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剑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年岱
我苦笑道:“人总是怀疑别人不相信自已,其实上是人被自己幻想出来的假象所欺骗了。你幻想着误会不会得到澄清,幻想着李霍之会来追杀你,所以你一直被假想敌在追杀着,也是被你自己的心在不断地追杀着,永远也不会有停下来的时候,除非……到你死。”
“死……”老王的手一松,目光中的神采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茫然若失。
我长吁了一口气,缓道:“有些人……有些事,会令人一生一世都痛苦,甚至生生世世都痛苦,只要这记忆存在,你就得忍受这痛苦的煎熬!”
老王抬起头盯着我:“你好像也压抑着许多心事……”
“人这一生……最难做到的事就是忘记。”我喝了口酒,笑了笑,又把头扭向一边,看着黑黑的地面,长长地吐了口气。老王盯着我,眼神在追问。
我缓道:“不错。我的心里,的确有东西在压抑着。……我最心爱的女人,莫名其妙地被人杀害,我追杀害她的仇家,却查出他也是出于一个无法解释的误会……我很痛苦,我不再想报仇,可是我的面前却总是浮现出我女人的脸……她的死是个错误……这错误无可挽回,也无法挽回。我不想再杀那个仇人……我谁也不想再杀。后来,我就在这里隐遁下来,开了这个酒馆,准备安安静静地度过后半生。”
老王霍然站起,瞪大眼睛,满面通红,颤抖着手指着我,道:“你……你不会就是……”
“我谁也不是。”我端起了酒碗,道:“至少现在,我谁也不是。”
老王呆呆地望着我,半晌,他缓缓地坐了下来。
我笑道:“你不是说过么?人,永远都是一个别人和自己都永远无法了解的永远的谜。”
老王端起酒碗,仰头干了,由于喝得有些急,他呛得咳了几声。
我起身往灶台里添了些柴,火苗又欢实起来,把我布满老茧的手映得通红。外面的风雪好像又大了些,风响起来就象是什么东西在左突右撞地嚎叫,阴恻恻的。
老王有些失神的望着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的厚窗纸,喃喃地道:“雪很大呀……”
我坐回桌边,把两个人的酒碗再次斟满,淡淡一笑:“是啊,瑞雪兆丰年……,再过不久,便又是一个春天了……”
大剑 001一章 天下
【娴墨:题头诗删掉了,直入正文】天辽地阔,无限江山!
自百丈高空向下俯瞰,绵延的山岭之中,会有一道细细的灰线,自永平府跨越滦河,拐过两道弯,向西直去数百里,绕万全都司,直通向大同府。
这便是天下闻名的万里长城。
后晋时,石敬塘自立称帝,割燕云十六州给大辽。
国土沦丧,长城亦随之划入了外族的版图。
由于曾有着它的隔挡,多少契丹武士沥血墙下,埋骨青山,中原人心目中的英雄之墙,亦是辽人眼中的血泪之墙,辽人能给予它的待遇,亦只能是拆损和破坏。
“北望燕云不尽头,大江东去水悠悠!”
——宋朝积弱,蒙古猖獗,大好国土竟也如那东流逝水,一去不返。
长城无泪!四百余年来,它一直静静地等待,观望。
可是它没有等到。
元朝时候,它就已经全面倒塌殆尽,只留下一点点断壁残垣,有如一道血痂,陈旧,而又血色鲜红地横在国人的心上。
终于,大明建国。
朱元璋下令,命徐达重建长城!
东起山海关,西至黄河岸。西北防鞑靼,东北拒朵颜!
九州泣血,炎黄堕泪:故土啊,你又回来了!
后朱元璋死,建文帝登基,听信馋言,下令削藩,一时天下惶惶,乱事频起。燕王朱棣不忍看祖宗基业毁于一旦,愤起靖难成功,于建文四年大祀天地于南郊,颁即位诏,继皇帝位,以次年为永乐元年,并下令改北平府为顺天府,四年,诏匠人十万,劳工百万,修宫建城,历时十二年而成,是为北京。
它的位置,几乎是在北部国疆线上,紧贴长城,敌人侵略而来,必将直达都城之下。
都城破,则国亡!
