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蓑衣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七尺书生
“是啊!”柳寻衣收敛思绪,谨慎试探,“潘姑娘,医好公主的病……你有多少把握?”
“怎么?难道柳大哥信不过我?”
“当然不是!我只是……”柳寻衣踌躇道,“只是不想让你枉受牵连。龙羽只给我们三天时间,今日已过,倘若你到时医不好公主的病,我担心……”
“今日并未白白荒废!”潘雨音意味深长地笑道,“常言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师父教我找出病根,对症下药,方可药到病除,否则尝试再多药方也是徒劳无功。至于寻找病根……也不一定从病人入手。”
“什么意思?”柳寻衣一脸茫然,完全听不懂潘雨音的高论。
“柳大哥放心!我大概已找到公主的病根,至少有治愈她的机会。”
柳寻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而眼神一正,不容置疑道:“明天傍晚,无论结果如何,你必须告诉我实情。万一成效颇微,我会亲自将你送出京北大营,交给我在西京府的一位朋友。由他保护,龙羽也奈何不了你。”
望着言辞郑重的柳寻衣,潘雨音心生感动,故而未再多言,只是乖巧地点点头。
“公主应该醒了,我去看看她。”潘雨音沉吟道,“柳大哥,今夜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们。”
“放心,我会亲自在帐外守着。”柳寻衣的声音既紧张又期待,“公主她……拜托潘姑娘了。”
“好。”
柳寻衣对赵馨的一片痴心,令潘雨音的眼神微微一滞,匆匆答应一声,转而快步朝赵馨的营帐走去。
“潘姑娘!”
“潘施主……”
一见潘雨音姗姗而来,冯天霸和悟禅精神一震,迅速迎上前来。
“有劳二位在帐外守候,我进去看看公主。”潘雨音暗怀心事,无意与冯天霸、悟禅过多寒暄,简单打声招呼,径自钻入公主的大帐。
冯天霸一切如常,悟禅的脸上却情难自已地浮现出一丝失落。
望着欲言又止的悟禅,冯天霸眼珠一转,调侃道:“柳大人和潘姑娘孤男寡女共处一帐,这么长时间也不知做些什么?我在临安时曾听过一则传闻,据说柳大人和潘姑娘曾拜过堂、成过亲,甚至入过……洞房。有道是‘小别胜新婚’。嘿嘿……小和尚,你说他们今天会不会……”
言至于此,冯天霸的嘴角绽露出一抹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坏笑。
“小僧……小僧不知!”悟禅脸颊通红,宛若一个熟透的苹果。他的语气更是有趣之极,既扭捏又恼怒,甚至有些气急败坏,“冯施主休要乱说,柳施主和潘施主只有夫妻之名并无夫妻之实,此事早在武林大会上柳施主便已昭告天下。”
“我只是随便问问,小和尚何必这么大反应?”冯天霸目不转睛地盯着忸怩不安的悟禅,揶揄道,“老实说,你是不是对潘姑娘心存非分之想?”
“罪过!罪过!”悟禅逃也似的躲到一旁,使劲儿耷拉着脑袋,仿佛害怕被冯天霸看穿自己的心思,“佛门有清规戒律,小僧自幼烂熟于心,岂敢僭越分毫?冯施主休要以此取乐,小僧万万承受不起。”
“是吗?”冯天霸眉头一挑,又道,“当初在法隆寺,你是如何答应缘苦大师的?将公主一路护送至京北大营,而后赶回少林。如今,我们已到京北大营,昨夜你曾煞有介事地告诉我,说今天向柳大人和苏大侠告辞,为何潘姑娘一来……你绝口不再提告辞之事?”
“这……”悟禅心头一惊,关于“告辞”一事若非冯天霸提起,他确实已忘得一干二净,仓皇辩解道,“因为龙施主急于启程打乱小僧的计划,因此才……”
“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和尚说的可是真心话?”
“小僧……小僧……”被冯天霸咄咄逼问,悟禅又羞又恼,可一到关键时刻竟笨嘴拙舌,支支吾吾半晌也没能说出下文。
最后,若不是柳寻衣及时赶到,悟禅非被冯天霸活活“逼疯”不可。
当潘雨音进入赵馨的大帐时,赵馨仍在睡梦中。
帐中的狼藉已被苏禾派人收拾妥当。此刻,一碗米粥、一个馒头、几碟肉菜静静地放在桌上。来时什么样,现在仍什么样,俨然一筷未动。
见状,潘雨音发出一道无声叹息,随手斟一杯清水,蹑手蹑脚地走到床榻旁,静静注视着睡梦中的优雅美人,久久不忍开口吵醒她。
不知过去多久,赵馨的眼皮突然抖动几下,黛眉微蹙,艰难而缓慢地睁开双眸。
模糊的视线中,一道倩影俯身而坐,将自己的玉臂从被褥中缓缓抽出,手指轻轻搭在皓腕上,令赵馨感到一丝淡淡的温热。
“你……咳咳……”
“民女无礼,不小心冒犯公主,敢请公主恕罪!”
