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归来仍少年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盛世唱响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不堪回首的打工
“真没想到你在那里过得那么惨,原来我还以为南方城市是天堂,听说那里满地都是黄金。”张琰说。
李国强抬头看看远处的天空说:“那里的人是很有钱,都比周王村里的人穿得好。可是,在那个地方人与人之间太冷漠了。我每天干活都在10个时以上,我的工作就是焊接电子产品上的集成线路元件,一天下来我的眼睛都看花了。”
张琰问:“你还会搞焊接,我怎么不知道你去之前学过吗”
“根本就不用学,我搞的是加热焊接,就是把沾有焊锡和松香的电烙铁头,接触到被焊元器件上停留几秒钟就好了,就跟咱见过的修收音机是一样的。手工焊接握电烙铁时,也只有正握、反握和握笔式三种方法,几天时间就学会了。”李国强说。
张琰根本不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工作,他尽情地想像着李国强打工时,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李国强看了看张琰,见他还有些好奇,听得挺认真,就接着说:“不过,让电烙铁头触到被焊元器件的焊锡处时,要是烫坏其他元器件老板就得扣工钱,焊接新元器件时,还要对元器件的引线镀锡,忘了镀锡也算次品,也会被扣钱。”
一种淡淡的忧伤渐渐浮在了张国强的脸上。从的玩伴总有一种默契和心领神会,张琰从他的眼神和表情里,能够感受到他在南方的孤独,也能体会到他在喧嚣的举目无亲的城市里,买不到火车票后心情该有多么的沉重和沮丧。
李国强从地上捡起一根干枯的细枝,在手里玩弄着,然后“啪”的一声将它折成两断。
他说:“以前,我也听人说那里是打工的天堂,随时随地都能挣到钱,可是去了以后才知道,他们根本就不把我们当回事,老板随时都会呵斥工人,扣工钱,我们完全都变成了机器。”
“今年寒假结束时我去过你家,想看看你回来了没有,特别想跟你聊天,可是你没回家,那天你爸的心情不太好。”张琰问,“后来,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国强说:“我爸让我妹妹给我一连写了7封信,叫我一买到火车票就赶紧回家。我妹妹在信里给我说你来我家了,说那天我爸想看我所在的地方是怎么过年的,但是电视没信号,他就爬到房顶转天线,转得满肚子都是气,然后你就来了。”
“在信里,我爸说让我别再去那个地方活受罪,他说现在过年我都回不来,将来,他要是死在家里了,也见不到我,就跟诚娃他爸一样……他说那是大不孝,是他这辈子作下什么孽了……”李国强说。
这话猛地刺痛了张琰的神经,诚娃!他的心不由得颤抖了一下,自己离开周王村前一天下午的那件事,那个令他终生都不能宽恕自己……
李国强没有注意到张琰听到这话后惊愕而自责的表情,他依旧按着自己的思维讲述着:“我爸还说了些什么‘窝边有草,何必乱跑’之类的话,反正,是一个劲地催我。我觉得爸爸说得对,在外面真的太遭罪了,四月上旬火车票不紧张了,我就买了张车票回来了。”
在张琰的脑海里,无论什么时候想起因为他的缘故,而没有让诚娃见到他父亲最后一面时的事,他的内心就泛起深深的愧疚,以至于从那以后,不管在哪里听到或者看到有人死亡,他都会想起那个下午。
此刻,他当年离开家乡要去岚莱时,唐诚那个高晃晃的穿着一身白色孝服的背影,清楚地浮现在眼前,当时,唐诚的背影是那么疲惫,那么凄凉、那么冷漠……
“你怎么不说话了你觉得我爸说得对吗”李国强轻轻地碰了碰张琰的胳膊肘问。