定都于此,昭示了永乐大帝不愿苟于安乐,誓与外族周旋到底的雄心和决心!
时光流转,百余年过去,皇位已传到嘉靖帝的头上。
于他来说,征美女佳人,搜宝器珍玩,已是平常事,殊无意趣。由于相信玄幻道术,妄求长生,他在宫中只顾焚香设案,祭祀神仙,完全弃国事于不顾。
当时他最喜欢做的一件事,便是将歌颂玉皇大帝的文章,写在青色符纸上,对天烧化,以便让玉皇令他添福加寿,长生不老。
这种文章,被称作“青词”。
可是他自己肚里又无墨水,连这种拍神仙马屁的文章,也写不出来。于是,这担子便落在了朝臣的肩上,谁的青词写得好,谁便能获得他的器重,乃至于,会将这些人提至内阁,安排给相当于宰相的高位。
于是大明民间,就出现了一个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奇特称呼,百姓称他们为:“青词宰相”。
巨奸严嵩便是其中之一。
只要写好了青词,应付好了皇上,便可在底下为所欲为。
如此天下,还好得了么?
就这样,大明一年年积弊如山,国力渐衰,已接近崩溃的边缘。
嘉靖二十九年,俺答率军十万,破长城而入,围困京师,大肆劫掠,最终大纵其火,扬长而去,在城外只留下一堆破瓦残垣。
之后,如蚁虫般的百姓们,又复聚而来,在城内外安家置业,营营苟苟,十几年之后的今天,嘉靖帝亡,死后庙号定为世宗,而他的第三子隆庆帝,继位已近一年【娴墨:已近一年,是未到,故当下仍是隆庆元年】。人们的脸上似早忘记了兵祸,京师内外也日渐繁荣,然而外城的房屋大多还是建得低矮破烂,为的是当敌人再度侵略而来时,可以断然舍弃逃走,而不必太过痛惜。而住在城中的百姓,房屋也多是一层的建制,若非有绝大靠山,纵有再雄厚的财力,亦不敢将宅子建得超过二层以上。这却不是为了逃跑方便,而是因为每一个角落都有东厂的番子盯着:你的房子建那么高,干什么?显尊贵么?想造反么?
然而这也仅是一个小小的方面。实际上从百姓的婚丧嫁娶、经营生计,到市井娱乐休闲言谈,甚至市场里菜价的波动,每天发生的一切都会事无巨细传入东厂,记录在案。
对平民都监视得这么严,管得这么宽,朝中大臣们就更不用说了。
传去年,吏科给事中胡应嘉家乡老友入京来拜望,曾给他送了两匣蜜枣,收在内室并未食用。次日遇上东厂副督公郭书荣华,闲谈两句,郭笑道:“听闻胡大人家乡所产蜜枣很是好吃,以后有机会可要请郭某一尝啊。”胡应嘉当时说了几句“一定,一定。”客套应过,以为偶然说及,也并未在意,过了两日,郭书荣华请他赴宴,桌上果品之中,竟就有一匣蜜枣,便是他家中所藏的那个,连匣子都没换过。
胡应嘉这才明白,郭书荣华的一句话,岂是想尝什么蜜枣?实是在探知自己是否可为他所用,若是在心里对他恭敬有嘉,自然一听这话便会赶忙回家中,把枣取出来送过门去。
东厂的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他府中内室取得蜜枣,要取项上人头,那还难么?偏偏他赌了这口气,又仗着自己是内阁首辅徐阶的同乡【娴墨:在阶,未必相护,在胡,必有此心。】,不肯服这个软,甩袖而去,结果没过多久,便被皇上斥骂办事有亏,虽经徐阶和“状元宰相”李春芳等联名保奏,仍是被罢了官。
