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拉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华子
吉德听了七巧猫说的话,心都在哭哇!胡子是强人哪,能直着腰板儿,干想干的事儿。商人呢,太难了!你赚钱,有多少人的眼睛盯着你。官府、东洋人、胡子、大兵、地痞、商家、软的、硬的,都是想从你身上刮油从你兜里掏钱哪!狗眼睛红了,要咬人!狼眼睛红了,要吃人!人眼睛红了,也要吃人!当羊羔,任人宰杀。四分五裂,拉肉啃骨头,再粉身碎骨,熬汤喝喽,还要咂巴咂巴嘴,没够喝!当个虎架子,磕头的只有兔子、耗子、小鬼。要当就当个,狐狸和老虎的杂种,狡猾、虎气!用狡猾防身,争斗!用虎气威慑,进取!蝴蝶还经过几次脱变,才成了绚丽多彩的蝴蝶。俺要不脱变,就成不了一个真正的商人!
“哎,想啥呢你,到屋门口了?”小鱼儿扯扯吉德貂皮大氅的袖口,吉德不乐意又歉歉的啊啊地说:“俺的天国的天使,你拽我嘎膞干啥?啊啊,这扯的,管顾想事儿了,你要不提醒,俺脑门都撞上房檐了。”小鱼儿一抹搭:“还甩上髻子了呢。再甩,还不头破血流,不知好赖?”吉德对小鱼儿一皮,“霜雾散了,这咋又鼓捣起小清雪了呢,这天!”吉德推开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眼蒙的乱划拉一阵,隐隐绰绰瞅见个人影,“哑妹吗?”哑妹拿烧火棍往灶坑里划拉拨拉烧出来的柳条杆儿,瞅瞅吉德,用手比划着嘴里直呜哇哇啦的。小鱼儿似懂非懂地对吉德说:“哑妹的意思是说,她还没和面做饭。”吉德估摸着说:“是吧?”
哑妹从锅台上端起大泥瓦盆,冲吉德一笑,到芦苇编的里面糊一层油过的窗户纸篅(chuan)子里擓半盆白面,又端到锅台上,掀开锅盖,擓了半瓢热水,又到水缸里兑了点儿凉水,用手试了试水温,边倒水边和着。和好后,使劲儿搋好,糅合成一个大面团,盖上秫秸杆儿穿成的盖帘,叫面醒着。
小鱼儿和吉德看着哑妹和面的娴熟动作,佩服的竖大拇指。哑妹向后甩一下大辫子,腼腆地对小鱼儿和吉德又是一笑,扭个好看的腰身,颠着天足跑出门外,不知糗啥东西。
小鱼儿蹲下往灶坑里加些柳条杆儿,回头对刚迈进门的七巧猫品评着哑妹,“孙大哥,哑妹长得真够俊的啊!双眼爆皮,水灵灵的大眼睛,总是在说话。飞人的眼神,那么淳朴,那么善良,那么纯真,那么浪漫,那么聪明,透着智慧、坚意、自信、春心。那魅力劲儿,能勾去人的魂魄,真是一双蕴藏着无穷无尽给人遐想的深潭。”七巧猫把大鲤子放在一个小锅大小的大瓦盆里,眯笑着对小鱼儿说:“少奶奶,人眼睛就是个天窗,啥心事儿,不都透过眼睛露的馅儿!哑巴嘴说不出来,可眼睛好使,都透过眼睛把要说的话说出来了。你说,人俊,不都俊在眼睛上了。哑妹,你一打眼,准是叫她那双大眼睛给勾住了。