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林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Loeva
宋氏又对文氏母女道:“先帝末年,我就随你们二老太爷回到湖阴老家教书,除了老父去世时,曾经进京奔丧外,再没有踏进过金陵城的大门。京中的事物,我也不太了解,只能道听途说。但我记得,杨意全的伯父在扬州为官,有一年中秋送东西回家,里头是有一套玻璃酒器的,记得杨意全提过,那好象是扬州一个大商人送的礼,是内务府出品,价值千金呢。只可惜太过单薄易碎了,次年祭祖,杨家一个小辈不慎把这套酒器打碎了,闹出一场风波来,还波及到了杨意全。杨意全因此带着梅珺和两个孩子搬进书院,差不多有三个月的功夫没回过杨家。后来还是我让梅珺劝他,他才在腊八时,带着妻儿回去向长辈问安了。”
这也就是说,内务府其实是有在生产玻璃器皿,并向外销售的。但考虑到燕王府流传下来的玻璃制作方法,似乎比永乐朝时有了许多不足之处,所以制成的东西,质量也下降了。这样的玻璃器,又怎能在市面上大量销售呢?
做窗户和镜子就挺好的。
不过无论是玻璃还是香皂,又或者是葡萄酒,都算是奢侈品了,内务府拿这个卖钱,民间人士没什么好说的。谢慕林只关心水泥配方,是否还为皇室所忌?毕竟宋氏小时候在北平城经历的一切,距今也没几十年,算算时间,当时差不多也就是先帝被过继的时候吧?
宋氏明白地告诉她,她父亲考中进士,接着带家眷在京城安家,确实是先帝被过继前后的事。先帝被过继前的忌讳,在先帝被过继之后,多半就不再是忌讳了。但考虑到先帝的立场,这种事他是不会公然宣布的。他是皇家过继到燕王府的皇子后嗣,从燕王府拿到机密配方,又再带回皇家,说出来有些不大好听,况且当时他还兼祧着燕王府一脉呢,不可能不顾及燕王府众人的感受。
由于皇家经常把皇子过继到燕王府为嗣,那些被剥夺了继承权的前任世子,可能下场不是太好,但原本就不是世子的王子们,却还有不少能存活下来,并成为燕王府分支的。不能掌控住这些人,就不能真正掌控住燕王府对燕地与藩国军队的大权。嗣子们还是有不少东西需要顾虑的。
所以,先帝会应用燕王府的秘方为自己谋利,却不能把秘方宣扬得天下皆知,影响了燕王府的利益。
而到了今上登基之后,情况又有所不同。
今上的胞弟,是最新一任被过继到燕王府的皇嗣,他是被先帝以兼祧的嗣子名义,送回燕王府的,地位就如同被谢璞定为二房嗣孙的谢谨之一般。他入继燕王府后不久,就迅速迎来了大战,抵挡住了女真人南下,并击溃了女真大军的精锐,立下惊世战功。
当时今上还是个不起眼的皇子,若不是上头的皇兄们为了争夺储君之位,都已元气大伤,而他又有个很给力的同胞兄弟撑腰,光凭一个执掌西南军权的曹家,还不见得能坐稳东宫之位呢。
正因为燕王为今上的皇位立下了大功,又一直很忠心,所以,今上与燕王兄弟之间有了默契。燕王府控制了北地边军,但不会伸手到南方的土地,今上也不会对燕王府有任何猜疑,不扣军费,也不制止燕王积攒军粮,生产军械。燕王府治下懂得配水泥方子的工匠,朝廷是绝不会开口讨要的。
如今谢璞正在北平为官,只要他能获得燕王的信任,他的家眷在南边老家生产一点水泥,给自家修补一下家宅,再卖一点水泥给族人亲友或乡党,又能犯什么忌讳呢?
