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跃龙门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地絮
李靖梣低了头,凑他耳边:“你还记得周妙儿吗?”
涂云开嘴里叽里咕噜的咒骂刹那间停止,眼皮不可遏制地跳了一下。
“其实,在你父亲杀她之前,她刚给你生了个儿子。我以一千金和她儿子的命买她终身不说话,事实证明,她是个守信之人。”
涂云开瞠着快要龇裂的眼睛血辣辣地盯着她,胳膊肘奋力抵着地上的烂泥,想从地上爬起。
李靖梣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你实在应该感谢她,没有让你的儿子自小没入贱籍,还平白得了一个皇孙的身份。”
“这把剑是你父亲要我交给你的,为保东宫和皇孙,他已决心要你自裁谢罪。”
涂云开的力气似乎瞬间被人抽空,瘫回泥水里,难以置信地摸到剑柄,举到了脸前,雨水打在剑刃上,发出哒哒的响声,如恐怖的催命符。他双目圆睁,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囔:“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你放心,你死后李州煊依然会是皇孙,虽然将来不能继承皇位,但只要涂家没有谋朝篡位之举,本宫会保他一世荣华。”
吴靖柴背着岑杙来到伞底下,回头见李靖梣缓缓朝这边走,而她身后那“怪物”竟爬了起来,不知从哪里得来一柄短剑,举在眉间,跌跌撞撞地朝她追去。
吴小侯爷的火气蹭的上来了,啐骂道:“真是死不悔改!”把岑杙撂给李靖樨抱着,大踏步往回走去,“小爷饶你这么多次,看来你是真的不想活了!”
李靖梣与他交错而过的时候,脚步略顿了顿,并没有阻拦,也没有回头,听着那利刃穿透皮肉的“噗滋”声,肉身溅入泥水里的“扑通”声,以及骤雨猛烈敲打树枝地面的“噼啪”声,混合着闷雷,一步一步朝李靖樨走去。
“姐姐,你刚才跟那人说了什么?”
“什么?”
“就是废柴背岑杙过来的时候,你跟那‘怪人’说了什么?”
“没什么。”李靖梣要从她怀中接过岑杙来。
李靖樨下意识地往后一躲,一脸不相信:“没什么?我刚明明看见了,你往他手里塞了一柄剑,还低头对他耳语。你……”
李靖梣冲她“嘘”了一声,微垂睫毛:“这些事情,我以后会解释给你听。现在把她给我。”
李靖樨还要说什么,突然听见一声大喝,“靖柴,住手!”
是长公主李平渚。
她打着伞从另一边的林子里赶来,表情严肃如大祸临头的样子。吴靖柴手里攥着四刃短剑,上面的血迹已被雨水冲刷干净,不解地看她走近。
李平渚看着地上人还在流血,心头几乎要窒息,蹲下来试探了他的脉搏,一把夺下吴靖柴的剑,猛得锤了他好几下头,恨铁不成钢道:“你闯大祸了你知不知道?”
吴靖柴抱着头一脸懵,长公主又是一脚踹他屁股上,母子两个在雨天里你追我赶起来。
“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你!连谁都敢杀!我今天不教训你我就不是你老娘!”
“他,他要杀皇姐,我只不过是替天行道!”
“还敢说替天行道,我今天非得剥了你的皮!”
吴靖柴吓得抱头鼠窜,朝李靖梣这边跑来,向她求救:“皇姐,快救救我,母亲好像发疯了!”
李靖梣双手拦住李平渚,“姑姑息怒,人不是靖柴杀的。”
“不是他杀的是谁杀的,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不是他……”
李平渚声音忽然冷静下来,一脸莫测地盯着这个侄女,“不是他杀的是谁杀的?”
“是顾人屠杀的。”她一字一顿斩钉截铁道。
长公主脑中叮的一声,怀疑地注视着李靖梣。忽然对吴靖柴和李靖樨厉声道:“你俩先回庙里去,今个发生的事,谁都不准泄露半个字,不然我真揭了你的皮!”
