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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拉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华子
爷仨刚前脚走,殷明喜就钻进屋,一进门就给吉殷氏跪下,“姐,这两天闹哄哄的,俺也没好给姐赔个不是。明喜对不住姐,没和姐姐商量通气,二上做主,德儿又娶了两房媳妇。俺一直忐忑不安,今儿当面给姐赔罪了。姐愿打愿骂,明喜毫无怨言?”吉殷氏忙秃噜下炕,拉起殷明喜,含着老泪瞅着弟弟,“爹娘想你想死的,咱姐弟俩都这把年龄了,还说那些干啥?德儿本来就是你的儿子,你该咋办就咋办,姐姐不挑,不挑。”殷明喜两眼湿润,嘴唇抖抖的,“俺寻思,俺欠德儿的太多,就由着他的性子,补偿补偿。再一个,德儿娶春芽那会儿,文静也没见,俺想叫她做一回主,就把小鱼儿领了去见她,她乐得一见就点头同意了。这也圆了她一个做娘的心愿,总算作回儿子婚姻的主。咱欠文静的太多了,为咱青灯孤影的,她心里也就德儿这么一个牵挂了,咋的咱也得满足她一回吧,俺也就答应了。没跟姐说,这不碍着大媳妇,怕说了穿帮,弄得家里两头不消停。”殷明喜扶吉殷氏坐下,也挨吉殷氏坐下,眼珠儿泡在水里,慢慢地说:“二掌柜给姐姐拍电报,俺不知。你来了,见了,俺还一蒙?这为啥叫姐来呢,还就是有一件头疼的事儿,都拴着姐的心,俺又不好出头说。这不俺有个冤家对头,不摸着俺和文静点儿啥须子,就抖落出来了。德儿心里犯嘀咕,也是有意堵大伙的嘴,就带一帮哥们,到庵前殿门外,认文静这个亲娘去了,闹挺大动静。文静没认,德儿面上拉倒了,可德儿心里落下了文静就是他的亲娘的烙印。俺咋说,又不能解释啥?你来呢,一是劝劝文静,德儿那么大了,先偷偷认了,文静也就托底了,也还德儿一个明白;再就是,劝不了文静,你当德儿面,讲清你就是他亲娘,打消德儿心里的猜疑。能瞒就先瞒着吧,姐你说可咋整?打小姐就是俺的主心骨,还请姐做主?”
吉殷氏嗔嗒地数落着殷明喜,“这会儿找俺做主了啊?当初和文静好了咋不早跟俺说,说了能出这事儿,早把文静娶回家了,哪还有你逃婚抛妻弃子啊?那也就没有俺为你成婚,没圆房就装怀孕代子?文静出家,整成今个儿有子不能相认这样子,一提这事儿,俺心就揪成肉疙瘩?你叫俺说,那文静大小姐脾气,犟的像屎橛子,咋说?你说不说,这船就搁浅这旮子了?你俩死鬼,俺倒不咋的,可德子就一直蒙在大酱缸里,谁愿打一耙就打一耙,那好人也整出病来?再说了,这块肉不是说掉下来就掉下来的,说给谁安上就安上的,咱老殷家就这一块传宗接代的骨血,哪能这么不明不白的呢?咱爹娘是盼你盼死的,到死都闭不上眼,在阴间还扒眼儿等着你到坟头上烧一张纸呢?这大德子要认下了,你烧一张纸儿,告慰一声还在阴曹地府门外头晃荡的爹娘的在天之灵,说一声你有后了,那咱爹娘不乐得啥样儿呢?阴间也讲究个无后为大,你不说一声,爹娘过不了地狱这一关能上天堂吗?这文静,她扔下孩子走那天晚上,俺就说她,做不了大,为了孩子你就委屈点儿做小呗!她说,这就够对不起她娘家爹的了,再做小,那他老人家为了脸面都得气死!那俺说,那你就对得起孩子呀?对得起明喜啊?那会儿,谁也不知道你为文静逃婚了,要文静早知道也不会走那一步?