听到这里,谢慕林与文氏母女二人,才算是终于能松一口气了。
文氏不由得念了声佛,道:“燕王对我们老爷有知遇之恩,只要燕王忠于君王,老爷待他自然是忠心耿耿,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宋氏微微一笑:“燕王怎会对今上不忠心?今上对兄弟信任得很。因为,燕王多半已经默认了,将来会请今上过继一位皇子到燕王府为嗣的。燕王做到这一步,今上对这位兄弟,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啊?”谢慕林眨了眨眼,“祖母这是什么意思?”
慕林 第三百一十一章 提醒
宋氏表示她没什么别的意思,这其实是她在北平的亲友偶尔在书信里提到的一些事,一些猜测而已。
如今这位燕王,王府里只有一位燕王正妃,并无其他姬妾,因此早年有个专情的美名。但燕王夫妇膝下至今只有一位郡主,却无男丁,燕王府的继承权,还不知道会便宜了哪一个。北平民间一向有猜测,燕王如此得今上信任亲近,很有可能是与今上达成了默契。日后今上会从几位皇子中,挑选一人入继燕王府为嗣。这么一来,燕王的子嗣不会受到损害,妻女会受到庇护,今上也不必猜忌他会有异心了。因为无论燕王的势力有多大,军队有多强,王府有多富有,最终都是要便宜了今上的子嗣的。
燕王府的分支们曾经也有过怨言,但燕王本人的军功卓绝,对军队有足够的掌控力,根本不需要看别人的脸色,再加上燕王府由皇子入嗣已经是个传统了,大家都挺习惯的,他们顶多就是抱怨几句,做不了什么。
为此,北平一带无论是官场、军队还是民间,都没什么人敢搞事,与朝廷作对。大家相安无事,老实干活,一有机会就暗地里打听打听京中几位皇子的性情喜好,随时准备着迎接一位新世子的到来。
宋氏微笑着对文氏与谢慕林道:“素敏今年留在湖阴,照看孩子们读书,与族人多多往来,重续旧谊。等到明年开春,就北上去北平城与玉和团聚吧。几个男孩子要留下来读书,但女孩儿可以带着一块儿去北平。女儿家还是要趁未出阁的时候,多读书,多上外头走走,增长见闻。否则一辈子都被困在后院之中,眼里能看到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不知道外头的天有多高,地有多广,能有什么见识?”
文氏愣住了,忽然有些手足无措:“不是的……我怎么能离开呢?老爷让我留在老家孝敬您……”
宋氏笑了:“我不缺人孝敬,但你与玉和总不能老是分离两地吧?夫妻还是要相守在一起,才是正道。孩子也需要来自父亲的关心。我可不是三弟妹那样的糊涂人,非把小辈们扣在身边才高兴。好了,这件事你们不必多言,我早就跟宗房商量过了,就这么定了吧。玉和若有异议,就说是我的意思。不用担心几个孩子,有我和宗房的人在呢,族人们与他们混熟了,也会多加照应的。等男孩子们有了功名,再往北平去,你们一家就团聚了。不过北平风物,与南边大不相同,你们平日里也要多多留意,别去了之后,还糊里糊涂的,不慎犯了忌讳都不知晓。”
谢慕林有些明白宋氏愿意跟她们说那么多话的原因了。她十分乖巧地打蛇随棍上:“祖母这里有很多与北平相关的书籍吧?我能不能借来看?”
