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钜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暗夜拾荒
说完,他将肉收入怀里,挤开人群,走了。
李恪一脸复杂地看着那个呆若木鸡的屠夫。
“辱人者,人恒辱之。你以为他落魄,却不知在他眼里却有旁的坚守之物。”李恪淡淡走上去,在那个金饼旁又排出一枚金镒,“两金买他去处,可有人取”
“鱼沟里乙什贰伍四户,有寡妇伍氏。此人病重,曾对信有一饭之恩,信这几日衣不解带,皆是在她处照拂”屠夫轻声应答。
“你既知道,何必如此”李恪摇了摇头,飘然而去。
有了明确的去处,李恪不多时便找到了漂母所在,韩信正在院子里跽坐皱眉,面前有釜,有柴,还有那坨缠着草绳,肥瘦相间的猪肉。
“信君这般眉头紧锁,莫非是后悔受了胯下之辱”
韩信抬头看了眼李恪,神色中并没有多少意外“你可知如何烹肉”
“烹肉”李恪愣了愣,迈步进到院子里,“你居然不知如何烹肉”
“白水煮肉自然无碍,奈何漂母欲食肉糜,我却不知如何下手”
李恪挠了挠头,在韩信对座跪下来,生疏地架釜,生火,又叫沧海去打水,让虞姬去庖厨中寻些佐料。
结果庖厨没有任何佐料。
水起沸了,李恪歪着脑袋看着面前这一整坨肉,想了半天,抽出龙渊。
龙渊剑寒光闪烁,剑身修长,李恪双手举着,左比比,右划划,就是不知如何下刃。
韩信皱着眉看了半天,问“可是要将肉分割”
“对,均匀切快,越小越好。”
韩信点点头,站起身将肉提到一边,锵一声抽出怀中宝剑。
只见那剑长曰二尺,古朴厚重,其剑身虽拙,刃上却寒芒四射,不似凡物。
李恪眼前一亮,出声赞道“好剑”
韩信摇头轻叹“元戎随韩家三世,从未出鞘,不成想”
他并没有把话说完,手起剑落,整肉化糜。他把碎肉装在盘里,小心翼翼全部倒进滚开的水中,又问李恪“接下来又该如何做”
李恪笑着指了指虞姬“有妙戈为我等看护,静候一个时辰便可。”
“这般久么”
一个时辰之后,肉糜制成,因为没有作料的关系,白花花散着一股子难闻的腥臊。
韩信恍若未闻。他亲手把肉糜盛起来,端进房里,轻唤了几声漂母,这才发现漂母早已经没了生息。
李恪默不作声走上去,接过韩信手里的肉糜,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节哀顺变。”
韩信的眼神空洞而迷茫。
“我家祖上世代贫弱,唯大父有成。他因三次救驾之功被赐以国姓,封作将军,此后一生征战,至死也未留下甚田宅家产,唯有这把缴获自战场的元戎剑他卒以后,我翁、我媪皆以此剑为荣,带着我四处求教,请名师传授我兵法战阵。家中的余财不多时便败光了,待行到淮阴,就连韩国也亡了。”
他喃喃说着,表情平淡,就像是在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李恪知道,他只是想倾诉,甚至不是跟李恪倾诉,而是跟那个死去多时的漂母。
“无田、无宅、无依、无靠,其时秦卒尚未灭楚,淮阴还是楚地,并没有官受的田宅可持。我翁媪四处乞讨,与我衣食,赐我生命,却依旧只让我练剑法,习兵策,不许看顾生计之事。”
韩信自嘲一笑“结果学未有所成,楚国也亡了。乱兵过境,生灵涂炭,我是在翁媪的尸首下逃过的劫难,没有帮上一点忙。再后来我便承了翁媪的业,抱着剑四处乞食,就如丧家之犬一般被人驱赶来去。”
他定了定神,看着李恪,抬手指向漂母“遇到漂母时,我五日未食,几乎饿死。漂母予我饭食,将我接回此处照料,待我生机渐复,还为我奔波入籍,得了田宅。我与她说,后必有以重报母。结果漂母大怒,她说,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孙而进食,岂望报乎”
“她是第一个唤我王孙,而不是乞儿的人,可是我却碍于脸面,至她死时也不曾问过她的姓氏”
“寡妇伍氏。”李恪轻声说,“这是她的姓氏,只是在我想来,她怕是更愿意被你称作漂氏。”