不走这一步,不啥都好说了,俺也不至于……这要俺说破这事儿,俺辛辛苦苦把德子拉扯这么大,都当亲儿子了,俺心里还不好受呢?”吉殷氏说说这泪珠儿就成串地往下掉,殷明喜也没劝,默默无语的陪着落泪,“嗨,谁叫俺是老殷家人了呢?你姐夫那老头子,听德子背着他你做主,又娶了两房媳妇,就蔫头耷脑的不高兴。这嘴上不说,还是你没瞧得起他?你的儿你做主,他这些年的爹就白当了?人家你姐夫,已把德子当个个儿的儿子了。对德子那是比亲儿子还亲,那是高看了你一眼,也是对咱老殷家有恩的人,你得抽空说一声,已挑理了?姐夫和小舅子,半真半假的,几句话就过去了?”殷明喜叫吉殷氏一说:“姐夫呢?”吉殷氏说:“谁知老死头子咋想的,跟二儿和三儿到家里打前站去了。”他起身走开说,“姐,俺迎迎俺姐夫去。道上,俺和俺姐夫道道歉。”
这天一早,雨后天晴,乌云逐渐散去,天刷洗得瓦蓝,温柔的阳光,洒在湿漉漉绿了的大地上,升腾着人眼看不到而能感觉到的潮气,空气中散发着湿润润的绿色味道,给人清新的舒爽。
雨过雾气凝聚的露水,又像把镇子里黑瓦茅草房和杨树柳树榆树洗了遍蒸浴,从屋檐儿树叶往下滴滴嗒嗒着银粒儿金珠儿。东西大街泥沙的路面上,冲刷出无数条蚯蚓似的蜿蜒小沟小壑,道旁壕沟灌满了漂浮着白沫沫的浑水,吉殷氏和吉烟袋公母俩儿,由殷明喜和殷张氏两口及姑娘好灵、蔼灵、爱灵嘻嘻哈哈陪着,挤挤嚓嚓坐满了一挂马车。枣红大儿马在虎头嘎嘎甩响两鞭子后,昂头,抖鬃、甩尾、四蹄溅踏看泥沙,胶轮车车轮滚动,挤喷着地上黄拉唧的泥沙,车后留下两行印着车轮儿花纹的车辙,响着铜铃,奔向吉家大宅。
二掌柜率牛二等几个哥们迎接在大门口,胶轮车到门口,虎头下车牵马,进了漆黑大门院里,众人众星捧月的搀搀扶扶着吉殷氏下了车,吉殷氏如同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眼睛不够使的板着脸瞅瞅众人,却还不见吉德哥仨和家眷,纳着闷的拉着殷张氏的手,俩人挪着小脚儿往前走几步,吉殷氏一抬眼,娘呦,这整的啥景,负荊请罪这是啊?俺在戏文里可看见过,这眼泪疙瘩就下来了。
这景可是高人二掌柜指点的。二掌柜知道吉殷氏吃软不吃硬,攻其弱避其强,就来个负荊请罪这个软招术,叫吉殷氏有火没法发,心一软,就宽恕了吉德停妻再娶的过错,改变对柳月娥和小鱼儿敌意的态度,化解心里的疙瘩。
二掌柜这一手,够辣的啊,一大石头“咣嚓”醢在吉殷氏的心头上,一下子砸面乎了。
吉德穿着一身吉殷氏熟悉的一针一线亲手做的青袄青裤青布鞋,五花大绑头叩地的跪在湿拉拉的青砖地上;吉增和吉盛高高举着双手,一个托着一把皮鞭,一个托着柳枝棍儿,跪在吉德左右;后面跪着的柳月娥和小鱼儿一身蓝素装的小家子穿的便服,梳拢溜光的辫子盘在脑后顶,齐眉刘海垂垂如瀑布遮住半拉脸,露着白净的秀美的下颏抵在鼓鼓胸脯的胛骨上;柳月娥身旁跪着的心儿,剃个桃儿头,稚嫩的脸上浮着好奇和恐惧,小眼珠儿滴溜溜乱转窥探;小鱼儿蝈蝈个企鹅身子,不时篙大眼睛勺下跪得规规矩矩的小德;美娃和艳灵跪在最后,一身梅花蓝地夹旗袍,两条辫子盘在头上,刘海下俊秀的脸上没施一点儿粉饰,庄重的垂着头。
大梅、二梅和火头一些杂役,肃穆的立在月亮门两侧。
四个炮手腰间插着驳壳枪,分别站在东西角的炮楼前。
小洋花园里,除小洋楼尖房脊尖儿上向花园观望的十几只家雀喳喳叫外,一片寂静。
“爹!娘!不孝儿吉德请罪了!”
