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为田舍郎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贼眉鼠眼
杨国忠骤然见到如此惨烈的景象,双膝又一软,被高力士的双臂稳稳地扶住。
高力士见将士们没有倒在平叛的战场上,反而自相残杀,死于袍泽刀剑下,他纵是宦官,亦是千年难见的义宦,心中顿觉痛惜怆然,于是吐气开声大喝道:“都住手!住手!天子有旨意!”
双方将士见驿站内走出两人,说话的是一名宦官,而宦官的旁边正站着一个面色惨白的紫袍官员,于是纷纷停战住手,各自缓缓后退,留出中间一片空地。
高力士大声道:“陛下有旨,将士忠于天家,天子必不薄待,着可赐全军将士钱五贯,收复关中后,每人赐田五十亩……”
话没说完,禁军中忽然有人大声道:“那个宦官旁边的人正是杨国忠!”
禁军将士顿时哗然,接着纷纷露出怒色。
“杀了他!”
“诛杀国贼,清君之侧!”
“杨家人不得好死!”
认出杨国忠后,群情愈发激愤,高力士还没说完话,一支冷箭嗖的一声射向杨国忠,然而乱军之中终究失了准头,冷箭贴着杨国忠的脸颊射在驿站的大门上。
杨国忠吓得魂不附体,身子抖如筛糠,面向禁军将士有心想跪下来求饶,手脚却已吓得不停使唤,只站在原地颤抖不已。
刚从这支冷箭下捡回一命,忽然听到远处有马蹄声,一人一骑朝驿站的空地飞驰而来,人在马上却搭弓上箭,猛地一箭射出,这次杨国忠没那么幸运,这一箭准之又准地射中了杨国忠的胸膛,杨国忠惨叫一声,倒地后看着胸前的鲜血汩汩流出,身子不由控制地一阵痉挛后,终于闭眼断气。
那名马上的骑士见射中了杨国忠,于是勒住了马头,战马原地人立而起,骑士手中高举弓箭,大喝道:“禁军骑营马弓手张小敬,亲手诛杀国贼杨国忠!”
禁军将士见杨国忠倒地而亡,纷纷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高力士也吓坏了,见杨国忠已死,急忙退后几步,转身匆匆回到前院。
禁军将士仍不死心,上前查看杨国忠的尸首,确定他已死后,有人用刀割下了杨国忠的头颅和四肢,朝廷右相,赫达朝堂十余载的杨国忠竟死得如此凄惨。
头颅被挑在一支长戟上,禁军高举杨国忠的头颅策马在禁军阵列中示众,所到之处皆是一片海啸般的欢呼,仿佛一场大胜。
驿站堂内,听到禁军将士的欢呼声,李隆基已经明白了什么,紧接着高力士的身影出现在门外,李隆基迅速与他交换了一记眼神,然后点点头。
盯着面前仍单膝跪着的陈玄礼,李隆基阴沉着脸道:“如你所请,杨国忠已授首,禁军将士可否停止哗变?”
陈玄礼垂头轻声道:“陛下,禁军将士要的,不仅仅是杨国忠一人的命,今日禁军大逆不道,要挟陛下杀了杨国忠,来日平叛后,陛下身边的贵妃娘娘焉知不会秋后算账?陛下甚宠贵妃,贵妃不死,将士们仍难心安。”
这番话终于触到了李隆基的逆鳞,拍案而起勃然大怒道:“陈玄礼,你欺人太甚!尔等杀了杨国忠还不够,竟欲杀朕的娘子!娘子从不问政,天下朝堂之变与她何干?”
陈玄礼此时已双膝跪地,伏首低声道:“臣说过,臣只是一座桥,帮陛下与禁军将士之间传话的,这些要求并非臣的意思,臣怎敢出此大逆之言。陛下,是禁军将士请求陛下杀了杨家所有人,以绝未来之后患。杨家所有人都得死,否则将士们仍难安心。”
李隆基气得浑身发抖,盯着陈玄礼咬牙道:“尔等……尔等目无君上,一次次要挟威胁朕,这等行径,与贼子安禄山何异?朕若答应了你,下一个要求会不会就是朕的头颅了?”