见赵馨苏醒,一心号脉的潘雨音登时吓的脸色一变,匆忙跪倒在地,脑袋紧紧贴着地面,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大宋公主,皇亲国戚,真真正正的千金之尊。饶是潘雨音出身富贵,此等人物也是生平第一次见到,而且还是在如此近距离的情况下单独相见,难免心神不安,手足无措。
“你……”
“公主不必惊慌,民女是来替你医病的。”见赵馨情绪不安,潘雨音担心她急火攻心,于是再也顾不上胆怯,一边出言安抚,一边将水杯颤颤巍巍地送到赵馨唇边,小心翼翼地喂她几口清水,又道,“民女是柳大哥的朋友,他现在就在帐外。”
“柳大哥?”清水入喉,令赵馨的精神清醒几分,惺忪的睡眼亦渐渐变的清澈,“你说的是……寻衣?”
听闻赵馨对柳寻衣的称呼如此亲昵,潘雨音的眼中悄然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惊愕。
虽然早料到柳寻衣和赵馨互有情愫,但如此不加掩饰的直呼其名,着实令潘雨音大感意外。
“正是。”异样稍纵即逝,潘雨音迅速恢复常态,“公主,你现在感觉如何?”
“头晕目眩,全身无力,纵使在睡梦中亦心悸难忍……”赵馨在潘雨音的搀扶下缓缓坐起,上身慵懒地斜靠在床边,漫不经心道,“姑娘不必费心,我已看过许多郎中,可他们对我的病皆是束手无策。”
“公主不必担忧,你只是劳累过度,令风邪趁虚而入,无甚大碍。”潘雨音细细观察着赵馨玲珑精致的五官,语气十分温柔,却也不乏坚定。
赵馨微微一笑,虚弱地摇头道:“郎中们都这般说,可……就是治不好我的病。”
“风邪入体只是外症,除此之外公主还有内症。真正令公主久病不愈的根源,是隐藏于外症之下的内症。常言道‘外症易治,内症难医’,若不能探究根本,再多药方也是无济于事。”
“哦?”赵馨好奇道,“不知我的内症又是什么?”
“这个问题不该由公主问民女。相反,应该由民女问公主。”潘雨音似乎不敢直视赵馨的眼睛,唯唯诺诺道,“民女斗胆为公主开一张药方,此方与其他郎中的药方皆不相同。至于是否对症,并非是民女一厢情愿,而是由公主决定。”
潘雨音的与众不同,似乎引起赵馨的莫大兴趣,将信将疑道:“什么药方?你且写来。”
“此方无药无引,只有两句话。”
“哪两句?”
“心病终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
……
血蓑衣 第七百七十四章:心病难医(一)
潘雨音此言一出,赵馨的笑容瞬间凝固,眼中的好奇之意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审视狐疑之色。
似乎被赵馨盯的浑身不自在,潘雨音的脸上变颜变色,缩在袖中的双手下意识地用力搓动着,以此缓解内心的忐忑。
“心病?”赵馨目光如电,仿佛能洞穿潘雨音的内心,不喜不怒道,“依你之见,我是在故意装病?”
“民女断无此意!”
潘雨音大惊失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娇柔的身躯由于内心慌张而抑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民女的意思是公主心中忧虑甚巨,以至郁结难舒,故而久病不愈。”潘雨音诚惶诚恐,连忙解释,“再好的药材也只能调理身体,而无法根除心结。心结不除,抑郁难消,令公主寝食难安,损伤自己的精、气、神。长此以往,非但公主的病情不能好转,反而会……越发沉重。”
不知是被潘雨音的解释说服,还是不忍见她一副惊恐模样,赵馨眉心舒展,目光渐渐变的柔和几分,有气无力地下令道:“恕你无罪,起身吧!”
“谢公主!”