吉德这一声爹,叫得心硬的吉烟袋嘴一瘪,下巴一撮胡子往前一撅,眼窝里就糊上了一层糨子,泪花盈盈地映现出吉德叫他第一声爹时的情景。
吉德这一声娘,叫得心软的吉殷氏尤如万箭根根穿心,拉拉的疼,老泪涕泗滂沱,夺眶而出。
“请爹鞭挞!”
“请娘折罚!”
吉增和吉盛,趋膝挪到吉烟袋和吉殷氏跟前。
吉殷氏抓起柳条棍儿“啪啪”给吉增和吉盛一人一下,“糊涂玩意儿!”一扔柳条棍儿,扑到吉德前,拉起吉德,泪水糊面的拔掉荆棘,解着吉德身上一指多粗的苘(qing)麻绳,“德儿,你这是干啥玩意儿,非把娘的心撕烂了?”绳子解开吉殷氏一摔,一把搂过吉德,心疼的抹着吉德脑门儿上的泥水擦着脸上的泪水,“瞅你这样儿,娘还怪你啥呀?”又破涕而笑,“快叫你那俩媳妇起来见俺?”吉德抹抹眼睛,向吉殷氏和吉烟袋介绍,“爹、娘,这是月娥。”柳月娥抬头叫声爹、娘,又磕了三个头,吉殷氏迎迎手的谦辞,“这孩子长的真俊,水灵灵的白净,稀罕人啊!老亲家是好人哪,可惜了了,没见上一面?月、月娥,嫦娥,奔月,你爹是图清静去了。咱家月娥,是扑奔咱家来的,图家人多,乐呵!家里还有啥人,常来往来往啊!”吉德又拉过心儿,“爹、娘,这是你大孙子,心儿。快叫爷爷奶奶!”心儿拿小眼睛瞅瞅吉烟袋,叫声爷爷,就一下扑到吉殷氏怀里,“奶奶,你别打妈妈,要打,你打我吧!”吉殷氏搂着心儿的头,眼泪掉在心儿的头,“哎大孙子,奶奶乐还乐过来呢,谁也不打,啊?”
吉德又向吉烟袋和吉殷氏介绍小鱼儿,小鱼儿望着吉殷氏,抿嘴一乐,“爹!娘!儿媳给二老磕头了。”吉殷氏一看小鱼儿眼前一亮,这不跟画上的天女吗,还怪喜庆人的,活活的爽朗,忙招手扶扶地说:“哎哎都这身板儿了,别磕别磕,看闪了俺孙子?”二梅扶着小鱼儿起来,行了个礼。吉殷氏回头冲殷张氏一笑,“他舅妈,这王母娘娘家的仙女咋都跑咱家起腻来了呢?你瞅瞅这一个个的,一个赛一个,跟凤凰似的。咱家里那大媳妇,也不差这俩玩意儿,跟咱俩似的,就是个小脚儿,没她俩儿这放足的大脚板子站的稳当?可论伺弄地里的庄稼活,她老公公都翘大拇指啊!家里的女红活计,样样拔尖儿。要论上海打鱼,摇橹撒网,大老爷们都是下风口的谷瘪子,造她眼愣都?你看着芽芽了吧,那孩子长的不哪像她娘,灵兴着呢?”殷张氏一笑,“哪像,那对大眼睛可不像你老殷家人?”吉殷氏一抹眼,“是啊,净挑娘家人好处长了?”吉殷氏说完,瞥下没啥觉察的殷张氏,唉一声,后悔怕说破吉德那模样除两眼睛外哪不像他娘文静啊?