风咽咽,细雪飘寒。
天色沉沉暗。
常思豪牵马漫步在京城街市之中,眼望道路两边灯火繁华,耳闻这些王都的历史旧闻、当今时事,心中颇不是滋味。
荆零雨这一路也讲得倦了,建议先去喝杯酒。【娴墨:点出以上一篇,皆自荆零雨口出,则朱棣之明、嘉靖之愚、严嵩之奸,东厂之酷,皆为雨儿印象】【娴墨二评:浓墨重彩一番叙述,道是史笔,实则不然,此一句将上文轻轻抹尽,陈述化为人言,历史观点变为人物观点,则内容可真可假,可虚可实,给后文留变幻余地。此谓贼文也】常思豪点头同意。面对这砭骨寒凉的世界,实在需要些能令人醉生梦死的东西来驱一驱寒。【娴墨:酒醉者常冻死不知,寒岂可乱驱】荆零雨见他神采不佳,便捅了捅他,笑问道:“你可知京城哪家的酒最好最全?”常思豪无心去想这些,随口答道:“你是这儿的人,自然没人比你更清楚。”荆零雨蹭蹭鼻子:“你这人,一点意思也没有,我当然清楚,之所以明知故问,就是因为你不知道,你就应该配合一点,问我:‘哦?那小可孤陋,便不知道了,请问荆姑娘,京城最好的酒楼是哪家呀?’我便告诉你:‘当然是口福居啦!’你再说:‘哦!原来如此,多谢姑娘指点’这样才对嘛!”常思豪微露笑容:“二乖,我教你,从现在开始,说话不要这么直白,要自称零音师太,别惊姑娘吓姑娘的,那样没几步脑袋就搬家了,知道吗?”
“好小黑,你学我!”荆零雨嗔了这一句,似乎想到什么,又嘿嘿一笑:“那好啊,师太就师太,本师太论起来,和你岳祖父秦lang川一辈,以后咱二人便也以祖孙相称吧。”常思豪道:“可以啊,不过称呼上倒有点让人头疼,我是该叫你姥姥,还是奶奶呢?”荆零雨挥挥手表示无所谓。常思豪:“嗯,那我为表示尊重,便合在一起叫吧……姥奶奶,你好。”荆零雨仰头眯眼,正笑不滋儿地美,一听后面那句姥奶奶,立刻小嘴儿又撅了起来:“好你个臭小黑,又拿我寻开心!你才老呢!你是老爷爷!”常思豪哈哈一笑:“老爷爷,老奶奶,嗯,那可妙得紧哪!”荆零雨自知语失,气急败坏,一巴掌甩了过去。
说话间二人走过这片商街,荆零雨用颌尖一领道:“就是那儿了。”前面一座五层楼的建筑鹤立鸡群般建在几家酒楼中间,门口高挑灯笼照幌,门上大匾刻的正是“口福居”三字,落款是:华亭。字体清瘦见骨。伙计往来招呼,热络异常,一见他二人朝这边来了,忙笑脸迎上接了马匹,另有人前来引路唱喏。
常思豪心想:“这酒楼比之太原的会宾楼气派得多,且伙计分工明确,引马的引马,迎宾的迎宾,倒底是京城,细节周道,与别不同。”近得楼门【娴墨:字法。初看误以为错别字,实不然。近字,是未入楼,写暖气外溢,进,则暖气不足。】,只觉暖气扑面,荆零雨边走边道:“小黑,你可知道那匾上的字是谁写的么?”常思豪道:“自是那个叫华亭的人。”荆零雨道:“废话,你知道华亭是谁?”常思豪道:“能给别人题匾,当然是个书法大家,饱学儒士。”荆零雨笑道:“说你是个不懂事的,一点不屈了你,书法大家的墨宝,谁人得了都会小心收藏起来,饱学儒士假清高,脾气臭,自己的朋友求字也未必愿写,岂会给酒楼茶肆这样的地方?你当这是滕王阁、岳阳楼那样的千古名胜呢?”常思豪问:“那什么人会题这种匾?”荆零雨道:“你瞧这周围,有哪家酒楼敢建到五层?懂了么?”常思豪会意,压低声音:“是有官府照应?”