少奶奶,你说,你那双眼睛不也是飞花吗?”小鱼儿起身走到七巧猫跟前看七巧猫搕鱼,谦虚地说:“我可比不上哑妹。你瞅哑妹鼻子长的多挺秀,在配上那翘翘红唇包玉,那笑啊,动人死了,我都嫉妒了。”小鱼儿眉飞色舞的夸赞完,两条柳眉梢儿往下耷拉一下,无不遗憾地说:“只可惜了。鹦鹉不语,八哥无言!嗨,老天爷就是这么不恭,老是给人留下些不尽善美的缺憾,折磨你,让你揪心,叫旁人瞅着可怜。真应那句老话,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啊!哑妹嘴不会说话,老天爷就给她镶上一对会说话的大眼睛,一切情感从涓涓的眼波中流出……”吉德脱掉貂皮大氅从东屋推门走出来,“大龙他爹,你说我要长上哑妹那双大大的眼睛是不是更中看了?”吉德拿个板凳紧挨着小鱼儿坐在大瓦盆前,抿抿小鱼儿,“你呀,鼻儿、嘴儿、脸蛋儿,要配上哑妹那双直流水的大眼睛,人还以为哪来的妖精呢。老虎妈子似的,倒砢碜了?人讲五行巧妙的搭配。哪个太突出了,失去平衡,那就难看死了!你看那二人转,好好一个人脸拿来耍活宝,逗人乐。行话叫‘搬五行’。一眼吊上去,嘴咧歪能扯到耳朵,那只是逗人一乐。人要长那样,瞅一眼,做梦都害怕。你就说七巧猫咱的孙大哥,这要冷丁瞅,也够十五个人扯拉拉尾瞅半拉月了。你这会儿是看惯了,不觉咋邪唬了。俺那会儿在三姓刚见那会儿也够人戗的。就这鼻子吧,就够一说,像个冻膀肿的大紫皮蒜!哈哈……”小鱼儿剜下吉德,又拿胳膊弯拐下吉德,一瞄,瞅瞅抿嘴乐的七巧猫,“瞅你说的,孙大哥长的哪有那么寒碜啊?不丑,砢碜是砢碜点儿。瞅惯了,很有爷们味的。像儿,哪哪都好,就那小眼睛有点儿失调,可叫老天爷给填补了,炯炯有神!”七巧猫指着小鲤子说:“你说这鲤鱼,瞅着多顺溜,稀罕人。这要长上蛤蟆眼,那成啥了,砢碜死了。像少奶奶这么天仙,一切都长得那么精巧,巧夺天工,美仑美奂!如果是哪错那么一点点,有可能就是丑八怪了。铁树开花,哑巴说话,大少爷怀里搂的就不知是谁了?”小鱼儿拿小拳头捶了七巧猫肩头一下,吉德说:“这就叫啥人配啥衣,啥马配啥鞍,老天爷早给你刻好模子了。啥事儿也是,你挣啥也争不过命去。小鱼儿,你这个臭糜子就给俺这山东棒子预备的。两下一搅和,你糜汤了,俺也不棒了!”吉德瞅小鱼儿卡巴眼的样儿,“哈哈……”七巧猫也哈哈的一手鱼血的点着吉德,小鱼儿撩下盆里的血水,“好你个小黄县,拿嘴皮子拱人?”说着,小拳头就雨点儿的落在吉德的肩头上。吉德躲躲的,板凳一栽歪,屁股从板凳上滑下,身子栽在柳条杆儿堆上,嘻嘻的叫小鱼儿拽他起来。小鱼儿站起一拽吉德,又一撒手,这把人逗乐的,就刚挎一土篮子小鱼进屋赶上的哑妹都乐出了声。跟哑妹屁后的二屁蛋,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也捡个笑,“这大少爷咋的啦,委上了窝呢?”
