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蓑衣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七尺书生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突如其来的巨变令惊魂未定的众人难以抑制地陷入新一轮的恐慌。
面对来者不善的柳寻衣,以郑松仁为首的数百名武当弟子及以刘忠、刘义为首的近千名贤王府“新募弟子”连忙抽刀拔剑,火急火燎地冲上前来,将清风、凌潇潇、孤日、孤月等人死死护在身后,与虎视眈眈的柳寻衣一众形成对峙之势。
双方人马摩拳擦掌,蠢蠢欲动。一场混战,一触即发。
“干什么?今天是中原武林‘锄奸大会’,不是中原武林‘火并大会’!”
置身于刀光剑影之中,环顾着剑拔弩张的众人,清风非但没有一丝退怯,反而主动推开挡在身前的郑松仁,大义凛然地高声训斥:“诸多掌门家主、江湖前辈、武林泰斗在此,岂容尔等肆意妄为?同为中原武林之人竟然枉顾同道之谊,一言不合即刀剑相向,又成何体统?”
“师父,是他们先咄咄相逼……”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清风义正言辞地打断郑松仁的辩解,“老夫身为中原武林盟主,如果连武当弟子都管教不严,又如何执江湖牛耳?武当众弟子听令,收起你们的刀剑,全部退到一旁!”
“可是……”
“退下!”
“遵命。”
望着态度决绝的清风,郑松仁、刘忠、刘义几人犹豫再三,终究不敢忤逆。于是心有不甘地将刀剑插回鞘中,率众陆陆续续地退出青石广场。
“寻衣,我知你心有怨恨,却不能因一时冲动而误中清风的奸计……”一眼识破清风的诡计,忧心忡忡的谢玄连忙出言提醒,“他自知硬碰硬不是我们的对手,于是故作光明磊落,佯装以一己之力平息此事,目的是为我们戴上‘恃强凌弱’、‘以多欺少’的帽子,以此博取天下人的同情……”
经谢玄提点,柳寻衣的眼神微微一动。见状,萧芷柔、腾三石、秦苦几人彼此相视一眼,稍作犹豫,而后率领麾下弟子渐渐散开。
熙熙攘攘的人群如潮水般聚拢,亦如潮水般退却。
眨眼间,人满为患的青石广场再度变得空旷,可压抑的气氛却丝毫未见轻松。
此时,场中只剩清风、柳寻衣、谢玄三人。
孤日、孤月、萧芷柔、腾三石、秦苦、薛胡子、慕容白、邓泉、洪寺、严顺、雷震等人无不暂避一旁,静观其变。
见此一幕,不仅思绪繁重的玄明、殷白眉几人如释重负,甚至连默默坐在一旁的秦卫也情不自禁地暗松一口气。当他缩在袖中,紧紧握拳的双手缓缓松开时,掌心早已被不知何时溢出的汗水浸成一片湿潮。
“金坞主?金坞主……”
被陆庭湘连唤好几声,神思恍惚的金复羽方才渐渐醒悟。当他一脸茫然地望向满眼期待的陆庭湘时,眼眸深处隐约可见一丝若有似无的失望之意。
俨然,柳寻衣一派与清风一派未能爆发混战,令金复羽倍感失落。
“陆公子有何见教?”
“岂敢言‘见教’?陆某是想向金坞主讨教。”陆庭湘谦逊道,“对于眼下的局势,不知金坞主意下如何?”
“今日的柳寻衣……确实出人意料。”金复羽似乎仍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故而对陆庭湘的回答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那我们……”
“从现在开始,我们只看热闹,不蹚浑水!”金复羽神情一禀,正色道,“这场‘锄奸大会’变得越来越有意思,局势变得越来越复杂。柳寻衣和清风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互有后招,而且层出不穷,令今日的结局变得越来越难以琢磨。依眼下形势,且看少林、昆仑、崆峒、唐门……他们半晌不言不语,似乎已心生退意。如果连他们都不愿与武当同舟共济,足见清风大势已去,今日必定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不过……柳寻衣刚刚的一番‘慷慨陈词’不知戳中多少人的软肋?引起多少人的不满?料想此事不会轻易罢休,一定会有人趁机发难。”
“趁机发难?”妙安迟疑道,“可贫尼看柳寻衣的架势,似乎无惧于天下……”
“非也!”金复羽缓缓摇头,“柳寻衣几度徘徊在生死边缘,近日又饱经折磨,受尽羞辱,说他看透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倒也不足为过。只不过,看透不等于想透,决心不等于恒心,他自诩大彻大悟,实则……只是恼羞成怒,一时热血。他现在正处于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头上,连死都无惧,当然无惧天下。然而,虽然柳寻衣能豁出去与天下人为敌,但谢玄、萧芷柔、腾三石、秦苦这些人却不糊涂,他们绝对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绝对知道来日方长,一旦得罪天下人会有什么后果?因此,他们断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柳寻衣因一时头脑发热而自断后路。”
“有道理!”金复羽的解释令若有所思的妙安心服口服。
“与此同时,柳寻衣力保洵溱的举动,无异于变相坐实自己与少秦王沆瀣一气。此一节……恐怕不容易蒙混过关。”金复羽心念一转,又道,“现在,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清风与柳寻衣再无尽释前嫌的可能。接下来,一动不如一静。我也很好奇……柳寻衣和清风究竟谁能笑到最后?”