吴靖柴惶恐退去,李靖樨则一步三回头。
李靖梣一手打着伞,一手圈着岑杙的腰,让她挂在自己身上,“姑姑,可不可以快点说,她不能再淋雨了。”
李平渚顿了一下,“绯鲤,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你明明已经知道了他是谁?你怎么还让……还让靖柴去……你……”
“对不起,姑姑,为了自救,我别无选择。你也知道涂云开是什么样的人,目光短浅,冲动易怒,他知道了岑杙,必然会疯狂报复。我不能再失去她。姑姑放心便是,此事我会跟所有人解释清楚,必不会累及无辜。”
“你说得倒轻巧,那涂远山是何等精明人物,你怎能瞒得过他?姑姑不是为靖柴担心,姑姑是在为你担心。靖柴出于救人而杀人,本身没什么问题,如果涂远山找他麻烦,姑姑敢当着所有人的面跟他翻脸!但是你能吗?你现在根本离不开涂家的支持,如果让涂远山知道是你授意杀了涂云开,他会怎么想?你,你实在太糊涂了!!”
“事已至此,多说无用。走一步算一步了。多谢姑姑为我操心,不过现在这个情况,留涂云开在世上反而会坏事。如果将来证明这一步我走错了,我愿意承担所有恶果!”
鲤跃龙门 信任交托
长公主讶异一向严谨务实到的李靖梣竟会说出“走一步算一步”这样听天由命的话来, “这个人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
“是, 非常重要。她死了, 我觉得自己也死了,她活了, 我觉得自己也活了。姑姑和姑父当年冲破世俗偏见结合,应该最能理解这种感受。”
“我只是一个闲散公主,没必要去登龙门,可以有身为凡人的爱恨自由。但你不一样, 你有这样千载难逢的机遇,合该好好把握才是,你知道当年你父皇扶你做皇太女,顶了多大压力吗?你若因一时之差错过了岂非太可惜了。”
李靖梣嘴角忽然噙起一丝凄然的笑,“扶我做皇太女, 不过是为了打压严太师一党的势力, 如今敌人扫除,我便没有用了!”
“你怎能这样想?”李平渚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忍:“别人这样想也就罢了,你怎么能这样想?”
“难道不是吗?”李靖梣赌气道。雨滴打在伞面上,噼里啪啦地响。震得双方都有些耳鸣。
“不是!”李平渚斩钉截铁道:“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不是!当年我就在现场, 你父皇为了能够传位给你, 拼尽了全力。所谓打压严党才立你,只有傻瓜才会信的传言, 严太师一党要是真有这么大力量, 何至于连李平溯(萧王)流放都无力挽回?事实真相就是你父皇想要把皇位传给你, 但是碍于大位‘有子不传女’的规矩,才费尽心力编造出主少国疑这种说法,来阻止你的弟弟跟你争!和铲除严太师一党比起来,废黜祖宗成法比它要困难一百倍。铲除严党,起码会有政敌来响应,但是废黜祖宗规矩,遭遇的几乎是‘天理不容’的反对。当年礼部尚书潘遂庸带头在朝堂上撞柱,群情激奋,你也不是没有耳闻。试问,天底下哪有舍易取难的道理?若你父皇不是真心想传位给你,他没必要在临死关头抛弃明君风度,顶着被后世唾骂的危险,一意孤行坚持要立你?你父亲对你寄予厚望,这是绝对不容置疑的事情!”
长公主越说越激动,最后竟然握紧了拳头。
李靖梣眼波平静地看着她,悲叹道:“也许罢,也许他当初确实真心实意。不过十一年过去,谁也不能保证,我是不是仍符合他的期望。姑姑,我可以走了吗?”
