌了两个时辰,快到中午的时候,韩冈方才从案牍上抬起头来堆放在桌案上的一尺多高的公文一扫而空瞧着被清空的桌面,韩冈也不禁悠闲的伸了个懒腰
到了这时候,辽国幼主病夭的消息已经传遍了皇城之中,两府重臣在崇政殿中已经为此事与天子商议了一个上午
不过中午会食时,从衙中的几个消息灵通的包打听那里,除了幼主病夭一事以外,韩冈并没有得到了进一步的详情,跟往日并不一样看起来从雄州传来的消息,的确就只有这么一点
不知这位刚刚驾崩的辽国小皇帝,能从耶律乙辛那里得到什么样的庙号?
韩冈吃完饭后,一边在院中散着步,一边想着
想必耶律乙辛这个必然会名留史册的窃国权奸,肯定不会吝啬一个好听一点的称号就跟从飞船上摔下来的辽宣宗耶律洪基一样——‘宣’这个字,在谥法中,可是一个很不错的字眼怎么看,耶律洪基都当不起‘施而不私、善闻周达、诚意见外、圣善周闻’这几条评价
不过话说回来,对于耶律乙辛来讲,给他手下的冤魂什么样的名号,都仅仅是妆点门面而已关心的人不会太多,韩冈也只是当做饭后消失的头脑运动而已
这个世上,应当是‘耶律乙辛到底会在什么时候谋朝篡位’的这件事,在意的人要多得多从穷迭剌之子,到控制大辽的权臣,日后还有可能成为皇帝,这番际遇和经历,说起来,还真是有点让人羡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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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 第23章 弭患销祸知何补(15)
到了午后,苏颂照例来到编修局泡-书_()
就算现在接下了执掌钦天监的差事来重修订历法,苏颂还是会到太常寺这边的本草纲目编修局中来钦天监中人浮于事,乌烟瘴气,倒是跟韩冈一起讨论,还算是轻松一点
但今天看到韩冈,苏颂却惊讶道:“出了这么大的事,还以为玉昆会被一并召去崇政殿问对……”
这话换作是别人来说,可就是很明显的讽刺,不过韩冈熟知苏颂为人,倒也不会误会,且也并不在意,反而笑道:“过去或许可以,如今怎么可能?”
私下里向韩冈征询专家的意见,和公开让韩冈参与到天子与宰执们的议事,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如果说在韩冈官位并不算高的时候,还不至于太过在意这等细节问题,那么随着韩冈地位日高,尤其是眼下即将成为太子师,即便是小事,也必须注意起来赵顼眼下肯定是不想给人以韩冈能够干预军国重事的误解
“……说得也是”苏颂点点头,这样的道理很容易想得明白,“但天子终究还是少不了要来征询玉昆你的意见”
“召不召见其实都一样”韩冈说道:“反正两府之中,应当不会有人糊涂到要在这个时候打辽国的主意”
“怎么,玉昆你是反对攻打辽国?”苏颂笑问道
“辽人早有准备,这个便宜可不好占”韩冈可不信苏颂想不到,“为什么耶律乙辛会选在这个时候弑君?他自己选择的时机,必然是对他最为有利——至少在耶律乙辛,和他麾下的一众逆贼眼中都是如此眼下是仲冬时节,北方积雪深重,而幽燕只会甚河北河东都无法出兵,辎重也跟不上去——十万人以上的大战,雪橇车的运力只能是凑数——想要用兵北境,至少要过上三个月,等仲春雪化之后方可而对于辽人来说,冬天却是最好的时节”
韩冈音调又低沉下来:“这是对外而言,对内,耶律乙辛选择这个时间也不可谓不妙之前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夺下半个西夏,还灭除了西境阻卜一部,他在其国中声威当是一时无两一年的时间,土已固,前些天从河东传回来的消息,其麾下斡鲁朵的人马已陆续抵达黑山,其中精骑上万,工匠亦以千计他对辽国朝堂的控制想必也加严密,这不正是他谋逆的最好时机?”