“金坞主所言甚是!”左弘轩连声附和,“清风八成已经看出少林、昆仑等派与自己貌合神离,仅凭武当一派绝非腾族、秦氏、绝情谷之敌。因此,他决定避实就虚,以退为进,既能彰显自己德高望重,不恋刀兵,又能避免与柳寻衣一派正面冲突,真是一只老狐狸。”
“扬长避短,趋利避害,本就是江湖争斗中的惯用伎俩。清风老谋深算,用一招‘缓兵之计’自是无可厚非,亦无甚奇怪。”金复羽轻笑道,“不过他应该明白‘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如我所料不错,清风一定会死死揪住柳寻衣与少秦王的‘小辫子’不放,不惜一切代价怂恿天下英雄除奸讨逆,迫使举棋不定的少林、昆仑等派与武当合力抗敌。”
“金坞主明鉴!”
通过陆庭湘、左弘轩与妙安的态度不难看出,其实他们与玄明、殷白眉几人一样,早已将当下的利弊得失分析的一清二楚,深知在气势如虹的柳寻衣面前,率先保全自己才是当务之急。
青石广场上,谢玄、柳寻衣、清风三人相互审视,彼此打量,久久未发一言。
这一刻,四周众人无不全神贯注,重足屏息,方圆数里鸦雀无声,静如死寂。
“好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柳寻衣,老夫倒真是小瞧了你。”清风的眼睛微微眯起,别有深意地望着面无表情的柳寻衣,沉声道,“不过,你以为凭几句花言巧语就能洗脱你勾结少秦王荼毒中原的罪行?你以为拉拢一群小丑在天下英雄面前虚张声势,就能威胁老夫承认你是被人冤枉?简直是痴人说梦,异想天开!”
“这些年,厚颜无耻之徒我也见过不少,但如清风盟主这般脸皮厚过城墙的人,我却是第一次见到。”柳寻衣发出一声冷笑,“你究竟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大庭广众,被一名晚辈指名道姓地冷嘲热讽,清风难免感觉有失体面,故而老脸微微一红,下意识地朝柳寻衣逼近一步。
未等心有顾虑的谢玄上前阻拦,清风的眼中忽然闪过一抹狡黠之色,而后凑到柳寻衣的耳畔,用仅能两人听到的声音主动挑衅:“老夫做过什么?我心里当然清楚。可你算什么东西?你心里……又清不清楚?”
……
血蓑衣 第一千零三十八章:锄奸大会(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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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什么意思……”
“中原武林源远流长,英雄豪杰数不胜数。什么是正?什么是邪?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什么是公道人心?什么是趋炎附势?难道千百年、千万人仍抵不过你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看得通透明白?在天下英雄面前,何时轮到你恬不知耻地说三道四,吆五喝六?”此刻,清风一改平日老成持重的模样,上半身几乎压在柳寻衣的肩膀上,凑在其耳畔阴阳怪气地低声揶揄,“休以为自己是洛天瑾和萧芷柔生下的野种,便是出身名门望族的‘王孙公子’。呵!野种就是野种,永远改变不了‘小人得志’的贱样。自以为‘认祖归宗’就能野鸡变凤凰?简直是痴心妄想。柳寻衣,你要牢牢记住,你一天是有娘生、没爹教的野种,就一辈子是野种。不仅你是狼心狗行的野种,还有你始乱终弃的爹、卖弄风骚的娘、矫揉造作的妹妹……统统是牛马襟裾,沐猴衣冠的下三滥!早晚有一天,老夫会将你们这一窝‘蛇虫鼠蚁’斩尽杀绝,将你、你娘、你妹妹、你外公……挨个送到九泉之下与洛天瑾团聚……”
“清风老贼,你欺人太甚,我要你的狗命!”
