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末之龙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聂九
这个简陋而温暖的房间属于霍安——同时兼做厨房和储藏室。霍安每隔几天会离开一次,天亮出门,天黑才会回来。奥伊兰则大半的时间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他们似乎并不怎么担心埃德会逃走……当然啦,巴泽尔就守在门外,而埃德现在甚至没有力气爬上窗台,即使能逃出去,窗外那一片茫茫林海,他又能走多远
即便是现在,他也只是能勉强站着,浑身的疼痛都在无声地表示着强烈的不满。他的伤并未痊愈,他的力量也没有恢复,他真正的朋友们没人知道他在这里……完全的,彻底的无力又无助。
他不过是趁霍安离开的时候偷偷爬起来活动一下自己快要锈死的身体,顺便查看一下四周的情况。但在身体恢复之前,他根本一筹莫展——他的短剑不见了,连外套下的胸针也不知去向。剑倒有可能是掉在了那个岩洞里,胸针却绝对是奥伊兰或者霍安拿走的。以死灵法师的谨慎,他们绝对不会让其他人有机会找到埃德。
至少,霍安似乎没有在他脖子上栓一根铁链,锁在地下室里的打算——埃德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他不知道霍安怎么还能那么理所当然地把自己当成他的朋友。就像他根本没往埃德的胸口扎过那一刀一样……可那时贯穿胸口的冰冷又灼热的感觉。以及那一刻涌上心头的惊愕、愤怒与不甘,埃德这辈子也不可能忘掉。
他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想拿他怎样……自从意识到那种刺鼻的药物能减轻他的痛楚也会让他神志不清之后,埃德大半的时间都是咬着牙强忍着疼痛。躺在床上假装昏睡。那能让他逃避许多问题——避开霍安让他头皮发麻的殷勤,避开巴泽尔沉默的瞪视,避开因为拒绝喝药或其他任何问题而与霍安和他的“老师”杰?奥伊兰起任何冲突。
至少,在他有足够的力量……或什么可行的计划逃离这里之前。他最好还是乖一点。
他怀疑奥伊兰早就看穿了一切,但那神情淡漠的老人什么也没说——也可能是根本不在意。
对他来说埃德到底算是什么呢一个囚犯一个试验品或者只是他看似天真羞涩的学徒想要的玩具
埃德甚至怀疑自己无法使用法术也是因为奥伊兰在他昏迷不醒的时候对他做了什么……毕竟。有哪一个死灵法师会允许一个还拥有力量的牧师待在自己的屋子里
但是,切断牧师与他信仰的神祗之间的连接……死灵法师真的能做到这个吗如果真是这样,拜厄?扬……或许根本就不是堕落者
以及,他知道霍安很可能还活着。伊斯告诉过他。但他以为霍安已经成为莉迪亚的学徒……他现在却恭恭敬敬地称呼另一个人为“老师”。
莉迪亚知道这些吗奥伊兰又知道多少他也是莉迪亚的属下吗他们到底为什么要救他巴泽尔到底是不是亡灵……
埃德从未见过像巴泽尔这样,分明已经死去,却依旧拥有灵魂。拥有自己的意识的……“东西”。
“它”带给他的不安,比地底的怪物。来自地狱的恶魔,自己的处境……比所有的一切都更加强烈。
那是不该存在于世上的东西……比亡灵更不该存在。如果死灵法师已经能够创造出这样的东西,他们离他们孜孜以求的“永生”……还有多远
越来越多的问题堆积在埃德心底,却没有一个能得到解答……至少,不是他瘫在床上装死就能得到答案的。
他在紧闭的窗前站了一会儿,开始扶着墙壁和粗糙的家具,缓缓地在房间里转圈。偶尔他会飞快地拉开某个抽屉,匆匆扫上一眼又立刻关上,心不由自主地砰砰直跳,像是在做什么坏事……他实在没什么当盗贼的天分。
倒不是指望能找到剑或胸针,但他希望至少能弄到些有用的、能藏在身上当做武器的东西。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发现密道之类——好吧,这个纯粹是妄想。这里不过是一个很显然建成没多久的木屋,可不是宏伟的,历史悠久的,隐藏了无数秘密的克利瑟斯堡。
门被推开的时候他正对着火塘边的拨火钳发呆——它太大了,而且如果它不见了的话,霍安很容易就能发现……
从门外灌进来的风让火苗向着埃德卷过去,几乎舔到他的衣角,但让埃德惊惶地连连后退的,是门口那个高大的身影。
 
第四百六十九章 亡者之灵(下)
巴泽尔低头看着埃德,没有回答。
在如此之近的距离,埃德也闻不到他身上有任何腐臭的气息,只有一点微弱的药草味道……他甚至都闻不到太长时间没有洗澡而导致的酸臭。
