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明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素罗汉
虽说以上这些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徐家之后也收敛了一些,但是由于历代都有人出仕,所以徐家依旧是超级大门槛。
徐阶的长孙徐元春是万历二年进士,官至太常寺卿。
而到了眼下,徐阶的重孙徐本高却又发迹了。
早在天启年间的时候,徐本高此人只是个锦衣卫千户。然而此君发挥了世宦家族深厚的看政治风向的基本功:在大部分官员,包括袁崇焕之流都争着给魏忠贤建生祠的时候,徐本高却因为拒绝建祠而被夺职。
然后没多久崇祯兄上台,魏公公倒台,徐本高一夜间就重新获得起用,以反魏斗士的形象被皇帝看中,连连升官,最后官至左军都督府左都督
所以说,对上这样一门显赫的顶级世家,熊道现在是老鼠拉龟,无从下口了。
首先,这之前熊道一直在使用的“驱虎吞狼”之计,在徐家这里就完全不管用。
无论是他认识的那些士绅,还是县衙的县令,包括小吏余本德,现在都派不上用场。因为徐家可不是那些乡下土财主,这个家族随时可以让士绅倒戈,县令罢官,小吏丢命。
所以熊道真要和徐家搞事情的话,他之前依仗的那些文官势力不但不会帮他,倒很可能会反过头来对付他:一边是树大根深,同为一张天然关系下的士绅阶层,另一边是招安巨寇的草民代言人
这样两股本来就互相看不惯的势力对上的话,县太爷是打死也不会冒着得罪整个士绅阶层,被扣上一顶“绅贼”帽子的后果去和熊道勾兑的,多少好处都不可能。事实上任何一个正常的明国官僚都不会在这种事上犯傻,熊道能争取一个两不相帮的局面就算是烧了高香了。
如此一来,熊道之前用的那些手段就有一大半失效了,包括借着余书办的官皮去做事,现在定然是不可能的县令第一时间就会将余书办免职,背后有徐家撑腰的话,余家连屁都不敢放。
在熊道剩下的手段里,以往很犀利的经济手段这下也不管用了。因为徐家的庄子里就没有小地主和富农这些中产,所有的农户都是徐家的佃户,地契全部掌握在徐家手里之前那种高价勾引对方内乱的手段也使不出来。
至于说高价从徐家手里买地对于徐家这种顶级缙绅来说,土地不光是财富的源泉,还代表着政治权利。
就和暴发户非要买马云住的房子是一个道理,给多少钱是个够你就算拿再多的钱来,马阿里也不见得会卖吧即便是人家答应卖了,那熊道这边要付出多少的成本一倍三倍五倍
真要价格那么高的话,从今以后,熊道再也别想从周边买地了,因为所有人都会把价格提起来:既然遇到凯子,不宰白不宰。闪舞
发现所有明面上的手段都不好使之后,熊道就只能考虑挽起袖子自己动手,或者说,利用江南站的力量,来给徐家人上一些“手段”了。
然而当他细细想一遍后,发现还是不妥:无论什么手段,最终都会导致不可控的结局。
徐家的主力人物在京城,华亭这边是本家的一堆进士举人在留守,眼下挡在码头区的庄子只是徐家遍布周边的无数地块之一。
换句话说,哪怕熊道派人去暗杀两个,再将庄子烧了,或者把佃户都赶走杀掉,土地还是拿不到手徐家完全可以将地皮闲置起来,打死都不卖。
另外要考虑到的是,徐家可不是软柿子。一旦让对方察觉到某人在搞小动作,那么熊道很可能就会面临着一场牢狱之灾是的,就是传说中的“拿我片子去一趟县衙办了姓熊的”这种最朴实无华的缙绅必备手段。
最简单,最常见的,也就是最有效的。
这种拿着老爷片子去衙门告人、捞人、送人的戏码几千年来每天都在上演。然而这简单的一张帖子背后,可是代表了整个的封建体制,想要破坏这种运作规律英国人当年可是狠狠打了两场鸦片战争,烧了圆明园后才做到的。
那么熊道现在呢他手头既没有舰队,也没有军队去烧崇祯家的园子。所以别看他一副气势如虹的样子,其实他底气相当不足:因为从法理上说,他现在依旧是草民一个。