哑妹放下土篮,酎着吉德起来,拍打几下吉德身上的草屑,拿喜悦的眼光扫下众人,就着一旁柳树根盆架上的瓦盆,洗了洗手,拿白布巾擦了擦,走到锅台,掀开瓦盆上的盖帘,揉上面。
二屁蛋把柳冠斗里的小虾倒在一个瓦盆里,倒上温乎水。又拿个瓦盆,擓两擓子水,然后把小鱼放进盆里,搕着膛和嘎碎,“今儿,烙油饼,煎小鱼,纯鲤子,炸小虾,熬酸菜,犒劳犒劳弟兄们,再给大少爷和少奶奶压压惊!嗨,这才叫养活孩子不叫养活孩子,吓人哪!你们都是大福大贵的人,不像我和哑妹苦命的人,亏着大当家的收留,要不我兄妹俩还不知又投胎哪里去了呢?”哑妹对二屁蛋摆摆手,又指指嘴,一剁脚,扭着甩下胳膊,二屁蛋乐着说:“好好好,哑妹不叫我说了,我不说。”哑妹眼神飘来飘去的扫视着众人,笑着,忙到门后,搬过靠墙的面板,进了西屋。小鱼儿纳罕的问:“二屁蛋,不十聋九哑吗,哑妹咋能听见你说话呢?”二屁蛋一乐说:“哑巴要不聋得气死。她呀,可灵了,会看口型。我记得哑妹刚咿咿呀呀冒话时,得了场大病,人烧的像火炭,等烧退了,人活下来了,就再也听不见她的小动静了。”哑妹又出来端面盆,回屋擀饼去了。
二屁蛋见哑妹进屋,和帮着搕鱼的吉德和小鱼儿说:“那年耗子闹荒的,全圩子十家有九家空,我父母也染上腥红热,先后都死了。那会儿我才十二,小妹才五岁,家穷的叮当的,又无倚无靠,就上这噶达找我家的一个远房亲戚。这老大个地场,两眼一抹黑,上哪找去呀?走到这大草甸子,也没个人家,我们兄妹俩又饿又累,躺在草窝窝里就眯愣着了。几声枪响,把我俩吓醒了。一睁眼,一条狗大的狼倒在跟前,头还拉拉淌血,四条腿蹬歪蹬歪的,两眼死盯盯的瞪着我俩。还有几条大狼蹦高高,蹿跳的跑了。当时,吓得我俩紧紧抱在一起,扯开嗓子这个嚎啊!也不知嚎丧了多大会儿,大当家的和几个兄弟骑马跑过来,救起我俩,就送到这车轱辘泡来了。那时这儿还有个老俩口,大前年死了。我也想入伙,大当家的说啥也不让。说我救下你俩,不是叫你俩当胡子的,我叫你兄妹俩过正常人的日子。这不,把这的房子,还有地,都给了我俩,叫我俩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过日子。还特特定了一条山规,谁也不许打我俩的主意。”二屁蛋说到这儿,低头仰眉地瞄瞄在锅台旁菜墩上剁鱼的七巧猫,压着嗓子说:“七巧猫丁把来,对我妹子很那个,也就解解眼馋,不敢打歪心眼儿。就这,还让大当家的敲打好几次脑壳儿。大少爷,都说胡子心毒手狠,杀人不眨眼,那得看啥事儿,分对谁?那个叫穆三的,你就不该放喽,那是个祸根,有奶便是娘的货。鳄鱼泪,僵死蛇,不值可怜呀?”吉德长侃说:“二屁蛋,谁生下来,不沧海一粟,人之初,性本善,可岁月蹉跎,人都会烙上不同的烙痕和生存轨迹。做人难,做好人也难;做坏人难,做歹人更难,做恶人更难上加难。正道不正道,歪道不歪道,分人而论。有的是在正道上走,可心歪了,那正道能走好吗?有的你看是在歪道上走,可心正道,那你能说这人坏吗?