李平渚噎了一下,联想起李平泓近年对东宫的所作所为,也无法反驳李靖梣的悲观论调,叹了口气,“算了,事情已经酿成,多说无益了,你走吧,走吧。”
“慢着!”忽然又把她叫住,近前来,一手掌伞,一手帮她捋了捋额前紧贴的乱丝,柔声细细叮嘱:“你记着,如果到了万不得已,供出靖柴比供出你自己要强,知道吗?”
李靖梣目光凝滞一瞬,低了低头,做躬礼状,“多谢姑姑。”
天黑了下来,雨势渐小,庙里生起了一堆篝火。皇太女让人在东南角梁上悬了四张草席,正好做了一圈帷幕,黄橙橙的光从席子缝隙里渗出来,里面的情形李靖樨一概不知,但是听那悉悉索索的动静,可以想见是姐姐在帮岑杙换衣。
这,这怎么可以啊?二公主又急又气地用树枝抽火堆,时不时回头望一下草席,还得时刻警惕着门口有人进来,感觉自己蹲在这里就像个把风的,不对,她明明就是个把风的。
终于,那边动静消停了,李靖樨脸上虽不表,心内却长出了口气。就有两滴泪珠子不争气地滚下来,她抽了抽鼻子,没成想带出很重的鼻音,她怕被人听见,忙咬紧嘴巴细细匀气,可还是控制不住想掉眼泪。
“黛鲸,你过来!”帐子后面传来李靖梣的声音。
李靖樨不想过去,但是腿不听使唤地站了起来,乖乖往草席方向走。到了草帘前面,犹豫地站住了,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进来!”
又是手比脑快,她掀开了草席,不出意料在席后看到了一幅令自己鼻酸的场景。火把照亮的狭小空间里,李靖梣挨墙坐在草席一侧,两只腿并拢平伸,一动不动地做了那人的枕头。而换上干净衣裳的岑杙,服了药面色明显好多了,但脸上的半边淤青犹在,显是之前曾遭遇过重击。她盖着一层薄被,阖着眼皮睡得很沉,胸口很久才起伏一下,但每次起伏都带给人安心的力量。因这股力量支撑着,李靖梣一改之前的失魂落魄的精气神,心里油然而生出一种感激,拿疲倦的杏眼爱怜地注视着她,整个人的气场温柔了许多。
“过来,让我看看你受伤了没有?”显然雨中李靖樨的狼狈状给了她很深的印象,担心她路上曾磕着碰着。
二公主瘪了瘪嘴,心里很委屈,又很矛盾,两只手把着帘子,可怜兮兮地没有上前。李靖梣眼里划过一丝黯然和歉疚,低了低眸,又掀起,“你想问什么便问吧,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阻梗了半天,李靖樨才讷讷地问:“你……你为什么要塞给那怪人一把剑?”
李靖梣没料到她还纠结着之前的问题不放,沉默不语。
“你是想激他起来杀你,正好让废柴看见,借废柴之手杀掉他对不对?”李靖樨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愤愤不平地问:“为什么?”
李靖梣觉得她问得问题好尖锐,句句让她无法从容回答。苦笑了一声,解释道:“身在其位,有时不得不狠下心来,做一些自己也不愿意做的事情。对此,我无话可说。”
“自己也不愿意做的事情?你是指杀掉怪人,还是指嫁祸废柴?”
“两者都有。”
李靖樨不解,李靖梣再次拍拍旁边席子,示意她坐下来。李靖樨眼圈红红的,手抗议似地甩开帘子,任其拍在背上,不肯往前。
李靖梣无奈道:“姑姑知道了岑杙存在,等于抓住了我的软肋,如果我不做点什么,将来就有可能受制于人。而且我并非有意要嫁祸靖柴,只是他刚好在那里。事情又恰巧发生了,忍不住就加以利用。”
“可是,可是她是姑姑啊!还有废柴,他老向着你,你有什么可担心的?你不知道姑姑这次骂废柴有多狠,深更半夜,下这么大雨,还把他一个人撵回京去,万一他在山下遇了狼……”李靖樨鼻头红红的,不忍说下去。
“这个世上能让我放心的只有两人,一个是你,一个是她。”李靖梣严肃地目视着她,又低头看岑杙,手抚在她无伤的半边脸上,“至于其他人,我曾经真心实意地相信过,但是总换来不尽人意的结果,所以,我不敢再轻易相信了。”李靖樨看到她神色黯然的样子,突然有点心疼和难过。
“终究是我对他们不住,无论任何责备于我都是应该的。”
李靖樨鼻子酸涩异常。
李靖梣第三次朝她伸出手,“过来,姐姐,给你讲一个故事。”
见她不应,“难道你不想知道我和她的故事吗?”
