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拉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华子
一大清早,吉德醒了,还懒塌塌赖着不愿起来,头倚枕在柳月娥胸腹上,不再想那头疼的事儿了,闭目哈嗤眼地对月娥说:“你说彪九真的瞅上大梅了?俺瞅他的心思好像在一个人身上,而且始终对俺有点儿那个?俺觉得这个人怪怪的,老不用正眼看人,心里像有多大隐情和委屈的。”月娥推开吉德,愠怒地白了吉德两眼,披上上衣,又给心儿掖了掖被心儿蹬开的被花,下了地,往泥瓦盆里尿了一泼尿,又重新钻进被窝,趴在吉德宽厚的胸脯上。吉德弯过胳膊,搂着月娥。月娥说:“心儿他爹,你才说的话里带刺儿啊?彪九虽是我的师哥,我们相处的像兄妹一样,从来没有出格的事儿?他心里咋想的,是不是对我有那个意思,我可不知道,你也别瞎揣摸了?他爹,你可是我心中的第一个男人,也是最后一个男人。我爹是最懂我心思的人,要不他不会在临终前做出那个大胆的决定的。我知道确实有点儿委屈你,你那是为了报恩,才那么做的。因为你心里那时还有个小鱼儿,还搁不下我?我呢,个个儿硬挤进来的。所以呀,你总觉得有双眼睛老盯着你,你觉得别扭?这说明你很再乎我,才隐隐地蒙发着那点儿占有欲,有被侵害的可能,何况彪九那么护着我。对吧他爹?”
吉德没有吭声,只是抬头在月娥的俊脸上亲了一口。月娥又说:“彪九的心好像冷冷的,对女人不太尿?其实呀,大凡大老爷们没有不想那事儿的。他像似因为点儿啥,尽量压着那种渇望,所以才变得现在这样忧郁,说话总是歪蒯斜邪拉的。彪九原先可不是这样。他仗义,好打报不平,一天没正形,嬉皮笑脸的。这几个月,我瞅他有些笑模样了,有时也开个玩笑,我很是纳闷,后来我发现,下晚黑后,彪九总坐在那大杨树下的大树墩上。一到这时呢,大梅忙三迭四的干完活,就在个个儿屋里哼着跟戏园子学来的二人转大神调,往脸上拍着粉,还竟意脱下衣服,把那束身兜兜儿摘下来,再穿上衣裳,那胸脯就那么鼓鼓颤颤的,贼似的,悄手悄脚地挪着猫步出了屋门,到外面,就换成兔子步,‘噌’一步三撺儿的。彪九乐呵呵地站起身来,让大梅坐在大树墩上,彪九就那么蹲着靠在大梅的大腿上。大梅手里玩着她的大辫子,笑盈盈地瞅着彪九。彪九就傻傻地憨笑。我瞅他俩眉来眼去的有一阵子了,有事儿没事儿的,有一搭没一搭的老往一起凑。所以我这才跟你说,你看这事儿有没有门儿?”吉德不怀好意地说:“俺看呐,你是瞎子点灯不在亮上?”