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清风对柳寻衣极尽侮辱之能事。其态度之傲慢、言辞之恶毒、语气之嚣张……简直比泼皮无赖更加肮脏下流,令柳寻衣勃然大怒,杀意骤起。
旁人可以辱骂自己,但不能辱骂自己来之不易的家人,尤其是……他最疼爱的妹妹。
更何况,清风不仅是直言不讳的辱骂,更是开门见山的威胁,试问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有谁能够忍气吞声?
霎时间,怒不可遏的柳寻衣发出一声如雷暴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出一掌,直取清风的面门。
掌势即出,一团黑色劲气登时化作一条混黑蛟龙,顺着柳寻衣的胳膊盘旋缠绕,自肩头一路向前。以犁庭扫穴之势,破坚摧刚之威凝聚于掌心正中,幻化成一只方圆丈余的巨大手印,伴随着一道“葬龙殉虎”的恐怖嘶鸣,黑色手印犹如万马奔腾、群狼扑食般席卷而下,瞬间将清风的身体湮没殆尽。
与此同时,方圆数里疾风骤起,彤云忽聚,令五月端午的艳阳如火毫无预兆地坠入寒冬腊月的冷冽如冰,仿佛天地为之一颤,空气为之一凝,整座洛阳城为之一寒,直令在场众人心乔意怯,目瞪口呆。更有甚者,竟下意识地裹紧衣袍,以此取暖。
今时今日的柳寻衣,内力之高深、手段之狠绝、气势之凶猛、路数之阴毒……无不令人神湛骨寒,望而生畏。
“寻衣不要……”
“不可冲动……”
就在柳寻衣向清风出手的一瞬间,站在一旁的谢玄与候在场边的洵溱几乎同时发出一道满含焦虑的惊呼。
只可惜,他们虽然有心劝阻,无奈柳寻衣动作太快,当他们的呐喊响彻在肃然无声的青石广场时,柳寻衣满含悲愤的一掌已然大展神威,全无收招的可能。
“如此雄浑的掌力,老夫亦是生平第一次见到。”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置身于黑云笼罩下的清风难逃一劫时,一道凝重而苍老的声音悄然响起。
紧接着,一道道殷红如血的太极符文凌空浮现,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幻万千。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眨眼间,一幅栩栩如生的“血色八卦”映照当空,飘荡于天地之间,绽放在众人面前。
“这一招是……‘镇魂掌’!”
人群中有博闻强识之辈,一眼辨认出清风抵挡柳寻衣的掌法,正是来自武当绝学《紫微神功》中的‘镇魂掌’。
对于“镇魂掌”,柳寻衣同样不陌生。
因为在前年腊月初七夜,洛天瑾迎战赵元时,也曾施展过一模一样的掌法。
“嘭!”
就在众人惊诧于清风竟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从容应对来自柳寻衣的突袭,感慨其不愧为中原武林盟主之时,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轰然而起,立时将心猿意马的众人拽回现实。
紧接着,一道道凌厉而狂躁的劲气涟漪自“黑风血雨”中辐散而出,遮天蔽日,延绵不绝,宛若漫天箭雨,汹涌雷霆,一股股四处乱窜的劲气犹如一柄柄锋利无比的刀剑,登时将近在咫尺却又猝不及防的谢玄生生掀飞,并将他的衣袍割裂成片片褴褛。
面对接踵而至的恐怖气浪,围观众人无不心生慌乱,连连后退,纷纷调转内力抵挡来势凶猛的余威。
二人的掌力透过彼此的身躯,如江河奔涌般穿梭于对方的奇经八脉,并在他们各自的内力疏引下,自脚底的涌泉穴倾泻而出,直将二人脚下的青石震得碎如齑粉。
坚固的地面立时凹陷半丈有余,伴随着一阵“咔咔”声响,铺设在四面八方的一块块青石如蛛网般四分五裂,自众人脚下向外蔓延,一直延续到街道尽头方才渐渐消失。
这场技惊四座的交手,清风看似“以无意防有意”,实则却是“以有备攻无备”。
其实,当他决定对柳寻衣说出那番话时,其缩在袖中的右手已渐渐凝气聚力。早在柳寻衣出手前,清风的“镇魂掌”已然蓄势待发。
因此,当怒从心起,恶向胆生的柳寻衣骤然出手时,清风非但没有一丝惊慌失措,反而不闪不避,正面抗衡。
不慌不乱,是为彰显中原武林盟主的气势。不闪不避,是为挽回武林泰山北斗的尊严。至于正面抗衡……则是为借机探一探柳寻衣的底细。
依清风判断,柳寻衣即使继承黄阳明几十年的功力,也不可能在刹那间施展出最大威力。自己以有备攻无备,拿出武当绝学“镇魂掌”迎敌,纵使不能取胜,至少保命无虞。
不可置否,清风的预判没有失误,但柳寻衣的手段……却仍远远超出他的预料。
虽然柳寻衣只是一时发怒,仓促出手,施展出的掌法本身亦平庸无奇,但在他深不可测的内力与至阴至毒的真气加持下,纵然只是一记普普通通的“少林掌”,其掌势、掌风、掌力却丝毫不逊于厚积薄发的“镇魂掌”。
非但不逊,甚至……更胜一筹。
“哼!”
