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剑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年岱
“记得。”我仿佛堕入回忆的梦里,梦中我们两个,在花园里栽种着各种各样的花儿……那倒底是梦,还是真实的回忆呢?现在的我,已经很难把它们分得很清了。
“它代表着……,”三少的声音有些沙哑:“幸福重新降临。”
我明白他的意思,陷入深深的沉默。
他终于抬起头,有些艰难地说:“我们还能重新开始吗?”
“三少……”我流着泪,闭上眼睛,使劲地摇了摇头。破镜
大剑 美丽人生
一不幸的美女一个在外人看来,永远难以和不幸联系起来的人,生命中却往往充满不幸。
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在我的身上,居然会有那样的事情发生!
我的父亲严人正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手中一对闪电钩使得出神入化,生平最讲义气,颇受黑白两道、各路英雄的尊敬。母亲于月英是昔日‘刀剑山庄’于家的名门闺秀,温柔贤淑,普天之下,恐怕再也找不到她这样的好母亲。
有了我之后,母亲就没有再生育,父亲并没有怪罪过她断了严家的香火,也没有再娶的意思,对我更是百般疼爱,我想,如果我是一个男孩,未必会比现在过得幸福。
我常常站在星月下,倚在小廊边,看着父亲在院中练武,父亲的钩影,就象是千百个闪动着的月亮。我也常常枕在母亲膝上,磨着她轻抚我的长发,跟她撒娇,就象小时候一样。
那年,父亲做寿,大宴宾客,时年十六岁的我一出现在江湖豪客们的面前,立刻引起了轰动。
每一个到场的人,都被我的美震惊,他们有的目瞪口呆,有的浑身颤抖,有的把捧到嘴边的酒倒在了自己身上,年纪轻些的,干脆昏了过去。
我也曾对着镜子仔细欣赏自己的美丽,可是从未想到过我的美居然有如此大的魔力,竟然让百余在刀光剑影的江湖上叱咤风云的大侠豪客们如此丑态百出!
那天光彩照人的我征服了在场所有的人,甚至使父亲都感到自己已不再是焦点,仿佛大家都不是来给他祝寿的,而是特地来看我的。
以后的日子,不再平静,既有不断上门的提亲,又有江湖肖小的骚扰,在为这些烦恼的同时,我又为自己的美沾沾自喜,每当又听丫环报说有媒人上门,我就会很满足,很得意,我的美是众所周知的,举世公认的,得到我,是所有的大侠名剑、世家子弟们共同的梦想。他们为我而决斗,流血,甚至失去生命,我从未看到过这样愚蠢的一群人,他们的身份再高,武功再强,在我看来,也不过是一群小丑儿。
他们陶醉在我的美中,我也陶醉在自己的喜悦里,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这只是青春的虚幻,也是噩梦的开始。
今天是初二,是我的十七岁生日,也是我订亲的日子。
对方是东阳云堡的少主云飞扬,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他父亲云天笑领着他来求亲,云天笑侠名极广,为人谦和,可是云飞扬却抱着他的刀,梗着脖子,冷眼瞧着他的父亲和我爹客套,一副桀骜不逊的样子,好像求亲的,倒是我爹。
更让人生气的是,他见到我的时候,竟然对我的美视而不见,没有一点惊讶的样子,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算是对我飘飘万福的回礼!
我忍着怒气,陪他到花园散步,因为云堡主是爹的好朋友,纵然儿子无礼,也得给当爹的几分面子。
小径上我们一前一后地走着,我斜着眼瞥着他又狂又傲的样子,脸色显然好不到哪儿去。
“你以为长了一副漂亮脸蛋儿就了不起?”他转过头,看了我一眼,淡淡地冷笑:“要是没有你爹的庇护,你早已沦为江湖人的玩物了!”
怒火狂燃!“喝——!”我一长身,一式‘大日如来掌’,直击他的后心!这一掌我运足了十成内力,势若洪涛,汹涌澎湃,既如长江大河一泄千里,又似铁木击钟,震聋发聩!我特意使出这至阳至刚的掌力,要让他知道,我严大小姐并非一个脆弱的花瓶,而是一朵带刺的玫瑰!
然而,他本来抱在怀里的刀,不知何时脱了鞘,手腕一斜,刀刃便拦在背后,横在我的手掌之前,不论我要向哪个方向变招,都势必按在刀刃之上!
不得已,我只好撤手,一招之下就已被逼退回来,我心早已一片冷冰!难道我一身的功夫,在江湖上真的是不堪一击么?!
——至少在云飞扬面前,是不堪一击!
耳边,仍是他那冷冰而又充满讥讽的轻笑!