潘雨音唯唯诺诺地起身,垂眉低目地偷瞄着若有所思的赵馨,小心翼翼地补充道:“心病虽无影无形,却比世上任何一种疾症都难治。究其根源,在于患病的人……大都不敢承认,纵使承认也不敢面对。因此,民女刚刚才说药方能否对症,绝非我一厢情愿,而是由公主决定。”
“其实……你说的不错。”沉默良久,内心纠结的赵馨方才缓缓开口,“我确有心结难解,你能一眼看穿我的病根,也确实远胜其他郎中。只可惜,你虽能看出我有心病……却无药可医。”
“民女刚刚说过,心病终须心药医。”潘雨音战战兢兢道,“只要公主敢正视自己的心结,民女定竭尽所能帮你医治。”
面对潘雨音的鼓励,赵馨却苦涩一笑,缓缓摇头:“你不能医,我也不能说……”
“敢问公主,你的心病可否与……柳大哥有关?”潘雨音鼓足勇气,冒死道出心中揣测。
闻言,赵馨的神情再度一怔,眼中溢满惊诧之色,同时暗藏着一丝提防之意。
“你……”
“既然公主不愿直言相告,索性让民女斗胆揣测一番。”潘雨音屏息凝神,硬着头皮继续开口,“如我所料不错,公主与柳大哥……本应是一对两情相悦的璧人。可惜时运不济,造化弄人,宋蒙和亲令公主不得不远嫁和林,以至良缘破灭,心……死如灰。”
“你究竟是什么人?”
赵馨内心的震惊无语言比,但表面上却不敢表现出太多异样。她对来历不明的潘雨音心存忌惮,担心自己的秘密被人窥探,万一传到蒙古人的耳朵里,万一被别有用心的人断章取义,万一她未来的夫君耿耿于怀,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心念及此,赵馨看向潘雨音的目光变的愈发谨慎,沉声道:“你刚刚说自己是寻衣的朋友,可我为何从来没有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潘雨音吓的双腿一软,又一次跪倒在地,如实作答:“回公主的话,民女名叫潘雨音,颍川人士,师从‘天下第一神医’桃花婆婆。我是柳大哥在贤王府时结交的朋友,因此公主没见过我……并不奇怪。”
“潘雨音?”
赵馨黛眉微蹙,稍作思量登时恍然大悟,眼中瞬间布满愕然,惊呼道:“你就是潘雨音?”
“难道公主认识我?”潘雨音一愣,心中愈发七上八下。
“不,我只是……对你的名讳有所耳闻。”赵馨心乱如麻,语气十分复杂,“潘雨音,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
“是。”
潘雨音不敢忤逆赵馨的命令,颤颤巍巍地仰起头,眼神飘忽不定,俨然不敢与赵馨对视。
赵馨缓缓坐直身体,踌躇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手足无措的潘雨音,忽而又凑到她身前,用手轻轻托起潘雨音的下巴,将她的脸庞轻轻转动,似乎要将潘雨音的每一寸肌肤统统看的一清二楚。
惴惴不安的潘雨音一动也不敢动,双眸微微眯起,贝齿轻咬着下唇,任由赵馨肆无忌惮地摆弄、审视着自己。
“潘姑娘天生丽质,性情温润,谈吐不凡,医术精湛,不仅是一位标致的美人,更是一位难得的才女。”
说话的功夫,赵馨柔若无骨的玉手突然向下一滑,轻轻握住潘雨音冷汗直流的手,登时令其心头一紧,身体一僵,未等她做出反应,赵馨已将其牵到自己的床边坐下。
“潘姑娘不必紧张,我并无恶意。”赵馨眼神温柔地望着如坐针毡的潘雨音,安抚道,“我打量你,是想看清楚曾与寻衣拜堂成亲的女子……究竟是一位怎样的佳人?”
“嘶!”
潘雨音已经猜出赵馨对柳寻衣的感情,故而听她此番言论,不禁脸色一变,本欲起身跪拜,却被赵馨出手拦下。
“不必担心,我……是真心想看看你,绝无怪罪之意。”言至于此,赵馨忽然神情一暗,自嘲道,“更何况,我也没资格怪罪你……”
“公主,我与柳大哥只是冒名夫妻,他是为帮我们潘家度过难关才假装与我成亲。”潘雨音慌忙辩解,“其实,柳大哥真正喜欢的人是你,你才是他心里最重要的女人……”
“我知道。”赵馨凄然一笑,“可如今,我并不希望自己是他心里最重要的女人,我与寻衣有缘无份,只希望他能早日忘记我……而且,我们已经说清楚,将对彼此的感情埋葬心底,永不再提。”
“若是永不再提,公主又岂会抑郁成疾?”同为女人,潘雨音对赵馨的遭遇十分同情,此刻又见她平易近人,不似想象中那般高高在上的刁蛮公主,心里对她的畏惧渐渐消散,出言也愈发诚挚,“公主可知自己为何久病不愈?”