柳月娥也装着生气,说:“不跟你说了,歪三蒯四的?”吉德一笑说:“哎哟俺的娘哟,俺也就逗逗你,还真生气啦?”柳月笑嗤嗤地说:“我生啥气呀?”这时就听大梅在门外低声叫道:“月娥姐,叫东家起来吧!二掌柜来一会儿了,正等着呢。俺瞅好像有啥急事儿的样子。”月娥惋惜地说:“我还想那啥呢,便宜你了,还不爬起来,等二掌柜堵你被窝捞出去呀?”吉德爬起来,边穿衣服边对月娥说:“还那啥呢,得瑟吧,遇着劫杠子的了吧?逮着了,好像俺亏你似的?大母熊!”月娥发狠地说:“等今儿下黑的,我叫小鱼儿翻白眼去!”吉德下炕穿上鞋,站在地当间儿系上裤腰带,对月娥说:“俺回来一头就扎进你被窝,小鱼儿咋想啊?”月娥拿被花护护胸脯,趴在枕头上仰着脸说:“能咋想啊,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再说了,挺着快生的身子,能答兑得了你这饿狼吗,动了胎气可不是闹着玩的?嗨,你抽个空,过去扯扯,唠唠,不就结了,有啥大惊小怪的?”吉德拿手指头点下月娥脑门子,扭身走到门口,回头正儿八经地说:“哎月娥!” 月娥当有啥正事儿,忙坐起来,愣着眉头听着,“你个个儿嗍啦手指头吧,啊!”月娥一听,抓起枕头砸在吉德一脚门外一脚门里的屁股上,骂俏,“骚鬼!”吉德回过身,趴在门框上“嘿嘿”地朝月娥做个吐舌头的小鬼脸儿,“咣当”带上门。
乌拉草 第260章
二掌柜一脸猴急的样子,见吉德出来,从椅子上站起来迎上两步,“嗨嗨,别怪俺一大早来搅了你的好梦,月娥没骂俺吧?”吉德故作没啥的样子,急着问二掌柜:“二叔,啥事儿?”二掌柜拉吉德坐在红木椅上,诡莫很深地盯着吉德好一大会儿,嗨地说:“昨儿下晚黑,你猜谁上俺家去啦?”吉德转着眼珠子摇摇头,“哎二叔,你就别难为俺了,憋得俺心都没处搁了,快说吧!”二掌柜东洋人上对下作派似的“嗨”声,往下一梗脖儿,等示下似的头梗在那儿不动了。
“二叔,你这是说东洋人找你了,谁呀啊?”
“杉木一郎!”
“啊,他去找你干啥?”
“谈条件。”
“谈啥条件?”
“叫邓猴子是死是活?”
“他管这事儿干啥,与他有啥缸有啥碴呀?”
“缸碴可大了呢!”
“咋大了呢?”
“要是死,他可助咱们一臂之力。”
“这杉木啥意思呀,还用他?这不明摆着,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吗?”
“文章就在这里。”
“咋个说?”
“唐县长出面了,买通了吉林省长的一个秘书,说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啊!这不贪赃枉法吗?那老岳家和赵旺才也不能干呐?”
“老岳家那帮玩意儿,叫人家拿凤儿给刘三虎当压寨夫人的事儿连逼带吓唬,又给甜头,就上钩了。听说官府已把邓猴子霸占凤儿的家产地亩归还给了岳家,还以受害者的名义,官府给了点儿补偿。这么一折腾,岳家人就蔫下来了。凤儿那相好的表哥,听传言说,凤儿叫刘三虎劫走那天,当晚上就在村头大歪脖树上上吊了。那赵旺才,也叫人家用钱堵上了嘴,不那么死追了。这不死罪可免了吗?留下个活口,整整像华一绝跟俺说的,顶多蹲个十年八年的。这再整巴整巴不就放出来了吗?杉木摸着这个须子,讹上来了。只要答应他一个条件,他就能把邓猴子弄死,不留后患。”
“他啥来路,这么有把握?”
“这来路可大了。东洋人在咱东北南满那旮子势力越来越大,大有越俎代庖之势。旅大租借地关东州,南满铁道借用地,咱中国人在个个儿国土上给东洋人纳税缴捐,这是哪里的话呀?现时东洋人移民就有侨民十八、九万人,建立工厂达三百来个。日本横滨正金银行发行纸币三百三十多亿元,朝鲜银行发行的更多。利用奉票贬值的机会,投机倒把。奉票本来就闹毛荒,不顶揩腚纸。这下子,雪上加霜。东洋人由关东都督、满铁、奉天总领事‘三头政治’变成了‘四头政治’,多个了个关东军司令部。就关东军一个师团就老人了,再加上多如牛毛的‘在乡军人’和在乡‘义勇队’、警察‘出张所’,咱东北就快成了东洋人的了。就这儿,杉木说他关东军司令部里有人,保准能说上话,整死邓猴子就像碾死个臭虫那么容易。”
“啊,啥条件?”