终于,李靖樨红着眼睛往前迈了一步,被她拉到身边坐下来,先从肩膀到脚跟仔细揉捏了一遍,直到靖樨自己不自在地说:“我没事儿。”她那苍白的唇齿间才稍稍松了口气。指背刮了刮她眼苔下面的淡青色,让黛鲸靠在自己肩上,像小时候那样揽着她,头挨着头,开始从头到尾讲述她和岑杙的过去。
从不甚愉快的相识,到一往情深的相爱,再到猝不及防的分离,种种始末、纠葛,几乎毫无隐瞒地告诉了李靖樨,除却假怀孕一段,因顾及黛鲸原本就不喜李州煊,讲出来可能更增添她的厌恶,因而没有提及。而她自己好像也跟着那段尘封已久的记忆,回到了那段永生难忘的旧年时光里。
“那时候,我俩总是聚少离多,很长时间才能见一次,大多时候我们都是在漫长的思念中度过的。我答应过她这样的日子总有一天会结束,她便满怀希望一个人在园中安静守候,精心打理我们共同的家园,虽然那时候避暑山庄经总是因为缺少另一个女主人而空荡荡的,但是她乐此不疲。不厌其烦地写信告诉我避暑山庄发生了哪些变化,一次次原谅我的无故失约,一次次选择相信我的许诺的未来。直到……直到她认为那一天可能永远无法到来。”
李靖樨一开始因为她喜欢上女孩子而惊讶错愕,后来不知不觉竟泪流满面,拿手背抹了抹眼,哽声问:“姐姐和花卿遗憾错过固然可惜,可是这与岑杙有什么关系?”
李靖梣直起身来,拿住她的手,牵引着去触碰岑杙的脖子,沿着她光滑的曲颈滑了一趟,问:“摸到什么了吗?”
“什……什么?”李靖樨感觉事情有点诡异。
待她反应过来,瞳孔倏然放大,不敢相信似的抽回手,整个人都懵了,大脑空白一片。
“为……什么?”
李靖梣看她似乎呆住了,并没多少意外,为岑杙重新敛了敛衣裳:“就是这样,在与她重逢之前,我并不知道她就是岑杙。”
如果之前二公主神色是懵的话,之后就只能用惨败来形容了。
“这不可能!”
她猛地站了起来,绕着草席转了半个圈,直勾勾地盯着岑杙,表情既错愕又茫然,不自觉地退到草席边上,忽然掀开帘子疾步出去。走了老远还传来难以消化的“这不可能”,李靖梣疲倦地闭了闭眼,不知是喜是悲。
次日一大早,雨停之后,长公主向李靖梣辞行,准备追上前军。只是刚走出帐篷,就看见李靖梣已经在庙外整顿行装,准备上路。
她意外地走过去,“你这是……”
“姑姑不是要启程吗?我身为剿匪总指挥,怎能缺席?我们一起上路。”
李平渚挑挑眉问:“那她呢?”
“我已安排黛鲸送她到附近边镇养伤,伤势好转些直接回京!”
李平渚笑道:“如此甚好。只是,你能坚持吗?”
“能!”李靖梣斩钉截铁道:“何况,千载难逢的登龙门机会,我并不想错过,更不想辜负那么多人的期待。”
李平渚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嘴上慢慢延展出欣慰的笑意,“走吧,天这就要晴了!”