“为何?”
“因为你不想抵达和林,不想与蒙古和亲,不想自己的一生就此盖棺定论,更不想与柳大哥缘尽,自此分道扬镳。”潘雨音心生怜悯,泪水忍不住在眼眶中打转,“民女斗胆揣测,公主的心病来源有二,一是对今日的不舍,二是对明日的恐惧。正因如此,你宁肯承受痛苦,宁肯卧床不起,宁肯久病不愈……只想能拖一天是一天,能晚一日启程便晚一日……”
潘雨音此言犹如锋刀利剑,狠狠戳中赵馨的软肋,令其难掩内心的哀伤,两行清泪无声淌落。
“公主,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此事与柳大哥有关,那你何不向他敞开心扉……”
“不可!”潘雨音话音未落,赵馨突然神情一禀,不容置疑道,“此事万万不可!”
“为什么?”潘雨音费解道,“难道公主担心柳大哥不肯帮你?”
“不!”赵馨苦不堪言,连连摇头,“我是担心他太想帮我,以至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心再次掀起波澜……我宁肯独自承受一切,也不想令寻衣动摇……”
“公主,你真的了解柳大哥吗?”潘雨音含泪而笑,“柳大哥他……从未坚定过放弃你的决心。他和你一样不希望对方担心,因此在你面前故作坚强而已。如若不然,我身为局外人又岂能猜出公主的心病?”
“不会的……”赵馨拨浪鼓似的连连摇头,“寻衣不会这么傻……”
“公主自己看!”
潘雨音将心一横,蓦然挽起自己的衣袖,白皙细嫩的胳膊上浮现出一道紫红色的血痕。
“这是……”
“这是柳大哥听说你有性命之忧后,对我‘严刑逼问’的结果。”潘雨音苦笑道,“我认识柳大哥这么久,从未见他如此失去理智,更未见过他发疯似的对一个弱女子不顾一切的‘严刑逼问’。由此足见,公主在他心中的地位……究竟多么重要?”
听闻潘雨音的解释,赵馨愣愣地望着她胳膊上的淤痕,久久未发一言。
突然,情难自已的赵馨发出一声呜咽,宛若黄河决堤般掩面而泣,最终她竟不顾矜持地趴在潘雨音的肩头,无所顾惮的失声痛哭。
潘雨音天性善良,哪里能忍受这般真情流露?一时情不自禁,竟与赵馨抱头痛哭起来。
一场酣畅淋漓的嚎啕大哭,让赵馨压抑而沉重的心情得以释放,胸中的憋闷也渐渐缓解许多。
“公主,既然你与柳大哥难舍难分,为何不……”
“潘姑娘!”赵馨及时打断潘雨音的“怂恿”,哽咽道,“无论是不是心甘情愿,这桩和亲牵连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多到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无权自作主张,更无权左右大局。从宋蒙达成和亲的那一刻起,此事便不再有丝毫退路。要么我一人含羞忍辱,要么大宋江山覆灭,汉人面临亡族灭种之危,换做是你……又会如何抉择?我承认自己对今日不舍,对明日恐惧,可那又如何?这种事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应该我做的事……早晚要去做,哪怕抑郁成疾,甚至抑郁而终,我的尸体也会被运到和林,葬在蒙古皇陵内。事已至此,我已不可能回头,也永远回不了头。因此,潘姑娘的好意我十分感动,但……希望你不要再动摇我的决心。”
……
血蓑衣 第七百七十五章:心病难医(二)
“公主忧国忘身,民女钦佩之至!”
潘雨音蓦然起身,朝赵馨叩行大礼,以表内心崇敬之意。
“你不必敬佩,我只是身不由己罢了。”赵馨强颜欢笑,却毫不掩饰内心的真实想法,“如果我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一定不会让自己如此狼狈……”
“公主……”
望着梨花带雨的赵馨,潘雨音心痛如绞,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垂泪相伴。
“潘姑娘,其实你只猜中一半。”赵馨话锋一转,心灰意冷道,“我既知命,也认命。虽心有郁结,却也不会奢望乾坤逆转。因此,真正令我凄入肝脾,哀感顽艳的心病并非对自己的怜悯,亦非对未来的恐惧,而是……”
言至于此,赵馨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她还没有想好是否将自己的秘密向潘雨音和盘托出。
“而是什么?”潘雨音瞪着一双满含惊讶与好奇的目光,迫不及待地追问道,“公主既然肯为江山社稷而甘愿牺牲,又为何行至途中心生变故?你的心结……究竟在哪儿?”