“投资入股!”
“俺日小东洋人他娘个腿!”吉德腾的从椅子上蹦了起来,随手抓起茶几上的茶碗“吧嚓”死命地摔在地砖上,冷不丁的吓得二掌柜一哆嗦,就见吉德咆哮如雷的挥手,“没门!没门!这不是起腰蛾子吗?邓猴子死不死,活不活,也不能让东洋人染指啊,逞啥威风?邓猴子再坏,也是咱中国人个个儿的事儿,咱也不能借他东洋人的犲狼爪子除恶呀?如果那样,太丢咱中国人的脸了!国法何在?官府何在?咱脸何在?这要传出去,咱不伸着嘴巴叫周围的人搧哪?入股,谁都行,就他东洋人不行!”吉德冷静下来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他杉木涎皮赖脸三番五次的折腾,就是想控制咱们,最后吃掉咱们。咱们认可留着邓猴子的老狗命,咱也不能做有辱祖宗脸面的丧天良的事儿?”
吉德心像蜂蜇了一样的发痛,坐下后,把茶几擂得山响,双目圆睁,面就像一张白纸的惨白惨白的吓人。
月娥抱着叫吉德惊醒的心儿,光着大脚丫子扒开个门缝瞅着,也不知发生了啥事儿叫吉德如此震怒,也不敢贸然出来相劝,瞅了瞅,捂着心儿的脸,悄悄掩上了门。
大梅在西屋梳着大辫儿,心突突的拿手按着。这些年从没见吉德发过这么大火,尤其在二掌柜面前,这是咋的啦呢?
“大少爷,还是要冷静一些,人家眼下还是和颜悦色的。背后磨刀霍霍这是料想到,咱和他硬碰硬还不是时候?”二掌柜拿稳地劝说:“俺说真理是永恒的。有时真理也需要妥协的。说是谋略,不是软弱可欺?真理是需要怜悯,更需要眼泪,需要忍耐来维护的。”
“俺想啊二叔,这杉木这回来不是善茬子?他揣摸透了咱们的心思,才觍脸皮来找你?其目的就是先探探你的口风,再下笊篱。”吉德倒口气,平静地对二掌柜说:“杉木对咱德增盛商号垂涎三尺,虎视眈眈有日子了?从咱盖房子的房梁,从开张时的不请自到,从劫运麦子的火轮,哪一样儿不是冲咱商号来的呢?这阴谋与邓猴子有关。邓猴子如今倒势了,可有人保邓猴子的命。这对于很善于钻营的杉木来说觉得是个大好时机,是落井下石再踩一脚,还是给邓猴子一棵救命稻草为他所用。杉木知道邓猴子对咱们是至关重要的一个棋子。他拿这个棋子投石问路,想贴树皮先贴乎上咱再吸血,肯定稳操胜券。原因是,邓猴子跟咱不对付,咱不想养虎为患,必想叫邓猴子死,绝了后顾之忧。正出于这点儿,他蓄势待发的狮子大口张开。如咱同意他入股,他叫邓猴子死;如咱不同意他入股,他就把邓猴子救下,用来对付咱们的一个狗军师和马前足。因此,咱们对杉木这个要求要慎之又慎,既不和杉木闹掰,又不叫他插手邓猴子的事儿。”
“杉木跟邓猴子是一丘之貉。和邓猴子一样,善阳逢阴违,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俺怕他一面握手言和,一面悬套等着咱们?”二掌柜说:“杉木拿邓猴子这个筹码变数太大,咱不好掌握啊?如邓猴子真的晃当晃当的出来了,他会推说给唐县长。这就是说,假如咱答应他入股,他也会救邓猴子的。因为,杉木已离不开善出馊主意的邓猴子这根拐棍儿了。”
“这也正是俺所顾虑的。”
“大少爷,咱各吹个的号,各打个的锣。”二掌柜拿事儿地说:“杉木你要救邓猴子那是你的事儿,活与死,与俺们无关。这咱既不伤他,也说明邓猴子不是咱为钩心斗角整治的猜测,又回绝了他的要求。邓猴子那两下子他一撅屁股咱就知道他拉几个粪蛋儿,不可虑。可还有一层,俺虑的是杉木为啥找这个风口浪头上来谈入股的事儿呢?东洋人,像个有耐性的猫,一贯玩蚕食这种伎俩,得寸进尺。还他妈巴子的欺软怕硬,见硬就跪下。”
“为啥?”