不管走的啥道,只要把心摆正了,摸着良心办事儿,就你黑乌鸦似的,那是表皮儿,你慢慢品,就知是乌鸦还是花哨的喜鹊了?就拿穆三来说,他是正道上的人,一时心歪歪了,你拿良心对他,这能挽救他一辈子。将心比心,他还会不对你感恩吗?这要不是穆三,换个像吕布那样的人,谁都得杀他。留着,反被其害!就孙大哥,道是歪的,可人呢,仗义。几次救俺,你说他是坏人吗?可你又不能说他是好人,坏事儿也没少干。人在江湖嘛,好事儿都叫你干了,别人干啥呀?不管好事儿坏事儿,人不能啥事儿干绝了,物极必反!走正道,走邪道,都要在十字路口相遇的。殊途能同归?要碰撞,那就有胜负。有时正义要委屈蒙羞蒙难,那是邪恶践踏在正义之上。但有一点,人是喜爱阳光的。这是永恒的道理。就个人来讲,有日出,也有阴月,都是个阴阳人。只是站着,还是蹲着,高矮不同。人还是站着时候多,蹲着干啥呀,拉屎撒尿放屁,反正都是埋汰事儿!老天爷就这样安排的。做个好人腰板就直,爷们嘛,站着尿尿!做坏人屁股眼都是撅着的,站着,就没发放嗤溜屁了?不管咋说,不管咋活,人都是为了一个字——活!这个过程,受苦受难也好,荣华富贵也好,高官厚禄也好,都在一步步积攒着死亡。老牛吃草也活着,老虎吃肉也活着。吃草的会被吃肉的吃掉。吃肉的要吃掉吃草的,它得耍阴谋搞诡计,把个个儿隐藏在阴暗处,伺机而动。当它吃掉旁人的同时,还有些不劳而获的在算计想吃掉它,就这样你吃掉我,我吃掉你,优胜劣汰,都是一个活。活和活,只是个活法不同。这就是欲。各种**都是与时俱进的。也就是啥时说啥话。这就是**等待的时机,会膨胀得毫无止境的。就像望山,这山望那山高。**虽是毒蛇猛兽,人要没了**,那就是绝望,最后崩溃。像你打冰眼捞鱼吧,打上小的,还想打大的。这不是**吗?所以,你就寻找鱼最齉的地方打冰眼,结果两个结果。一个是你捞上很多鱼,证明了你的判断力很强,满足了你的**;另一个是你捞了很少或一无所获,你失望了,怀疑你的判断力的错误,于是你就又产生了下一个**。二屁蛋,你说是不是这样的呢?”二屁蛋冲吉德呲下牙,“大少爷,你真是杨木杆儿挂酒瓶——高水平(瓶)!要我说呢,你那买卖做的,高粱撺缨子——节节高!干蘑菇泡水——越泡越大!**,**啊!你是好人,又是个大买卖家,所以就有那么多坏人要整你,也是**,要夺你的钱财。咋夺呢,整人呗!咋整呢,尿尿打棍儿拉屎挖坑呗!大少爷,七巧猫敢冒犯大当家的救你,那讲究的是哥们义气,你们一起患难,坐过冰排。大当家的不杀你,留你,是你身上有油水,想一点一点的挤你的油。长流水,不缺嘴!”七巧猫听二屁蛋如是说,这正是大当家的所想,我才敢冒点天灯的危险救吉德。他咳嗽两声,抹了二屁蛋一眼,二屁蛋不知哪说错了,也还是把话岔开了,“等才刚穿山甲那伙人要要你的命,那是老也捞不着油水,就想把油瓶子打碎,我捞不着,咱谁也别捞了。对不大少爷?”吉德嘿嘿瞅瞅清洗鱼的小鱼儿,“像那么回事儿了。俺也是囫囵半片的,感悟的不深。俺这是跟二掌柜学的,黑瞎子掰苞米,掰一穗,丢一穗,到头也就剩这点儿了。靰鞡大,多絮草呗!”