“伍氏漂氏”
李恪助韩信在城外山岗葬了漂母,用龙渊伐树,以元戎刻碑,碑上字迹劲如金铁。
恩母漂氏之墓,孝子上将军信
那盆肉糜端正摆放在墓碑前,替代了香烛绢帛,看上去格外隆重。
“信君,你欲何往”
韩信将剑往怀中一插,洒脱大笑“自然是先挣到肉资。待到以后么天下之大,俱是吾辈将阳之所”
“说来我倒有一处,可叫你饱读兵书。”李恪突然说。
韩信眼前一亮“何处”
“陇西槐里,李府”
第四一三章 杂法当道
自淮阴而北,沿沂yi水逆流,霸下在莒ju县横拐向东,行向琅邪。
琅邪是徐非臣的老家,作为如今墨家最重要的合作伙伴,路过宝地,李恪和慎行于情于理都应该去拜会一下当地的主东徐巿。
然而仲秋之期,天寒未至,但海边的秋风却已有了凉意。
慎行的身体越发遭了,前不久染了风寒,不良于行,李恪和徐非臣告罪以后,决定独自随他去拜访那位传说中繁衍了整个日本的仙家大能。
木牛缓缓行驶在去往琅邪的驿道,九天之上,鸿雁南去,山海之交,鸥雀漫飞,李恪呼吸着甜甜的海风,突然问“非臣兄,东海之地广阔无边,你却不能随你翁开海斩浪,对此,你不遗憾么”
徐非臣奇怪地看着李恪“你对这东海又知晓多少怕都是山海经上读来的吧”
“哪能啊”李恪哭笑不得,“我知道海之极有大岛,岛之畔有风暴海,风暴海广袤无边,再往东,便是与中原一般广阔的另一片大陆。管叔、蔡叔、霍叔并纣王之子武庚发三监之乱而败,携族人东渡,盖居于此。”
徐非臣第一次郑重其事“你之所言,几分真假”
李恪哈哈大笑“信便真,不信便假,你以真假问我,莫非觉得我去过”
徐非臣认真道“我不仅认为你去过,我甚至认为你来自于那处若非是出自海外仙山,你如何能无事不知”
“这世上岂有真正无事不知之人。”李恪苦笑回应,“非臣兄,我乃中原之民。前世,今生,皆为中原之民。”
行不多时,琅邪抵近。远远的,李恪就看到视野尽头重帆叠影。
李恪好奇道“非臣兄,莫非琅邪平日也有这许多大船”
徐非臣茫然地看过去,一见,面色大变“险些忘了,仲秋风止,我翁又要出海了”
说完,他跳下木牛飞奔而去。
李恪挠挠头,拍了拍沧海的后背。木牛就此拐下道路,向着船影的方向追赶。
两组人在距离码头一里多远的地方被一群顶盔贯甲,面色阴沉的军卒拦了下来。
“来者何人”
徐非臣心急如焚,刚想说自己是徐巿儿子,李恪却抢在他之前高声说“我乃墨家假钜,雁门李恪,此来乃是受扶苏殿下所托,看看东渡仙船有无改进之法”
“墨家的假钜子”那几位兵卒相互对视,眼神中都是惊疑和惊喜交杂。
随着獏行、兽犼广传天下,墨家和李恪的名头早已与几年前全然不同,便是平民百姓也知道墨家大名,而李恪更是凭借在胡陵和寿春的一系列表现,在某些人的刻意传播下隐隐有了些新圣人的风向。
这种风向在雁门一郡格外鲜明,李恪的每一次名扬都能在那里广为传唱。
百姓们仿照古代圣贤的名号,偷偷将李恪称作有墨氏,专用以区分百年以前那位天下闻名的大发明家。
而这几位军卒恰恰是不久之前,从句注塞调派过来的精锐边卒。
“您莫非是墨家假钜,出身雁门的那位有墨氏”
“有墨氏”李恪一脸茫然,“出身雁门,墨家假钜皆不错,可我家门李氏,何时却成了有墨氏”
“不会错了”兵卒们纷纷让开道路,还有一人飞奔而去,去海边向统领的校尉通报。
李恪看着他们怪异的动作,暗暗摁住徐非臣,和颜悦色问道“敢问诸位为何要在此拦路”
领头的屯长整肃兵甲,抱拳回应“不敢有瞒有墨氏,我等本是句注塞守御北军,属匈奴将军蒙恬麾下。此地乃是方士出海求仙之地,陛下得闻,方士徐生有脱逃之嫌,这才将我等调来看守。”
“脱逃”
“是徐生有子,天赋异禀。数年之前,陛下见之喜甚,方士卢生便建言陛下,有徐子荡于海,徐生必可寻得仙山。谁知此事尚未正诣,当夜营帐便起了大火,徐生于火中安睡,其子却不知所踪”
“所以陛下便觉得徐子脱逃了而徐生也会如此脱逃,只为了避不寻仙”
“正是如此”
李恪嗔怪地瞪了徐非臣一眼。
如此重要的事情也不早说,若不是自己因为当时周贞宝的临别请求有些机警,此事险些就露了马脚。
徐非臣一脸苦笑,暗暗摇头。
