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钜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暗夜拾荒
田横冷哼一声坐回席位,田荣、伍廉、应曜齐齐收剑。
李恪摇着头,清了清嗓子拉回众人的注意力“改革自上,而下,首先要改的,就是钜子。”
公输岚瞪大了眼睛。
自打听了统和二字,她便知道李恪的目的不仅是成为四脉墨家的钜子,他还打算剥夺各脉的独立性,可她怎么都没想到,改革的第一刀居然会砍在钜子自己头上。
“钜子之位本是墨家掌尊,但从相里子开始,三墨分家,各有计较,钜子渐渐便成了调和阴阳的角色,他们大多只能掌控自己出身的那脉,在某些时候,甚至连自身所出的那一脉都无法掌控,钜子之说,名不符实。”
说到这儿,李恪身旁一直把自己充作定海神针的慎行忍不住苦笑,因为他就是李恪口中连自己那一脉都无法掌控的可怜钜子。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在我看来,就其核心是钜子之位历来仅代表一人。诸位,人皆是有立场的,钜子有钜子的立场,九子有九子的立场,或为一己之利,或为身份之需。我与你们,天然对立。”李恪摆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笑着说,“所以我一说要改革,你们就觉得我志在夺权,拥护的反对的,险些在子墨子的灵位前砍杀起来,这便是立场之别。”
或许是李恪说得太过直白,堂下一阵尴尬的咳嗽,一干人等低眉垂首,都不好意思站出来说话。
“钜子之改,在于明确钜子的作用,使诸脉不再将其视作敌对,如此我们才能戮力同心,共扬墨学。”
“其一,增设钜子副。”李恪竖起一根手指,“墨家归秦,钜子必定要出仕。这不仅是大秦要的诚意,也是钜子之位的责任,钜子有义务为墨学扬名。可钜子出仕之后,俗物缠身,交代给墨家的精力必定会少,所以需要增设钜子副一人,代替钜子,掌管墨家。”
他沉声说话“人分而男女,一夫,一妻,共组家庭,以男主外,女主内,阴阳调和,家族才得以兴盛繁衍。墨家也要如此做,钜子主外,钜子副主内。钜子副者,由钜子在九子中挑选,其身负重责,故在任之时不得出仕,诸位以为然否”
“然。”
“既如此,我的钜子副婴君,你可愿意”
葛婴愣了一愣。
钜子副责任重大,在墨家的地位将仅次于钜子,他本以为李恪会挑选一个亲近之人,憨夫、由养、儒,甚至是视其为师的何玦与早已一门心思扑在李恪身上的田横,都比他要合适得多。
可是李恪笑意盈盈看着他,目光之中殷殷期盼,轻声说“为钜子副者,在任之时便再无自己,唯有墨家。你须得不偏不倚,勤勉无私,可能为否”
一腔热血直冲上脑,葛婴在众人艳羡的目光当中站直身子,高深喧喝“必不负钜子所托”
第四五三章 暗箭难防
葛婴的应承代表着李恪的改革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他的神色越发放松,示意葛婴坐下,继续自己的排布。
“墨家有墨家的特点,子墨子所长驳杂,创建的墨学也涉及广博,墨学、墨艺、墨武,如今还有公输子的木工传承,各不从属。强行将他们捏在一团,既不利于墨家壮大,也不利于墨学发扬。钜子应当明白四脉相别的价值,钜子副作为钜子代行,也应该明白这一点。”
李恪看着堂下明显松快的脸,轻轻一笑。
“钜子应当更关注一门之合,而不是各脉相别,那么墨门之合该包括哪些我大致估摸了一下,财务、根基、机关、后备。”李恪伸出四根手指,又将四根变作两根,“钜子之改的第二点,便是增设钜子四辅。”
“钜子四辅”
李恪点了点头“钜子副为钜子代行,统管门内行政,其下再设钜子辅四人,由钜子任命,分管四事。这就如一国之中丞相开府,又设九卿,此既合尚同之道,又合尚贤之义。”
何玦大概猜到自己的去向了,他拱手向李恪作揖,轻声询问“敢问钜子,如何厘定四辅人选”
“我对四辅的安排如下。程郑掌行商,财务;憨夫掌苍居建设、管理;何玦掌机关精研,季布主祭少年营,为墨家选拔良才。这些任命会后下发,相关人等即刻上任。”
程郑与何玦齐齐起身“唯”
