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跃龙门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地絮
自小就浸淫于祖辈沙场荣耀的涂云开,对于各种火炮自然是如数家珍,只凭声音就能分辨出火炮的类型。这点却是出身于文臣世家的岑杙所做不到的。
“呵呵,顾人屠要被炸得死无全尸了!”深谙大将军炮威力的涂云开嘴上挂起一丝奇异的微笑,咧开了自己无牙的嘴。
岑杙却对现状无法保持乐观,如果李靖梣真的拥有火炮的话,至今没有炮轰山顶,八成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她还在顾及山上的人质。
岑杙的目光扫向那嘴角挂着古怪笑容的人,他散乱的发丝下面,整张脸又青又肿,跟在水里泡胀了似的,几乎分辨不出本来面目。
放在以前她完全不能想象,自己有一天会为了保住这个人的性命,而甘心闷在一个小屋子里忍饥挨饿。然而现实就是如此不公平,自己不屑一顾的人偏偏对心上人有举足轻重的帮扶作用。为了保护心爱之人就得一并保护厌恶之人,这不是讽刺是什么?
雨停之后,张蛤|蟆又来,这回他竟多带了一份饭,摆在涂云开面前,勒令他马上吃。涂云开并没有动,他也不像以前那样粗暴地拳脚相待,只是不耐烦地催促,“你赶紧吃,快点,别让老子再说第二遍!”
岑杙古怪问:“你今天怎么敢违背你二哥的命令,给他送饭了?”
张蛤|蟆一脸自己也不情愿的样子:“二哥吩咐的,我能有什么办法。”说完挥起拳头威胁仍然无动于衷的涂云开,“你到底给老子吃还是不吃?”
涂云开下意识地躲闪一下,手颤抖地摸向碗沿。岑杙看出他的犹豫,瞄着那饭故意问张蛤|蟆,
“咦?这饭里怎么好像有东西啊。”
“东西,什么东西?”张蛤|蟆脑袋一向不大灵光,没有理解岑杙的话外音,蹲着饭仔细瞅了两眼,“我怎么看不到?大兄弟,你看到什么了?”
“哦,没什么,可能是我眼花了吧。”
涂云开知道他性格直,若饭里有毒的话,不会是这种反应,这才捧起地上的粥来,一口气咕嘟咕嘟地喝了个精光。
“吃完了?来啊,把他拉到门楼上去。”
张蛤|蟆示意小喽啰进来架涂云开走,后者突然抱着碗惊恐地往后缩,拼死也不愿意跟他们走。
岑杙记起了顾人屠在门楼屠杀俘虏的场景,心中不由一凛,强撑着站起来,拦住那两个小喽啰,“你拉他去做什么?”
“大兄弟,你就甭替这种人操心了,犯不着。我倒是想把他拉到门楼上砍了,可惜二哥不让,越是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越有人想保他的命。我拉他是去换人质的,下边人已经喊话一天了,开出条件要跟我们交换,我看二哥琢磨了一天八成是同意了。”
涂云开一听是要去交换人质,立即丢了手上的碗,爬起来大哭着随两个小喽啰出门去。这是岑杙这两日见他最激动的时候,好像整个人又有了会哭会笑的感情。
张蛤|蟆在后面“呸”了一声,“瞧见了没?一听说有活命的机会,跑得比兔子都快!真是软骨头!”
岑杙觉得脑袋有些眩晕,扶着柱子撑着不让自己倒下来,嘴里喃喃着:“换人质?换……涂云开?”