“美毫无价值,就如同你这个人一样,你自以为是地炫耀、张扬,无非是在挥霍着青春!拿肉麻当有趣,拿无耻当荣耀!”
“看看你的母亲,哼,昔日的一代美人,可是,她老了,你也是一样,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发现,看到母亲的脸,就象是自己在照镜子!”
“你很快会厌恶自己这副躯壳儿的,可是你却永远甩不掉它,除非死。你会发现以往你用来炫耀的资本,会慢慢变成一堆毫无价值的垃圾!”
他向我稍微侧了侧身子,笑容居然变得亲切了些,用柔软温和而又缓慢残忍的声音说道:“你这堆垃圾。”
“你这个混蛋!”我气得浑身颤抖,心乱得象烧得滋滋冒响的水,眼睁睁地看着他得意地冷笑着从我面前消失。
“你也好不到哪儿去!装出一副高傲冷酷的样子,婚姻大事,还不是由父亲来做主?根本就不算是个男人!”我为当时没想出这句话来损他而后悔不迭,恨自己硬是吃了个亏。
可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我回想起他的话,开始惶惶不安,我向镜子望去,镜中是一张惊慌失措的脸,眉头紧皱,没有迷人的微笑,眼神中充满恐惧和迷茫,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几岁。
我对自己的美产生了怀疑,也对衰老产生了极大的恐惧,我发现自己在一天一天长大,然而青春过后就是衰老,母亲如此,父亲如此,人人都如此,我也不能例外!
我是如此的美丽,为什么不能例外!这不公平!绝对不公平!
可是不公平,又能怎么样呢?
那天晚上,父亲来征求我的意见,看起来,他对云飞扬相当不满,只是出于老友的情面,才不得不做做样子。我答应这门亲事,使父亲有些错愕,但我没有解释什么,父亲看着我,眼神中有迷惑,可是他也什么都没问。
也许父亲以为,我是喜欢云飞扬吧,他是个善解人意的人,也知道年轻人的心思是永远都无法捉摸的,当年他和母亲就曾是一对别扭的情侣,可是现在却是一对和谐的夫妻。
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可能看透别人的心,甚至连自己的心思,也无法看透。
我不知为什么会想要嫁给他,也许是他与那些热得炙人的追求者们不同,也许是我想征服他,把他踩在脚下,蔑视他,挖苦他,重新夺回我的自信和自尊。也许我的心中,有一部分被他打动了,他的话虽然尖刻无理,可是我却找不到一丝反驳的理由。
我坐在床边,轻轻拨动着幔帐,桌上烛光正艳,烛台旁,摆着我最喜欢的那一套茶具,屋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气,初二,今天是初二,我订亲了,再过不久,就会嫁到东阳云堡,成为别人的妻子,告别这个少女时代的闺房……
夜深了,我的心也随着夜色变得压抑起来,白天,在订婚宴上,云飞扬的脸还是那么冷,他的心里,究竟在想着什么呢?我的未来,会幸福吗?
烛火忽然起了些许变化,火焰的尖端,爆出一团小小的、散乱的火花,就象是爆竹中的火药撒过去,在空中遇到火燃着了一样,发出极轻微的‘噼啪’声。
我起身想看一看,身子却忽然变得沉重起来,紧跟着大脑中好像有一根紧绷的弓弦在不停地拨动,又涨,又难受,耳中轰轰作响,想抬手去摸摸额头,身子却软软地倒了下来。
一个黑影如鬼魅般飘进屋内,出手如电,点了我的哑穴,伸手扶住了我的腰肢,将我轻轻地放在床上。
“是yin贼?采花大盗?还是……”我的脑中依然清醒,只是疼得厉害,身子软得象一团泥,我知道,这肯定是他在外面撒进来什么遇火燃着起效的**粉,而且,药性非同一般!
我们严府,虽比不上昔年‘刀剑山庄’三步一侠,五步一剑的盛况,但上上下下,也有武士近千人,设有‘十人拔’、‘百人拔’,个个都是身怀绝技的高手,‘百人拔’手底下的功夫,也绝不逊于江湖上普通的侠剑客。府中明处有机关,暗处有弩手,想要进来,势比登天,这人能摸到我的闺房之内,自然有着超一流的功夫。
那黑影探身瞧着我,他蒙着面,由于背对烛光,他的脸陷在阴影里,眼睛中闪出喜悦而又贪婪的光。
“好美……”他伸出手来,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动作轻柔,就象呵护着婴儿的、母亲的手。然而此刻,我的恐惧也达到了顶峰——“不,不要皱眉,不要害怕,那样,会让你变丑的……”他轻轻地说着,就象是在安慰受惊的小猫,我忽然听出,他的声音,竟然是如此柔美纤细,难道他竟然是……女人?