宋氏顿时笑开了:“可以啊,随时过来。只要别把书弄脏弄坏了,随你爱看哪本书都行。若有不明白的地方,只管问我。”她转向文氏,“你也一样,别整天只顾着忙家里的琐事,偶尔也看看书吧。你都多少年没认真读书了?从前的功课是不是早就忘光了?若将来遇上别家官眷,谈吐间可别露了怯,叫人小看了你书香门第的教养。”
文氏面露愧色,但更多的是感激。她又红了眼圈,眼巴巴地看着宋氏,想要说些什么。
宋氏却赶在她开口前摆了摆手:“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也累了,你们回去吧。有话明儿再说。”
文氏不敢多言,柔顺地应了是,说了些请宋氏好好休息的话,便拉着女儿告退了。
回家的路上,文氏还感叹不已:“二老太太对我们一家真真是恩深似海,你们兄妹日后也要多多孝敬她老人家才是。”感叹完了,想到谢老太太,又忍不住叹气了。
这两位长辈如何能比呢?为什么谢璞的亲生母亲就不能稍稍学一下自家妯娌?都是官家千金啊,为什么差别这么大……
谢慕林漫不经心地应着母亲的话,一句就岔开了话题:“照嗣祖母的说法,咱们家如果真要建水泥作坊,也只能小规模搞搞,在县城周边卖一卖没问题,但做大就不太合适了。”
文氏还有些没回过神来:“那就照她老人家的话去做吧。其实水泥这种东西,我们也不太熟悉,家里只有一个配方,就没谁是懂行的。烧一些自家用用,或是让族人用用,也就够了,不往外卖也没关系。咱们家还有产业呢,你爹爹手下的掌柜们很能干,光是南北杂货就能赚到不少银子了,没必要冒险去卖什么水泥。至于你谨华族兄那儿,我们可以想别的法子去帮衬。实在不行,借银子给他家买几张织机就是了。族里靠着织机发家的,也有好几户呢,熟门熟路。”
谢慕林看了她一眼,撇了撇嘴,不再争辩了。
其实她也不是非得搞什么水泥作坊不可,只是想着这种材料那么好用,成本又不高,浪费了可惜罢了。但仔细一想,他们家就算跟谢谨华合作,也只有三两个窑口罢了,在太湖周边,又能有多少原材料可供他们烧水泥?更别说在这个时代,还做不到机械化生产,光靠手工作坊的形式,能出产多少水泥粉呢?想想还是算了,只要自家够用就行。她书房空间里还有那么多资料,她就不信找不到新的生财之道。
就比如文氏所说的织机什么的,她也可以找找珍妮纺织机的图纸嘛……
回到家中,谢慕林回了自己的院子,先把与水泥相关的资料笔记翻了出来,找出自己知道的所有土法水泥配方,不管能不能在江南生产的,全都抄写出来。想了想,她又添上了混凝土的配方和相关用法,最后合成一本薄薄的小册子,拿去给了文氏。
她对文氏说:“娘收着这个吧。我本不是内行人,都是照着书上的记录试制罢了。如果这东西落到懂行的人手里,兴许还有更多的用处。你可以在家里挑人主持这件事,也可以问问谨华族兄的意思。我就不管了,只要能让我用水泥翻修老宅就行。”又提到老贾头推荐儿子与侄儿的话。
文氏郑重将小册子收了起来:“不管我们家会不会建水泥作坊,这些配方都是极要紧的,不可轻易外泄。这事儿我会安排妥当的,你一个女孩儿家,就不必操心了。”
她提起了女儿明日要回老宅侍疾,行李收拾得如何了?还嘱咐了一大通,就担心女儿年纪小不懂事,会照看不好谢老太太,又怕女儿在老宅住得不舒服,怎么想怎么不放心,最后索性说:“我明儿陪你走一遭吧。老太太那儿,我也该去请安了。”
谢慕林不置可否,只要文氏不留住老宅就行,别的她不理会。谢老太太就指望能摆布愚孝的儿媳了,她怎么可能让文氏上当?