“钜子之改第三步,护卫。”李恪让程郑与何玦坐下,伸出第三根手指,“钜子代表墨家,在外行事,必有窥伺,故需要忠诚良士以为护卫。我意在墨卫中精选三百健勇,立墨卫营,设营主、营副两人。”
李恪看着忠诚的齐墨们,朗声开口“墨卫营主,田横,营副,应曜,你等可愿”
田横与应曜当即离席,抱拳领命“摩顶放踵,万死不辞”
李恪长松了一口气,总结说道“钜子、钜子副、钜子四辅、钜子二卫,分属文武,共领墨家。从此以后,墨家钜子不再是寡人之钜子,而是八人之钜子,钜子之改,你等可有疑义”
这句话其实问得毫无诚意。
在钜子改革的内容中,李恪极小心地不去涉及四脉根本。分散权利,分的是钜子本人的权利,抽调财权,抽的是他所出身的赵墨,便是抽调人力,也是以对他言听计从的齐墨为本,诸九子别说找不到反对的理由,便是找到了,李恪连任命都下了,莫非还愿意收回成命
所以众人全不挣扎,齐齐拱手“一切但凭钜子做主。”
李恪不由翘起嘴角“接下来是改革的第二部分,也是你们所最关心的,四脉之改。”
宗祠当中的气氛又一次凝重起来。
“我前头就说了,墨家有墨家的特点,四脉相别利大于弊,故四脉之改无有大改,只有一些细枝末节。”李恪收起笑,面无表情地给众人喂着定心丸,至于众人愿不愿意,他根本就不在意。
自大集开始,他先后抛出三事,三改,全数通过,所树立的可不仅仅是威信,更重要的是立场的转移。
就像他所说,人皆有立场。
钜子之改看似与四脉无关,可事实上,赵齐二墨的与会之人却早已在潜移默化中站到了他这一边,就连楚墨的领袖何玦也成了钜子团的一员。
接下来的商议,李恪不再需要把成败寄托在忠、义、认同之类感性的情绪上,只需要摆明立场,压服公输,整个改革便可以作成定论,而且任谁也无法说他罔顾众议,一言而决。
李恪胸有成竹。
“我们先说四脉的划分。”
“划分”公输岚第一个跳出来,皱着眉头大声质问,“钜子,四脉便是四脉,传续百多年,何来划分之说”
李恪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我先前也说了,四脉之别源于墨学的驳杂,最早便是以所学划分,使谈辨者谈辨,说书者说书,从事者从事,皆如此也。可是百年分裂,四脉自成,现在的四脉皆有驳杂,又哪是最初的样貌。”
此事李恪正站在理上,公输岚虽有意反驳,却也一时找不出辩驳之处,只能沉默。
“四脉当以学而分,而且还要比以前区分得更明确。我之意,赵墨集合谈辨,称为墨者,以胡陵为基;楚墨集合说书,称为墨士,以寿春为基;齐墨集合从事,称为墨卫,根基”
田横接口道“钜子,从事庄我等烧了,墨卫在即墨并无善名,就不回去了。”
李恪点点头“如此,齐墨先在苍居,待以后有了合适的城池,再作打算。”
“唯”
李恪看向公输三子“还有公输,公输有木艺之长,三脉皆不及,自当集合木工匠师,以后便称墨匠。不咸山就要弃了,你们往归中原,我有一处于你们。”
“何处”
“雁门郡,楼烦县,獏川城。”
公输岚了解过李恪的基本情况,知道他的出身就是楼烦。但公输家离开中原百多年,消息闭塞,却不知道所谓的獏川城就是在苦酒里的基础上建起来的小城,一时也不疑有他,只以为李恪和楼烦的官府熟络一些,更容易安排公输家的老幼。在与古公商议之后,她代表公输,点头接受了李恪的安排。
四脉之改的第一改就此敲定,如李恪对钜子之改的提议一样,润物无声,乍看起来,对四脉几乎全无影响,众人的心情放松了许多,安坐于席,静等着李恪继续议题。
“这第二点,还是在四脉的划分。”李恪斟酌了一下字句,“上一点说了学脉之别,这一点说得便是成员。如何厘定四脉之人我的意见是确立评判,也就是在学脉中遴选专门的评判小组,人数以九人为宜,率敖产生,可称九判。”
“九判”公输岚隐约觉得李恪开始向四脉下刀了,可是声音却越来越不确定,“钜子,九判需率敖,即需要先划定人员,再定出九判。但九判又决定人员是否归属学脉,没有他们的认可,学脉又无人员。此事”
“此事易也,现在的四脉,主体仍以学而分,短时的变动也不会太大。可以现有四脉先定出第一届九判,再将各脉打散,由诸墨自行择脉,参与考核。”
这确实是个办法,虽然公输岚对李恪口中那句“短时的变动不会太大”颇为在意,但还是点头认可。
她又问“钜子说诸墨会在九判之后自行择脉,那若是一人长于两事甚至三事,该如何选”