临行前,李靖梣回头再看一眼破庙,里面有她最挚爱的人,而她却即将远行。眼中忽然漫出滚烫的潮意,鼻子一酸,扬起鞭来,在泪水漫过眼堤前,跃马决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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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许久未更新,最近有些事,好在已毕。
鲤跃龙门 谷阳养病
李靖樨拿了片绿油油的树叶挡在眉前遮太阳。下山这一路, 又累又热, 山路望不见尽头, 她对两个抬担架的侍卫甩甩叶子,道:“停停停, 先休息一会儿。”
一行十余人都坐下歇息,李靖樨接过水囊饮了一口,目光落在担架上那蒙着眼睛隐藏身份的人身上,走过去, 扒开她的嘴,把水囊口对过去,试图往里塞一点水。但是水从齿间迅速溢出都流到腮下去了,竟然一点喂不进去。
“昏迷的人是不能这样喂水的。”侍卫好心提醒她,“否则容易呛到肺里去。”
“啊?你怎么不早说!”毫无经验地李靖樨连忙把水囊收回来, 一惊一乍地瞪大了眼。
“臣以为公主知道。”
“我……我当然知道, 我只是试试她醒了没有。”李靖樨做出一副天然懂的样子,又问这侍卫:“那如果她渴了怎么办?”
“臣偶然见过大夫给昏迷病人喂水,是在她鼻子里插进一根管子,一直伸到肚子里,然后把水从管子里倒进去, 喂饭的时候就把磨碎的稀饭沿着管子倒进去。”
李靖樨跟听天书似的, 嘴巴微张:“鼻子里插管子,还伸到肚子里?鼻子和肚子是连在一起的吗?”
“臣也不知道, 臣是偶然看见一位大夫这样做的。”
李靖樨惊讶了半响, 迟疑道:“可是这里谁也没有管子啊?”
昨晚也没看见李靖梣用什么管子, 那她是怎么给岑杙喂药的呢?
她到了山脚下也没想明白,直到进了马车,猛然忆起昨晚李靖梣说话时,嘴边那股呛鼻的中药味儿,脑补出李靖梣嘴对嘴喂岑杙的画面,小山似的眉梢微妙地挑起,牵扯着整块头皮都往后抽紧。
其实,二公主完全是自己想多了,昨晚李靖梣只是稍稍尝了尝药的苦味,然后一勺一勺小心地喂进岑杙嘴里。那时她尚有几分意识,陷入昏迷是进药之后的事,与现在的情形不可同日而语。但是,二公主脑补的画面已成,那个羞人的场景便总是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马车还在路上颠簸,她看岑杙嘴皮发干,似乎是渴极,于是猛灌了自己一大口水,像只胖嘴鱼似的瞠眼看着那人,看着看着,“咕咚”一声咽了下去,差点把喉咙撑破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真是,呛死了!
她捂着喉咙咳嗽半天,又像尊卧佛似的倒仰着看车顶,努力摒却脑海中那些胡思乱想,直到听见一声微弱的“水~”。
醒过神来,见岑杙嘴巴微张,貌似是醒了。她大喜,连忙拿水囊凑她嘴边,但又想她万一喝不进去怎么办?就是这么迟疑了一会儿,车厢突然剧烈颠簸一下,李靖樨手中的水囊被她无意间捏出一条水柱,呲了自己满脸,二公主大惊,还没来得及朝外呵斥,驾车的侍卫就诚惶诚恐道:“二公主恕罪,刚才路上闪过一只兔子,臣避让了一下,不慎磕到了石头,冲撞了公主,罪该万死。”
二公主一边用袖子擦脸,一边不耐烦地回复:“算了算了,本公主恕你无罪,另外,在外面别再叫我二公主了,不是跟你们说要改口了吗?”
“是,二小姐!”