母女俩正说话间,谢显之匆匆来到正院,在门外请见。
文氏疑惑地招他进屋,便听得他面带喜色地说:“方才收到的消息,京里大妹妹来信了。”
慕林 第三百一十二章 读信
听说是谢映慧来信了,谢家所有人都纷纷离开了自己的院子,往正院里聚集。
谢显之喜滋滋地把胞妹所派的下人刚刚送到他手上的家书拿了出来,送到了文氏手中,请她先阅。
文氏笑着又把信还给了他:“这信封上写的是你的名字,便是慧姐儿写给你这个大哥的,怎能由我先拆信?你只管看吧,信里若提到京里家人的事,再告诉我。”
谢显之想想也是,便接了过来,拆信细看。兄弟姐妹们也不围过去共阅,各自安坐在旁,等待他读信。
谢映慧的信,是在文氏火速派陈伙计送信回京报平安之后,再派亲信快马赶到湖阴县才送来的。她已经知道了谢老太太的行踪,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在她写给亲兄长的信中,一点儿都不留情地嘲讽了亲祖母的所作所为。谢显之心里尴尬,偷偷看了周围众人一眼,没敢照实读出来,只说了妹妹知道谢老太太在老家了,还生了病,便问候了老太太的病情。
在那之后,才是比较有用的信息。
金陵城珍珠桥大宅里的众人安好。虽然谢映慧去了永宁长公主府的庄子避暑,但一直跟家里保持联系,几乎每日都会打发人回去,自己偶尔也会以回家理事为理由回城,所以对家中众人的情况十分了解。
蒋婆子的伤已经好了很多,人清醒过来了,也能下地走路。问她是怎么晕倒的,她只记得自己后脑好象被什么东西砸到了,但具体是什么东西,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她倒是有些疑心是三姑娘谢映容干的,因为她刚刚知道了谢映容在欺骗老太太,正打算去告状。可她并没有证据,那所谓墙头砸下来的瓦块,却实打实地掉在了路边,看起来很象是砸伤了她的罪魁祸首。
至于蒋婆子所说的,谢映容欺骗谢老太太的事,谢映慧早已猜到了,也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告诉了兄长,顺便骂了几句。
而谢映容眼下却还在卞家养伤。谢映慧听说消息后,曾经亲自去过卞家探望妹妹,觉得她的伤虽然不轻,但也不会危及性命。原本谢映容的脚上有伤,不方便挪动,可休养半月后,已经看不出脚上有大问题了。谢映慧有意把谢映容接回家中——也好方便教训她一顿,但卞家人执意不许。
也不知道谢映容都跟人家说什么了,卞家人好象把她这位谢大小姐视作洪水猛兽一般,处处盯紧了她不放,根本不给她与谢映容单独相处的时间,好象一旦没有外人在场,她就会吃了谢映容似的。
谢映慧心里十分恼火,回到珍珠桥大宅后,就命大金姨娘去把谢映容接回。谁知大金姨娘推三阻四的,逼急了她就直接装晕装病。谢映慧拿她没办法,又不好真的处罚父亲的小妾,只好退而求其次,命大金姨娘去卞家照顾谢映容——总要有个人去盯着那个无法无天的庶妹才是。不料大金姨娘又一次拒了,还哭得十分可怜,苦求谢映慧饶过她,说自己这样的身份,怎么敢登官宦人家的大门?
谢映慧是一头雾水,根本想不明白大金姨娘这是在干什么?亲生女儿在外面受了伤,十多天没回家了,她这个做生母的竟然无动于衷?又不是叫她去干什么对女儿不利的事,只是让她去照顾女儿罢了,有什么可哭的?!
后来还是蔡老田的老婆私下里找了女儿香桃——也就是大金姨娘贴身侍候的丫头——才打听出事情原委。据说谢映容在卞家颇受人家老太太看重,就连卞家的姻亲宁国侯府,也对她另眼相看。正好宁国侯府的孙少爷俊秀聪慧又未曾婚配,卞老太太很有可能会为外孙说亲。要是谢映容离开卞家,就没机会讨好卞家人了,那岂不是要错过这门好亲事?
