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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年归来仍少年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盛世唱响

    今天的唐诚一直都没笑过,他的脸上很平很平。

    谁也没有想到三个人的谈话就这么冷冰冰的,索然无味。张琰心想:是我问他学习的事情问错了吗他在寒假里说过他要辍学,我怎么会问这个问题呢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农村的夜空远比城市里的要纯净一些,湛蓝的天空里无数的星星忽明忽暗,一闪一闪,在周王村的这个院子里,他们三个像一尊尊石像,一动不动。

    接下来,谁也不再说话了。

    在这个暑假里,张琰像风一样自由,父亲张有志似乎再也不关心他的学习,只有偶尔翻了番他带回来的一些专业书,翻一翻就放下了,他说这些东西他已经看不懂了。

    张琰最不喜欢看自己的专业书,而是偏偏喜欢看桌子上那些泛黄的书本,打开这些书,几乎每页纸上用圆珠笔划过的字、句、段,还有写在空白处和字里行间密密麻麻的字格外引人注目。

    这些字都是父亲做的笔记。这些书正是张有志自学汉语言文学专业时的课本,从《语言学概论》到《古代汉语》,从《中国当代文学作品欣赏》到《文学概论》应有尽有。

    张琰饶有心趣地翻阅着每一本书,他只知道书上的这些折页和笔记,是父亲一笔一笔写上去的,是他自学时做下来的笔记,而他根本就不知道,他所翻阅的每一张泛黄的书页,正是父亲一次又一次人生奋起的见证,这些被父亲视为重要资料的书本,记录着父亲百折不挠的人生奋斗——

    错失了全国恢复高考的政策后,在张琰两岁多的时候,张有志被招到周王村学当了民办教师,又过了两年,他被调到后稷乡中学教书。

    重新回到校园后他不再是那个当年书生意气的高中生,而成了一位民办教师。浓浓的学习氛围和同学们对知识孜孜以求的状态,唤心了张有志年轻时的梦想,他初心不改,始终相信知识改变命运,也就是在那一年,他报了岚莱省的自学考试,他想通过自考完成他上大学的夙愿。

    民办教师的工资只有几十块钱,为了养家糊口,张有志常常会拿着镰刀带着厚厚的书出门。妻子奚秀红见他这么辛苦,劝他歇歇。他总是摇摇头,挥挥手里的镰刀说:“离考试时间不多了,到了这个年龄记性差,现在我一分钟都不能耽搁。”

    到了秋季,周王村农民家的柴火常常会青黄不接,大家都会去山里砍些枣树补充补充,张有志出门时也会带上镰刀。“家里的柴禾我想办法。”出门前,他也总会给奚秀红这么说。




第一百六十章 掉进枣子窝
    凤凰山上漫山遍野都是酸枣树,到了秋季,指尖大的野枣挂满枝头,红彤彤一片接一片,沿着山坡、沟边和一道道山岭蔓延着,枣树下一朵朵野菊花、野枸杞还有叫得上和叫不上名字的各种藤蔓植物,高的高、低的低,错落有致。

    一个个花朵,抖动着身姿在微风里多情地摇曳。一阵秋风吹来,它们点着头嘻笑着……

    不是一株花,一棵草,也不是一道坎,一道岭,而是沟壑两边,坎下岭上,整座凤凰山都在攒动,绚丽多姿。西下的余辉洒满山坡,先是呈现着光亮的金黄色,渐渐地,就能看见里面还夹杂着红色、橙色、蓝色、紫色……多么美丽!是凤凰要来吗

    山上的植物有生命,会哭,会笑,也会保护自己,保护自己的孩子和家族。在绝大多数植物绿意还未消退时,当地人叫狗扎扎的一种植物却早已枯死,在枝头上留下大把大把种子。

    不论是风儿吹过或是野兔松鼠跑过,都会把一个个刺儿带到远方,它们落下的地方将是狗扎扎新生命的诞生地。

    只有将自己身上大把大把的刺儿传播到更远的地方,狗扎扎在这个凤凰山才会有来年的希望,要给种子找到归宿和新生,母树必须自己先死,极其残忍地死。

    它先是收起所有的快乐和怨恨,卸下花开枝头的所有风光,拒绝土壤里的一切养分和水分,把自己枯死。任凭风吹雨打,遭太阳无情地暴晒……终于把自己变成这般模样:干枯、丑陋、一折就断,自毁于沧桑天地间。