乌拉草 第277章
忙了一会儿,小鱼儿端一大盘子摞得很高的油饼推门进来,喵喵地说:“烧火丫头杨排风来也!”吉德坐在炕头哈哈点着小鱼儿,“瞅你那小脸儿啊,魂画的,跟花脸猫了!”二屁蛋翘起屁股接过盘子,“啊呀,我管顾陪大少爷唠嗑了,咋能叫千金小姐阔少奶奶捅灶坑呢?嗨,该死,都是我的错。”小鱼儿拿围裙抹抹手,呵呵地对吉德说:“大龙他爹,当个独门独户的农妇也是不错的。心里就装着男人、孩子,少了不少的烦恼。”随手拿张油饼卷个小桶递给吉德,“尝尝,又软和又香脆,我还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油饼呢。哑妹,真是个心灵手巧的好姑娘。”吉德细细品嚼着油饼,脱口而出,“哼这油饼烙的啊,差不离赶上俺娘烙的了。嗯软软的,好似……”小鱼儿忙问:“好似啥?”吉德瞅瞅二屁蛋,凑近小鱼儿耳朵,“好似你……”小鱼儿抹眼拍打下吉德的脸蛋儿,溜下二屁蛋,“没正出!”吉德哟哟假装的说:“哑妹还有一个最好的优点,你们说说?”小鱼儿朝上转着眼珠儿,猜来猜去,吉德总是摇着头,“别像破闷似的啦,你快告诉我,憋死了?”吉德抿着小鱼儿,“不犟嘴啊!”小鱼儿卡巴卡巴能吃人的眼睛,张着红唇爆着白玉,傻蛋的怔呵的那儿,“这、这……”二屁蛋拿牙咬着拔掉酒坛塞,往炕下地上一吐,“不犟嘴,是不犟嘴。能哇哇死你,你信不?”哑妹端一盘嘣响的小炸鱼进来,挨个瞅瞅,你马上明白了,‘吃饭!’二屁蛋吐下舌头,忙对哑妹比划几下,哑妹又比划两下,兄妹俩对着笑了笑,哑妹又瞅瞅吉德,‘你们先吃,我还有事儿,叫七巧猫去。’吉德点点头,哑妹也点点头,一切都在不言中。精彩的眼神对流,彼此都明白了。
“眉来眼去,眼中传情啊,这可要血命了这个!这还犟啥嘴呀,还用犟嘴吗?哈、哈,哑巴有哑巴的好处,脉脉含情,不吵不闹,把啥事儿都办了。”小鱼儿点着吉德的头,装成醋酸的样儿,嗤笑吉德,二屁蛋看小俩口拿哑妹开涮,扯开说:“小家雀窝里的凤凰,青豆变不成翡翠,白萝卜长不成象牙,你俩口这样看重哑妹,就是哑妹的福分,帮忙寻个婆家,省得沤在这儿冷寒宫里,啥时是个头啊?”小鱼儿来劲儿了,“可是个好主意!就哑妹那小模样儿,多稀罕人!嘴不会说眼睛会勾人,又会理家,找个婆家不成问题。二屁蛋,包在我身上。”二屁蛋斟着酒,“那可多谢谢少奶奶了。干一个!”吉德说不急,哑妹不是招呼七巧猫去了吗,等等。门嘎吱一响,哑妹探半个身,甜甜的笑眯,眼神活泛的随手往身后指指,一腼腆的退了。七巧猫一身寒气的迈进屋,“还没吃呢,等啥呀,都凉了?唉,这事儿整的,说是犒劳,好听,二掌柜还是上山赎人来了。马虎力绺子那噶达也打起来了!你说,这唐拉稀非赶尽杀绝咋的呀?”吉德歉疚疚地说:“孙大哥,给你惹麻烦了!”七巧猫对吉德劝酒,个个儿先酎了一杯,“麻烦,啥麻烦?二屁蛋说的对。大当家的也是拿你挤油,再麻烦,他也乐意顶着。宁挖一口井,不挖十个坑,谁不找大树上吊啊!我呢,没抓手,也不敢揽你这瓷器活!大少爷,你不用多寻思,不摊大当家的人情。落人情嘛,你就落老哥个人情。老哥不图稀你咋报答,只要你平平安安,把那德增盛铺子弄得红红火火的,也不妄老哥撑竿漂流一次冰排,护送商业大帝登上金銮驾。哈哈,我一个胡子,欲念已绝,你这就是我的欲想。来,喝酒吃鱼!”吉德叫七巧猫说的话感动得放开了量,直至喝得星醉月殇,才散了。