“是啊!”张蛤|蟆回头充满同情地看着岑杙:“大兄弟,我看你别回去当狗官了,反正人家也不稀罕你,不如跟我们一起干吧,咱们肯定拿你当亲兄弟。”
岑杙听他为自己打抱不平,脸上挤出一丝苦笑。拼命强撑着不在人前流露出一丝悲酸,撑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掩耳盗铃般可笑。上身无力地倚在柱子上,慢慢屈腿滑坐下来,支着额头,感觉身心说不出的疲惫。
虽然理智让她完全赞同那人做出如此取舍,然而感情上却无法欺骗自己,被人当成弃子,那种感觉真是糟糕透顶。
不知过了多久,小黑屋的门重新被人打开,岑杙听见有人走了进来,脚步很轻也很快,蹲在了她的面前,屈膝跪了下来,捧起她的脸,掌心这么柔软,肯定不是张蛤|蟆。
岑杙的脸无力地歪在她的掌心里,强撑着掀开眼皮,望着对面那双滢然欲泣的眼睛,很久很久都没有回过神来:“顾青?怎么是你?”
顾青红着眼睛滚出两行泪,捧着她的脸无声泪流。岑杙的手指被她的一颗豆大的泪珠重重地砸醒,慢慢地攥成了拳,不可思议地沙哑问:“她……拿你交换?”
“咳!咳咳!”她感觉自己每呛出一口气都是热的,恨不得把五脏六腑全都烧掉,“她竟拿你交换!”她不断重复着这样的话,身体蜷曲成了一张即将崩断的弓,在顾青想叫又叫不出来的惊慌中,慢慢失掉意识倒在了她的怀里。
鲤跃龙门 往何处去
“二哥, 官兵果真退后三十里了!”
孙蝙蝠将打探来的消息报告给顾人屠, 后者面无表情地坐在高位上, 手捻佛珠,不会忘记三天前以同样条件换人, 得来的却是截然不同的结果。短短数日双方实力此消彼长,官兵为何反而放低了姿态?
再派人下去打探,这次连左、右掌峰和狼尾峰的弟兄也上主峰来,报告了官兵退出狼山地界的情况。
“二哥, 官兵走了,咱们是下山还是继续在山上死守?”张蛤|蟆代表众人询问。
“狼山地界已经暴露了,不能在山上停留,你现在发布命令下去,各峰弟兄每人带上二十斤口粮, 今夜子时随我一起下山。”
“去哪儿?”
“去哪儿今夜子时之前我会通知大家, 先准备好干粮和水,准备拔寨。”
“那些抢回来的官银和剩下的粮食怎么办?”
“银子带上一小部分,其余全丢下,粮食烧了!”
“这……这些银子是弟兄们好不容易抢来的,这样丢了岂不是太可惜了?”张蛤|蟆有些心疼。
“是银子重要还是命重要?”顾人屠训斥他, “马上照我的命令去做。另外, 那两个俘虏务必严加看管,不能放走一人, 现在他们就是咱们的保命符!”
岑杙醒来时天已经全黑了, 她发了烧头疼得厉害。感觉身体正躺在一艘风雨飘摇的船舶上, 随着海浪不停地颠簸。头上粗重的喘息声以及四周杂乱的脚步声,让她意识到自己正夹在一支着急赶路的队伍里。与粗藤直接接触的后背被硌得生疼,她控制不住“咳”了一声,胸腹立即贴上了一只力度适中的手,在要穴处轻轻点按,将她气管里的阻塞慢慢疏通了。
她舒服地喟叹了一声,继续昏迷。直到身体不再摇晃,才疲惫地在一座四面漏风的破庙中醒来。
睁眼瞧见顾青的影子,她正蜷腿坐在篝火旁,双臂抱着膝盖,脑袋歪在上面,像失了魂似的看着脚边的火焰发怔,干柴燃烧的哔啵声和着许多人的呼噜声,汇成了一支诡异的催眠曲调,令一半人睡得更沉,另一半人却更清醒。
岑杙猛得咳嗽一声,顾青立即抬起头来,有些慌张地抹了抹眼睛,回头到草堆旁看岑杙。岑杙被扶着坐起来,从肺里呼出一口灼热的气体,拿手背去贴敷滚烫的额头,看着顾青喃喃道:“对不起,一直瞒着你。”
顾青怔了怔,眼中结起朦胧的水雾。“但你哥哥是你哥哥,你是你,在我眼里你永远是最善良的顾青,顾人屠做得任何事情都和你无关。答应我,不要往自己身上揽不该有的罪过,可以吗?”