    只有这样,它的种子才能传向远方。那一刻风起,吱啦吱啦响起的是它开怀的笑;那一刻动物经过,刺啦刺啦抓挠毛发的声响便是种子与母亲道别。

    张有志从就生活在周王村,武王伐纣这一历史上波澜壮阔的奴隶解放战争的前奏和序幕就是从这里开启的。

    这里也是张琰及所有乡亲及祖祖辈辈繁衍生息的地方,张有志看书和砍柴也在这里。这里,见证着张有志这个新中国第一代教育断裂后他们对知识的渴求,也见证着他们在人生的沉浮中,用知识改变命运的坚强和坚韧。

    夏秋交接时玉米还没成熟,作为农村主要柴火的玉米杆还长在地里,在这段时间里,周王村的农民会面临着柴火的青黄不接。生在山下就得靠山吃山,许多村农民家的柴火都是从山上砍来的,村民各砍各的,砍完就各自放成一堆,在野外晒干后再用架子车拉回家里当柴火。

    村民们砍的都是些野酸枣树,酸枣树浑身长满刺,砍枣树是个技术活,得沉着冷静,不能急也不能躁,手更不能乱抓。选中枣树后,要用木叉轻轻将繁茂的枝叶豁开,然后顺藤摸瓜找到枣树根。

    砍枣树时得穿厚底子布鞋,还要穿件厚些的裤子,上衣要穿长袖还得厚实点,有些人还会戴上手套。找到枣树根后,左手持木叉将枣树上面的枝叶拨到一边,厚底子布鞋再慢慢往前挪动,步子要,得一寸一寸地挪,枣树都长在沟边,弄不好随时可能踩空。

    一脚踩空翻进枣树窝的事不是没有发生过,村民张拴狗几年前就掉进了枣树窝。

    拴狗之所以叫拴狗,这名字是有来历的。在张有志出生的那个年代,农村医疗条件落后,农村人生孩子全靠接生婆,要是孩子顺利生下倒罢了,要是夭折了接生婆就说,“娃娃刚探出点头,就被老天爷收回去了。”

    “为啥”泪水在产妇眼里打着转儿。

    “老天爷说孩子投错了胎,又去别人家了!但没事,是去了富裕人家,这下,娃娃就能过上好日子了。”接生婆说。

    “你不会骗我吧”产妇噙着泪水懦怯地问。

    “看你这娃……甭胡说……”接生婆先是瞪产妇一眼,紧接着把脸板得平平的,走到产妇跟前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嘘——”

    “那……你咋知道的”泪水终于从产妇脸颊滑下。

    “老天爷给我托了梦,今晚还得买些银票,准备些清油和香、蜡,得给老天爷回禀一声,就说娃娃走了,去富人家了。”

    ……

    后来也不知怎么就传出来这么个意思:谁家越希望有孩子,老天爷就越故意不想给你孩子,你越把孩子看得值钱,老天爷就越妒忌。为了能让娃平安生下来,不去别人家投胎还能瞒过老天爷,村民们就开始给孩子起畜生的名字。

    在一个村里,什么狗蛋、猪娃、狗剩、黑牛……呼啦啦一大片。拴狗就是因为没有叫人的名字,才被老天爷留在了周王村,才没有再去富贵人家投胎。

    那天,拴狗砍枣树时没有留意脚下,他一看见一棵粗壮的枣树就大步流星一脚上前,“扑通”一脚踩空,随着“啊”的一声惨叫一头栽了下去。

    “有人掉沟里了!有人掉沟里了!快救命啊……”在沟里给猪拨草的妇女和孩子们惊叫了起来。山间响彻着长长的回音。

    幸好拴狗那天穿着整齐,衣服也厚实,他掉下去时,镰刀先是挂在了枣树枝上,身体下跌时,枣树树枝从拴狗头上、脸上、身上、脚上齐刷刷划过,拴狗就像挨刀子一样,惨叫声就没停过。

    枣树的每个树枝上都长着数不清的刺儿,密密麻麻,跟针一样,树稍上的枝条和刺儿韧性更大,拴狗的身体把树枝往下压,树枝就把他往托,这种反作用力跟拉锯一样在拴狗身上划拉着,留下了一道道血口子,脸上更是惨不忍睹,皮开肉绽。

    好在沟不深,没要了拴狗的命。拴狗摔下去后,跟辘轴一样沿着山坡滚到了沟底。

    突然,一个铁器“啪”地掉在距他脚踝不到两厘米的地方同,将裤子扎穿,深深地钉在土里……这正是那把锋利的镰刀。镰刀刀刃发着寒光,拴狗吓得浑身出汗,他觉得自己走了一回鬼门关。

    村民们从不同方向赶来时,他已躺在冰凉的地上。

    “拴狗!拴狗……”

    可怜的拴狗这才从炼狱回到人间,一脸惊慌,痛苦不堪。黄土、枣树叶还有翻滚时浮草留下的叶绿素和那一道道流着血的口子,横一条,坚一条,交织在那张营养不良的脸上,这哪里是血肉模糊啊分明是面目全非!