陈玄礼重重叩首道:“臣与禁军将士绝无此念,杨家诛族后,禁军将士愿向陛下发誓效忠,惟命是从!”
李隆基深呼吸,脸色铁青身躯发颤。
“见朕落魄,尔等便如此欺凌君上,什么忠臣,什么国士,皆是势利之辈!”李隆基瘫坐在地上,眼中流下泪来。
陈玄礼眼眶一红,他其实也很委屈,站在他的立场上,他已经在拼命保护李隆基的周全了,若李隆基知道太子李亨有着怎样的心思,而他为了大唐天子的性命做出了怎样的努力,恐怕李隆基会感激得涕泪横流。
然而心中的委屈不能对外人说,一旦说出口,便是一场更惊心动魄的风暴,大唐社稷已是风雨飘摇,实在经不起内耗了。
陈玄礼垂头含泪道:“陛下,臣无愧于陛下,臣……真的尽力了。”
李隆基摇头泣道:“陈玄礼,朕今年已七十岁,一生唯遇娘子这一位知己,朕与她恩爱多年,娘子亦颇识本分,从未做出逾矩之事,朕余生不多,为何不给朕留条生路,让朕与娘子平安偕老?官爵,权势,钱财,土地,禁军但有所请,朕皆不吝赐之,唯求娘子一条活命,朕可对将士发毒誓,今夜之事若罢,天家世代绝不重提此事,如何?”
李隆基此刻像个穷途末路的沧桑老人,目光充满了哀求之色。
他对杨贵妃终究无法割舍,多年的夫妻之情令他此刻愿意降天子之尊为妻子求得一条生路。
陈玄礼沉默不语。
杨家必诛全族,这不是可以讨价还价的条件,如果不能满足,禁军将士不会罢休,因为太子李亨在禁军内埋下的棋子绝不仅仅只有他陈玄礼这一颗,陈玄礼心软了,别的棋子不会心软,杨家全族不死,禁军中必然有人会再次煽动,那时或许就不是杨家人的死能够平弥的灾难了。
见陈玄礼沉默,李隆基知道陈玄礼不愿让步,顿时眼泪愈发止不住了,身躯抖索地跪在陈玄礼面前与他平视,陈玄礼见李隆基竟朝他跪下,不由大惊,急忙重重叩首,惶然道:“陛下不可如此,臣死罪!”
李隆基正要继续求情,却听到堂外的院子里一名官员上前几步,跪在堂门外大声道:“臣,京兆司录参军韦谔伏请天听。陛下,禁军众怒难犯,再迟疑恐生不测之变,臣请陛下当断则断,江山社稷为重,社稷不保,诸事弗言。儿女情长与祖宗江山孰轻孰重,陛下请三思!”
院子里无数朝臣纷纷跪下齐声道:“臣请陛下社稷为重!”
李隆基露出怒色,指着门外嘶声吼道:“尔等只顾自己富贵,何曾为朕想过?朕仅此一妻,娘子何辜,竟受此牵累,杨国忠死了还不够,非要赶尽杀绝么?”