野蛮人很干净,但他的身体是冷的。没有血液的流动,没有脉搏,黝黑的肌肤掩盖了失去血色的苍白,只是呈现出一层淡淡的灰暗,纠缠在一起的浓密的毛发盖住了他脖子上的伤口,他行走的姿势也不向埃德见过的那些亡灵一样微微佝偻,步伐僵硬……如果他就这么走在冰原上,没人能看得出他其实已经死去。
——不过,这样真的能算是“死亡”吗
埃德仰头迎着野蛮人的视线。那亡者的面容和生者的眼神看起来如此诡异,依旧让他害怕。
他慌乱地寻找着另一个问题,因为上一个巴泽尔似乎不愿回答……或者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野蛮人却突然抽出手臂,抓住了他的双肩,像上一次那样,把他当成一袋土豆似的抓起来,几步走到床边,粗鲁地扔了上去,然后用力按住了他。
剧痛袭来,埃德眼前发黑,几乎能听见他尚未愈合的骨头咔咔地尖叫着表示抗议。他在惊愕中呆了一会儿,本能地开始挣扎——所以巴泽尔其实并不能完全控制住自己吗他也像其他亡灵一样渴求着生命与鲜血吗他会死吗……
慌乱之中,奥伊兰走进了房间。
“……放开他,巴泽尔。”老人微微皱眉。
野蛮人顺从地松开手,退到一边,藏在突起的眉弓的深邃双眼里看不出表情。
“你想逃走。我可以理解。”奥伊兰冷冷地注视着惊魂未定地想要把身体缩成一团的埃德,“但如果你再这么做,我会砍掉你的脚。爱格伯特需要有人跟他说话——在他失去兴趣之前,没有脚你也一样可以用。”
他的语气如此平静,却让埃德骨髓里都生出寒意。
“可以用”……所以他真的只是个会说话的、人偶一样的玩具吗
恐惧与愤怒纠缠在一起,郁结在他心中,也堵在了他的喉咙里。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奥伊兰从他床边走开。从房间角落的木架上拿下一个陶罐,然后转身离开,看也没再看埃德一眼。
“巴泽尔。”他在门外叫道。“跟我来。”
——埃德觉得他几乎是希望自己能够逃走,好给他足够的理由砍掉他的脚。那让他毛骨悚然,一动也不敢动。
野蛮人深深地看了埃德一眼,给了他一个带着歉意与警告的眼神。然后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房间。
埃德茫然地瞪向铺着草秸的屋顶。脑子里乱成一团。
巴泽尔并不想让奥伊兰知道他在试图与埃德交流——他会思考。不只是“有自己的意识”而已,他真的会“思考”而且感觉敏锐甚至相当谨慎简直不像个野蛮人!——是奥伊兰把他变成这样的吗——霍安知道这个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世界到底会变成怎样……
他抱住了头,深深地觉得自己需要多一个脑子,才能消化掉这些无穷无尽的问题。
.
霍安在风雪降临之前回到了木屋。看见埃德呆呆地坐在床上的时候微微一怔,笑容从他苍白瘦弱,像是缺乏营养一般的脸上绽开。
“埃德!”他叫道。“你终于醒了!”
他看起来是真的很高兴……但埃德已经见识过他的演技。
他实在不想再一次面对这个金发少年不知真假的笑容……无论他如何试图忘记,那一段被彻底欺骗与背叛的经历。大概永远都会是他心上一根拔不掉的尖刺。
但眼前的情况如此诡异,他也不能再继续装死下去。
他飞快地看了霍安一眼,不确定他是假装不知道他一直在装睡还是真的不知道。
“你觉得怎样”霍安走到床边,殷勤而体贴地询问着,“如果还觉得痛的话……”
埃德赶紧摇头,即使这个动作让他的脖子痛得像是要从肩膀上掉下来一样——他可不想再喝什么药,任何药都不想……天知道奥伊兰在里面加了什么东西。
“那么,你一定饿了吧”霍安小心翼翼地问着,忐忑而殷切的神情让埃德觉得如果再拒绝他几乎像是在踢一只小狗……
——埃德?辛格尔,你已经上过一次当,别蠢到再上一次!
他在心底严厉地警告着自己,保持着沉默。
“……我知道我伤害过你。”霍安垂下双眼,神色黯然:“你不能原谅我吗即使你并没有死”
埃德瞪着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而且,我都已经原谅你了啊。”霍安再次看向他,蓝色双眼清亮又无辜,“为什么你不能原谅我呢”
“呃,对不起……‘原谅我’”埃德终于忍不住疑惑地开口,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我到底做了什么需要你原谅”
“你背叛了我,但我原谅你。”霍安认真地点头,“所以你也应该原谅我——朋友就是这样的,不是吗”
“我……背叛你”埃德难以置信地反问,“为什么我不记得有这回事!”