“潘姑娘,我……可以相信你吗?”
面对赵馨没来由的询问,潘雨音不禁一愣,默默注视着凄凄惶惶的她,潘雨音的内心深处突然生出一股强烈的怜悯之感。
堂堂大宋公主,生于簪缨门第,钟鼎人家,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仆从奴婢用之不竭。真真正正的金枝玉叶,自幼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逍遥日子。养尊处优,无忧无虑,本应是天下人羡慕向往的对象,如今却身如柳絮随风摆,非但没有幸福可言,反而像提线木偶般任人摆布,毫无反抗之力。
可怜、可悲、可叹,亦可敬。
本以为皇亲国戚,达官显贵无论到哪儿都是前呼后拥,一呼百应。可现实是,千金之尊,公主之荣,此刻竟如孤家寡人一般,身边找不到一个可以值得信任的人,更找不到一个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
纵使面对涉世未深,心性单纯的潘雨音,她也要谨小慎微地问上一句“我可以相信你吗?”
做公主做到这般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的窘迫地步,不是可怜又是什么?
“公主可以相信我。”潘雨音强忍着内心的悲恸,一字一句地说道,“如若公主不弃,民女愿与你畅所欲言,以心相待。”
言罢,潘雨音神情一禀,义正言辞地举手起誓:“我潘雨音对天发誓,日后如做出半点不利于公主的事,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潘姑娘不必如此!”赵馨脸色微变,赶忙出言打断,“你有此意,我心甚慰。你我虽素昧平生,可不知为何?我对你竟有一见如故之感,似乎你是冥冥之中上天赐予我的一位知心人。”
“民女又何尝不对公主一面如旧?”潘雨音感动的痛哭流涕,连连点头。
“难得,实在难得!难得在我即将离开的时候,还能结识你这样一位朋友。”赵馨似是喜极而泣,亲手将潘雨音搀扶起来,惆怅道,“古语云‘可怜红颜总薄命,最是无情帝王家’。我虽出身显赫,衣食无忧,但真正的生活却远不像外人看到的那般惬意。从小到大,我见惯了朝堂中的勾心斗角,见惯了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争名逐利,简直无所不用其极。因此,在临安时,我几乎不敢相信任何人,既使面对皇上……我也不得不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这么多年,除了寻衣……我几乎没和任何人说过心里话。”
“公主……”
“你不仅是寻衣的朋友,更是寻衣名正言顺的妻子,我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你?”赵馨眼神复杂,不住地喃喃低语,“你和寻衣的事我也略知一二,他肯为你、为你们潘家铤而走险,足以表明在寻衣的心中,你们一家上下都是好人,是值得他挺身而出的人。因此,寻衣相信的人,我也相信。”
潘雨音并不知道赵馨此言究竟说于谁听,或许是向潘雨音表明态度,又或许是她为解心宽而自圆其说。可无论如何,赵馨终究选择相信潘雨音,此一节至为重要。
“我是真的担心公主的身体,柳大哥他……同样心急如焚。”潘雨音强压下心中的急迫,循循善诱道,“公主若不能将自己的心结说出来,民女又如何替公主医治?”
“我……可以告诉你。”赵馨深吸一口气,踌躇再三,终于缓缓开口,“我最大的心病是……放不下寻衣。”
“这……”潘雨音黛眉一蹙,俨然没听懂赵馨的深意,狐疑道,“莫非是对柳大哥的不舍?”
“不是不舍,而是担心。”
“担心?”
“不错!”赵馨若有所思,轻轻点头,“时至今日,我也算对得起大宋、对得起皇上、对得起黎民百姓,对得起死去的爹娘……皇族使命,我无可推脱,也无可厚非。现在,我唯一对不起的人,便是寻衣。”
言至于此,赵馨忍不住泪如雨下,痛不欲生的目光痴痴地望着不知所措的潘雨音,惨笑道:“潘姑娘,我……真的好羡慕你。”
赵馨此言别有深意,登时令潘雨音心头一颤,悲从中来,情难自已。
“公主……为何担心柳大哥?”
“蔚州客栈的一场风波,让我真正见识到江湖险恶,生死无常。”赵馨回忆道,“在此之前,我虽知寻衣在江湖中闯下大祸,也知道不少人想取他的性命,却从未感受的像蔚州客栈这般直接、这般强烈、这般恐怖。那一夜,我才真正见识到寻衣的处境是何等绝望?江湖追杀令,我曾嗤之以鼻,认为它不过是一群刁民的故弄玄虚罢了。可如今……我才知道它绝非儿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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