堂内,陈玄礼重重叩首:“陛下,社稷为重!杨家全族尽诛,三军将士才能安心为陛下效忠而无后顾之忧。”
非常突然的,堂内的高力士竟然也面朝李隆基跪下了。
李隆基心头剧颤,连身边唯一信任的宦官也是这个态度,李隆基顿觉天地之大,自己竟举目无援,孤家寡人今夜实至名归。
“高力士,连你也……”李隆基面色惨然道。
高力士垂头大哭道:“老奴与贵妃娘娘主仆多年,怎忍加害?但是,陛下,社稷比贵妃娘娘更重要啊!陛下该有个取舍了。”
朝为田舍郎 第五百一十四章 夫妻缘尽
数千年来,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帝王终归是极少数。
当美人与江山之间成了一道单选题,绝大多数帝王会选择江山,而帝王身边的人也不觉得这样的选择有什么错。
李隆基脸上涕泪横流,这次他是真感到伤心了,伤心于禁军将士的步步紧逼,也伤心于人生这道艰难的单选题。
“杨家全族可诛,留娘子一条性命可否?朕可让娘子出家为道,从此不与她相见。”李隆基看着陈玄礼,眼神里充满了哀求。
陈玄礼神情不变,低声道:“臣只是在陛下与禁军之间传话,陛下恕罪。”
话说得很委婉,但意思很清楚。
杨贵妃必须死。
李隆基绝望地仰天长叹,虚脱般挥了挥手:“你先出去,朕考虑考虑。”
陈玄礼起身告退,临走前轻声道:“陛下请尽快决断,臣恐安抚不了太久。”
陈玄礼走后,高力士跪在李隆基面前痛哭道:“陛下恕老奴之罪,老奴是为了陛下的江山社稷啊。这些年老奴亲手服侍娘娘,主仆之情焉有其右者,如果可以,老奴愿代娘娘而死。但社稷面前一切皆可抛,李家百余年基业,老奴实不忍为了娘娘而倾颓于斯夜。”
李隆基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似的,失神地道:“不怪你,朕不怪你。”
高力士抹了把眼泪,试探地问道:“陛下,是否……”
李隆基摇摇头,沉默许久,起身道:“随朕去后院看看娘子吧。”
刹那间,高力士仿佛明白了什么,眼泪流得更急了,但仍起身跟在李隆基身后。
驿站后院,数百名羽林卫将士警惕地站在院内环视四周,房顶上都站了不少人,寂静无声中透出一股肃杀之气。
杨贵妃正在房里痛哭,她刚刚得知兄长杨国忠已死在乱军之中,而且尸首还被禁军分尸,其他的杨家人也被看管起来了,不知是李隆基的主意还是朝臣们的主意。
伤心于兄长身亡的同时,杨贵妃也察觉到今夜她自己亦无法幸免。
禁军哗变时的吼声她也听到了,她更知道李隆基此刻已成了处处被人挟持的天子,禁军但有所请,李隆基只能选择答应,杨国忠便是他答应禁军的第一件事,他做到了。
她知道李隆基还会答应禁军的第二件事,第三件事……
今夜所有事情的矛头,全都指向杨家,杨贵妃作为杨家最显赫的人,怎能幸免?
屋外传来脚步声,宫女轻声禀报天子驾至。
杨贵妃凄然一笑,起身擦了擦眼泪,顺便在脸上施了一层薄薄的胭脂。
如果禁军要她死,她很清楚李隆基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李隆基拖着沉重的身躯缓缓走入屋内,杨贵妃神情平静地行礼。
二人目光相对,彼此的眼神仍如当年般深情。
“娘子,朕对不起你,禁军哗变,朕无法弹压,令兄杨国忠已经……”李隆基黯然叹道。
杨贵妃眼泪又忍不住流下:“祸福天定,妾不怪陛下。”
李隆基凛然道:“但朕会保护你的,若禁军胆敢伤害你,除非从朕的尸骨上踏过去。”
杨贵妃凄然道:“陛下万金之子,不可出此不吉之言。”
二人再次沉默,许久不发一语,外面禁军的喊杀声却越来越激烈,每一声都是对李隆基的催促。
杨贵妃凄然一笑,道:“陛下,妾忽然想饮酒了,可否与妾共饮?”