“对,对,说得对。”张琰倒也不是完全没听见他的话,就赶紧收回思绪,稍微整理了思维。
张波哦说:“其实回来也好,在外面哪里有在家里舒服啊。虽然我没打过工,也不知道打工原来有多么辛苦,但是,今年春节时挤火车的遭遇让,我一辈子忘不了,那么多的人就跟打仗似的,非得拼个你死我活也能坐上车,当我一身臭汗被挤在车厢里动弹不得的时候,我觉得一点尊严都没有。”
“在外面打工才没尊严呢!我手里成天拿着电烙铁,闻着松香的气味真的想吐,头晕。下班后,就是那间黑乎乎的房间,就是那潮湿的地铺。琰琰,现在我一闻到松香的气味就条件反射,就想吐,就觉得生活没有任何希望。我这一辈子宁愿饿死也不会再拿电烙铁,不再闻松香味。”李国强说,“更让我伤心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什么”张琰问。
下午的太阳依旧炙烤着大地,一股股豪爽的风从他们身上漫过,熟悉的家乡留有他们天真烂漫的童年,远处秀美的凤凰山郁郁葱葱,峰谷连绵,一直朝远处蜿蜒蔓延,像一幅一点点舒展开来的山水画,呈现在他们面前。树叶婆娑,他俩坐在大树下依旧跟儿时一样,自由自在地聊着,说着他们的喜怒哀乐。
“最让我伤心的是我临回家时,那个作坊老板不让我走,以种种理由扣我的工钱,最后一个半月的工资都没给我。讹了,把我给讹了。”李国强说着从地上抓起一个土疙瘩,放在手掌心里死死的将它捏碎,然后像创作沙画一样,从微微松开的手心里一点点滑落下来。
他脸上的憨笑早都觅不见踪影,短短的密密麻麻竖立着的头发,坚定、倔强。
“你没找他讨工钱吗”张琰问。
“琰琰,咱俩现在已经不一样了,你还是个学生,而我呢前几个月的南方打工才让我知道我是一个社会青年了,没人管了,老师不管,学校不管,你哭了,笑了,与谁都无关。社会比学校复杂多了,什么人都有,我觉得他们为了钱连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李国强愤愤地说。
张琰注视着他,从他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那样的真实、残酷。
“以前,咱们看到电视里那些打工仔、打工妹,总觉得他们很潇洒,穿得好,生活在大城市里也光鲜,可是我去了那里以后才知道,那只是他们的一方面,他们常常会受到欺侮,像我一样被老板讹诈的打工仔、打工妹多的是。”
第一百五十八章 社会不是我们想的那样
“不是可以告他们吗我常常听人说法院可以帮打工仔把工钱要回来。”张琰说。
“用不着法院,劳动仲裁就可以。可是谁敢跟老板对着干咱们在那里连一个人也不认识,就连我们住的那间集体宿舍也是老板的地方,你把老板告了连住的地方都没了,还想去告老板不挨打就算好的了,多少人还不都是忍气吞声”李国强突然转过脸问,“张琰,你是不是特别看我,觉得我软弱”
“没,我没这样想。”张琰连忙说,“只是没想到原来他们可以这么明目张胆地欺负人。”
“唉……社会不是我们想的那样……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像学校和老师一样对待我了,老师批评我们是为了我们好,而社会上的人是想欺负我们。”李国强手心里的黄土一点点流完了,他又捡起一块土握在手心。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张琰问。
“我爸要给我买一辆三轮车,准备让我跑运输,拉人。现在县上拉人的三轮车越来越多了,在县城周围三公里以内坐一个人一般收一块钱,远些地方可以商量价钱。现在,去周王庙的游客渐渐多了起来,我准备主要跑这段路,就在家门口赚点钱算了。”李国强站起来,一把将手里的土疙瘩扔向远处,然后对着张琰说,“下个假期你再回来的话,我开着三轮车去县城接你。免费!”