岑杙一口气说完,脸憋得通红,又忍不住咳嗽起来。顾青连忙帮她抚平胸腔那股错乱的呼吸,喂岑杙喝了一点水。
即使是最柔软的水,流过嗓子,也在喉咙深处划拉起一股撕扯般的疼痛。岑杙艰难地吞咽了两口水,便不肯再喝,又抓住她的手,不放弃地继续要求:“可以吗?”非要从她那里得到一个确定的答复。
她知道顾青心地善良,但有时候过度的良善也会成为她心灵的束缚。如果现在不把她和顾人屠之间的恩怨给一刀切开,她非得把所有罪孽都延揽在自己身上不可。
顾青眼中晃动着晶莹的泪珠,咬着唇用力点了点头。岑杙才稍稍放了一点心,又无力地躺了下去。歇了一会儿,仰面喘了几口气,她歪过脸来朝顾青伸出手。后者咬了咬唇,伏在她身上安静地流眼泪。岑杙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低声安慰着,就像安哄一个无助的小妹妹。
顾人屠巡逻回来在门口看到这一幕,喉咙滚动一下,原处屹立许久,不置一词,之后转身离开了破庙。
“拔营启程!”
快天亮时,顾人屠叫醒所有人,继续上路。岑杙仍被担架抬着,而且好像病得更严重了,中途呕吐了四五次,把吃过的干粮全都吐了出来。整个人虚弱得跟纸片似的,原本秀逸绝伦的脸庞,已经憔悴得凹了下去,两只眼圈又青又吓人。
张蛤|蟆瞧她蔫头耷脑地垂在担架外,表情痛苦,十分不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大兄弟,你不能再吐了,再吐就把胆汁吐出来了!”
岑杙脑子里晕晕乎乎的,很想爬起来给张蛤|蟆一棒槌,你以为我想如此吗?可惜全身已经不剩一丝力气。顾人屠示意队伍暂缓,过来检查岑杙的情况。
张蛤|蟆捏着鼻子,指着顾青用树枝在地上划出的几个字,“二哥,你来看看,这大妹子写得是什么?我看不大懂。”
他不识字,只能对顾青的手书望洋兴叹。顾人屠扫了眼地上的字,见顾青写得是,岑杙有可能得的是肺痨,如果不及时救治,可能会死,她想到对面那座山上采些药来,给岑杙治病。
岑杙的病来得很突然,谁都没料到会这么严重。本来指望她能做护身符,可是下山后这一路,反倒成了队伍的累赘。队伍中已经有小头目主张把她扔掉,说扔掉是好听的,扔掉的前提是杀掉。顾人屠和张蛤|蟆自然不许,这才勉为其难地将她抬着。
顾青看着顾人屠犹豫不决的样子,以为他不相信岑杙的病会这么严重,又在地上写了岑杙病情的由来,讲她是带病来狼山的,来的时候身上的病本就没好全,所以她才会千里迢迢地过来陪伴照应。
顾人屠倒不是不信,只是考虑到在此多停留一会儿,就多一分危险。他敏感的察觉朝廷的鹰犬已经快要追近了。权衡一阵,决定冒险就地休息,示意孙蝙蝠带上几个弟兄和顾青一块去采药。
顾青松了口气,临别时把岑杙抬到树阴底下躺着,见她面色苍白,几无血色,很长时间才艰难地喘息一口,胸中仿佛只剩了一口气,她怕岑杙撑不住,再三呵护不忍离去。
顾人屠便道:“你且去便是,有我在,她不会有事的。”
顾青回头怔怔地注视着那张和记忆中大不相同的脸孔,手指轻微地打起颤来。岑杙忽然睁开了眼,鼓励似的轻轻道:“去吧,早去早回,我在此处等你回来。”