我偷眼向她的手瞧去,那的确是一只女人的手——十指纤纤,在烛光下,是一种超越肉色的粉红,我的心稍微平静了些,毕竟对方是女人,我就至少可以保住我的贞洁。
然而,当她的手在我脸上摩挲的时候,我的心底,又产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安来,难道,她竟然是一个……
就在这时,她拉下了罩面的黑巾,那一瞬间,我感觉,我的呼吸停止了——那是一张,美丽至极的脸,美得让你找不到一点瑕疵,一点缺憾,我曾为自己的脸沾沾自喜过,可是见到她的脸,我才知道自己的美是那样的不成熟,没有风韵。
与这么强烈的美如此的接近,使我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舒畅感,这种美感就象几丈高的巨lang无端袭来,将我打得透湿。作为一个女人,我甚至无法去嫉妒她——嫉妒总是产生在相近的人的中间,就象一个平头百姓永远无法去嫉妒皇帝拥有的财宝一样,我,比她差得太远太远了。
她把脸和我的脸帖在一起,轻轻地蹭着,就象小孩子和母亲的帖脸儿,那种奇怪的感觉把我从美的享受中硬生生地拉出来,又拖进诡异、恐怖的地狱,紧接着,她仰起身子,从怀中掏出一个红色的小瓶,然后慢慢地、仔细地把里面淡红色的粉末轻轻地倒在我的脸上。
我可以闻到那粉末的清香,很怡人。我在平常,很少化妆,因为化了妆反而会掩盖住我的美丽,使我变得粗俗,不过我仍备了不少来自全国各地的、上等的胭脂水粉,在见外客时,略施一些,以示庄重。
难道她是要为我化妆吗?可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她倒完那淡红色的粉末后,又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儿来,象是檀香木所制,手工雕花精美异常,也渗出淡淡的、飘飘渺渺、时有时无的香气。她打开盒盖,十分小心地拿出一个软软的棉垫儿,在我脸上轻轻地擦——有些微凉,是湿的,上面的水份与先前那粉红色的粉末融在一起,随着她的小心擦拭,迅速地渗透进了我脸上的肌肤,清清凉凉的,有股说不出来的舒畅。
是美容的圣品吗?这倒底……我心中的疑惑,可以说升到了,看着她那张美艳绝伦的脸,还有那温柔的为我上妆的动作,我甚至开始怀疑,她就是天上的美神,下界来接我这个人世间最美的人,而在到天界之前,还要对我先进行一番妆扮,也许是因为我在人间算得上美丽,可到了天上,就变得普普通通了?如果是那样,我宁可不去天界,那里每个人都那么美,而我只会变得平庸,不再是众人目光的焦点……
就在这时,我感觉到脸上有些痒,紧跟着,痒得越来越厉害,仿佛皮肤下面,有无数蚂蚁在啃噬,又象是一堆蚯蚓在皮与肉之间,不断地蠕动,钻爬,象是开凿着隧道。很快地,痒变成了痛,剧烈至极的痛,脸上的皮肤就象是要与我分离似地一块块鼓涨起来,最开始是额头,然后是两颊,由这些大面积的地方向眼角、鼻翼等处扩散,我甚至看得到自己的眼皮肿起来似地,鼓成两个半透明的泡泡,内侧壁的血管象疯了似地暴突着,鼓动着,象拼命想逃出牢笼的恶狗般向外挣扎着!
我无法呼吸,嘴张得老大,喉咙深处‘嗬嗬’作响,极度的惊异、恐惧与疼痛,使我不住地痉挛,身上的穴道又被封死,无法动弹,这种痛苦和折磨,简直无以复加。
然而面前这个女人似乎很喜悦,又很诡异地一笑,伸出手来,用她那长长的、尖利的指甲轻轻刺破我下颌处的皮肤,慢慢地划动着,从左至右,割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然后继续向上,从右耳,到前额发际分界处,帖着发际,划过整个额头,然后又顺着左边的发际,划过左耳,一直到下颌的起点,合成一个圆圈。
紧跟着,我感觉她的指甲进入了我的皮肉之间,然后是整根的手指,一根、两根……,她用两只手轻轻地捏住我被割开的皮肤边缘,小心缓慢地向上翻起,慢慢揭开……
我终于明白了她的目的,她是要揭下我整张的脸!