    拴狗想站起来,越发感到浑身钻心地疼,头顶也疼,他伸手从浓密的头发中拨出一枝带血的枣树刺儿……



第一百六十一章 折翅的秦腔梦
    心翼翼地踩好了第一步后,张有志用胳膊肘抹了一把汗,明晃晃的镰刀从眼前划出了一道弧线。他用木叉将枣树的虬枝豁开,推向身子的外面,弯着腰挥镰刀砍割。

    酸枣树都不粗,一镰、两镰……噌噌噌几下子就砍断,接下来,他用镰刀和木叉将砍断的枣树拨挑到跟前的草地上。

    在寂静的凤凰山上,张有志不断着重复着这样的动作,没用多少工夫,一棵棵枣树就成了一堆堆的柴火。这时,他才从裤兜里摸出一支香烟,蹲下,点着,吸了一口,微微地咳了两声又接着吸。一缕缕烟雾从嘴里鼻孔里吐出,很快就会被山风被撒扯得无影无踪。他看着半人高的战利品,脸上流露出一种战胜大自然的喜悦。

    村民世世代代靠这座山生活,这座凤凰鸣过的山,曾或多或少接济过每户人家。1960年—196年的三年灾害席卷全国,饥荒严重威胁着每个人的生命,那时,村民把能吃的不能吃的都吃光了,包谷芯子都被磨成粉做成了糊糊充饥。

    酸枣核成了救命的食物,人们吃光酸枣后把枣核在磨盘上碾成粉末,倒进水里,但不敢喝。拴狗那时二十多岁,他饿极了,他敢喝。

    由于他脖子细,尖尖的喉结更加突出,喉结在先是在他细细的脖子上游走,忽上忽下,下咽那一刻,拴狗身子缩成一团,双目紧闭,紧接着,只见那游走的喉结就往下沉,也往脖子里面陷,突然不见了踪影。

    喉结当然还是会再弹回来的,紧缩的身躯和紧闭的眼睛也会恢复,这时意味着枣核汤已喝进肚子,人开始变得舒展,拴狗蜡黄的面部也浮现出一丝吃饱饭的满足。周围一圈村民眼睛瞪得跟牛铃一样,拴狗喝下这碗汤时,表情像幻灯片一样在他们脸上变化着:惊讶、惊悚、痛苦、松驰、赞赏。

    拴狗成了第一个喝枣核汤的人。

    拴狗留给农村的印象是:胆贼大!人们见他没喝死,就都去喝枣核汤了,山上的野枣被摘光了,人们就在地上、从草里、土里去刨枣核,然后像拴狗一样磨成粉末冲水喝。枣核汤下咽时痛苦的表情和无以言表的味道,村里每个人都经历过,甚至襁褓里的婴儿。

    枣核刨完了村民都跑到山里挖野菜,扯树皮,甚至吃土。一座并不巍峨的山上遍地是嗷嗷待哺的饥民,那年张有志才十一二岁,瘦得像个萝卜头,额头往前凸显,脖子细成了撸了毛的鸡脖,跟社火里柳木腿一般粗细的腿,支撑着快瘦成猴子的弱身躯。

    他也是饥民,跟着妈妈一起在山里挖野菜。野菜被挖完了,他们就挖“蔓根”,主要吃这种草的根,乳白色,有点像萝卜,这种根吃不死人。

    直到现在,当地人都知道山上哪种野草可以吃,哪种野花不能采,哪种蘑菇连碰都不能碰。

    烟在张有志手里会吸到实在不能再吸为止,他先是用中指和食指夹着吸,一口接一口,很享受,快燃完时就换成食指和大拇指,这下只能捏着烟屁股吸,吸到最后一口时,手指彻底没地放了,就含在两唇之间猛地连吸两口,立刻、迅速、斩钉截铁的吐掉。有时,嘴上还会粘那么一丝烟丝,“呸呸”随后将它吐掉。