对付草民,只需要老爷一张片子就狗了。所以只要徐家调动府县衙门,简单得派出几个公差召熊道过堂,事情就会瞬间失控。
熊道肯定不会冒险去公堂,那里是人家的地盘,邓虎的例子殷鉴不远。这时候就不好办了:宰了那几个公差还是躲开
躲避是没效果的,因为来人可以在工地和宅院大肆抓捕其他人,所以到头来还得见血暴力抗
第360节 去舟山
旅明正文卷第360节去舟山左保六怀着灰暗的心情慢慢走进了租栈的小院。
已经从事实上变成了村委会的小院里人来人往,农夫们粗着嗓子的说话声老远就能听到。
从这一点上说,左保六对新主家是没有半点埋怨的——能用中气十足的大嗓门说话,这是营养良好的象征。
左家村被重新整合以后,将近三分之一的留守农夫从此转变了身份,过起了领工资的职工日子。
新主家出手阔绰,每个男劳力的月薪都给到了一两五钱,女人也能领到一两银。按照帐房的说法,薪水其实是按照一两八钱来给的,扣掉的三钱是用来还之前的旧账。
不用操心旱涝灾害,不用操心催逼税粮的衙役,这种日子在乡民们拿到白花花的银子那一刻,就把之前的日子比了下去。
后来考虑到粮价上涨,又发现村民们光攒钱不花钱,某些人依旧是营养不良,主家于是又从外面拉了糙米回来,办了食堂,将一部分工资折算成了饭菜。
如此一来,就等于是强制性增加营养了。效果很快出现:丰盛的饭菜令村民们脸色红润,身强力壮,说话中气十足。
左保六也是收益人。他和他老婆,还有三个崽子现在都不开伙了,每天都去“公灶”吃得嘴圆肚饱,还能领到工资。所以单从生活和对新东家的评价上来讲,左保六是说不出任何坏话的。
他之所以满心丧气,还是因为没了桑园的缘故。
走进屋里,左保六等到前边的人出去后,他默默上前一步,低下头,就那么默不作声地杵在了那里。
胡子花白,戴着一副玳瑁边老花镜的村会计就是这附近人,不过常年在杭州站手下讨生活。最近听说这边在搞开发,于是就申请调了过来,也算是落叶归根。
埋头在账本上记了几笔后,老会计抬头一看是左保六,便和蔼地问他:“桑树都清完了”
左保六点了点头。
“嗯,那是这:江边的工地上眼下缺人,保六你若是想去,明天就去挂号上工。江边的月钱可高,每月二两银子,还管饭。”
老会计顿一顿后继续说道:“你若是想留在村里种地,那也成。正好前日左斗被公牛顶断了腿,你就接他的活。”
......左保六听完这两个安排后,半天过去,他依旧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老会计笑了笑:他见过太多这种木纳不善言辞的农人了。感觉出左保六的不满意后,老会计清了清嗓子,换了个话题:“保六啊,那舟山岛你可知道”
舟山岛左保六当然知道。虽然他没出过海,但是舟山就在钱塘江外这一点村里人很清楚,因为经常有人去那一带打渔。
看到左保六点头,老会计继续说道:“保六啊,也不瞒你说,桑园那些桑树,都被东家运去了舟山岛。那岛上现下有千亩地的大桑园,还有蚕房。你若是还想操弄旧行当,干脆就去岛上过日子算了。”
左保六的头猛地抬了起来。他完全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那些树原来都被运到舟山了
看到左保六的反应,老会计仿佛知道他想什么一样,善解人意地补充道:“那头的月钱还要多些,也给房子,有公灶。以你的本事,去了少说也能当个长工头子。带上家小去吧,东家是怎么样的人,想必你也清楚,断不会委屈你的。”
左保六浑浑噩噩回去后,只考虑了一天,就决定了下来:全家去舟山。
是啊,为什么不去呢去了既能在桑园干活,又能每月领银子,还有好饭菜。再说了,舟山离左家村又不远,实在不成的话,打道回府也不迟。
考虑清楚后的左保六当即去了村委会,和老帐房签了租房协议:左保六把他家的院子长租给了村委会。
签完协议后,他就收拾好家当,耐心等到了通知,然后带着女人和三个崽子,挎着两个小包袱去了张苏滩码头——帐房告诉他,什么都不用带,东家豪阔,到地头什么都有,他们一家五口只需要去码头等船就行了。
......