荆零雨道:“总算你还没傻透腔。告诉你吧,题这匾的是当朝首辅徐大人。他单名阶【娴墨:写徐阶,却以匾出,其意有二:匾者,高悬在上,暗示其地位之高;匾者实贬也,暗示其人格之低。小小文心,瞒人尚嫩,一笑】【娴墨二评:前文小雨口中一叙,明写徐阶保胡应嘉,是与东厂作对的好人,此处又暗设一“贬”,形成矛盾对射,虚实掩映,是为培养提示读此书者要自己用脑思考,莫受叙述影响,方能读出真意】,字子升,因为是松江华亭人,所以用这华亭二字做了别号。”常思豪对徐阶的名字倒不在意,问道:“首辅是什么官,恐怕不小吧?”
荆零雨翻着白眼道:“什么不小,是很大,大到没有比他再大了。”
原来大明自发生丞相胡惟庸谋逆一案之后,太祖朱元璋便取消了中书省编制和丞相一职,也就是没宰相了,改吏、户、礼、兵、刑、工这六部为一级中枢,各部尚书直接向皇上负责,另选拔大学士组建“内阁”。原本大学士只有正五品,比各部尚书的正二品要低三级,但自嘉靖年间起,内阁地位提高了不少,现在六部尚书行事亦须向阁臣请示。而内阁之中,依地位不同分为首辅、次辅、群辅三档,首辅的权力极大,已是相当于过去历朝中的宰相。【娴墨:一部武侠书,却于官场下细墨,何也?第一部为《秦府风云》,开头写一程允锋,允锋者,倒置谐音为风云也。以程允锋被害起首,是知江湖风云实来自官场,是知秦府五十万言,实为启后文而设,此处说官场,看似闲谈反为正文,实写风云起处,看大剑褪鞘出锋也。】她连解释带比划,说了一大套,常思豪也没听得太明白,只粗略记住了辅分三档,总之首辅最大。点头道:“原来如此,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荆零雨嘻嘻一笑:“万人之上是没错,却未必是一人之下。”常思豪道:“难道还有在首辅之上的官职?”
荆零雨叹了声:“唉,你这人笨得可以,人上有人,可也未必在于官职大小,难道,你把那笼子铺忘了么?【娴墨:明点天下风云出东厂,是谓此部为《东厂天下》】【娴墨二评:官场大压小不奇,有裙带,小压大亦不奇,奇则奇者,“下面没有”的本为耻人,却令“下面还在”的抬不起头来,谁耻谁荣?】”
常思豪听她提到东厂,加了谨慎,便不再说,直上三楼找了空桌坐下,伙计过来伺候,递上一本菜谱,笑眯眯地问:“两位吃点儿什么?”荆零雨接过这菜谱来瞄了眼封皮,翻也没翻,直接拍在桌上,道:“瞧你这菜单子厚的,光字数怕就得有个百来万吧?【娴墨:夸张语,实点此书。可知这菜谱封皮印的正是这一百九十万言之《大剑》二字也。一笑】出来吃饭,就是图一开心热闹,哪有耐心烦儿瞧这个啊?劳你驾,就把这菜名儿给我们报报吧?【娴墨:可笑,是懒人话,如小编辑收书约稿,先朝作者索大纲之态,何以故?懒得花精力也】”
伙计点头哈腰地笑道:“回姑娘,报菜名从早儿报到晚上也报不完,小的倒是不怕累,就怕姑娘您饿着【娴墨:懒人偏有此体贴语,却是以懒治懒】。这么着,今儿我们厨下李师傅在【娴墨:何以姓李?此暗透是作者自己炒菜以奉读者也】,辽鲁菜都会【娴墨:可乐之极。辽鲁川粤四系,为何只提辽鲁?盖作者自表不屑作“穿越”也】,文武火俱佳【娴墨:先吹一小牛,吹得响否?看下便知。】,拿手招牌干炸里脊烩三丝、清水蛰头炒芛片、大锅出溜煲羊肉、特一品鲜氽丸子【娴墨:可笑可笑。此前取每句头字:干、清、大、特,以示此书特点,无非文字不注水、不下流、格局恢阔、与众不同之意,自吹自擂一番。中取每句第三字:里、蛰、出、品,明点作者姓名“李哲出品”,后取末字倒念,子肉片丝,子者,小子也,可知是作者自己,言此书乃取自己身上之肉,削片切丝而成、字字带血也,常思豪炖肉军民吃,作者在此切肉给读者吃,此等藏字手法,雕虫小技,唬小儿或可,焉能瞒得过真读书人。】【娴墨二评:四句话出七样,六样菜一样主食,主食是锅出溜,即东北贴饼子,又叫锅贴。主食出于大锅,可知作者在大上用力,其余都是宾也。】,我们这儿出了名儿的量大给的多,而且菜码儿实诚没虚头,一样来一盘儿您就吃不了了,这几样儿您要是点全了,待会儿我作主再附赠姑娘两个震天雷,一串嗞喽花,就算小的我请的。”
常思豪道:“我们吃饭,你附赠炮仗干什么?”伙计笑道
大剑 002二章 墨飞
荆零雨拿筷子捅他道:“瞅、瞅、瞅!看什么都新鲜!这边没有?非抻脖子往人家那瞅什么!”