**、奇怪的红色粉末,她所做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揭下我的脸!
一瞬间,我的血液凝固了!我不敢相信,可是又不由得我不信!我想闭上眼睛,可是眼皮却已不听使唤,我想挣扎,可是身体却一动也不能动。在剧烈的痛楚之下,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下颌的皮肤被慢慢揭起,然后是带着些血丝的嘴唇、鼻子……
二没有脸的人“是寻美人!一定是寻美人!”父亲愤怒而又恐惧地吼叫着,一只手拄在桌子上,浑身颤抖。我看得出,他也是在勉强支撑着,使自己的精神不致崩溃。
外屋,几个胆子稍大些的丫环抢救着昏厥过去的母亲——刚才,她一见到我的脸,‘唷’了一声,便倒了下去,不醒人事,丫环们紧张地忙来忙去,可是无论谁,也不敢朝里屋的我看上一眼,我想,她们今天早上看到我第一眼的时候,已经注定
大剑 谜
三九隆冬,雪花象柳絮一样漫天飞舞,长白山下,放眼一片苍茫。
我睁开眼,火炕已有些凉了,我一轱碌身爬起来,穿上棉衣皮袄,蹬上双层的乌拉草鞋,把皮帽的翅儿翻下来,抄起满是凹坑的铜皮脸盆,走到外面,撮了一盆雪,擦起脸来。雪像冰渣子一样,锋利得有些扎手,摩擦在我那布满皱纹的脸上,却象一块柔软的布。我早已习惯了北方的雪,以前在冬天里,隔三差五我还多弄些雪来擦个澡,现在年纪大了,也渐渐不敢再逞英雄了,人老了,就得服老,虽然这是件令人伤感和悲哀的事,但是我必须坦然地面对和接受它。
洗漱已毕,我到了前院儿,把积得厚厚的雪扫得一干二净,又把挡在窗子上的隔板拆下来,用长杆挑起幌子,高高地挂在门前的杨木高杆上,本来这么大的风雪很容易把幌子刮坏,但是大风雪中也许会有人在山里谜路,挂上幌子会醒目些——至少他们到了我的店里,能喝杯酒,暖暖身子。
看着杆子上随风飘扬的大红灯笼和“云来酒店”四个大字,我的心里暖阳阳的:这毕竟是我经营了十来年的店面,我老了,这个店就象我的孩子一样,给我的晚年生活带来了快乐,也是我精神的寄托。
雪仍自下着,越来越大,刚扫过的院子又落了不厚不薄的一层。我退进屋中,关上门,把倒扣在桌面上的凳子拿下来摆好,又把桌子擦一遍,然后升起火,切了些昨天喝酒剩下的狍子肉,坐在灶边,等着水开准备烫酒。
望着灶中扑簌簌的火光,我的眼中又现出她的影子,她仍是那么年轻,那么漂亮,在闪动跳跃的火光中轻扶瑶琴,仿佛那悠远的琴声从她的指间流出,又透过火光,超越时空传到了我的耳畔……
若是她还活着,一切会怎样?我们是否会在一起,安安静静地生活?锅内滋滋的水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不禁苦笑着咳了几声,舀了瓢开水,倒在大碗里,又把酒壶盖好,放了进去。
‘咣——’一声门响,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跌在地上。门这一开,冷风夹着雪立刻卷进屋中,顿时冷了许多。我回头看去,正是常来我这里喝酒的老王。今天老王的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对劲,头发纷乱,连皮帽子都忘了戴,头上顶了不少的雪,神色也是慌慌张张。
我赶忙把他架起来,扶他坐下,把酒推到他面前,道:“先喝口酒。”
老王哆哆嗦嗦地拿起酒壶,狠狠灌了两口,可能是喝得急了些,他剧烈地咳了起来。
我回身关好门,问道:“出了什么事?”
老王缓缓地吁了口气,低下头来,脸上的皱纹一颤一颤地抖动着,显得心绪不宁。
我又抱了坛酒来,默默地放在桌上,然后坐下。我心里明白,我们认识也有十来年了,我了解他,他了解我,他是个快性人,有什么事情不用逼问,他自已就会憋不住说出来的。
果然,老王喝了几口酒以后,心绪平静了些,缓缓地说道:“老李,咱们两个认识……,大概有十来年了吧。”
我缓道:“嗯,大概是这样,我自打在这长白山下开了这小酒店,第一个来光顾的就是你。”
“在这里,我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老王的声音有些粗哑。我帮他扑落头顶和身上的雪,默默地注视着他。
“平常素日,无论有什么事情,我都喜欢和你坐在一起喝着酒,唠上一唠。”老王攥了攥拳头,面色凝重得象一块生铁。我拍开酒坛的泥封,给他倒上一碗,继续往下听。
“有件事情,我实在……”他欲言又止。
我静静地看着他,什么也没问,我知道,若是我问了,他反而会藏起来不说。
果然,他又焦燥地喝了几口酒后,身子向前探了探,压低了声音:“有人……要杀我。”
我看了他一眼,默默捧过酒坛,自己也倒了一碗。
老王一仰头,喝干了酒,继续道:“这些年来,你一定……以为,对我了解得很深吧?”