1628年5月15日,一个很有纪念意义的日子:张苏滩码头迎来了第一批外海来客。三艘样式有点古怪的中式大帆船停在了新修的栈桥附近,正在轮番上前卸货。
这几艘就是已经被定型的500吨级新闸船。吃水浅,客货两用,风帆煤气辅助动力的标准型新船,正在陆续替代原有的其他运输船型。
新近开发的上海港,极大地改善了明国这边的货运环境,挽救了岌岌可危的杭州塘庄码头。
如果说钱塘江的潮水汹涌,水位浅,泥沙较多这些毛病在之前还能凑活的话,那么随着杭州这边和台湾,福建的贸易量日渐增加,小巧的塘庄码头就早已不堪重负。
现在好了,上海这边一开港,杭州那边压力顿时大减。事实上这次北上的船队一共有四条货船,其中三条运载建材的新闸船都来了上海,只有一条吃水浅的杂货船拐进了钱塘江口。
 
第361节 参观团
人的思想观念转变起来还是很快的。当初在船舱里晃荡时,左保六可是把村里那个老帐房狠了个咬牙切齿:糟老头子实在太坏,有朝一日等爷们回村后怎样怎样......
结果当左保六在小区里分到房子,开始上班后,他又对老东西心中充满了感激。是的,老头子除了把赤崁错记成舟山之外,其余的真没骗他。
这不,左保六在农业部下属的桑茧公司,很快就过上了痛并快乐着的日子。
说快乐是因为这里的生活就像天堂一样:环境优美伙食丰富工资按时发,没有官吏和地主的欺凌,也没有生活中的重重压力,常人只需要老实工作就能过上好日子。
说痛苦是因为学习。左保六虽说在种桑上是一把好手,但是他那点水平在这里显然不够看,所以在夜校里他过得很艰难。缺乏基础理论的人对于各种细菌、土壤成份、微生物、病虫害这些概念理解起来很吃力。
轻松中带着一点小艰难的生活,很快就改变了左保六的里里外外。他不再是那个一脸木纳,笨拙,浑身上下散发着愁苦气息的男人。现在的左保六,乐于和人接触,说话大声,走路风风火火,已经被快节奏的工业社会带偏了风格。
左家的女人也同时在改变。这个连名字都没有的乡下农妇左胡氏,在下船登记伊始,先是捞了个好听又时髦的名字:胡月红。
这之后胡月红就被分配到了蚕房。然后随着她每天下班后回家兴奋地直播,左保六也同步得知了将军府麾下的蚕房是多么牛逼——他现在好歹经过了培训,知道给自己发工资的人是谁了。
然后有一天左保六趁着送桑叶的机会,终于来了一趟奇幻之旅:他首先亲眼见到了蚕房内部。
工业化的洁净暖房给他带来了很大的震撼,暖气,大幅面窗户,温度计,厚白的棉纸......这些神奇东西的功用左保六已经从女人那里听了无数遍,现在亲眼见到后,不由得他不感叹。
比起他们夫妻往年在村里的那种土法养蚕,蚕房这里可就是天上地下的区别了:一筐筐洁白的成品蚕茧可以证明。
台南终年温暖,所以养蚕这项事业可以全年不休地进行。个大丝匀,茧色洁白,富有光泽的成品蚕茧在这里被称为“上车茧”,意思就是可以上机器缫丝的上品桑茧。
左保六送完桑叶后,又高高兴兴地主动被抓包,推着茧筐去了缫丝车间送茧。在这里他看到了半手工半机械化的缫丝生产线。半懂不懂地看完机器缫丝后,左保六又一次被抓包,赶着马车,拉着成品生丝去了码头仓库。