吉德倚在被花卷上打盹,小鱼儿依偎在吉德身旁,哀声叹气的。吉德迷迷登登地问:“咋啦,想大龙了?”小鱼儿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嗯哪!”吉德安慰着说:“没事儿!月娥会上心的。虎头媳妇不刚生过孩子吗,会奶咱家大龙的。唉你来了,俺也就不埋怨你了。俺这么大人了,你这何苦呢你这是?”小鱼儿说:“这不是放不放心的事儿,就是心里总觉得揪心,老觉得大龙瞅我哭,哇哇地喊妈妈。”吉德说:“要不你先回去,省得牵肠挂肚的。咋说月娥不如亲娘,你说是不?”小鱼儿小嘴一撅,“你成心哪?人家这两头扯,抓心挠肝的,你还说这破楔的话,这不掰我的心吗?月娥姐是不是亲妈,心儿和大龙可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叫他们哥们打小在一起打连连,省得长了隔两层皮似的。咋说,心儿比大龙大,也是哥哥,别长大了,关耍大哥脾气,叫他也知道知道体贴体贴弟弟,别像你现在似的,说嘿呼就嘿呼老二、老三一顿。那你们是一个娘肚儿爬出来的,不隔生!大龙和心儿就不同了,两棵树一个根儿,结的果能一样?根不分,杈还分呢?”吉德说:“俺跟你说,这也得分人,你看俺和老二、老三……”小鱼儿一磨身起来,邪溜溜地问:“咋哑巴啦这,半截搂搜的?你不会是说……”吉德忙打断小鱼儿的话,说:“你别往歪里想了。你说,家里和柜上这会儿会咋样啦呢?俺这是躲灾,还是躲避,走哪哪都有小鬼跟着。呵呵,哎小鱼儿,这噶达倒好像很僻壤寂静,等将来老了,这倒是个好归处。与世隔绝,与世无争,与人无争,平平常常的多好!”小鱼儿拿笤帚划拉几下炕,铺着褥子说:“就你?你这一辈就是个挣巴命,还想清静喽?”吉德挪开身儿,小鱼儿把被褥铺好,“人就这样,没上吊想上吊,上吊了又后悔了。我那前儿咋没找过阴的算算你的前世,啥脱生的,咋那么招女人待敬,还一个个死心塌地的跟前你,不顾死活的。我这是一脚踩到稀泥里了,想拔脚也得拔掉鞋,算是陷入魔窟,叫小鬼缠上了。”吉德脱掉衣服,冷嗖嗖一哆嗦,忙钻进被窝,“这屋咋烧也白扯,四面透风。快脱吧小鱼儿,两人搂着暖和。”小鱼儿一瞥吉德缩在被窝里的样儿,两手插进去,“哇呀呀凉死你?嘻嘻……”小鱼儿憋笑的抓挠,吉德躲躲的够着头,把屁股撅老远,露在被花外,小鱼儿抽出手在吉德屁股上面“啪”拍了一巴掌,“顾头不顾腚,还露脸了呢?”吉德一搂小鱼儿脖子,摁下,身子压着,“你个小蹄子?”说着,就鸡鹐米的亲个没够,小鱼儿泪水笑着淌出来,“你多暂见异思迁喜新厌旧呢?嘻嘻……”
七巧猫坐在小板凳上,拿根柴火棍在炉眼里拨拉出点儿炭火,夹在烟袋锅上,点着烟,吧哒几口。二屁蛋蹲在炉子旁,一手托着下巴,眼巴巴盯着七巧猫。吉德和小鱼儿绊嘴和嘻闹声传进俩人耳朵里,七巧猫吧哒着烟说:“一对大小孩儿,伏天,阴的快,晴的也快,一点儿不知道愁。都啥时候了,还有闲心瞎闹。嗨!”二屁蛋说:“大少爷心宽,反正天塌下来有你这个大个儿的顶着。嗨,老虎装进笼子,愁有啥用,顶个屁?这倒也不错,豁达,苦中作乐!”七巧猫一脑门心思地说:“也不知道绺子咋样儿了,这我得看看去。二屁蛋,明儿,我们得把大少爷小俩口挪个窝了。咱这噶达可能叫猫嗅出腥味了,你和哑妹跟我们一块走。”二屁蛋说:“你忘了,咱这有藏身的地场,有事儿就眯上。刘三虎的人来了几次了,不也空手走了吗?没事儿,不还有隐身人呢吗,你们走你们的。”七巧猫搕掉烟灰,从板凳上站起来说:“这隐身人是哪伙人呢,闹不懂!也好,我去去就回!”