顾青离开后,岑杙长长地吁了口气,双手叠放在腹前,双眼迷离地望向头顶上垂了无数道光的树冠,树上的叶子好像风铃似的叮当作响,她感觉自己的灵魂也被那铃音牵引着飘向远方。
“唉,一口气不来,该向什么处去?”她缓缓阖上眼皮,流下两条不甘又不舍的泪痕,叮咚一声,洇入脚下的泥土里。
与此同时,周围突然响起震天的喊杀声,顾人屠的一些属下不想再跟着他一起亡命奔逃,联合起来造反,企图杀掉他这个“罪魁祸首”。
穷凶极恶的土匪们在这狭窄的山道间互相残杀,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首,相继跌倒在树荫下那副憔悴的躯体旁。兵刃交接、凄厉叫嚷,在山谷间回荡不绝。
顾青等人回来的时候,看到山道上血流漂橹的情景,皆大惊失色。顾青抱着卷了许多药草的包袱,抢到一动不动的岑杙身旁。见她阖着眼皮,安静地躺在藤条捆成的担架上,手颤抖着伸向她的鼻尖,眼中忽然滚出两条滚烫的泪珠。
孙蝙蝠飞奔到树荫下,顾人屠脚边的尸体快要堆成小山,他手拄黑漆漆的巨刀,俨然巨灵神一般望着遍地狼藉,刀锋似的眼睛上写满了挫败和失望的情绪。
“二哥,四哥,出什么事儿了?”
“王十八那帮狗娘养的,竟然敢趁我们不备起来造反!”张蛤|蟆抹一把脸上的血,咒骂道:“老子非劈了他这群王八羔子!”
孙蝙蝠一跺脚:“在山上二哥让丢银子的时候,我早就看出这帮人心怀不轨了,这帮见财不要命的,肯定还惦记那些钱,当初就不该收留他们上山!”
“让他们惦记吧,早晚会死在上面。”顾人屠冷声道:“去看看,弟兄们伤亡如何?此地不宜久留,需尽快赶路。”
孙蝙蝠去清点伤亡人数,顾人屠回过头来,见顾青拼命嚼碎了草药,绝望地掰开岑杙的嘴,眼泪一滴滴留下来,往她口中用力地拧绿色的药汁,他刀锋似的眼睛里少见地弥漫上了一丝悲色。
张蛤|蟆见他左肩上在流血,大惊:“二哥,你流……”
顾人屠做出一个推手动作,示意他安静,张蛤|蟆只好禁口,但撕下自己的一截衣袖,给顾人屠包扎伤口。
经过孙蝙蝠统计,这支从狼山上退走的两千人的土匪队伍,目前只剩下了不到一百人。除了被王十八造反带走了两三百人,以及争斗中死了的一百多号弟兄,绝大多数的土匪都在途中逃散了。这是一支溃逃队伍的正常状态,在毫无道义的土匪之中,人心涣散的情况尤为严重,一开始还能杀几个人震慑,后来逃的人多了,连杀人的都开始逃了。
顾人屠不由怀疑,这是朝廷军使得一招以退为进的计策,先是撤军三十里,让土匪以为获得了喘息之机,下山后,由于人心不稳,反而从自己内部开始瓦解、溃散。
孙蝙蝠脚步匆匆地回来禀报:“二哥,那狗屁驸马不见了,可能被王十八那龟儿子掳走了。”顾人屠恶狠狠地把刀插到地上,对剩下的一百号弟兄道:“我顾人屠今日被小人偷袭,遭此重败,实在不忍心断绝诸位弟兄的生路。如果有弟兄还想走的,顾某在此立下重誓,绝不会阻拦,各位尽管走便是。不过,但凡剩下一个弟兄愿意继续追随我,我顾某人立誓,必视其为亲兄弟,带他逃出升天,将来东山再起!”