“好啊。我以前只坐过诚娃的自行车,那还是学六年级时我们一起去乐翱县云游镇。不过,自行车只有两个轮子,这下我就可以坐你三个轮子的车子了。三个轮子,多气派!”张琰说着笑了起来。
李国强脸上渐渐恢复了原本就属于他的憨憨的表情,张琰话音一落,他就憨笑了起来。
“开工吧,争取下午把这点活干完。我帮你。”李国强瞅了瞅田地说。
张琰一看那大片的田地横七竖&b1块块鼓起来的土疙瘩,心里就有些发毛,对劳动的恐惧源于他从没有参加过劳动锻炼,为了让他能跳出农门,家里的农活全被父亲张有志承担了,而自己却始终以秀才的姿态存在。
“唉呀!我们再歇会吧,腰疼。”张琰皱了皱眉难为情地说。
“人怕干活,活怕人干。你越是害怕它,它也就越想欺负你。快点起来吧,总不能让这些土疙瘩也来欺负我们吧。”李国强说着就扛起锄头朝农田里走去。
张琰看着李国强一天天变得宽阔厚实的背影,突然觉得他跟他爸爸李达富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无论是身高,走路的姿势还是被太阳晒的黑黑的皮肤,都和这块大地是这样的相称。
张琰只好站了起来,当他拿锄头时,锄把又一次磨到了掌心的水泡,他夸张地“哎呦”了一声,赶紧把锄把扔到另一只手里,像是在扔一个滚烫的山芋。
李国强还以为他被蝎子蜇了,赶紧回头,迎着阳光眯起眼睛看着他问:“怎么啦”
“手起泡了。”张琰说。
“哈哈。”李国强憨憨的笑在刺眼的阳光下像一朵绽放的黑玫瑰,“没事,等会磨破就不疼了。哪个庄稼人手上还不得结出厚厚的黄蚕”
方寸大点地头,在李国强的帮助下很快就收工了。夕阳还没来到,他们就杠着锄头朝村里走去。
身后是郁郁苍苍的凤凰山。
“妮妮今年中考了吧情况咋样”张琰问。
“她能咋样什么都没考上。不过,她也算是完成了我爸的任务,不上学怪她,考不上不怪她。”李国强说,“学习不适合每个人,我和我妹妹天生就不爱学习,坐在教室里也难受。”
“我也不爱学习,都是我爸逼出来的。”张琰说。
“你爸把你逼了逼还给逼成了,我爸从来都不逼我学习,他连我这些年来学的是什么书都没见过,他让我们上学就是在尽自己的义务,学完了该干啥就干啥。想想也没啥,反正我讨厌学习,书没念好但却玩够了,也不亏。”李国强说完就笑了,他从就长得虎头虎脑,一笑,格外可爱,一脸真诚。
“强强,咱们回家后去找诚娃,我回来这么长时间了,连诚娃一次都没见过,我天天去,他妈天天说他没在家……”张琰说。
“诚娃到建筑队当工去了,搬砖、推车、和砂浆……他要给自己挣学费。这会肯定还没下工,要等天黑了才能回来。他天一亮就上工,估计你那会还在做梦哩,咋能见得上”李国强说。
“天天从早到晚建筑队的活可是累得很啊。”张琰说,“让我去干,我连一天都坚持不下来。”
“你是咱村的秀才,手无缚鸡之力,你靠的是脑子不是体力,哪像我们一样都是粗人……”李国强虎头虎脑,真挚灿烂的笑让张琰能感受到,他不是故意取笑他,也不是嫉妒他。
这种真诚和默契他们从就有,会出现在笑声里,会出现在眉宇间,会出现在举手间,会出现在投足间,当然,一定会出现在彼此心间。
夏天的夜幕迟迟降不下来,张琰坐在家里电视机前看完《新闻联播》后,又看了一集电视剧,天色才渐渐暗了下来。这时,他就朝对门的唐诚家走去。刚好,李国强的身影也出现在了唐诚家门口,有时,这种默契完全不能用巧合来概括。
唐诚家里静悄悄的,院子里冷冷清清。
和寒假时不一样的是,被风雨侵蚀的没有了棱角的墙上,几支零零散散的野草,不再跟冤死鬼的头发一样杂乱地耷拉着,而是抽出了一撮一撮的新枝,或多或少给家里增添了几分生命的气息。
陷下去的随时都会坍塌的厨房屋顶,依旧跟寒假时一样摇摇欲坠。唐诚正蹲在屋檐下,端着一个绿色蓝边的搪瓷碗吃着凉面。见张琰和李国强来了,他赶紧站起身子,一把拉下电灯的开关绳,然后招呼他们进屋,又拉开了屋子里的电灯。