李隆基勉强一笑:“朕陪你。”
高力士匆忙端来酒,泪流满面地递到二人面前,杨贵妃看了高力士一眼,执壶斟杯,第一杯却递给了高力士。
高力士错愕地看着她,杨贵妃嫣然笑道:“高将军这些年辛苦服侍本宫,劳苦委屈久矣,本宫必须敬你一杯,算是聊酬你多年服侍之情。”
高力士双手捧杯,迅速看了李隆基一眼,然后急忙躬身连道不敢,恭敬地一口饮尽。
搁下酒杯,高力士转身出门,没走出门口,高力士却再也压抑不住悲意,不由自主地哭出了声音。
李隆基见她的神情平静,举止仿佛在与身边的人道别,心下不由怆然,夫妻多年,彼此已有了默契,她了解他的选择,他也了解她的冰雪聪明。
杨贵妃又斟了两杯酒,递给李隆基一杯,笑道:“陛下,妾也多谢陛下这些年的宠爱之情,妾这些年过得很满足,妾已三十多岁了,在陛下面前却仍像个孩子般无忧无虑,皆是陛下为妾遮风挡雨,妾多谢陛下了。”
李隆基没饮酒,忽然抱住杨贵妃的腰大哭起来:“娘子莫说这些话,朕听着不安,朕会保护你的,会保护你的!”
杨贵妃一手抚上李隆基的头发,幽幽叹道:“不知不觉,陛下老了许多,头上的白发比当年更密了,以后陛下要保重龙体,莫太操劳。祸国之罪,妾愿担之,陛下宠我多年,便让我多担些骂名吧,有此一世尊荣与宠爱,妾纵受十世报应亦无悔。”
李隆基厉声道:“你不必再说了,朕说过,他们若要伤你,除非从朕的尸骨上踏过去!”
杨贵妃凄然道:“陛下,夫妻多年,临别之时何苦再做戏?社稷与妾身孰轻孰重,妾身难道不知陛下会如何选择吗?妾这些年无忧无虑像个孩子,但妾不是孩子,该明白的事情,早已明白了。”
李隆基浑身一震,脸色时白时青,许久之后,颓然地坐了下来,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失神地盯着屋内的烛台怔怔不语。
杨贵妃举起酒杯,深情地注视着眼前这个自己曾经深爱的男人,眼泪止不住扑簌而下,脸上却露出了嫣然笑意:“陛下,与妾好好道个别,今生你我的缘分便到此为止吧,若有来生……”
杨贵妃双眸泛起迷蒙,呢喃道:“若有来生……请恕妾不愿与你再相遇,来生宁做农家贫凉妇,不做天胄皇贵妃。”
李隆基掩面痛哭,杨贵妃敬的那杯酒却怎么也不肯饮下。
杨贵妃低叹道:“妾还记得顾青当年为陛下和我作的那首诗,‘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诗写得真好啊,怕是顾青当年也没想到,你我今日竟是这般结局,可惜了这首绝佳的诗。”
李隆基脸上涕泪横流,不停地摇头道:“朕非薄情之人,朕非薄情之人,娘子错看朕了……”
屋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陈玄礼的声音在屋外沉声道:“陛下,禁军将士躁动,臣已弹压不住,请陛下速速决断。”
李隆基爆发了,起身朝屋外厉声吼道:“滚!都给朕滚!全都是乱臣贼子,尔等不如将朕的头颅拿去!”
屋外陈玄礼不敢再吱声。
杨贵妃凄婉一笑,道:“陛下,时穷之际也莫忘了天子仪态,莫为了妾而再伤禁军将士的心,但愿陛下能早日扫平叛乱,还政于都,恢复大唐盛世的荣光,妾纵万死亦为陛下高兴。”
李隆基泣道:“若没有娘子,盛世怎配称盛世?”
“妾不过是盛世里的一粒尘埃,陛下高看我了……”杨贵妃独自饮尽了一杯酒,幽幽道:“陛下,妾很怕疼,能否让妾死得体面一些,不那么痛苦的离去,好吗?”