用后世蚕种生产出的生丝,质量是这个位面少有的。现在所有商人都知道,大员这边自产的生丝织出来的衣物,不但光洁匀整,丰满柔滑,而且弹性好,牢度大,上色均匀,是最顶级的丝绸制品。
所以被纺织总公司命名为“雪纺”的自产生丝,现在已经占据了东亚生丝市场的最顶端,价格已经飙升到了300两银子担,就这还供不应求。
然后左保六的奇幻之旅到这里就结束了——他到赤崁仓库交割完后,又乐呵呵站在门口,伸着脖子看一堆商人拍卖生丝。下一刻,几个红毛夷人和黑毛夷人不知怎地打了起来,然后左保六就在四周的哄笑,口哨和警察赶来的脚步声中,被一柄拍卖师的小铜锤飞过来莫名砸破了脑袋,之后被送去了医院。
......
左保六让飞来奇物砸破头,然后警察跑来把荷兰商人和西班牙商人抓走这一幕,被不远处几个正在眺望台江风景的人看了个正着。【 …免费阅读】
“哼,群魔乱舞,文教全无,真真是斯文扫地!”
说话的是一个白白净净,国字脸,穿着湖丝直缀,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眼下已经是气温升高的六月,在遍地工装夹克,亚麻t恤的台江码头上,此人还能戴着软脚噗头,着一身正装直缀,那么毫无疑问这位老爷是从明国来的。
“些许小事,松翁无须在意。”这时,站在中年人身旁的一个三十来岁,穿一身薄袍的清秀男子,一边摇着折扇一边微笑着说到。
“唉,化外之地......”中年人这时摇了摇头,一脸怒其不争的样子:“走吧,先去看看稼穑。农事乃国之根本,不可轻乎。”
说完后,他便一马当先,带着几个人往出租车行走去。
这位老爷姓卜,名叫卜大醒。
卜老爷是福建仙游县人,挂衔为福建按察司佥事,实职为管辖兴化和泉州预备役的兴泉兵备道副使。这个官位用后世的理解来说,大概就是省警备司令部副处长兼某市人武部副部长,总之,是个闲差。
那么卜老爷这个闲差为何出现在赤崁呢这个说来就话长了。
话说自从曹川拜崇祯为老大,披上官皮以后,海峡两岸各方面的交流就迅速增加了起来。
这是很正常的进程。某个袖珍帝国的臣民其实绝大部分都是闽浙之前的明国臣民,双方的联系非常紧密,每天都有航班出发。所以渐渐的,一些明国高层也开始注意到了孤悬海外的这
第362节 落脚
要说这方唐镜的客卿职务可不是白给的。比起只负责捧哏和搞笑的清客来说,客卿在东家的地位就相当于师爷,是有资格参与某些事物的决策,并且被予以重任的人。
方唐镜就是这样。他不但是东家一手资助起来的文人,还娶了东家的远房侄女,算得上是真正的自己人......要不然东家也不会将调研髡贼老巢的任务交给他。要知道这可是代表着家族未来的战略投资方向,是顶顶重要的事情。
能肩负这份担子,方唐镜自然是老于世故,圆滑精明的那种人。所以当他得知事情的缘由后,就急忙跑去将准备暴走开群嘲的卜老爷给劝了下来。
方唐镜劝服老爷的理由很多。这其一嘛:像熊文灿这种货色,骂了也就骂了,反正老熊是流官,过几年就要滚蛋,他也不能把本地土着卜老爷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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