“爷爷!奶奶!别管夸看见的,这还跪着个你的孙女小德呢?”觉得被冷落的小德说:“俺娘没迈这个门坎儿,没过来磕头,俺可是认了爹,是吉家人。爷爷、奶奶别偏心眼呀?”
吉盛“咦这小丫头啊”的瞅瞅吉殷氏要抱小德,小德一横眼神,美娃和艳灵围拢的凑到小德跟前蹲下说:“小德要给爷爷奶奶磕头呢是不?”小德见到救兵似的,委屈的一汪眼泪,点头的撇下嘴,对凑过来的吉殷氏磕头地说:“奶奶,小德原是太爷爷捡的。娘是假的,也没爹,孙悟空似的。头些日子爹说俺是他扔的,娘也是亲娘了。爹是亲的了,爹的爹,爹的娘,那也亲的,俺不就是爷爷奶奶亲孙女了吗?”吉殷氏蹲下搂着小德,“瞅这小嘴儿,说的怪可怜人的。你是奶奶的亲孙女,亲孙女!”小德“哇哇”的扑在吉殷氏怀里。
爱灵拉着芽芽、心儿过来,哄着小德,“小德不哭,来小姑姑领着和姐姐哥哥玩去。”小德挂着眼泪疙瘩在吉殷氏老皮脸上亲一口,抹一把眼泪,就和爱灵、芽芽、心儿蹦蹦跳跳玩去了。





乌拉草 第257章
“德儿,大丫儿那孩子呢,她一家子可是咱的恩人哪!”吉殷氏挲摸着的问:“人家越这样懂礼数,咱越要高看一眼,别冷了人家姑娘的心?”又对殷张氏说:“这大丫儿呀,也够苦命的,拧个劲儿干啥,就迈一步呗?”殷张氏笑笑说:“一个人一个活法,俺也劝过。姐,咱进给春芽留的小院歇着。然后,俺再领你各处逛逛,熟悉熟悉。这院子可大了,大院套小院的,别走错门了。”吉殷氏点着头,“明喜啊,柜上一大堆事儿呢,你们忙去,俺这有俺娘们呢。”殷明喜答应着,对二掌柜使个鬼眼,又向吉德一帮大老爷们挥挥手,都散了。
大梅过来扶着吉殷氏,“老太太,等你闲下来,叫俺娘过来陪你,你两老人家准能唠一块堆儿去。”吉殷氏问:“你娘老家在哪屯子?”大梅引着吉殷氏说:“离吉家村二、三里地的南屯。”吉殷氏听后高兴的来了劲儿,“那你娘有空叫她过来坐坐,老乡亲了。”
大梅答应着,指着小院,“这是大少奶奶的小宅院,一直留着,你老先住着。后院你老的屋子撂长了,得打扫通风。”吉殷氏哎呀一声,“这小院挺阔呀,树啊花呀草的,全棵的;房子式式致致的,青砖亮瓦;这大窗,玻、玻……”吉烟袋丢上一句,“玻璃!”吉殷氏抹哧吉烟袋一眼,“你还说呢,俺说咱翻盖那房子时也安这玻、玻璃。你说这跟没安一样,啥都叫人看着了,睡觉都不踏实,得睁一只眼?”殷张氏说:“玻璃亮堂,就是招人眼,睡觉得拉上帘,要是不踏实,老像有双眼睛盯着你瞅。”吉殷氏说:“瞅就瞅呗,不会老实点儿。”小鱼儿一伙姑娘媳妇子听了咯咯一乐,小鱼儿调皮的摸着肚子说:“娘,你摸摸,有这小家伙能老实吗?”吉殷氏愣怔的瞅着小鱼儿,醒悟的哈哈哈一阵大笑,点着小鱼儿,“调皮的小蹄子!”