“大少爷,杉木知道你这趟奉天之行揽了几笔大生意,缺的是钱?”
“知道就知道!”吉德一扬手,“哎二叔,俺叫你筹的钱弄的咋样了?”
“俺接到你的电报就找钱大掌柜商量了。钱大掌柜也很为难,数目太大。钱大掌柜也跟总号说了,总号头寸也很吃紧,一时难以筹到这么大数目。还有一条路,就是向日本横滨正金银行借贷。”
“啊,杉木这损犊子,他是踩着咱脚印来的呀?码了踪,日本银行那旮子,杉木肯定下了套,这边是投资入股陷阱,那边融资的套等着咱钻,咱成了风匣里的耗子被两头堵了啊,哪也无路可走了?咱不上他的当,得好好咂摸咂摸。”
“钱大掌柜能张罗一些款子,能垫个底儿。咱柜上再划拉划拉,赊欠的收一收,也就添个半饱,还有很大缺口?”
“二叔,杉木不等你回话吗?咱们跟杉木是两半牛蹄子贴不到一块堆的。你这么跟他说,奉天那几宗买卖,不要说是哪的,东洋人耳朵长鼻子尖溜儿,哪都有‘插签’的。嗯,咱是先打款再付货和货到付款两种。供货期吗?水桶里捞面条——宽绰!这样,他就没空可钻了。咱也没伤他的面子,叫他软钉子嚼巴去吧,等咂巴出啥味来,事过境迁了。”
二掌柜点着头,“这钱,是不是叫百灵老公公李厅长出出头,在福恒泰钱庄总号吹吹风,给咱这分号钱大掌柜多调些头寸,咱这几笔货款一步步的捯哧,就不会断链。”吉德点下头,“百灵老公公是个很好的老头。这回俺去奉天见过一面,说有啥事儿可以找他。俺也提过这几笔大买卖的事儿,说要赶松花江航期压一些货到秋天上冻前,款子有点儿紧,老头说可以想办法。俺想在奉天建个德增盛分号,进货出货也方便。俺想叫冬至去当分号掌柜。这就让冬至去奉天,把咱款子的事儿再跟百灵老公公说说,二叔你看咋样?”二掌柜品咂着旱烟的说:“俺赞成!”又摆下头,“嗨,还有挠头事儿呢。你记得前几个月,‘虎头蔓’那儿绺子索要二十挑(黑话,一挑一千。)大光洋的事儿吧。前些日子七巧猫又来催了,扔下话,再不送去就要绑肥猪了。你瞅瞅,咋整?火龙沟火拼这一仗,‘虎头蔓’和曲老三虽险胜刘三虎,也造得壁虎断尾螃蟹折鳌,急于重整旗鼓,缺钱呐!”吉德说:“王福帮过咱们,这事儿还不能只当耳旁风,得办。二叔,你看从哪噶达挤一挤,先弄两挑三挑的。”二掌柜为难地说:“大少爷,你以为逗嘘小猫小狗呢呀,那是叮人的大瞎蠓!你逗嘘出点儿哈喇子,他不喷你唾沫呀?两三千大洋不行。两万,咱眼下也急等着用钱哪淘换去呀,这不管死鬼追命呢吗?王福又不是外人,不如把实情跟他说喽。就对他说,如果你不容空的话,咱就让杉木投资入股,瞅他咋说。”吉德说:“王福要不认账呢,那不是死胡同里对命了吗?”二掌柜很牵强地说:“不能吧,那他还是人揍了?”吉德说:“胡子嘛,天生就那揍性,他管你哭谁家祖坟,谁的奶不撑饱肚子呢?这时节,就是寿材底下露脚丫子,有哭有笑!谁有枪有炮就是草头王,咱们现在还惹不起他,躲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早晚得猪头上盘子,把你供上。嗨,先按你说的办,不行再说,俺最后还有杀手锏!嘿嘿……”