“其实也有可能是辽国幼主当真因病而亡?才不过五六岁,这个年纪病夭的不在少数牛痘也防不了所有的病”
“话是没错,但料敌从宽,凡事还是往坏里去想”韩冈呵呵笑了起来:“过去上阵那么多次,不论是遇到什么意外,只要往坏处想准没错”
苏颂没有跟着笑,神色变得加严肃了一点韩冈的话像是在说笑,但只要多想想他过往的经历,这条经验肯定不知是付出了多少代价、受过多少挫折、遭逢多少逆境后才换来的
“看来这一回天子当是不能如愿了”苏颂长声叹道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韩冈摇了摇头,“高粱河之败虽说是败在用兵仓促,攻下太原后,不作休整便直取幽州,但实质上,便是败在小觑了辽人万乘之国,岂是可以轻忽视之?以楚国之衰,灭楚亦要六十万秦军”
任谁看到今天朝会上赵顼的神色,都能知道他打得什么主意,但现实不以人心而转移在平夏之役后,大宋朝廷并没有为攻打辽国做好准备,精兵强将依然放在河东路,及设的甘凉路、宁夏二路上在战略上采取的是防守为主,力争早一步消化夺来的土地想短时间内从守势转为攻势,以眼下东西两府的执政能力,只能是幻想而已
“开战是不行了不过如果能学着辽人故伎,在边界上大张旗鼓,并遣雄辩之士往辽国一行,趁机夺回一部分割让出去的土地,或是逼其削减岁币,那也是一桩美事”
“虚言恫吓并无意义,辽人的虚实,大宋这边看得很清楚,但大宋的虚实,辽人也一样能看得出来过去受辽人之欺,那是形势所迫,畏辽之心在国中又根深蒂固可在辽国就不是这样了,若是朝廷学辽人故伎,恐怕叫嚣着起兵越界厮杀的人能逼着耶律乙辛立刻南侵”
苏颂听了韩冈的一番话,静默片刻后,忽而一笑:“看来是我多虑了”
“子容兄有顾虑也是应当的”韩冈满不在意的笑道
苏颂问这么多,其实是想确定韩冈的立场——正如苏颂一开始时所说,当世知兵的朝臣也就那么几位,在军事上天子肯定是要征询韩冈的意见,若韩冈全力支持对辽动武,以他说话的份量,不是没有可能让皇帝一意孤行幸好韩冈的回答却是没有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倒让苏颂觉得自己的确是想得太多了
韩冈也是明白这一点,才会不厌其烦的将自己的心意向苏颂详加解释苏颂的为人并不好战,若是朝廷打算对辽动武,他肯定是会坚决反对,所以有些话,说明白了比较好
将一些事说清楚了,韩冈和苏颂又投入到编纂药典的工作中只是没过片刻,一名内侍来到编修局的小院中,说是天子有召,命韩冈上殿觐见
交换了一个果不其然的眼神,韩冈辞过苏颂,便跟随内侍入宫只是赵顼接见韩冈的地方,不是在崇政殿,而是武英殿中
在武英殿内,并没有两府重臣的身影事先已经猜测到的局面,韩冈当然不会觉得意外
赵顼背着手站在一幅巨大的沙盘后,低头俯视沙盘的一张脸上看不出喜怒不过他的这个表情,已经说明了之前赵顼在宰执们那里得到的答案恐怕没有一人支持对辽作战——即便是王珪、蔡确那般听话的臣子,也不会跟着赵顼发疯——都没有蠢到家
在韩冈看来,除非耶律乙辛突然暴毙,否则几年内,大宋不会有任何机会,所能做的只有观望和等待不过在观望和等待之间,还是有许多事可以做的比如加大对科技的投入,比如修好贯通河北的轨道
贯通河北的轨道,是宋辽交战时,大宋立于不败之地的关键这几年下来,赵顼比起韩冈加关注轨道上的技术进步,在天子的督促下,能工巧匠的智慧如同泉水般迸发出来
运用在京城的汴河水运码头上的铁轨,以及轨道车辆上的铁制四轮底盘,这一系列的发明和运用,完美的延续着韩冈在离任前定下的技术发展路线上
眼下铁轨已经在汴河边的码头上普及,型的铁轮比起木质的轮子也的确适合在轨道上奔驰,钢制的轮轴也出现在军器监的铁场中
所以韩冈一句句的问着赵顼,“臣敢问陛下,钱粮是否备足,军械是否整齐,军心是否可用,听说与辽国交战,民心是否稳定,朝堂上是否为此做好了战火连绵十余载的准备?”
赵顼的脸色一点点的阴沉了下去,韩冈的质问比起宰执们的反对让他觉得羞恼:“难道仅仅收复燕云就要用上十几年?”
赵顼反问的声音都有些变了,但韩冈毫无惧色:“辽国乃万乘大国,百万精兵即便不是灭国之战,仅仅是为了燕云,也得两三次数十万人马以上的大决战,十万级的会战七八次,几千几万的战斗那是得数十上百没有十余年的时间累积胜果,如何能成功?”
“这是怎么算的?”赵顼沉着脸,阴声问道
韩冈侃侃而谈:“只要将过去平灭西夏的情况代换过来就行了为了灭亡西夏,只从熙宁三年、四年的第一次横山之役开始计算:平夏之役用兵三十余万,民夫百万,这是规模最大的决战其次的会战,有前后两次横山之役;断西贼右臂的河湟之役;熙宁十年的复夺丰州和葭芦川两战由于是相互配合,加在一起也能一并算进来动用十万人马的会战就是四次再往下的战斗,大大小小每年都没有断过西夏穷兵黩武,但兵力也不及辽人五分之一户口大约只有十分之一——即便只算燕云,丁口最多也只能达到一半的样子以此来计算,重夺燕云便要做好差不多数量两倍以上会战次数的准备”
赵顼皱着眉,不说话他没想到韩冈是这么计算出来的只是赵顼也不是对军事一窍不通,韩冈的话虽然偏驳,但南京析津府和西京大同府,想要收复燕云之地的两个核心城市,两场大规模的决战的确不能少而在燕山诸山口、榆关【今山海关附近】,以及奉圣州【今张家口】、胜州,乃至兴、灵也少不了几场大战这么一算,韩冈的计算倒是一点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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