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宰执天下
刚刚放衙的韩冈眯了眯眼睛,嘉王殿下这段时间入宫还是真是勤快,才隔了几天,就又入宫了。
看起来为了保护自己手上的利益,两大会社中的宗亲们是使足了力气。请动天子的亲弟弟几次三番的出来游说,付出的代价可不会太小。
但赵顼最终会做出什么样决定,可就说不准了……幸好韩冈对此并不在意。
离开皇城,韩冈上马回家。
就是天子将蹴鞠联赛禁了又如何?想把宗室都得罪干净那也是他自家的事,韩冈可不会为赵顼多担一份心。
纵观历史,一个正常在位的皇帝,登基十年以上之后,其控制朝堂的能力基本上就达到了巅峰,很少再有朝臣能够与这样的皇帝抗衡。其到了晚年,更会是重臣们的灾难,能臣、诤臣,能有好结果的不会太多。
当今的天子独揽大权的倾向早已是显而易见,韩冈巴不得这个皇帝能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
不过在韩冈看来,做了那么多年的皇帝赵顼不会糊涂到去做损人不利己的蠢事。而自家为了维持在两项联赛中的影响力,也必须在天子面前尽力为齐云总社辩护。方才的那一番陈词,似乎赵顼也听进去了。如此一来,赵顼对联赛的判决,恐怕也不会拂逆人心。
回到家中时,王旖已经早一步从宫中回来了。
跟皇后、贤妃的聊天也没什么好说的,跟过去进宫时的话题没什么两样,纵然不同的身份地位的女人在一起,可聊天时其实还是以废话居多。
王旖也没有事无巨细的转述给韩冈,挑了几句重点提了。只是在提起坤宁殿中那一件韩家出产的香精的时候,脸上却不免带上了几分忧色,“官人,须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家里素称寒素,可不过十数载,便富甲一方,如果传到外面,必招人嫉。”
“所以为夫才会将各项技术扩散出去。领军多年,为夫如何会犯孤军奋战的错?”韩冈笑着安慰妻子,“不用担心,过些日子,玻璃器皿会变得跟瓷器一样便宜,香精的制造方法也已经流传天下,到时候,就没那么惹眼了。”
韩家的豪富如今也不能算是秘密,幸好自己有个药王弟子的身份可以压得住阵脚;顺丰行眼下只做批发,不做零售,仅在小部分人中有名;而韩家的根据地更是远居边陲,隔得远了,只凭传言而不是亲眼所见,招来的嫉妒也就不会太多。
但为了以防万一,韩冈还是早早的就将手上的技术扩散出去。逐步扩张、乃至更名的雍秦商会,就是依附在各项新产业和新技术的基础上逐渐成长起来的。如今韩家的顺丰行在其中,也不过是拥有一个副会首头衔的普通成员罢了。韩冈要的是影响力,而不是控制权,而且只要他的位置不动摇,会首和副会首并没有什么差别。
顺丰行的香精眼下的确有无可比拟的优势,但在技术扩散之后,这个优势保持不了几天,再过几年,香精作坊的利润就该是细水长流了。
韩冈说得虽然有道理,但王旖却难掩心中的隐忧。别的她不知道,但女人购物看重名气的习惯,她如何能不明白。没条件的倒也罢了,若是有条件,肯定会去追求那些名牌。
洗面药,一定要张戴花家的,皮靴,要大鞋任家的,买珍珠,去梁家珠子铺,染布料,得去余家染店,买香粉,则是少不了要到李家香铺逛一逛。如今的香精,自然就是要有一个脂砚斋的牌子。
用酒精萃取香料的手段,在韩冈的吩咐下,在韩家的香精作坊成立后的一年内,就向雍秦商会中的所有成员有偿公开,收取的技术转让费很是低廉,只有百贯而已。
但其他作坊刚创立时,是打着大食香露的牌子,唯有韩家的作坊例外。若是打起大食的招牌,也许能将香精卖到黄金的价格,可是一旦工坊规模扩大,很容易便会被拆穿。
所以从一开始,顺丰行辖下的香精工坊就想着自创品牌。而利用酒精对香料进行萃取,这样的技术从一开始就是独家的。虽说如今技术已经扩散开来,可品牌的优势已经建立起来了,后来者短时间内没有办法动摇到脂砚斋的地位。
除了玫瑰香精之外,脂砚斋还陆续开发出了百合、木犀、桂花、栀子等不同香型,而且还有利用不同比例混合起来的香水。如今宫中都在用,而教坊司以及小甜水巷中的名妓们更是无不趋之若鹜。有她们引领潮流,自然就在全国范围内流行开了。