“小弟愿意终身追随二哥!”张蛤|蟆首先响应,其后是一腔热血的孙蝙蝠,“我也愿意!”然而剩下的一百号人面面相觑,响应者寥寥。
顾人屠冷冷的眼刀扫过去,“既然如此,大家就在此分道扬镳吧!此后再见仍是兄弟。”
寂静山道上,不断有溃散的土匪落网。李靖梣领着一小股兵力在山林间穿梭,不断从土匪口中逼问出顾人屠一行人的下落。傍晚时又抓获一小股溃匪,线索却猛然断了。
这伙人就是最后和顾人屠分道扬镳的那一伙。李靖梣从他们口中得知正午时分土匪内部发生了一场自相残杀,之后顾人屠便舍弃大部分队伍,领着十几个人遁逃了。
“顾人屠见大势已去,开始断尾保命了。”
李靖梣马不停蹄赶往事发地点,隔得老远便闻到那股弥漫在山林间的铺天盖地的血腥气。她头皮发麻,到近处勒缰下马,看到满山遍布的残缺的尸首,神经绷紧到极致。
突然,她看到了树阴底下,横躺了一个一动不动的身影。两只手安静地交叠在腹前,仰面对着头顶上灰蓝的天光,静静地阖着眼皮。
她脚底一软,突然撑不住跌倒在了地上。
鲤跃龙门 死者已矣
——“哎呀, 好暖和呀!绯鲤?我以后就叫你绯鲤好不好?非离的离?”
——“如果可以, 我真希望那天林子里的阳光没有那么明媚, 那个带兵赶来的十七岁小姑娘没有那么明亮,她没有穿淡青色的长裙, 裹红霞似的披帛,也没有走到我面前‘梆梆梆’地敲了三下桌子,命令我马上跟她走,好像一切都是天经地义。”
——“我不想为自己开脱, 可是,当初选择离开你,的确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
——“在场所有人可以帮我做个见证,我岑杙对天起誓,除非浊河水倒流, 否则, 这辈子只会拜这一次堂,结这一次亲,如有违誓,愿受天谴,最好能死于发妻之手, 虽死不悔。”
云种见李靖梣伏在那人颈间, 维持着长跪的姿势,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动弹。他心底一惊, 忙抢步上前, “殿下?”试着翻开她的身子, 见她双目阖紧,脑袋无力地往后仰去,心里一沉,“殿下——!!!”
“来人!!快来人!!!”
子夜,林深人静。破庙外面的篝火蹿得人心里惶惶的。
云种送军医出了庙门,在门口悄悄询问:“大夫,殿下怎么样了?”
军医道:“暮将军放心,殿下是伤心过度,导致晕厥,臣已经为殿下施过针,要不了多久就能醒过来了。”
云种刚松了口气,他又道:“不过,死者已矣,暮将军还是劝殿下莫要太过伤怀,节哀为上,否则一旦伤了身子,就太不值当了。”
云种心情坠入谷底,“那……那人真的已经没救了吗?大夫,你能不能再想想办法?”
“唉,已经没有脉搏了,老夫实在是无能为力,暮将军请殿下节哀顺变吧!”
云种对着肃静的山林长叹一声,突然感觉一股说不出的压抑和心伤,涌到了喉咙口。
次日正午,长公主率部到达预定地点,准备与李靖梣汇合。但是等了好久都不见有人来,眼看预定时间已过,再等下去恐怕连顾人屠的尾巴也追不上了。她决定不再等,下令部队继续前进。
这是她们制定的总计策,由她和李靖梣各率两路兵马在后头追击,吴天机、娄韧二人则率部绕到前头堵截。务必把顾人屠一行人拦在浊河南岸。
如今李靖梣没有如约而至,她猜测对方可能出了一些意外,但是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追剿匪寇要紧,绝不能让顾人屠过河。
她刚下令启程,一队铁甲士兵就从山谷间飞奔而至。为首的银甲将军迎头赶上,是东宫的侍卫长暮云种,队伍中却不见李靖梣身影。
“殿下呢?”李平渚皱眉追问。
云种眼圈有些发红,李平渚一瞬间紧张起来,“出什么事了?”见他欲言又止,眼珠转了转,示意队伍暂缓行进,拉他到旁边的树林里,问明详情。
云种知道李平渚对李靖梣一向亲厚,便把事情一股脑地告诉了她,“岑大人遇害,殿下伤心过度,已经无法领兵前进,臣没有办法,念着与长公主约定的时日到了,便留下五百人保护殿下,率其他人赶来与长公主汇合。这些兵马就交给长公主了,臣还要回去照顾殿下。”
李平渚头皮发紧,“岑杙遇害,你家殿下何至于如此心伤,说,你家殿下和岑杙究竟是什么关系?本宫要句实话。”
云种见事情再也无法隐瞒,跪地长泣:“长公主莫要再问了,殿下已经伤心欲绝,臣还从来没有见她这样子过,臣担心照此下去……她……”他不忍说下去。
李平渚什么都明白了,难怪,难怪当初在农庄设计擒拿顾人屠,她宁愿以身犯险,也不愿意找人代替。恐怕真实原因不是担心引起顾人屠怀疑,而是不愿意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和另一个人拜堂成亲!