掌力交汇,彼此僵持。聚力、发力、注力、泄力……一切说起来慢,实则只在须臾之间。
就在四周众人被突如其来的“余威”搅得鸡犬不宁之际,满眼惊骇的清风忽觉气血上涌,喉头一甜。然而,他却紧咬牙关,闷哼一声,硬是将破腔而出的一口脓血硬生生地咽回腹中。
为在天下英雄面前保住自己的颜面,清风无所不用其极,即使逼出内伤亦在所不惜。
这一幕,被慧眼如炬的各派掌门看在眼里,心中无不五味杂陈,唏嘘不已。
“清风,枉你自诩光明磊落,高山景行,却不料骨子里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卑鄙小人。”
柳寻衣渐渐意识到,清风刚刚抵挡自己的那一掌并非临危出手,而是……早有准备。
此刻,他的右手如同被人剁去一般,麻木的几乎失去知觉。一条臂膀连带半边身体更是抑制不住地隐隐胀痛,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
吸收融合别人的功力,与自己一点一滴地修炼仍有不少差别。
柳寻衣若想随心所欲地掌控自身浩瀚无穷的潜力,仍需时光雕琢,耐心磨合。
然而,相比于看似镇定从容,实则伤及元气的清风,柳寻衣的“狼狈”根本是小巫见大巫。
“柳寻衣,若不是你运气好,今日必定死在老夫的掌下……”
“废话!”面对清风的挖苦,柳寻衣满不在乎地打断,“老天爷饶我大难不死,就是让我在世人面前揭开你的丑恶嘴脸。”
“老夫这辈子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就凭你,也想翻老夫的船?”清风强忍着五内翻腾之苦,依稀可见丝丝鲜血的嘴角,悄然扬起一抹阴森可怖的狞笑,“和我斗……你的道行还差得远!”
“你……”
言罢,清风不再给柳寻衣驳斥的机会,蓦然后退几步,佯装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愤懑模样,怒指着欲言又止的柳寻衣,义正言辞地高声叱责:“好一个笑里藏刀的柳寻衣,老夫有意与你阐明道理,你却狂妄自大,目无尊卑。先对老夫出言不逊,后又出手偷袭,真是……咳咳,真是下作!”
“嘶!”
清风此言一出,立即在乱作一团的人群中引起一片哗然。
顶尖高手在电光火石之间的一场较量,可谓“当局者清,旁观者迷”。
眼下,除柳寻衣知道清风在“贼喊捉贼”之外,其他人根本不知内情,只知柳寻衣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对清风痛下杀手。
“你陷害我?”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鄙夷目光,柳寻衣幡然醒悟,从而面露愠怒,“你刚刚是故意激怒我……”
“柳寻衣,你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偷袭中原武林盟主?简直不把天下英雄放在眼里,实在太放肆了!”
当羞愤交加的柳寻衣欲极口否认时,相机行事的孤日、孤月骤然飞身而起,一左一右朝柳寻衣扑来。
“谁敢伤我儿一根头发,我今天要他的命!”
见孤日、孤月夹击柳寻衣,心急如焚的萧芷柔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飘然起身,于半空留下一串残影,眨眼掠至柳寻衣的上空。
“萧……萧谷主……”
“寻衣莫怕,为娘在此!”