虽然有人仿造——甚至宫中专门制作脂粉的工坊都造出了一模一样的香水——只是脂砚斋这个牌子的名气既然打出来了,仿冒品也只能去分食中低端,卖贵了没人买账。就是宫里面的嫔妃,也宁可用脂砚斋出品的香露,对宫中的出产反而不屑一顾。
京城中做香精的利润有多丰厚,主管家计的王旖,至少跟韩冈一样一清二楚。每次翻看账簿,看到家中财富积累的速度,总是免不了要心惊胆战。太多的金钱是致乱之源,甚至有灭门之祸。
王旖忧心忡忡,但韩冈宽慰了妻子几句,却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到心上。
到了第二天,王安石领下了朝廷的诏命,将会接手发掘殷墟的消息终于由驿马送抵京城。很快就要见到父母,王旖一时间放下了心事,而韩冈也不会再提及。
王安石将不日抵京,这个新闻,一下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就连朝廷公布了对蹴鞠联赛的处断结果,也被许多人抛到了脑后。
藉此良机,重新出山的王安石会不会第三次出任宰相,这是很多人都想知道的,也是很多人都在担心的。
在当天的《蹴鞠快报》中,头版是全文刊载朝廷允许蹴鞠联赛重启的诏令,前提是京城中几座举行球赛的校场,由齐云总社负责改造成保证观众安全的球场,但王安石东山再起的新闻,却是稳稳的坐在了第二版上。
韩冈将看完的报纸叠好,嘴角有着莫名的笑意。
《蹴鞠快报》本身,已经不仅仅局限于联赛的赛报,这世界上又多了一把堪比匕首和投枪的利器。抢占舆论制高点,肯定是日后党争中的一个重要手段,未来的朝堂,那是会越来越有趣了。
宰执天下 第23章 弭患销祸知何补(12)
韩冈醒了过来,打了个哈欠睁开眼帘时,眼前依然是一片黑暗
严素心就睡在身边,修长的身躯紧紧贴了过来,呼吸拂动着耳畔的发丝,轻轻细细,几至微不可闻
几声发闷的咳嗽从外间传来,有两名婢女和一个年纪略大的婆子在外面值夜估摸着时间,应该还不到三天,但也快了,睡个回笼觉是没可能了
昨夜韩冈特意早睡,就是为了今天的朔日朝会朔望之时的朝会,也只比元日的大朝会低上一个等级而已比常朝要严谨得多,规模大,天子也不能像常朝时那般直接留个空座位给不厘实务的朝臣礼拜有职司在身的朝官可以无视常朝,以免耽搁工作,但逢到朔日望日的朝会,只要不是抱病,没有哪人能够逃过,必须要早起
韩冈手上有正式的差遣,而且多达三个平常的朝会不用参加,但朔望朝参那是没办法逃的
抬眼望着上方黑沉沉的帐帘,韩冈静静的躺着,等着到点后,外间的人会进来知会他起身
时间过得很快,自那一日崇政殿中面圣廷对后,不过转眼之间,就已经是十一月初一,建子之月的第一天了再过几日,便是南郊祭天的日子
资善堂重开,皇子出阁入学,便是放在冬至大典之后,也就是十天后
韩冈对此倒是有些担心从出生后就养在深宫里的赵佣,第一次在世人面前露面,而且是以大宋王朝未来的继承人的身份露面,这个过程若是出了一点差错,便会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
虽然说,赵佣绝不可能出现在南郊圜丘的祭天大典上——不论是他的年纪,还是他的身体,都不可能支撑得住那等漫长劳累的仪式,那可是要在斋戒数日之后,于高台上吹上半日的冬日寒风——但郊祀之后的宫宴,那是肯定要出场的还不到五岁的皇六子,能不能在宫宴上有着过得去的表现而不出差错,真的说不准
一切都得等到冬至才能见分晓了阴极阳生的日子,希望能有破开朝中阴霾的力量韩冈知道,在很久以前,冬至所在的仲冬之月,亦曾做过一年之初、万象的正月
在周时,冬至所在的仲冬之月、建子之月,才是一年之首的正月而朔日的这一天,便是一年的开始【农历的十二个月对应十二地支仲冬之月为子月,北斗斗柄指向正北,冬至在此月中,为如今通行的夏历的十一月】要是天下还是用的周历,那么韩冈昨天晚上就该给儿女们发压岁钱,而现在应该全家人都在守夜呢