常思豪“哦”了一声,自知失态,回看时,果然周围墙上都有字,近处靠梯旁这壁上也有,细看时,一首写的是:“面朝西来耳听东,望断高楼燕巢冰。多情倒底一生月,渡口筏轻走渔灯。”
他对诗文不大懂,只觉念着还顺口,瞧不出什么好来,往下再看,还有什么“灯下观美分外娇,桃源秋色岂萧萧。谁知发结连心锁,难抵柴米岁月刀”、什么“自古相思最**,红尘既堕乐红尘。持明不舍终遂愿,大愚若智亦高人。”等等,好像都是些书生、文人感情受到挫折、留墨于此,情情爱爱的,无甚看头【娴墨:无甚看头,方是看头,此作者故意往沟里带人。】【娴墨二评:此等地方初无看头,非读二遍不明。常思豪观壁,实看榜也,此处非正文,故闲带而过,然闲笔又非闲笔,恰以俗情引壮气,是为下文水颜香诗作衬,写文须字字有着落】。往北墙瞧,写的大体也都差不多,个中倒有二三首,看上去像是夸人,又像骂人,好像带着彼此争胜、打笔仗的意思。
他越看心里越有气,寻思:“这些字迹也不算太旧,边关打得乱马人花,每天都有人死,京师这边却有人闲得要命,写这些狗屁东西。【娴墨:自骂一句。可乐】”低头准备继续喝酒,却听两个文士在那仍赞不绝口,心中反感一生,倒想起荆零雨的话来,心说大好人生,自己确实不该总这么压抑激愤,还是开开心心些好,那两个穷酸聊得这么热闹,不知在耍什么宝?不由自主地,眼睛又往那桌瞧去。
那两个文士侧脸看字称赞,留给这边两个后脑勺,常思豪的目光越过二人落在墙上,倒是一愣。
只见那墙上的题字很长,黑压压的占了一片,不细看倒像一幅画【娴批:字写得如画,可知必是行书草书】。写的是:“酒醉成狂且,遗溺玷绮罗。渍迹如疆拓,一派好山河!怜我边民难,相扶捱饥渴。强暴卷地来,铁蹄迸魂魄。妇女面涂泥,啼婴入鼎镬,茅芦起红盖,烈火满城郭。叹我九州中原地,英雄男儿无几多!恨不能随红玉、学谯国,仗剑西去平鞑虏、收番魔!提得单于掼帐下,游四海、示东倭!”【娴墨:当置帆挂于钓鱼岛上】【娴墨二评:先四句颓而不丧,后八句裂人肝肠,末尾气雄如海,此女真好诗情,在上文情诗后看来,更觉壮美】【娴墨三:恨不能三字,又添三分娇弱,有心无力,闷杀痛杀!】前面几字,尚有几分绢然秀意,然愈往下,笔力愈狂,字体忽大忽小,如刀劈,似斧剁,如鸦惊,似水决,狂暴无端,直有破壁之势,至到最后,简直撕天裂地,难以辩识。落缀五字:“河东水颜香。”势如疾风摧竹,纷飞刀叶。最后那香字旁下尺余,还有一个极大的墨点,呈放射状崩炸开来,显然是写到最后,愤力掷笔于墙所致【娴墨:一部武侠书,先以匾额写一阁老,次以壁诗写一名妓,阁老高高挂起,名妓壁上留香。阁老城府深沉,笔墨随俗不露心意,妓女豁达豪放,字里行间透显精神。可知侠义情怀,庙堂全无半点,豪气快人,尽在市井民间】。