她一把抓起暮云种,严肃道:“本宫命令你率所有人马按照预定计划继续往北追击,在浊河南岸和驸马吴天机汇合,记住,不要漏网一人。”
“这……那长公主你呢?”
“我回去看看她!她心里这道坎儿,一个人怕是迈不过去的。”
李平渚了解李靖梣的个性,虽然她对皇兄的所有子女一视同仁,但是对于李靖梣,心里多少有一些偏爱。也许是因为她是所有小辈中最像自己的一个。她一直希望,即使没有自己的帮助,李靖梣也能凭借自己的努力登上那座至高的尊位,如今看来,怕是不行了。
夜幕再次笼罩这座四面透风的破庙,压得人心里沉甸甸的。
李平渚在庙门前翻身下马,不顾一路疾驰颠簸导致的气息不畅,问迎面而来的东宫侍卫,“殿下呢?”
“在庙里头?”
“她出来过没有?”
“没有。”
李平渚叹了口气,把鞭子丢给属下,快步往庙里走去。
还没进门,就看到庙里漆黑一片,她皱眉:“怎么不生火?”侍卫小声道:“殿下不让,说是烟会把人熏坏了。”李平渚心里一沉,举着火把进去。
迎面照见一座凶神恶煞的山神像,李平渚心里一紧,也顾不得探究,就着火光观察周围,连唤数声:“绯鲤?”皆无人应。
忽然看到东南角伸出两只脚,李平渚眼睛一亮,擎着火把慢慢走近。
墙根的柴草堆上坐了一个人,背倚着墙壁,头呈九十度垂着。在她大腿上枕着一个黑乎乎的脑袋,面向里偎着她的小腹,动也不动,似乎在长睡。
李平渚心口一窒,觉得这画面比想象中的还要令人窒息。
“绯鲤。”
她蹲下来,去摸那人的脸,发现她已经睡着了。把火把插在砖缝里,命侍卫进来将她身上的人抬走,谁知侍卫一动,那人便惊醒过来,下意识地把人搂在怀里,把她的胳膊拽起来挂在自己肩上,但是挂不住又垂落下来,她只好连胳膊带肩一并抱住,睁着通红的眼睛,警惕地看着众人,一副谁敢靠近就杀谁的样子,神情比庙里的山神还可怕。
李平渚心里一疼,示意侍卫先下去,回过头来,轻声劝道:“绯鲤,人死不能复生,姑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但是你这样抱着她不是办法,让她入土为安,好不好?”
她并不言语,把人往怀里又揽紧了些,以行动表明自己的抗拒。
李平渚叹了口气,出来交代众人,先去煮碗粥来。大夫煮粥时,她把一包蒙汗药撒进了碗里,亲手端了进来。见原本扎在东南角的火把被人扔到了神座底下,她眉头一蹙,只好摸黑走过去。
眼睛慢慢适应庙里的黑暗后,她看到李靖梣又恢复了最开始的姿势,一只手护在那人的头顶,另一是手贴在她的背后,让她枕在自己腿上“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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