众人笑盈盈的进了屋,堂屋桌、几、椅、柜、橱全是一码的紫檀木,古色古香;墙壁上挂着一幅水墨丹青国画引起吉殷氏的注意,寥寥几笔,简单明了,勾勒出一幅海涛、渔舟、脑后梳一根大辫子俊俏摇橹渔家女画卷,“老头子,这德儿还是有心,这画画的不是咱大媳妇春芽吗?”吉烟袋捋着胡子点头说:“你说那意思就那意思吧。”吉殷氏一甩眼神,不乐意地说:“多暂都这不温不火的,就没个痛快话过?”小鱼儿解围地说:“娘,德哥瞅着大咧咧,心比绣花针还细。月娥姐的屋里也有一幅画,画的是,柳枝随风飘荡,树下一个挎洋炮猎家女骑在黑熊身上,这就说的是月娥姐。咱那屋也有一幅,画的是多条小鱼儿在水中追逐一条大红鲤子,说的就是我。”吉殷氏沾沾自喜地对殷张氏说:“他舅妈,俺猜的不错吧?”殷张氏说:“姐,儿是娘身上掉的肉,啥个想法能瞒过娘的。”吉殷氏一脸的喜气,“德儿这孩子,俺一手拉扯大的,知儿不过母啊!小鱼儿这孩子,不愧大家闺秀,懂娘的心思。小鱼儿,等俺见了你爹娘俺那亲家,俺跟你爹说说,给你公爹租两垧地种种,省得他呆在家里老气俺?”吉烟袋哼了一声,“你也别想在家当老太太,跟俺上地遛土豆去。”吉殷氏进了里屋,“俺猪啊还遛土豆?”小鱼儿嘿嘿地说:“爹要闲不住,我爹给的十大垧嫁妆地还没人伺弄呢?撂荒那儿呢,还租啥租呀?”吉烟袋听了,“啊,十大垧地,一百五十亩,撂荒着呢,太败家了?他娘,哪天俺得看看去。黑油油的地,太白瞎了!”吉殷氏拉殷张氏坐在炕沿上,对着殷张氏磨叽起吉烟袋来,“你姐夫这人哪,一脑袋瓜子的土圪拉,一提种地,那脑袋就削尖儿了。家里地叫你姐夫伺弄的呀,那没得说,一棵大白菜都能长三、四十斤,一个人抱着都费劲哪!就那大白菜,两棵就卖一块大洋,那瞅把你姐夫美的,从集上回来啊,还挂两大鼻涕泡呢!”吉殷氏这话,无不叫满屋人开怀大笑。
“你说人要爆点子呀,也就几年。瞅德儿一锹挖个井,一口吃个胖子,又是盖房宅,又是开铺子,更可乐的是,这又说了两房媳妇还挂一个,才几年?”吉殷氏屋里转转,话匣子打开了,“俺这仨儿子呀,就属这老大有出息,还省心。”
“你这嘴呀就能翻哧,这又省心了,忘了听说又娶了两房媳妇时那刹气刹的,拿笤帚疙瘩嘎嘣嘎嘣的没把老二打死?”吉烟袋为吉增抱屈,“这一见大德子绑巴的就心软了,你那气哪去了?”
“俺这脑袋不好使,都是娘拿笤帚疙瘩弹脑瓜嘣儿弹的。”吉增没事儿也随大流跟着,看爹为他打抱不平,扒着脑袋给大伙看,附和地说:“瞅这脑袋的大紫包,这还鼓溜呢?这美娃要不拿酒好一顿搓揉呀,还赶咸鸭蛋大,就饭吃不用现腌了这都?”
“你别说,这老二呀,皮实,没少挨俺和他爹的烧火棍笤帚疙瘩。”吉殷氏一笑眼里就爆出了泪花,“你说不打他打谁,打仗逗狗的,老惹祸!”