大金姨娘期盼谢映容能嫁进宁国侯府,便不敢在卞、程两家人面前露脸,免得提醒了人家,谢映容是她这个出身低微的姬妾所生。为了这件事,哪怕大金姨娘心里早就对女儿担心得要死,恨不得飞到女儿身边照顾她,也不敢踏出谢家大门一步。
谢映慧知道谢映容盯上了宁国侯府的程笃后,先是大肆嘲笑了一番,觉得程笃虽然跟谢映容一样不是好东西,但他是元嫡长孙,根本不是谢映容区区一个庶女能配得上的。宁国侯夫人倘若真的同意这门亲事,那就是明摆着对元配留下的儿孙不怀好意了,宁国侯怎么可能会答应?到头来谢映容不过是白日做梦罢了。
不过,嘲笑完后,谢映慧又因为大金姨娘的爱女之心,生出感触来了。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只觉得曹氏不慈,连一个姬妾都能为了亲骨肉牺牲自己,忍辱负重,曹氏却为了自己的私情,置亲生儿女的名声、前程于不顾。她身为国公府千金,皇后之妹,本该比大金姨娘强出千万倍,却偏偏在亲生儿女面前,被一向看不起的贱妾给比下去了。谢映慧只觉得意难平,唯有在家书中向同病相怜的胞兄哭诉了。
谢显之心中黯然,隐下了妹妹这一段文字,只勉强笑着说到大金姨娘的顾虑。
谢徽之抿唇不语,人人都能看出他此刻心情十分不佳,仿佛随时都要发火了。
谢慕林看了他几眼,见谢显之不知何故暂时停顿下来,便扯开了话题:“三妹妹居然到现在还在打程笃的主意?倒也难为她了。她要讨好卞家人不难,却不知道是如何让宁国侯夫人也对她另眼相看的?”
谢显之勉强笑了笑:“大妹妹在信中不曾提起,想来这样的事,三妹妹也不会随意告诉旁人。”
谢谨之在旁皱眉说:“宁国侯夫人多半也不乐意让程笃迎娶名门淑女。她若真的看中三妹妹,想要说给程笃,只怕宁国侯那一关是过不去的。三妹妹如今讨好卞家人,恐怕是想让卞家说服程笃的双亲,好让宁国侯主动退让吧?可她这想法也太异想天开了些。她若只是友邻家的女孩儿,卞家人对她如何亲切都不出奇。一旦说到卞家外孙的婚事,无论是卞老太太还是程笃的双亲,都不会轻率行事的。有宁国侯在,程笃自然有机会求娶高门千金,然后凭借妻族之力,摆脱宁国侯夫人与世子的制肘,从此前程顺遂。三妹妹能帮到他什么?卞家断不会糊涂至此!”
谢徽之冷笑:“她会想到跟程家结亲,就已经是猪油蒙了心了!程家世子夫人正是王安贵的亲姐。王安贵先是诬告父亲,又因罪而死,与我们谢家早就结下了死仇。程笃父亲至今都还未能摆脱后娘与弟弟的威逼,程笃娶的妻子,又怎会有好日子过?谢映容还主动送上门去,是生怕自己命太长了么?她就不怕那程王氏直接把她杀了,宁国侯府为了自家名声,难道还会声张?那程笃又是什么潘安再世,子建复生的绝世才俊,竟能让她连性命和家仇都不顾了?!”