李恪收拾表情,笑着又问“那敢问壮士,你等是只在出海前后看守徐子,还是一年四季,皆不放松”
“一曲之卒,校尉领兵,每三月一轮,终年不断。”
“一曲还是校尉领兵”李恪听得瞠目结舌。
曲是军侯统管的军中编制,若是满编,每一曲皆有二五百队若干,也就是数千步卒,此外还有少量的骑卒和车兵,也就是说,始皇帝拍了好几千人看着徐巿的航海生涯,只怕一时疏忽,徐巿就不见了踪影。
这让李恪不由感慨,玩魔术的就是引人瞩目
拜别军士,木牛缓入,李恪看到对面奔来几位骑卒,定睛一看,居然是熟人司马欣。
“司马校尉”李恪欣喜道。
“哈哈假钜子,有墨氏,年逾不见,恪君闯下好大的名头”
两人分别跳下车马,四臂相握。
一番寒暄过后,司马欣欣赏地看了眼壮硕如牛,再次进入到哑奴角色的沧海,又看了眼灰色衣袍的徐非臣。
“恪君,墨家着玄衣,此人”
“此人是杂墨,半黑不黑,故为青灰。他对海航舟楫颇为精通,我这才将他带来。”李恪张开大嘴胡乱解释,突然指着徐非臣说,“那谁,还不请军士将你带去徐生处,将你一路对舟楫之事的想法和盘托出”
徐非臣楞了一下“啊唯遵假钜子令”
司马欣抚须而笑,挥手让军卒把徐非臣和沧海带去徐巿处“恪君好强的气势,竟连名都不唤,那人也不见愤懑。”
李恪撇了撇嘴“司马校尉有所不知,杂墨者,近墨也,多学于稷下墨学,离经叛道,不为墨家所容。我看他真有本事,这才说服老师将其带在身边钻研墨学,其地位与哑奴也就是那登车的壮汉无有二致。论身份,我与他们是客气不得的,多礼则有失体统。”
司马欣恍然大悟“我也常听杂墨、杂儒,原来还有此等讲究。就是不知,这天下法家如此兴盛,为何却不闻杂法之说”
“杂法如何能说”李恪失笑一声,“杂之一字意味百家勾连,而天下百家勾连最甚便是稷下学宫。司马校尉莫非忘了,韩非子与丞相之师”
“荀子亦是杂儒”
李恪含笑点头“天下儒分八脉,七脉从善论,唯荀子从恶论,故其弟子门人一贯被其他儒者打压过甚。您想想,法家如何能再分出杂法来便是分,也只是新法、古法之说,盖因法家”
一个长长的尾音,李恪隐而不语。
但是司马欣却亢奋了。他像是发现了惊天的秘密,双眼放光,须发直竖。
他捏着拳头,斩钉截铁
“我道法吏为何总与我北军为难,原来法家杂法当道”
第四一四章 海外有仙山
滨海的码头。
数十帆影,密密麻麻。
其实李恪也不知道眼前的泊所究竟能不能被称为码头,因为他与后世突出海岸,深入海区的码头完全不一样,从样式来说,其实更像是所谓的“水寨”。
高大的圆木在沙滩当中切出一块,最深处不过两三丈,水浅处直抵海岸,方形的寨墙将靠海的一侧围成一圈,正中留出两道水门,专供舰船出入。
而在靠岸这边,有木料拼接出简陋的平台,位置大约在涨潮与落潮的水线之间,平台上有突出的拴桩,专供于固定海舟。
被称为当世最顶尖的仙家海舟整整齐齐停泊在平台边上,它有着微微翘起的宽大方头,样式相近的船尾,设有单层甲板,甲板三分之二处建了宽大的木质楼阁,大约是整艘船的舱室所在。
它的动力以桨动力为主,侧舷开出一个个小的桨门,粗大的桨如蜈蚣的足肢固定在两侧,每侧四十桨,也就是共有八十个桨座。此外它也应用风帆,不过仅有单桅,高度并不比船楼高出多少,配置横帆。
李恪上上下下打量了许久,勉强判断,这大概是后世楼船的主体造型,仅从结构来说,想来容易散架,并不怎么耐受海上的风波。
他正静静看着,心里回忆着后世经典的船只模型,突然从远处行来两人,非臣在后,生人在前。
那生人看着三十六七,花发,童颜,身材瘦高,体态清癯,一绺长须垂于唇下,迎风而飘荡,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
能让徐非臣跟在身后,光这一点,已经足够证明此人身份。
李恪笑着迎了上去。
“墨家后生李恪,见过徐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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