李隆基心痛如针扎,泣道:“朕答应你,答应你……”
“他们……会像对待兄长一样,将妾的头颅砍下来示众吗?”杨贵妃此时已浑身发冷,面对死亡终究是恐惧的,对爱情已死心,不代表对死亡便无畏。
李隆基急忙摇头:“不会的,不会的!朕发誓,绝不让任何人玷污娘子一根毫毛。”
杨贵妃笑了笑,仿佛没听出李隆基语气里的转折。
从进门时发誓会保护她,到此刻发誓不让任何人玷污她的遗体,两句誓言性质却完全不同了。
其实她知道从李隆基进门时,他已做出了决定,这个决定不会更改。
杨贵妃深情地注视着李隆基的脸,这个男人,她曾真心爱过,那些无忧无虑的年华,仿佛泡在蜜罐里一般,每时每刻都是甜的。
今夜此时,一切的爱与恨都消散如风,不爱了,真好,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轻轻松松地死去未尝不是人生快事。
“高将军。”杨贵妃朝屋外扬声唤道。
高力士推开门,垂首站在门口。
杨贵妃笑道:“辛苦高将军,帮本宫取一条三尺白绫来。”
高力士目光痛苦地望向李隆基,李隆基垂着头拭泪,仿佛没听到一般。
杨贵妃朝李隆基笑道:“陛下容妾再任性一次,妾想留具全尸,好吗?”
李隆基没吱声,高力士恭敬退出,很快取来一条白绫,雪白的绫缎像一缕遗落人间的月光,白得凄凉刺眼。
杨贵妃接过白绫,纤手轻轻在白绫上抚了一遍,低声呢喃:“这缎子真好……”
起身朝李隆基盈盈一拜,杨贵妃平静地道:“妾向陛下拜别了,夫妻缘尽,愿生生世世你我不再相见。”
李隆基只顾着流泪,一旁的高力士却再也忍不住了,扑通跪下朝李隆基道:“陛下,陛下,能否有通融之法?咱们换个模样身段与贵妃娘娘相似的宫女,将其赐死,对陈玄礼伪称是贵妃娘娘,陛下……”
杨贵妃飞快接道:“不可,宫女何辜,凭什么为我而死?”
与此同时,李隆基也飞快地道:“不可。”
杨贵妃惊愕地看着他,这一瞬间,所有的恩爱与美好全部化为飞灰。
朝为田舍郎 第五百一十五章 霸道出场
高力士提出的法子其实可取,今夜禁军哗变,政治意义大于他们的实际利益,有心人一煽动,禁军将士需要一个发泄愤怒的缺口,于是造成了今夜的兵变。
所以如果运作一番的话,用宫女代替杨贵妃的遗体,再对陈玄礼威逼利诱一番,对外谎称遗体确认无误,杨贵妃便可逃出生天。
杨贵妃不愿答应,是因为不想牵累无辜宫女,但李隆基脱口而出的拒绝,却令杨贵妃瞬间如坠冰窖,彻底心寒了。
她知道李隆基拒绝的理由并非不愿伤害无辜,而是害怕假冒的遗体无法瞒过禁军,从而无法消除继续兵变的威胁,皇位仍然不稳。
前一刻还在依依不舍生离死别,下一刻马上不假思索地断了爱人最后的生路。
这就是帝王,演得再深情,心性终究是绝情的。
杨贵妃笑了,她突然发现此刻自己的心情更轻松了,因为对他的爱已消逝得干干净净,再也不剩一丝一毫。
笑颜仍如当年般明媚动人,人间绝色哪怕在临死之前,仍是那么的惊艳,
李隆基自知失言,尴尬地道:“娘子,高力士所言也无不可,朕觉得可以试试……”
话没说完,杨贵妃打断道:“不必了,陛下,妾不愿让无辜宫女代妾受过,更不愿让陛下为难,该妾承担的,妾绝不推诿。”
李隆基再次流下泪来,这一次杨贵妃看着他的眼泪,忽然觉得很可笑。
“陛下,容妾独自死去,可好?”杨贵妃委婉地请李隆基退出屋子。
李隆基大哭,背过身一步一蹒跚,走一步都要回头看一眼,不舍之情分外感人。
杨贵妃表情一直很平静,她平静地目送李隆基退出屋子,关上房门。
当屋子里只剩她一人时,久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扑簌而下。心情痛楚难受,不知是为了自己的红颜薄命还是为了爱人的薄情负幸。
良久,杨贵妃坐在铜镜前端详着自己的模样,然后在自己脸上轻施脂粉。
纵然死去,也要留给人间最美的模样。
打扮好妆容后,杨贵妃起身,将三尺白绫搭在房梁上,用力打了个死结。
…………
星夜下,三千余快马在黑夜的道路上疾驰。
迎着凛冽的罡风,顾青眯着眼,努力控制马儿的方向,手中却不停地朝马臀抽打着鞭子。
旁边的韩介大声道:“公爷,前方十里便是天子行营,咱们快赶到了。”
顾青头也不回地道:“传令将士加快速度,十万火急,片刻不可耽误!”