二掌柜对吉德诡异的笑不以为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刚走几步要走,吉德把他叫住,追上问:“大舅出门多少日子了?干啥去了?咋还没回来?”二掌柜扭身神秘又诡谲(jue)地说:“咋还叫大舅呢,天津卫这趟白去了?”吉德一打嗝,“哎俺说二叔,俺咋啥事儿也瞒不过你呢,你真是长着火眼金睛的俺肚子里的蛔虫!你说,这事儿,你们咋都欺瞒俺一个人呢?俺又上演一场‘瞒天过海’的好戏,又蒙住了大庭广众。激、敲、诈,都没弄出个子午卯酉,俺能诓啊!诓谁呀?老娘呗!这回顺道送老娘老爹,俺把老娘哄得提溜转。俺就二大棉袄给老娘套上了。对她说,大舅叫俺到他学徒的铺子上拜访个人,还没等俺往下编呢,老娘就一惊一咋地说,‘你大舅叫你上天津卫郑字号皮货行,他这是干啥玩意儿呀,这不往狼口送狗吗,啊?俺的娘哟,这是咋的啦,乱浑哪!那老郑头,都不知死哪八百国去了。花果山猴子都散了,就那么一个立世的孩崽子,知尾不知头的,还不瞎掰呀?把啥事儿都抖落出来,你大舅不老也糊涂了?你大舅要想急着捅破喽,也不该瞒着文静啊……’老娘卡壳儿了,呸呸的直搧个个儿嘴巴子。俺再咋问,老娘就是个许庶进曹营一言不发了,只是哭哭啼啼。来二叔,坐下来,还有你最想听的事儿呢。”
乌拉草 第261章
二掌柜看吉德兴奋地谈兴正脓,只得坐下来听吉德咋说。
“俺哪知道大舅在哪家学的徒啊?谁也不说。问你们谁都诿莫如深的。俺想大舅和你跟俺一样,也是学过徒的。年轻时,还不留下点儿蛛丝马迹的,总能找到个老熟人打听出点儿道道来,就打听不出啥,也就划魂划着,哑巴吃饺子还有个数呢。心里认了亲娘有啥不好,还算一种寄托,何况一个吃斋念佛的老尼姑呢?老娘这一急可帮了俺大忙了。俺回来的路上冒蒙去了趟天津卫,去老城东马路找到了郑字号皮货行。郑乃鄭也。在赵匡胤编纂的《百家姓》中排第七位姓氏,多大的姓啊!郑氏始祖郑国国君乃周王亲弟,赐鄭封荥阳。其义按大篆所书乃为铸造奠祭之用具之义,后传承成姓氏,相传已有三千来年。那郑字号皮货行才叫个大铺子呢,不辱没祖宗,叫俺这沾有郑家血缘的外甥惊讶不已!俺顾不了那些了,办了正事儿再说。俺挲摸老半天,瞅见一个和俺大舅年龄相仿的一个柜头模样的人,就凑过去,叫他拿一件貂裘大衣装模作样的看货。俺为了引起柜头的注意,就指出大衣皮毛下的一点点皮斑,也就瑕不掩瑜的瑕疵。那柜头就与俺瑕瑜互见了。他奇怪地问俺,‘哎小老乡,你很懂行嘛!’俺说和殷明喜学的,高师出名徒嘛!那柜头俺后来才知道叫汪海……”二掌柜脱口而出,“汪海,你见着他了?”吉德装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愣着问:“二叔,你认识汪海?”二掌柜叹息一声,“嗨,俺也让你诓了!话都唠到这份上了,俺实话跟你说吧,这也是早晚的事儿。俺和你大舅还有你兰大爷都是在那儿一起学的徒,那汪海和俺们还是一个师傅呢。”吉德说:“你瞅你们叫俺费的事儿,早跟俺说了俺这是何苦呢?”二掌柜一抹眼地说:“哎!这么大事儿,谁敢多嘴呀?这事儿是闹着玩的吗,你不提这茬儿,俺也压根儿就不会说。就这,你和俺还得瞒一瞒你大舅?这事儿,他脸皮薄的能透个人儿。你往下说。”