屋子里还是老样子,什么都没变。地上堆着一大堆粮食,老式衣柜、一张八仙桌,再就是土炕,一切摆设跟以前没什么两样,还是那样乱糟糟。
“咱们还是坐在院子里吧,这天气,坐在外面凉快。”张琰说。
“也好。我给你们倒水。”唐诚说着就把搪瓷碗放在八仙桌上,给每人倒了一杯白开水。
第一百五十九章 沉重的交谈
家乡的空气像被淘洗过一样,一点杂质也没有。晚风徐徐吹来,驱走了一天的炎热和烦闷。唐诚三下五除二几口就把饭吃光了,然后走到院子里的水龙头跟前,哗啦哗啦把搪瓷碗洗干净。
“这几天我跟着建筑队干工,也没去找你们,我知道琰琰已经回来了,还正想着哪天抽个时间去找你们聊天呢,没想到你们倒先来了。”唐诚说。
“你现在比我们都辛苦。工地上的活你吃得消吗”张琰问。
“刚开始几天感觉累,浑身都像是散了架,像是被抽了筋,一觉就睡到天亮,早晨起床实在太痛苦了,可是不去又怎么办呢咬咬牙也就醒来了。不过坚持几天后就不觉得那么累了。”说这话时,唐诚两道宽宽的柳叶一样乌黑的眉毛蹙了蹙,那颗掉落的门牙让他说话时还稍稍有点漏气。
张琰事后知道,那颗门牙正是自己上中专前的那个下午,唐诚跌跌撞撞冲向父亲遗体时摔掉的。
没等张琰和李国强开口,唐诚就把手伸出来说:“不过,你先得过磨破手的那一关,你看!我手上的水泡还没好呢。”
院子里白炽灯泡周围飞舞着一圈蚊蛾,在灯光下,唐诚手掌上磨出了四个亮晶晶的水泡,拇指和食指根部的水泡已经破裂了,平踏踏粘连在手掌上。这可远比张琰手上那点泡泡要严重得好。
“我的天啦!这么多水泡,疼吗”李国强嘴角抽搐了一下,表情不由得有些痛苦。
“现在不疼了,破了就没事了。”唐诚说着就用另一只手的指甲抠磨破的皮,将拇指和食指根部粘连在手掌上的皮揭掉。
“别,别撕了……”张琰心头一颤赶紧说。
唐诚抬起头冲着他们笑了笑说:“没事,这都是死皮,早都不疼了。”
说完,就扯下死皮扔在地上。其他两个水泡里装满了浓水,他又用指甲将它们掐破,一点点将浓水挤干净。
“要不要贴点药”张琰问。
“没用,明天还得磨,贴了照样磨破,过了这一关就好了。工地上的人说一个星期就能过关。”唐诚像是在揭别人身上的死皮,也像是挤别人身上的脓包,一脸镇静,毫不畏惧。“过几天这里磨出茧就好了,就再也不疼了。”
“在高中学习紧张吗是不是压力很大反正经过去年的中考,我可算是蜕了一层皮,如果再让我坐在学校里备战高考,我觉得我一定会疯掉。当初也不知怎么就熬过来了,现在想想那段日子都害怕。”张琰说。
唐诚抬头看了看张琰说:“不紧张。没压力……”
这显然是应付。
一群蚊蛾不知疲倦地绕着灯泡飞舞着,一个个的影子投射在地上,杂乱无章。
过了一会儿张琰问:“诚娃,你说的是真话吗”
唐诚没有回答。
李国强看看张琰又看看唐诚,他没想到大家没聊几句,怎么一下子就这么的尴尬以前他们从来都是无话不谈,才从初中毕业一年时间,每个人怎么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这个院子他们再也熟悉不过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洒下了他们童年和少年时的欢声笑语。此刻,没有欢声,也没有笑语,一种沉沉的看不见的东西,就像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子,把这里罩了起来,压抑而无声。只有偶尔从远处传来的昆虫的叫声,才会一点点划破这里的静谧。
“你姐还上班没”李国强抛出了另一个话题。
“春节时你没回家,你还不知道,我姐的皮鞋厂连工资都发不上,过年时,我脚上的皮鞋就是他们厂给她抵的工资。不过厂子还没倒闭,和姐还干着呢,不干这再干啥”唐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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