“是!”
离天子行营尚有五里时,附近山路上已有不少斥候的身影若隐若现,那是禁军的斥候,顾青知道此刻自己这支兵马的行踪已报往天子行营。
于是顾青下令全军住马,左右观察了附近的环境后,指着旁边的一片山林,道:“孙九石何在?”
“末将在。”
“令你两千神射营埋伏在此处,为我断后,我与陌刀营将士出行营后,如果后面有禁军追兵,神射营可列阵击之。”
“末将遵令。”
顾青又望向李嗣业,道:“陌刀营一千五百余将士,敢不敢随我闯一回龙潭虎穴?”
李嗣业豪迈大笑道:“有何不敢!与公爷同生共死,是末将和兄弟们的荣幸!”
顾青也笑了:“好,今夜便与我闯一回天子行营,传令全军披甲,陌刀营准备击敌。”
行军途中通常是不披戴铠甲的,太沉重耗费体力,临战之前将士们才将铠甲穿戴整齐。
一阵甲叶撞击声后,陌刀营将士已将铠甲穿在身上,三尺刃长的陌刀横在马鞍上,冰冷的面甲遮住了容貌,只露出两只杀意盎然的眼睛。
一股无形的杀气瞬间蔓延,甚至能隐隐感到陌刀营将士身后的缕缕冤魂厉鬼尖啸。
陌刀营,边军精锐中的精锐,每个人的手中都攒着无数条敌人的性命。
披戴好铠甲后,神射营两千将士无声地潜入路旁的山林里,顾青则领着一千余陌刀营将士继续向天子行营飞驰。
刚走了两里路,已经能够隐隐看到行营灯火通明,顾青听到无数嘈杂怒吼声,不由皱起了眉。
时已深夜,行营这般嘈杂显然很不正常。
李嗣业指着行营道:“公爷,天子行营恐有变故,不对劲呀。”
顾青冷静地道:“禁军或已哗变,传令将士准备击敌,到达行营后列阵推进,遇敌则杀。”
李嗣业迟疑道:“公爷,那是禁军……”
顾青冷冷地道:“哗变了的禁军就不再是禁军,而是叛军。”
“是!”
…………
天子行营。
杀了杨国忠后,禁军将士仍未退去,他们要的不仅仅是杨国忠的命。
高喊着“诛国贼”的口号,实际上他们做的是斩草除根的事。
羽林卫将士满身血痕伤口,仍举盾执戟站在驿站门前与禁军将士对峙,禁军不退,他们随时有可能冲进驿站,做出弑君诛臣之事,羽林卫是李隆基最忠诚的护卫,此时一刻也不敢松懈。
一名禁军将领策马在阵列外来回徘徊,手中的横刀指着前方的羽林卫将士,粗声道:“尔等再去向天子请旨,杨玉环不死,我等禁军难以心安,请陛下为社稷计,为平叛计,速速赐死杨玉环与杨家族人,杨家人死,禁军马上放下兵器向陛下效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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