吉德瞅也没啥可瞒二掌柜的了,就一古脑一五一十全抖落出来了。他说:“这不勾搭上了嘛!你还没等俺严刑拷打呢,就哇啦上了,你哇哇完了,俺的心也就透亮了。二叔,你说这事儿怪不怪,就像猜闷儿似的,你越不知道越想猜,非得弄个雄鸡一唱天下白不可?等这闷破了,你就怀疑这可能吗,又不太相信了?汪海回忆说,‘殷明喜像是因为点儿啥辞的工,从此也就泥牛过海无消息了。打那往后,东家的小姐文静再也没露面,也从此不见踪影了。要不啊,整天泡着殷明喜。那劲儿,恨不得把殷明喜吞到肚子里搁着才解嘎渣儿?你师傅他现在在哪旮子落脚了?’俺把大舅的近况跟汪海说清了,可俺没说文静师太的事儿。汪海就追问俺,‘殷明喜是你大舅啊,你舅妈姓啥叫啥?’俺说大舅妈姓张。汪海直摇头,自语地说,‘这就怪了,那文静小姐蹽哪去了?妈妈的呀,不会寻短见,没了吧?’俺想,俺整明白了,你汪海愿猜闷儿就猜闷儿去吧!俺蒙在鼓里二十多年,猜也猜了有些日子了,俺找谁去呀?汪海又对俺说,‘大侄子啊,文静好像怀了你大舅的孩子了。要是生了,也有你这大啦。哎,别说,我打一搭眼咋瞅你特像一个人,不俩个人。眉脸鼻嘴特像那文静小姐,这炯炯有神的小眼睛特像你那大舅,你不会……’当时俺心里酸甜苦辣涩,五味杂陈,不知是啥滋味,说不出来。俺没惊没喜没悲,好像预料之中早已知道的事儿。俺还忙岔开话头,汪海还是疑神疑鬼的对俺说,‘你大舅没跟你提过这事儿?嗨,这话咋能跟你小孩伢子说呀,这不自个儿打个个儿脸吗?大侄子,怨俺多嘴了。你回去千万别提你见到俺这个茬儿。要不你大舅还不骂死俺啊,往后碰见了咋说呀?哎大侄子,俺还想问你一句,你大舅的老婆真姓张啊?’俺点点头,姓张!汪海晃着头,‘那文静小姐呢?这孩子长的太像!太像了!’”二掌柜问:“这就完了?”吉德说:“没呢。俺想俺已是郑家的外甥了,还有啥说的,咋的也得见见郑家人呐!汪海囫囵半片的道听途说,还不足为凭,刨根问底,就得见着郑家人。俺就扯个谎,说俺大舅有一封书札要俺交给郑家少东家的。汪海信以为真,二话没说,就领俺见了文静师太的胞弟少东家郑文诚。汪海向郑文诚介绍完俺,就告辞了。郑文诚比俺大不了多少,也就十多岁左右吧!”二掌柜说:“对对,文静七岁丧母,就是生这文豪啊文诚难产死的。”吉德接着说:“郑文诚一见俺哪,端详啊,那个细呀,细致摆纹的。瞅得俺心里直发毛,都弄得面红耳赤的不好意思了。接着开审了,郑文诚问俺,姓啥叫啥。又问,信呢?俺说,俺大舅叫俺带的是口信。郑文诚不乐意了,‘大老远只带个口信,太目中无人了,耍啥牛吗?’俺来个破釜沉舟,看郑文诚啥个反映。然后,再来个釜底抽薪,晾晾这个真真正正的傻舅舅。俺说,舅啊,俺这大活人来了,不比信强多了啊!郑文诚真呆了,他问俺,‘你这孩子,开啥玩笑,殷明喜是你爹,你咋管他叫大舅呢,你不拿你舅开涮吗?’郑文诚这句话,俺心里更有谱了。俺就是殷明喜和郑文静亲生儿子!二叔,对吗?”