黑黑滚滚的乌云,压向孤坟似的马虎力山巅,就像戴上了一顶沉重的黑呢子大沿帽儿,玉龙般的松花江隐在稀薄的霜雾中,山坳里官匪冤家鏖战正欢,谁胜谁负未卜。
王福站在山寨的一个山头上,迎着老北风,精神抖擞的一派孤傲,“二小子,你看看那老破怀表,是不是坏了。不走了,还没到半个时辰?二掌柜下山老半天了,咋这么静,就听老北风呼呼的嗷了?”二小子从手闷子里抠出一个磨得很厉害的鎏金的老怀表,“大当家的,这都是看第八次了,还差一刻钟,就半个时辰了。”王福不耐烦地说:“你别屁眼儿含獠子啰嗦了,那东北旮旯一片白茫茫雾里霜里的,黑压压的像大乌龟缩头缩脑的是啥?”二小子抻开脖儿看看:“妈呀,那不是黑狗子吗,上来了!大、大当家的,你别管顾那儿,你看西北边儿,灰蒙蒙的一片,那是城防团大兵,也摸上来了!”王福篙马鞭子抽下二小子,“我也不瞎,瞅不见啊?唉,这二掌柜也白扯,唐拉稀这回是王八他老姨吃秤砣,铁了心要和我‘虎头蔓’过不去了这是?不怕撕票,拿吉老大的生死开玩笑,想借我的手还叫我替他当替罪羊,哼!”说着,高抬声,扯开嗓子喊:“拿我傻呀唐拉稀?不是鱼死,就是网破,今儿个我‘虎头蔓’就拿你的糖(唐)瓜下酒!”王福喊完又哈哈大笑,“……吉老大你小子啊,搂小老婆躲清静啊,叫老子替你摚灾!你小蚂蚱这回绳是拴在我手里了,看你往后还尥蹶子不啦?”
大兵比黑狗子要快,先涌上坳里的圩子石头垒的战壕下,和花斑鸠接上了火。一交火,就打得非常惨烈。
王福心里有数,这马虎力山势险要,易守难攻,又加上弹药充足粮满囤,不围个一年半载,那是白搭。
山南面光秃,全是石头,不挂雪挂冰,冻得缸缸的,蹬不了,攀不上,就是一只鸟插翅也难飞上来。东西两面,山势陡峭,长满了荆棘的灌木丛,就猴子攀爬都非常难,没空当。山顶是老林子,树木茂密,都是参天的黄花松、老青杨、大白桦。这天然屏障,王福能不放心嘛!只有临松花江前的山坳地势平缓,可也叫王福在清朝防御炮台战壕的基础上又深挖了二道壕沟垒上了石墙,要想攻打上来得丢不老少人尸。
大兵发飙了,轮流往上冲,石墙被炸开了一大豁子,就疯子的嗷嗷冲进村头。防线冲破,花斑鸠的人马哗撤进村子,利用房头屋后和大兵周旋,转来绕去的。花斑鸠的人马地形熟,就绕到了大兵身后,大兵屁股就开了花。胡子的枪法准头子大,那真是猴腚挂镗锣,摇下尾巴就有响!大兵一瞅,不能像野鸡似的顾头不顾腚啊,马上分出一拨人马,回头又和胡子咬在了一起。另一拨人马,出了村子,无阻挡的眼瞅着要到山门前了,王福大手一挥,清朝留下的几门老土炮,一齐点火,迎头轰得大兵们人仰马翻,缺嘎膊少大腿的,狼哭鬼嗥的退回村子里。花斑鸠不知搁哪冒出来的,对退回村子里惊魂未定的残兵败将又遭一顿乱枪拍嗤,都恨少长两条腿,撒腿就往村外头逃,冲得另拨和胡子对歭的大兵无心恋战,兵败如山倒,也一起逃出村外,爬出战壕,猱到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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