“一个大小子,打两下就打两下吧,抱啥屈,棍棒出孝子。”美娃帮着婆婆说话,“我那两哥,也是淘的不行,我爹那么打,你问他茄子是不是紫色的,他还拧着说,茄子是绿的。”
吉增趁大伙捡笑的工劲儿,看美娃买吉殷氏的好,就偷偷拿手指捅捅美娃的膈肢窝,美娃回手,一把抓住吉增的手指,攥着,拿手指噌噌的,温柔的摸搜。
大晌午,天又热,人们都歇晌了,一挂马车吁吁的在莲花庵门前停下,老板子跳下车,把马车拴在大树上。车上坐的老半蒯也下了车,擓上竹篮子,跺跶小脚儿,先头走,老板子老头儿跟在后面。
大殿门敞着,空无一人,只有几尊大佛一动不动的俯视。殿内挺凉快,老半蒯撸下头上蒙的布巾,挲挲的擦擦脖子上出的汗,把竹篮子放在蒲团旁,拿出一子儿香来,擓着小脚儿到佛龛前,放下香,抽出三根儿香,就油灯点着香,拈在香炉里,回身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头,回身看老头儿还站在她身后,就扒拉一下,“拜拜佛!”老头儿瞅瞅顶着房顶的金身佛像,高大威严,慑服的跪下磕了三下头。老半蒯一甩头,“外头树荫下抽烟去!”老头儿一声不吭的出了大殿。
老半蒯大声求佛,嗡嗡在大殿里回荡,震撼人心,“佛啊,殷吉德命苦啊,生母一个月就丢下不管了,俺无奈一把屎一把尿嚼一口喂一口的抚养大了。儿是人生的,可也是人养的。小鸡抱窝还带小鸡崽儿呢,可殷吉德有娘生没娘养,这孩子命太苦了。俺求过老天爷,帮助俺找找殷吉德的亲娘吧!老天爷掉着泪,直晃头。二十多年了,俺那殷吉德就想找着生他的亲娘。大慈大悲的佛啊,佛法无边的佛啊,俺求佛啊,帮帮俺个苦老婆子,帮帮俺那个苦命的孩子殷吉德找到他的亲娘吧!……”
这拜佛的惨苦声,早惊动了打坐的住持文静师太。她轻手轻脚踱出禅房,又拿手轻轻摆手叫徒弟们回禅房不要出来。
“殷吉德呀殷吉德,不是娘为你不平啊,你那亲娘心太狠了!扔下你二十多年,一个影儿也没来见你一次,这世上哪有这么石头心的亲娘啊?虎毒不食子还,何况有血有肉的人心哪!殷吉德啊殷吉德,娘求佛啊,可怜可怜你这不知亲娘是谁的孩子吧!……”
文静师太蹑手蹑脚来到佛龛前,仔细端详着眼前这位不老也不年轻的半打老太太。山东人打扮,一身自家纺的青棉布抿大襟便服,高挑个儿,疙瘩鬏,小脚儿,一脸善良镀着沧桑,泪水横流,嘴里口口声声叫着个个儿亲儿子的大名,这人是谁呢?
前有德儿殿门前认母,这又有是娘的模样人为子寻亲生母亲,谁会这样大度无私呢?
这老妇人,长瓜儿脸儿,挺拔鼻梁,那好说的嘴,是曾相识,有点儿面熟,哪旮儿的人呢?
难道,难道是……
泼泼拉拉、手勤脚快、煞煞愣愣、心直口快、善良慈心……
老了,是老了!
“姐姐!”太像了!文静认出来了,不!就是。她恸哭的扑向吉殷氏,“姐姐!姐姐,我是文静啊!”
“你是文静,德儿的妈妈?”吉殷氏睁开老眼,拿袖头抹抹,扶着文静的肩头,瞪圆眼睛仔仔细细的端详好一会儿,“模样没变,还那么俊,好看!啊,眼角也爬上细纹了,快四十的人了,少性。文静妹子,二十多年了,是你啊!”吉殷氏一把把文静兜在怀里,拍拍搭搭的,“你心叫狗吃了啊你呀,把德子甩给俺你就不招影了,你心太狠了你?”