忽听嗤儿地一声轻笑,回头看时,荆零雨眉往高分,眼眯成半,饧饧松松一副不以为然模样,道:“这诗不像诗词不像词的玩意儿,不知是哪个写的,真是丢死人了【娴墨:小雨露一怯。此唐宋前之古乐府诗也,何以说诗不像诗,词不像词?】。”常思豪道:“刚才那两位先生好像说,是什么风尘女子所书。”荆零雨道:“嗯,把尿裤子写成诗,天下少有,也就是风尘女子,才有这等厚脸皮。”常思豪道:“什么尿裤子?你别瞎说。”荆零雨嘻笑:“我怎么瞎说了?她不是写得很清楚了么?说她自己喝酒醉成个傻**,尿了裤子,尿渍像边疆线一样扩展开来,就像一片好山河。”
“哈哈哈哈,”只听西桌那身穿画袍的文士清笑几声,道:“这位小师太好学问哪,若不嫌弃,请两位过来共饮一杯如何?”荆零雨见他气度雍容、眼底含笑,下意识地摸摸自己头上帽子,心想:“这人眼睛倒是尖得很。”笑着甩个眼神儿过去道:“你这人太也寒酸小气,连邀客也不大方,贫尼虽然年纪还轻,但是酒量可是不小,等闲的三五斤下肚,也只当垫个底儿,你只请一杯,那还喝个什么劲儿?”
那画袍文士大笑:“哈哈,师太挑得是,那么请二位过来,咱们放量畅饮,一醉方休,如何?”荆零雨道:“算啦,我不过解释了一下那蹩脚的尿裤诗,你说我学问好,便是讽刺,我又何必过去受你讥诮,自取其辱?”常思豪知她自变成小尼姑之后,脾气大涨,怕她惹事,忙使眼色。那画袍文士笑道:“师太差矣,在下是真心佩服,绝无它意。须知‘且’这一字,本是极古,传至今天,原义早泯,今人多已不知,师太竟能一语道破,显然学识非同寻常。”荆零雨脸上微红,哼了一声:“一个象形字,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常思豪心想:“象形字?象形象形,莫非是取其形象?小雨刚才解释‘狂且’是傻**,那么‘且’多半便是**的意思了,那,那岂不成了男子的**?”又联想到且字的形状,登时会意,这才明白她为何脸红【娴墨:记得李敖有杂文“且且且且且”,曾论证过此字,中国字大都象形,以此为最趣。】。
那画袍文士微微一笑:“师太忒谦,须知古象形字,世人所知极少,师太小小年纪能明其意,相当难得。不过听方才师太话中之意,似乎对水姑娘这首诗颇不以为然,只怕识见又稍落下乘。须知诗文一道,最忌限于格律韵脚,种种制约。诗之精华,全在一个意字,有诗意便是好诗,有境界自成高格。一意雅达,则峰穿云海,石破激流,境界全出,岂在枝末文句。水姑娘此诗简白狂放,却含着一腔爱国深情,尤其最后三句连排,豪气生虹,于在下眼中看来,实是难得的佳作。”【娴墨:是懂诗者语。水颜香诗文字浅白,原非艳品,全在一个情字,无情哪来意,是故品诗意必先有诗情】常思豪听得“水姑娘”三字,微微一愣,又看墙上字迹,这才明白:“这落款是河东水颜香,我还道是作者姓颜,叫颜香,奇怪这‘河东水’不知是什么地方。原来人家是姓水,这姓氏可少见得很。”又想:“王文池口中所说独抱楼的妓女,便是叫什么水姑娘,看来姓水的人也确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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