……
血蓑衣 第一千零三十九章:锄奸大会(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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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香风扑面而来,白色倩影倏忽而至。
萧芷柔用自己削瘦娇小的身躯,毅然决然地护住身形魁梧的柳寻衣,双臂展开如“母鸡护佑小鸡”一般,不顾一切地挡在他面前。
愣愣地望着萧芷柔的窈窕背影,生平第一次尝到有人奋不顾身保护自己的滋味,柳寻衣登时将对清风的懊恼怨恨抛诸九霄云外,取而代之的是对萧芷柔的复杂感情。
这种既渴望又抵触、既熟悉又陌生、既亲切又隔阂的混乱思绪,令其难以抑制地陷入一阵恍惚。
曾几何时,当他在寒冬街头流浪乞食的时候,多么渴望能投入娘的怀抱?当他在酷暑严寒刻苦练功的时候,多么渴望能向娘撒娇?当他在夜半三更噩梦惊醒的时候,多么渴望能得到娘的安抚?当他被人奚落、受人凌辱、挨人欺负的时候,当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啃噬残羹冷炙的时候,当他遇到难处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能独自承受,默默垂泪的时候,又是多么渴望自己也能像其他孩子一样……扯着嗓子叫一声“娘”。
然而,当他无数次在梦中幻想的场景,真真切切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柳寻衣反而有些始料未及、有些惊慌失措、有些畏首畏尾、有些无所适从……
曾经在梦中勾画的成千上万幅“骨肉重逢”的温馨画面,在这一刻统统消失的无影无踪。
也许是梦想成真太过突然,令全无准备的他方寸大乱,以至脑中一片空白,不知如何相信眼前的一幕?如何应对眼前的局势?如何接受眼前的……娘亲?
“嘶!”
伴随着众人的惊呼,萧芷柔双手疾挥,催动两条长袖凌空而舞,顺势化作两道凌利气劲,一左一右直直地迎上呼啸而来的孤日、孤月。
“砰!砰!”
孤日、孤月各自运力抵挡萧芷柔的攻势,又在清风的招呼下收招而退,远远地飞落在数丈之外。
俨然,他们刚刚对柳寻衣的“讨伐”不过是装腔作势以表姿态,并非真心实意地舍命相搏。
“我……”
“不必担心!莫说天塌不下来,纵使天塌下来,也由娘替你顶着。”
相比于惴惴不安,吞吞吐吐的柳寻衣,萧芷柔既无尴尬,更无避讳。但见她满眼疼惜地上下打量着蓬头垢面,血污斑斑的柳寻衣,而后在数以万计的目光注视下,不假思索地从自己的裙袍上撕扯下一块锦缎,小心翼翼地替柳寻衣擦拭脸上的污浊。
紧接着,她又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从自己的裙袍撕扯下一条条绸布,认真而细致地替柳寻衣包扎伤口。
一向白纱遮面,不露真容的萧芷柔,今日竟为照顾柳寻衣而枉顾女子矜持,不惜将自己的冰肌玉骨暴露在世人面前。
昊天罔极,爱子情深……令人触景生情的同时,亦无人再怀疑二人的母子关系。
见此一幕,以常无悔为首的绝情谷弟子纷纷涌上前来,争先恐后地褪下自己的外氅,七手八脚地披在萧芷柔和柳寻衣的身上。
此时,坐在场边默默注视一切的云追月,忽然将拳头攥的咔咔作响,眼神变得愈发阴戾。
“快让娘看看,刚刚与清风交手有没有伤到哪儿?”
“萧……你不必如此,我无甚大碍……”
面对忧心如焚,关怀备至的萧芷柔,柳寻衣的心里既感动又迷惘。
二十多年来,一直独自舔舐伤口的他忽然被人无微不至地嘘寒问暖,难免感到浑身不自在。
“哼!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就在局势诡变,人心思乱之际,凌潇潇尖酸刻薄的声音悄然响起,登时令众人心神一禀,纷纷朝她投去惊愕的目光。
“当娘的自甘堕落,寡廉鲜耻,只会勾引有妇之夫。生下的儿子也是鸡肠狗肚,雕心雁爪,只懂得暗中偷袭。”凌潇潇恶狠狠地瞪着萧芷柔与柳寻衣,不顾体面地恶语谩骂,“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看来……你们真是地地道道的一家子。一家子虚情假意、一家子满腹祸心、一家子卑鄙龌龊、一家子厚颜无耻……萧芷柔、柳寻衣,我凌潇潇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你们?当娘的勾引我的夫君,破坏我的家庭。当儿子的更可恶,非但潜入贤王府图谋不轨,害死我夫君。而且肆意玩弄我女儿的感情,害得她性情大变,无故失踪。如今,你们又不择手段地污蔑我爹的清誉,一心想置他老人家于死地……究竟是何居心?你们已经害得我家破人亡,究竟要将我害到什么地步才肯善罢甘休?”
凌潇潇近乎疯癫的凄绝哀嚎,令惶惶不安的众人头皮发麻,汗毛倒立。
清风与凌潇潇一唱一和,令明明是受尽委屈的“受害者”,不知不觉变成恃强凌弱的“施暴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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