只是几千年来,天下通行的历法尽管万变不离其宗,总是在黄帝、颛臾、夏、商、周、鲁等古六历中轮转,但自汉武帝太初元年改颛臾历为夏历,以至于这一年有月亮有十五次阴晴圆缺之后,夏历系统始终是历法上的主流
以孟冬亥月【夏历的十月】为岁首的颛臾历,仲冬子月【十一月】为正月的周历、鲁历、黄帝历,季冬丑月【十二月】为正月的殷历,只能偶尔得见——王莽行殷历十五年,魏明帝用殷历三年,则天皇帝改周历十一年,唐肃宗变夏为周是只持续了半年——基本上早就被丢进了故纸堆,如今通行的历法,源自夏历,是以孟春的建寅之月为正月
历法,是最近几日苏颂和韩冈谈论的比较多的话题
由于从太宗开始就对私人研究天文采取比前朝为严格的禁令,大宋的天文学水平下降得厉害,如今的历法在节气和日食月食上始终没有算准过《钦天历》、《应天历》、《乾元历》、《仪天历》、《崇天历》、《明天历》、《奉元历》,不过一百多年的时间,为了弥补不断出现的错讹,历法就改变了六七次之多
前几年沈括曾经接手过司天监,但他在这个几乎已经成为几个家族世代盘踞的衙门中,根本无法施展自己的才华加之当时又是兼职,最后费尽了气力才有了一个《奉元历》,但这个《奉元历》依然不算准月食、日食和五星占候上,总是有些差错
可能是天子对这个情况有些厌烦了,前几天,让有这方面特长的苏颂兼了主管天文历法的司天监的差事
变得加忙碌的苏颂,到了本草纲目的编修局中,也拉着韩冈讨论历学弄得韩冈现在满脑子的都是建子、建寅,月犯五纬,太白昼现什么的,变得一团浆糊别提元法、岁盈、月率、会日、弦策、望策、损益率等专有名词,不回去翻书,根本就弄不懂
不要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与专家交流,这是韩冈长久以来的坚持,也是最聪明的做法不过韩冈的为人不喜逃避,反而喜欢以攻代守,所以他反过来拉着苏颂谈了一通恒星、行星和卫星的区别,以及日食、月食的成因,甚至还有万有引力,好歹没有露了底
在过去,韩冈也不是没有跟苏颂讨论过天文星象,也曾稍稍透露了一点自己的观点,至少大地是球状的理论早就跟苏颂讨论过了只是系统化的描述,这还是第一次
日、月和五大行星运行的规律,是天文历法的基石建筑在日月运行的观察上才得以编订的历法,正确的寻找出其中的规律,当然是重中之重相对而言,那些名词反倒是枝节了
韩冈不知道苏颂信了几分,只是苏颂在听了他的话后,神情很是严肃,看模样并没有将他的观点当成是胡言乱语话毕竟是要看人说的,韩冈说出来的话,分量自然是不一样
不过天文星象上的事,并不是韩冈目前关注的重点
王安石就要抵京了,以他的才智,不可能看不出发掘殷墟这个行动对气学的意义不论谁来主持,都是格物致知的体现
虽说在发掘的过程中,占据了甲骨文的诠释权,能稍稍弥补一下因为《字说》而造成的失分,但被韩冈推入被动的局面却是没有改变
王安石的性格有多倔,韩冈可是有着切身体会拗相公的外号也不是白叫的,他愿意接受朝廷的任命,自然是为了给学张目说起来,等于是受了韩冈的逼迫,这口怨气相信不会缺少等见面时,估计还有得头疼
但王安石能上京,王旖是最高兴的,而且王旁也应该跟在他身边管了几年的江宁粮料院,估计王旁也是够憋屈的,能卸下这个差事,兴奋的心情不会比他的妹妹稍差
希望自家的内兄和浑家能帮着说合,韩冈可不想跟王安石吵起来以经史为基础的辩论,对手还是王安石,韩冈可是一分一厘的自信都没有
反正是肯定要头疼了,韩冈想着,不知不觉间却又昏昏然然的睡了过去
“官人官人快要到点了”
似乎从极远处的地方,传来一声声发急的呼唤,韩冈能感觉得到身子也被人用力推着,将思绪从一片混沌中拉扯了出来,韩冈一惊而醒,这才发现自己想事情的时候竟然睡着了
眨了眨眼睛,打了个哈欠,韩冈终于算是清醒了一点他坐起身,对比外面值夜的婢女、婆子还要小心的严素心笑道:“做了官就是这点不好,小时候好歹都是天亮了才起来”
严素心有些疑惑的歪着头,“记得爹娘常说,官人读书的时候,都是听到鸡叫就起来了”
韩冈又打了个哈欠:“……那是爹、娘偏袒,为夫小时候做的事,在爹娘眼里全都是好的”
“所以官人才让钲哥、钟哥他们不要起得太早?”