&nb
第四百七十章 自由
——我想要自由。
巴泽尔用并不娴熟的手语,缓慢地告诉埃德。
——请帮助我。
“……你想离开这儿”埃德问道,但随即反应过来,对他而言,“自由”的含义就是能逃离这里,但对巴泽尔而言,“自由”或许有着不同的意义——再说,如果他只是想要离开,埃德可一点儿也帮不上忙。
——我想让我的灵魂自由。
果然,巴泽尔努力向他解释。
“……我不知道要怎么帮你。”埃德有些为难,“我的确曾经是个牧师,我能够净化亡灵,让逝者安息……但我不知道那对野蛮人有没有用,况且我现在也已经失去了力量……呃,如果我往你的额头上扎一刀,那会不会有用”
他小心翼翼地问。
——不是那样。
巴泽尔的整张脸都开始扭曲,似乎解释这个让他十分吃力。
——如果我只是想要死,那很容易,我可以杀掉自己。但我的灵魂不在这里。
埃德疑惑地睁大了眼睛,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理解错了什么……巴泽尔能像现在这样与他交流,不就是因为他的灵魂还在自己的身体里吗
——有一面镜子。
巴泽尔向他比划着。
——我的灵魂与它相连,如果我死了,我的灵魂只会被关在里面,那不是自由。
镜子……埃德怔怔地看着他,脑海中有一个画面一闪而过。
“……图姆的镜子!”他脱口而出,“你是……图姆制造出来的吗”
一瞬间,难以抑制的怒火从巴泽尔的眼中冒了出来,刻骨的恨意让他显得如此可怕。吓得埃德不自觉地往后缩,差点就从他面前拔腿而逃。
他记得那面镜子。在他们设计救出那些野蛮人的小孩儿时,曾经冒险用伊斯的身份骗过了图姆,如果不是伊斯突然开口向图姆索要那面镜子,埃德根本没发现老死灵法师有意无意地用自己的身体遮住了它……
“银牙为了它而丧命。”——伊斯曾经这么说过。
而莫克也为它而来,甚至险些搭上了自己的命……那无疑是一件具有强大力量的、重要的东西,但在之后一个接一个的意外里。没人知道它落入了谁的手中。埃德也几乎完全忘掉了它。
——他杀了我。
巴泽尔阴沉地承认。
——然后又把我拉了回来。我死了,却又活着……我不知道自己算是什么。
埃德满怀同情地看着他……他无法想象那是一种怎样的痛苦。
“你是在那个洞塌掉的时候逃出来的吗”他轻声问道。
那时情况一片混乱……直到现在,或许都还有亡灵在黑暗的地底。在塌陷的岩石间无意识地徘徊。
巴泽尔摇了摇头。
——在那之前。他以为他能控制我……但他不能。我骗了他,然后逃走,一直逃到现在。
埃德仰头看着他,几乎心生敬意——那会是怎样艰难的逃亡之旅
.
起初巴泽尔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还“活着”。图姆显然也没有意识到。
那时图姆用那面从银牙矿坑里偷来的镜子进行了各种各样的试验,巴泽尔亲眼目睹了其中的一些——在洞穴角落的铁笼里。
他的意识一点点从混沌与疯狂之中挣脱出来。带着恐惧、愤怒与绝望,发现自己的灵魂困了已死的躯体之中。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老法师想要的结果,但在他看来,他或许是唯一成功的。而老法师自己却并不知道——那或许纯粹是碰巧。
他曾经试图与其他被关在笼子里的族人交流,但活着的人只会恐惧地大叫着远离他,或者咆哮着试图攻击他。而死去的人……会有各种无法预料的反应,只除了回应他徒劳的尝试。
他渐渐发现图姆会留下一些亡灵。将另一些扔给他的手下——通常是已经完全失去意识的那种。
而巴泽尔曾经无意识地表现出的些东西,让图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对他兴趣十足。他只能强迫自己像其他亡灵那样,时而疯狂时而呆滞,然后一点点变得对任何刺激都毫无反应。
那并不容易……在他真的疯掉之前,图姆终于对他失去了兴趣,把他交给了另一个死灵法师。
那个法师的咒语仿佛能牵动他的四肢,但巴泽尔很快夺回了对自己的身体的控制,找到机会,从洞穴里逃了出去。
他很清楚自己已经不可能回到族人之中——他死了,他的母亲很快就会发现,而其他人会把他当成恶魔,怪物,将他架在火堆上烧成灰烬……可那个时候他不想死。他原本还那么年轻又强壮,是部落里最强大的战士之一……他实在不甘心就这么死掉。
他逃向了巨人之脊,掩盖住自己致命的伤口,假装是被部落驱逐的流浪者,在那个无名的小镇上待了短短的一段时间,直到无意间被人发现他的秘密,只能再一次开始逃亡。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