二掌柜两眼曝水光地瞅瞅泪珠就在眼眶里打转转的吉德,诚实又认真地点点头。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病在身世谜,病根病不去。”
二掌柜沉吟着,吉德接着学说。
“舅,俺爹没跟俺说过。郑文诚急了,‘扯蛋你?你不是我姐的孩子!你是谁,诈骗哪?你这浑小子,跟你那个爹一样,净玩猫腻?你别以为我啥也不知道,想糊弄我,你还得跟你舅我学几年?’郑文诚以长辈自居地教训俺,这还用俺说啥了,一切都在不言中了。郑文诚说完,转身打开保险柜,从那里拽出一大摞子信,啪地摔在桌子上,‘小兔崽子,你扒你那小眼睛瞅瞅,这是啥?俺姐姐把想你的眼泪都当墨水用了,你还编嗤啥?人不大,鬼心眼儿倒不少,上我这儿透底来了啊!俺不说,你识字吧,这信你给我好好看看?那是一把把心酸泪,磨碎牙往肚子咽,屙出来的都是带血的思子愁苦,你妈心里能好受吗?不是你妈心狠呐,不认你,不都是为你好吗?你妈怕人家戳你的脊梁骨啊我的傻孩子?好!你不透底吗?拿去个个儿好好看,啥底都没了。我姐想叫我在我姐不在时再拿给你看的。这既然你找来了,我也不能再隐瞒下去了。我看你是个明事理的孩子,不会做傻事儿,违背你妈的意愿。这噶达没人知道你是谁,我不怕砢碜,得为你妈留个脸面,在人前你还是称我少东家吧。’二叔啊,俺手拿那一封封沉甸甸书写得隽秀整齐小楷的信,心碎了!……手抖着,一字一滴泪珠儿的读完俺妈妈写的所有的信。那字里行间,荡气回肠的血和泪,渗透出一个做母亲撕心撕肺的思念、牵挂、忏悔、悲痛、企盼、梦幻和无奈,把心里对儿的哀念都跃然寄托在这一张张发黄而又陈旧的纸上,向着个个儿的弟弟也是向着自己倾诉着压在內心里的悲思的哀鸣,……俺泪水朦胧,呈现出文静师太那慈祥端秀的脸庞……看完那一摞信,俺那一丝丝的怨恨荡然无存了。俺被当初妈妈弃亲子保名节遁入空门的毅然决然坚强的毅志力感动,被一****一夜夜对亲子的苦思苦想的忍耐力感染,又被对幼子割舍的残忍深深的忏悔感叹,妈妈坚信初衷的决断的正确,证明背叛世俗抗争自由婚姻的牺牲代价付出的无悔,这无不与妈妈的出身环境密切相关,由此俺才看出妈妈为啥赞成俺和小鱼儿婚姻的影子,而又不反对俺对柳月娥感恩图报的婚事,又对俺和大丫儿错综复杂的爱情关系包容和宽恕,反对正统包办婚姻春芽的赋予了很多的同情,这就是妈妈的胸襟和远大的志向…...”吉德哽噎地说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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