“小孩子嘛,长身体的时候,多睡一点是正常的等年纪大了,想睡都睡不着”韩冈笑道
韩冈拥有两份记忆,对于幼年时的前尘往事,已然模糊混淆在一起说话前不想一下,就分不清究竟是出自哪一人?不过只要没有大的关碍,韩冈也不会刻意去分辨,本来就已经没办法区分开了
已经是三天,韩冈没有时间多耽搁,起床洗漱,匆匆吃了早餐,便在一众元随的护卫下,赶往皇城南端的宣德门
宽阔的御街有两百步宽,大小如同一个广场御道两侧的千步廊中,几乎都是早饭的摊子即便是官员之中,能像韩家这样厨房不熄火的人家,终究还是少数,大部分的朝官早起上朝,有许多都是在御街两侧的千步回廊中解决早饭问题
当然,这些摊点的服务对象,多的还是官员们的随从若说上早朝的官员们只有一部分能在家吃早饭,那么几乎所有的随从,就是韩家,也不过是出门前拿两个热馒头而已待到官员们汇入宣德门,才是客满为患的时候
在宣德门前的广场上下了马,随行的元随们便将马匹牵走,退到了广场外韩冈自门中穿过,向内侧的文德门走过去一路上过来,身前身后都是衣着朱紫青绿的朝官,其中主动跟韩冈打招呼为数不少
文官们有文官们的圈子,武将们有武将们的圈子,那些身上背着节度使、观察使、金吾卫上将军之类官职的宗室、国戚们则是另一个小圈子互相之间有些泾渭分明的感觉但偏偏向韩冈示好的官员来历却没有这样的区分
幸而人群没有因为向韩冈行礼而让队形稍乱都是有经验的官员,早就知道如何应对认识的行礼打个招呼,聚在一起也是压低声线,没有一个大声谈笑的
司掌朝堂风纪的御史们正在一侧虎视眈眈,若有人在宫中失仪,等朝会后就会报上去,到时候少不了一个罚俸的处分,背上这个处分,钱财还是小事,重要的可就是磨勘的时间要增加,又多了几年的闲空
韩冈能感受得到御史们的视线,正像刀子一般在自己身上划来划去,只是他浑不在意在前面看到了两位皇弟,并肩站在一起说话不过片刻王珪也到了,赵颢和赵頵给王珪让出道来,天子以下以宰相位份最尊群臣避道,亲王也不能例外
除此之外,韩冈还看到了李清臣他是上任的判太常礼院
据说李清臣此次从河北调回,本来不是这个任命,而是准备让他去做三司使的而太常礼院事前也没有听说,可是突然之间,政事堂便改了任命,并得到了天子的许可确切点说,应该是反过来,太常礼院的任命,是天子的独断,政事堂只是在诏书上副署而已李清臣原本就做过太常礼院的同知,这一回正巧太常礼院人事大变动,便让他接手下来
但问题不仅是前任知太常礼院被发遣出外,院中的有三名礼官,也一并被请出了京城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出来,便让太常礼院这在朝堂上,也是很少见的
不过一干消息灵通的朝臣,还是知道太常礼院到底是哪里犯了天子的忌讳‘狄戎是膺,荆舒是惩’,太常礼院玩得小花样,也许王安石不在乎,也许有许多人根本就没有联想,但既然已经遍传京城,就必须给王安石一个交代
王安石已经确认进京,最多还有几天就该到了天子命王安石去发掘殷墟,在许多人眼里,说不定他还有机会重返相位——毕竟王安石才刚过花甲,还有足够多的时间执掌政事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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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 第23章 弭患销祸知何补(13)
“玉昆**泡!书*”身后传来苏颂的声音
韩冈停步回身,准备打招呼的时候却被苏颂满是血丝的双眼吓了一跳,“子容兄,该不会一夜没阖眼?”
苏颂倦容满面,却还是在微笑:“荧惑大冲,十五六七年才能碰上一次,怎么能放过?以我这年纪,很难有下一回了”
“就算不是大冲,用千里镜看火星,都远比过去要清晰得多,何必如此劳神?”韩冈摇了摇头,难以认同正如苏颂自己所说,他的年纪可也是不小了,撑不住这样忙碌的熬夜生活
“等过了这几日再说火星大冲能多看一日便是一日”苏颂笑说道,“再过些日子,等到了岁星、镇星冲日【注1】的时候,还要多看一看”
“这样未免也太辛苦了有些事可以让下面的人去做”韩冈一贯是将手上的事尽量安排给下面的人,自己掌住舵就可以了
“这般辛苦也是没办法”苏颂无奈,“玉昆你也是知道的,司天监中人浮于事,勾心斗角的本事一个胜过一个,提起历算来却无一人可用光将步天歌背熟了又能如何?”