文氏轻咳了一声:“别生气了,这信还没读完呢。”
谢显之原本有些恍惚,闻言回过神来,重新拿起了妹妹的信。
慕林 第三百一十三章 春秋
谢映慧的家书写得很长,足足有厚厚一大叠,而且看起来并不是一次过写完的,兴许是每日写一点,积少成多,再统统派人送到湖阴来了。
也因为这个原因,等到谢映慧换了一种墨汁写后面的信时,遣词造句已经冷静下来,不象之前那么激动了。
谢显之从家书的字里行间,感受着妹妹下笔时的情绪,慢慢将后续的书信内容,挑拣出适合的部分,告知文氏与弟妹们。
谢老太太独自出城“避暑”,丢下两个孙女不管的消息,已经慢慢传开了。虽然左邻右舍的人家还不至于有人敢上门骚扰,但下人之间的流言蜚语却一点都不少。
承恩侯夫人打发了一个婆子上门问谢映慧,是否需要接她回侯府住些日子?谢映慧看出那婆子言不由衷,恐怕大舅母根本没打算接她过去,只是虚应故事,做做表面文章而已,多半是顾虑到她亲外祖母承恩公夫人的存在。谢映慧当然是婉拒了,那婆子连多劝一声都不肯,态度已是明明白白。
过后曹二太太也打发人来问了,谢映慧同样是婉拒,却又向对方打听了承恩公夫人的病情。据说那位老夫人的病况有了好转,目前是清醒着的,但下不了床,宫里皇后娘娘也派过太医来为她诊治了,只需要静养即可。
据曹二太太派来的婆子说,承恩侯夫人与曹二太太妯娌俩,都没敢在继婆婆面前提起私奔的曹氏,生怕承恩公夫人会被气死。
谢映慧却深知母亲出走之前,是联系过外祖母的,自然明白曹二太太派来的婆子没说实话。她有些担心,倘若外祖母过后病情有不谐,两位舅母说不定会把责任推到母亲身上,声称是外祖母知道了母亲与人私奔,才会气得病情加重的。到那时候,不但曹氏名声再难挽救,就算是他们兄妹二人,也要受牵连了。
谢显之读到这里,便再一次停了下来,面露忧色。他心里也在担忧此事,外祖母哪怕有私心,对他父亲一家狠心绝情,对他与妹妹却还是不错的,疼爱了他们十几年。如今外祖母落入一向与她不和睦的大舅一家手中,嫡亲的儿子已经亡故,女儿出京远走,儿媳、孙子对她不闻不问,也不知道会受什么罪?
谢谨之坐在他身旁,见状也猜到他心里在担心什么了,便安慰他道:“大哥放心,你外祖母不会有大碍的。兴许会受些委屈,却不会太过分,更不会有人胆敢伤她性命。承恩侯与曹二老爷都有官职在身,东宫太子正需要的他们辅佐,倘若他们在这时候守孝,却叫皇后与太子怎么办?承恩侯与曹二老爷兴许对你外祖母并无孝心,却不会为了报复,便陷自己于不利境地。”
谢显之想想也是,松了口气,但一想到两位舅父若真是这么想的,那曹家又还有什么亲情可言?他苦笑了下,心情又低落下去。
谢慕林再一次插话:“承恩侯夫人与曹二太太都派人来问大姐姐了,哪怕不是真心的,好歹愿意做点表面功夫。那平南伯夫人呢?她就没点动静?”
谢显之闻言,连忙拿起信继续往下看,看得心里也生出几分火气来。
平南伯夫人确实没有派人去问谢映慧。可她本该是三位舅母中,最早知道谢映慧目前被落了单的人。因为谢映慧身边侍候的丫头婆子,多与平南伯府下人沾亲带故,双方并未断绝来往。她还发现自己的大丫环玛瑙,似乎会定期与平南伯府那边的亲友通消息,也不知道是不是顺便把自己的事告诉给平南伯夫人与曹文衡了。
反正她之前准许另一个丫头绿绮回家中省亲时,后者就打听到,表妹曹文凤听说她成了永宁长公主府上贵客,还与长公主之女马玉蓉交好,心中十分不忿,埋怨马玉蓉不知好歹,又说谢映慧如今也学会拍别人马屁了,云云。由此可见,平南伯府中人虽然正在关门守孝,但并非对外界的事一无所知,更清楚她谢映慧都干了些什么。
谢映慧越发觉得心寒了,她曾经试图派人去给曹文衡捎话,但曹文衡避而不见,根本不想与她再有联系。想想长辈们说起要给他二人定亲,他对她殷勤小意,才是多久之前的事?转眼间,所有人就都变了脸。
谢映慧很伤心,也对平南伯夫人程氏与表兄曹文衡死了心。
她在永宁长公主的避暑庄子里前后闲住了二十来天,每日与马玉蓉、卢飞云作伴,日子倒也过得安逸,心情已是渐渐平复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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