“诸墨可多方考核,归属却在通过考核的第一脉。此外,凡四脉考核皆过,便改称墨师,他们将是假钜子的候选人。”
众人心中猛然一跳
楚墨的石则穿急声询问“假钜子不再由九子推选”
李恪冷笑一声,振声回答“假钜子者,钜子之备也。自然要学养过人方可为之。现在已经有九判专职于考核之事,九子只需掌管各脉行政,何须再理会假钜子之事”
“这”
石则穿的推辞尚未出口,何玦突然开口“楚墨曰可。”
田横哈哈一笑,说“齐墨曰可。”
葛婴随之附和“赵墨曰可。”
古公睁开老眼,淡淡扫过李恪脸庞,沉声应和“公输曰可。”
第四五四章 大集终,人心聚
毫无征兆地,李恪在问答之间图穷匕现,一出手就攫夺了九子于学脉中最大的权威,对假钜子的推举权。
也直到这时,在场诸人才真正明白钜子之改的意义。
李恪机关算尽,只为此时,明明是向九子宣战的檄文,堂下居然没有出现有分量的反对的声音
葛婴是赵墨领袖,是未来的钜子副。何玦是楚墨领袖,是未来的钜子辅。田横是齐墨的领袖,不仅对李恪忠心可鉴,还是未来的钜子卫
用李恪的话来说,大集之后,“他们”才是钜子。
会有钜子反对对钜子有利的议题么
公输岚惊恐地争着眼,感觉自己似乎从未认清过眼前这个才华横溢的英俊青年。
大势抵定了
堂上堂下全是钜子,公输一脉,又或是那两个毫无存在感的楚墨三子,根本就独木难支。
九子再也不能掌控学脉,通考四脉产生的假钜子也再不会对某一脉有绝对的归属感,经此一遭,四脉看似有别,实则一体,因为他们所培养的精英不再属于他们。
墨师,属于墨家。
大集上再没有一丝反对的声音,李恪高坐于堂上,朗声宣布剩下的改革,甚至不再续上商量的语气。
当然,那些条款也不再遮掩温情的面纱,一字一句,直指核心。
九子改革,四脉拔九子,率敖,每脉两人,加钜子副一人,且以钜子副总领。
纳故改革,允许杂墨入墨,自择脉,但至少通过两脉考核。
纳新改革,凡新墨必须自少年营拔选,自择脉,自择师,首年与师同居苍居,称墨徒,次年始,通过考核,可入学脉就学。
假钜改革,墨师过四脉假钜子试,称假钜子,假钜子居苍居。
以及最重要的,墨法改革。
添加本次大集改革条款。
添加九判任期五年,到期改选,可连任
添加九判考核标准,分可,精,擅,最四级,墨徒试可,诸墨试精,墨师试擅,假钜试最
删除墨家不可一日无主,若钜子故或退位,钜子副代行钜子职能,并在假钜子超过两人之时,启动钜子试,由四脉九判并九子共计五道试题,遴选新钜子。
就这样,绵里藏针的十届一次墨家大集以全议题通过的结局告终,李恪大获全胜,钜子的权威得到空前加强。
大集散场时,李恪搀扶起疲惫不堪的慎行。
慎行脸上全是满意,轻声说“恪,你很好”
整个墨家因为这次大集的决议动了起来。
三墨归位,齐墨行向苍居,不咸山上大兴土木,却不是为了建设,而是为了拆除。
十一月初八,公输入墨。
十一月十七,公输一脉选定九判。
十二月二十六,四脉九脉皆定。
端月十一,四脉划定,谈辩二百二十七,说书三百七十六,从事千二百九十二,木艺百二十二。
端月十九,九子率敖,一日而决。赵墨者,由养,邢三姑;楚墨者,狄,成忧;齐墨者,田荣,伍廉;公输者,公输岚,古公。除了楚墨,皆没有超出李恪的预料。
二月二十四,第一个墨师诞生,是憨夫,在李恪的支持下,他启动了假钜子试,可惜在第一场墨武便败下阵来。
三月十六,墨卫营建成,三百墨卫奔赴不咸,李恪令应曜将二百人保护公输回迁之途,公输下山,归复中原。
四月二十,千机阁设计完成,憨夫亲手打下第一根桩钉,工程启动。
如此六月。
慎行自大集以后就开始生病,一病八个月,不咸山上纷纷扰扰,各地墨门日新月益,可他却一直缠绵在病榻上,既不好,也不坏。
他的食欲越来越差,身体也越来越经不起折腾,李恪本想把他带回中原,可几次摆渡,都因为他的脸色,不得不从半途折返回来。
天池成了慎行的三途川。
李恪知道,慎行这次大概是不行了
自惊蛰起,李恪就放弃了把慎行带回中原的打算,专门制了一张轮椅,每有晴好天气,便带着慎行在北岸四处转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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