“不如上请天子,另设天文历算局好了”
“我也早有此意,正在寻找人选气学门下贤人甚多,玉昆你不妨多推荐几个”苏颂看了韩冈一眼,“玉昆你在天文星象自出一格,胜世人,其实玉昆你才是最好的人选”
“我对天文也是不甚了了,步天歌可都没背熟”韩冈轻声笑了笑,这不是自谦,他的确是彻头彻尾的外行人,“但也是如此,才能从窠臼中跳得出来有时候,往往外行人看得清楚一点不识庐山真面目啊,过去在外用兵的时候,倒是有不少次体会到了……不过若子容兄有何差遣,只管吩咐就是了,韩冈俯首恭听”
苏颂闻言点了点头,“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苏颂本来也是当世数一数二的天文学大家,韩冈的理论却是正好印证了他往年观测天象后产生的疑问他观察天文几十年,对天体运转的观测结果和古书上的差异一直抱着深深的疑惑而月绕地、地绕日,五行星与地球并列绕日而行的理论简单直接,却远比通行于世的理论加贴近事实,加上对一些天文现象的重定义、定名,等于是捅破了一层窗户纸,让他的眼前陡然间一片光明
只是剩下的几分疑惑,依然需要大量的观测来释疑,让苏颂没有立刻将韩冈的理论全盘接受下来与韩冈的讨论之后,连着多日苏颂都埋首于钦天监历年的观测资料中,甚至面禀天子,要制作性能加优良的望远镜,并改进旧时仪象
韩冈对此倒也不介意是非与否,一切取决于观测,理论只有被现实所映证,才能证明其正确性不唯上,不唯书,只唯实
这就是格物致知,是气学的根本,如今苏颂正在做的,正是韩冈所希望看到的
当然,这个观测的结果很可能将会是颠覆性的,乃至于浑天仪、浑象仪,都得重设计,恐怕只有日晷才能留存下来
韩冈和苏颂并肩走着说了一段话,又有人上来与两人打招呼,却是章惇
枢密副使主动问候,韩冈和苏颂都立刻回了一礼,不过苏颂和章惇算不上有交情,冲韩冈点头示意了一下,便走开去问候其他人
文德门就在前方,门前也有御史和阁门使检视入朝的文武百官
“真真是好笑”章惇眯着眼晴盯着几名御史,低声说着,“明明都已经丢人现眼了,也亏他们还能厚着脸皮站在文德门前”
韩冈也低声冷笑:“早就说了,如今的御史台是一代不如一代”
蹴鞠联赛上的惨剧被当成意外放过之后,反应最为诡异的就是御史台随着赵顼作出决定,他们立刻就偃旗息鼓了这让不少人都有着跟章惇和韩冈一样的感觉若是几十年前,御史台中人只会死咬到底,越不给皇帝面子,就是越有面子,哪里会退得这么干脆?
在过去,多少重臣都是因为御史们穷追猛打,让天子烦不胜烦,最后不得不饮恨出外避一避风头弹章交加而上——这‘交加’二字,用得最多的就是在御史们的身上
韩冈本以为台谏官们还会再闹腾个半个月,让天子将御史台中再清洗一遍,谁想到就这么了无声息了,还真是让人始料不及,“朝廷选拔御史不问资望,甚至可以选拔资历浅薄之人,本就是看在他们为官未久,未为世俗所染,希望此辈能不惧天威、不畏权势,放胆直谏但现在的御史台,离朝廷用人的初衷是越来越远了”
“玉昆你是希望他们多弹劾你几次?”章惇轻笑
想要沽取直名,也得看看后果韩冈已经被确定是未来的帝师,御史们可以与他划清界限,有事没事弹劾几次,但当真与他结下深仇大怨,一二十年后帝登基,可能有好果子吃?
随即他又收敛了笑容,“不过日后若是天子有过,想来他们也不敢站出来谏阻”
章惇顺着韩冈的话头说着,但走了两步,他却突地一愣,脚步也缓了一缓
惊异的望着韩冈的背影,章惇皱起了双眉,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韩冈居高临下的评论朝臣,就这么让人视为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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