“呜呜呜!”文静二十多年头一次肆无忌惮的大哭开了。这心里的苦水憋了二十几年,见到吉殷氏这位可亲可敬的老姐姐,就像孩子见到长辈亲人似的,宣泄的闸门再也关不住了,哭得佛眼都掉下泪珠儿,“呜呜呜…….”
殿外突然大雨滂沱,那老头儿吉烟袋手攥着还冒烟的烟袋闯进屋,一看哭成泪人的两尊雕像拥在一起,傻愣的木在门口,任凭屋檐哗哗淌下的雨流泄在背上。
吉殷氏和文静亲姐俩儿的在禅房里唠啊哭啊,哭啊唠啊,唠的都是吉德,从月壳儿唠到认母,文静还是狠狠心说:“姐呀,我不是不想认,太想认了!可你想想,德儿正如日中天,认了人们会咋说呢?儿女情长,母子连心,哪个当妈不替儿子想。当初,你怨我狠心,那时不狠心,给德儿带来的是无情的咒骂!如今,暂不认儿,也是为了德儿好。德儿认母那天,撕肝裂肺的,我就差一点点儿,心要软软,就又酿成大错了!姐姐,你娘当的好好的,就别再搅乱孩子了?我心里已认了儿,就知足了!姐姐,我似乎觉得德儿心里好像觉得我就是他亲娘了,已装在心里了。你跟德儿说清,娘只有一个,不许再胡闹乱认母了。”吉殷氏长叹口气,“俺那么说,舌头根儿不硬啊!德儿有亲娘亲爹,不相认,对德儿不公平啊!俺就想瞅着那一天,你们母子父子相认,一家人团聚了,红红火火办一场。你那大道理,俺也不懂,你拧吧,俺的大小姐!等俺蹬腿了,你再说,谁给你个见证啊?”文静搂着吉殷氏孩子的撒娇,“那你就活着,百岁千岁!多暂德儿亲口管我叫声妈,你再上天堂,我给你开道场。”吉殷氏憧憬的说:“拿你没法啊!不信你任儿,也不会二十多年落下这笔情债。哎呀咱姐俩儿管顾唠了,看你姐夫那老东西等急了,又该骂大街啦!”
“我姐夫也来了,在哪呢这?”文静这一吓,可是落了礼数,咋也得当面说声谢谢呀?“姐姐快领我去。”
“就殿门口蹲着鼓烟那个老头儿,赶车老板子!”吉殷氏起身捶捶坐麻的腿,拎起竹篮子,推开门走出禅房,“文静,你也别跟你姐夫说啥。老蔫巴一句话,能碓你南天门去?”
到了殿门,雨早停了,门外都擦黑了。
吉殷氏拿小脚儿踢踢倚门框打盹的吉烟袋,“哎老头子,文静来看你了。”吉烟袋迷瞪的睁开眼,文静伸手招着吉烟袋拱着门框站起来,“姐夫,我是文静。哦哦,姐夫认不出我了吗?”吉烟袋呵呵的瞅着文静,“二十多年了哈,还那样俊气!俺道上碰见了俺也认得出来,你太打人了!你走那天晚上,俺一直跟你后头送到小南屯。呵呵,这一别,大德子都当爹了,你还不老,修行啊!”文静招着吉烟袋,“姐夫,我总有当面说声谢谢你了。”吉烟袋嗯嗯地说:“你要谢俺,就把大德子认回去!俺背这口锅,总提心吊胆的怕洒了点儿啥。嗯,认了吧!”吉殷氏碓碓杵杵吉烟袋催着走,“文静,你姐夫掏大粪惯了,净挑干的。俺不走,带德儿再来看你。”文静点头送到庵门口,看吉殷氏上车走远了,才回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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