    这天“呸呸”两声后他急忙从“蹲景”中弹了起来。大概是回忆过于投入,火烧到了嘴唇。

    他从草地上拿起这本翠绿色书皮的《古代汉语》,来到附近一道坎下,又凝固成了“蹲景”,他看一会儿就把书合起来,眼睛盯着远方,嘴唇微微的翕动着背书,过一会又把书打开,合上,又看远方,嘴唇又翕动……

    时间静静地流淌,他过了好久才会换另一条腿继续保持着“蹲景”,圪蹴几次后索性捋平地上茂盛的野草,一屁股坐在上面,把书打开、合上、看远方、嘴唇翕动的细节不停地重复着,他时而就地折个细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再用厚实的布鞋底子将地面抹平,再写,再抹……

    这是一所没有围墙的大学,老三届中参加自考的绝非张琰父亲一人,而是分布在全国各地。他们中相当一部分人后来都是通过电大、夜大等“五大”实现对知识和学历的追求。一晃,他们这代人的孩子恰好又处于他们老三届时的年龄。

    “老三届”在严酷的环境下经受了人生困厄和磨难,环境也磨砺了这一代人铁一般的意志力,锻造出生命与信念的强大。他们在祖国大地的各个角落和各个领域,他们以自己的方式和轨迹默默地运行着,与祖国的发展一起向前,向前!

    张有志当上后稷乡中学的民办教师以后,他儿时的秦腔梦也死灰复燃。他还是想去专业剧团,一旦进了专业剧团,就可以让全家人变成商品粮。为了解决商品粮户口,他每天凌晨四点就去野地里拔嗓子,赶在上前回到学校。

    嗓子练与不练真不一样,过了一段时间,张有志的嗓子明显比以前更好了,特别是他还练了一口好道白。然后,他就开始向商品粮发起冲锋。

    张有志先找到紫仙县文化馆戏曲班,一见到馆长就要给人家唱一段。馆长听了他的唱腔,说这真是个好嗓子,还问他为什么不进县剧团

    馆长的话听的张有志心里暖洋洋的。为什么不进县剧团他是何等地想进剧团天天都在想!

    馆长当场给张有志写了一张纸条,让去找县剧团团长。

    张有志急忙来到县剧团时,剧团正在排练秦腔《三对面》,张有志说刚好,让他试试嗓子,就当场就唱起了包文正。张有志唱完后团长说唱得还行,他就把馆长写的纸条给人家看,说他想离开学校到剧团。

    那时教师工资一个月4元,剧团演员只有4—八元,人家说张有志又不是科班,来了剧团只能干些辅助性工作。张有志心里窃喜:只要能进剧团,干啥都行。

    团长让他去找县文化局。

    张有志觉得这下有希望了,秦腔正离他越来越近,触手可及。他心里好不激动,一旦进了剧团,就可以天天沉醉在秦腔的世界里,更重要的是,妻子儿女从此也就成了商品粮。

    一路上,激动与兴奋拍打着张有志的心壁,胸腔里儿时的梦想在雀跃。他知道进了县剧团,他和全家人的命运将从此改变。秦腔对于他,就像金矿对于淘金者一样充满诱惑,不可阻挡。

    去县文化局的路在脚下迅速地缩短、缩短……

    有时,梦想遥不可及。有时,梦想就是眼前的桃子,就看你伸不伸手。

    “去唱戏剧团人都是背着铺盖到处跑,睡觉打地铺,工资又低。你好好的教师不当要去唱戏当教师人轻松,工资高……不行!文化局肯定不会要你的。”再说你没上过戏校,没接受过专业训练,年龄太大,不行!肯定不行!”教育局的人说。

    张有志的秦腔梦终究没能实现,他想把家人弄成商品粮的愿望彻底破灭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返校
    暑假很快就结束了,带着对唐诚的不解,张琰回到了洛明工业学校。这一回他没有跟王玲同行。

    张琰背着行李路过学校体育场门口时,武军强和王玲恰好一起从体育场散完步往出走,两个人一高一低,身高落差非常明显,像是一只长颈鹿带着一只企鹅。

    “张琰,你怎么才来又不是第一次放假还这么恋家”武军强大老远就冲着他打招呼。

    “暑假车票好买,心里不慌,就晚走了一天半天的,你们是什么时候到的”张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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