李靖樨把脸擦干,扭头看岑杙,发现她又纹丝不动了。心里咯噔一下,刚才那一颠,她不会又晕过去了吧?探向鼻息,果然!
“喂,你起来喝水啊!你不是渴了吗?你喝完再晕啊!”
唤不醒,李靖樨绝望了,还有好半天才能到达城镇,她这样缺水下去会不会出问题啊?如果出了问题怎么跟姐姐交代?
彷徨、纠结了许久,二公主头皮一梗,算了,救人要紧,大不了豁出去了,反正都是女的,谁也不吃亏。
二公主鼓足了勇气,仰头往嘴里灌了一大口水,放下水囊,把岑杙扶坐起来,捧着她的脸,赴死般正要把嘴对上去,这时,对面人突然发出一声轻咳。
“咳!”
二公主呛了一下,瞳孔扩张,“咕咚”一声,又把水咽了下去,这回不仅是喉咙,连肚皮都要撑破了。
“咳!咳咳!”她极力忍耐着咳嗽,脸都憋红了,拍拍岑杙的脸,“喂,你醒了没有?”
“水~”
“水?想喝水是吧?你等着,马上!”李靖樨用水囊小心地凑到她嘴边,喂了才一小口,岑杙就被呛到了,那种被想咳咳不出来,即将咽气似的样子,可把二公主吓坏了。她觉得自己已经很小心了,怎么还会呛到?这可怎么整?要不不喝了?渴死总比呛死好吧!
思来想去,二公主第三次裹了一大口水,把进车厢时解下来的眼纱再给岑杙绑上,避免她喂水的时候对方睁眼。然后跨跪到她面前,做好心理准备,深吸一口气,嘴巴慢慢贴了上去。
初碰时软的像团棉花,李靖樨诧异世界上竟有这样柔软的嘴唇,整体附着的时候感觉像贴上了一片云朵,李靖樨腮上蔓延起一丝热气,努力摒却心中杂念,在那云彩上撬开一条唇缝,把口中的水匀速小心地,一点一点地度过去。那清凉的水流过唇畔时,对面的云彩忽然蠕动了起来,二公主呼吸一抖,猝不及防地心脏漏掉了一拍,整个人都懵住了,反应了好一会儿她是在吞咽水分。迅速闭了眼,强迫自己不去胡思乱想,继续小心翼翼把水度过去。直到全部度完,口中已经没有多余水分,但那嘴巴仍旧附在她的唇上贪婪地吮吸,似乎还没喝饱。李靖樨涨红了脸,好不容易推开她,见她渴极难受的样子心中不忍,只好再喂,一连喂了三次,最后一滴水尽时,二公主慌乱中把她推倒,丢了人在地上,急急忙忙地推开车门去了前头。驾车的侍卫看她脸色不虞,慌忙让了下位子,李靖樨便坐在车头,一直到迷迷茫茫入了城,才再次回到车厢。
傍晚时分,一行人终于到达狼山以东一百余里的谷阳县,根据李靖梣事先的安排,马车进城后,他们前往城西一家叫徐氏草堂的医馆,据说这里是东宫最信任太医徐行斋的老家,朱铜锣就是被送到了这里疗养。
李靖樨安顿好了岑杙后,就在徐氏现任掌柜的带领下去探望了朱铜锣,小丫头虽然已经度过了危险期,但坠崖时头部受到创伤,至今仍昏迷不醒。倒是阿狼恢复力惊人,大腿上虽仍绑着绷带,已经能够灵活地走动,每日蹲守在铜锣床头,像个带刀侍卫似的,威风凛凛不可侵犯。
李靖樨在铜锣床头说了会儿话,莫过于希望她快点好起来,早日指认出凶手,她们好替她报仇。又跟她苦口婆心地说,如果她能醒过来,就认她当干妹妹等等。说得嗓子都干了,这小丫头仍旧不给面子地继续睡着,二公主顿时感到一种心力交瘁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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