他失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你不了解,你什么都不了解!我告诉你,不但你不了解,别人不了解,甚至我自己也不了解我自己倒底是怎样一个人!你知道么?人,永远都是一个别人和自己都永远无法了解的永远的谜!”
“永远……这三重的永远……倒底有多深,多远呢……”我喝了口酒,擦了擦胡子,淡淡地道:“看来你的心里,一定隐藏着什么东西,它一直在你的心里压抑着,你内心看似平静的表面下,一定有着某种难言的痛苦。”
老王的眼睛忽然瞪大,目光如炬,紧紧地盯在我的脸上,又渐渐地黯淡下去。他把头扭向一边,道:“你说得不错。有个充满痛苦的秘密,一直隐藏在我的心里,无论我逃到哪里,它都象一个幽灵般如影随形地跟着我,从来没有一天离开过。”
“就是因为这个秘密,才有人要杀你?”
他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老李,你信不信,我其实会武功的。”我嘿嘿一笑,多少次他喝得烂醉之后,都对我说他会武功,可是酒醒后就老老实实地上山劈柴去了。
老王正色道:“我不但会武功,而且是当年关北道上数一数二的刀手——快刀王七九听说过没有?”
我‘哦’了一声,收敛了笑容,道:“王七九的名头,我倒是听过的……,十几年前关北道上,霸刀李霍之、快刀王七九、长刀崔浩天三人并称关北三刀,吃老行的里头,那是头一把。”
老王笑了笑:“想不到你老哥对江湖道上的事,还知道得挺清楚。”我苦笑:“没吃过猪脚,也看过猪走路。”老王低下头,道:“当时,虽然江湖上的人把我排在关北三刀的第二,但我却知道,比起霸刀李霍之来,我实在是差得很,单是他独骑单刀闯入武陵王铁护营,硬是抢走他们从大佛寺夺出来的那十一颗舍利子,物归原主。这份气概勇气,我就自叹弗如啦!”他正说到兴奋处,却忽然叹了口气:“虽然我与李霍之只是闻名未曾谋面,可是我却做了一件很对不起他的事。”
我轻呷了口酒,道:“看来你的本性还不坏。”
老王道:“怎么?”
我道:“坏人偶尔做一件好事不算什么,但好人做了一件坏事就会使自己一辈子都良心不安。”
老王脸上的肉皱了皱,眼睛眨着,流出落寞的光:“不错,十余年来那件事一直在我心头挥之不去,虽然在这里隐居了这么久,我的心却从未有一刻平静下来。”
我道:“花小柔的死的确是当年震动关北的大事,谁能想得到竟会有人敢动李霍之的女人呢?”
老王愕道:“你知道这事?”
我望着手中的酒碗:“当年关北的人谁不知道?那天……花小柔倚坐在小楼窗边等着李霍之归来……,李霍之欢欢喜喜上得楼来,拉住花小柔的手,她的头却没有转过来,而是斜斜地滑下去,掉落在地上,而血,也才刚刚流出来,缓缓地,缓缓地顺着脖子流下来……,流在李霍之的手上,却是凉凉的……”
老王打了个冷战,道:“你该不是亲眼看到的吧?”
我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道:“关北道上,除了你快刀王七九,还有谁的刀能快到如此地步?”
老王的眼中掠过一丝得意,转之而来的却又是深深的痛苦:“……不错。”
“毫无悬念。”我为他又斟满了一碗酒:“当年这杀案,人人都心中有数,凶手是快刀王七九无疑。这本不算什么秘密,早已尽人皆知了。”
老王望着酒碗出神,我则静静地望着他。
沉默,简短而压抑的沉默。
“我就要死了!”老王抱住后脑勺一头撞在桌子上:“我得到消息,李霍之已经得知我藏在长白山下,他很快就会来了……十五年了,十五年!前五年,我四处逃窜,躲着他,后来藏在这里,一呆就是十年!我老了,我不想再过逃亡的日子!那还不如一死了之!”他抬起头,紧紧地拉住我的手,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我:“我无法对他解释,虽然我知道那是一个严重的误会,但是谁又会相信我呢?死去的花小柔不会相信,李霍之也不会相信,甚至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何况又过了这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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