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风烟路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林阡
管它呢,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至少父亲还活着!吟儿强打精神,孤夫人说得没错,怀孕的时候心情要好,孩子生出来才会笑口常开。
当烽火渐行渐远,短刀谷连空气都新鲜了许多,秋夜她总爱躺在河畔的小船上纳凉,仰头拥揽天穹,卧时拈来涟漪,睡听清风习习,身心无忧无虑,而一旦有几分倦意,便唤十三翼相护、给她就地打盹、糊涂地做几个美梦也好。
“无形无相,自由自在,你是万象,万象又不及你……”“吟儿,是要跃到这一剑上面看,才能将这一剑巩固了。”也不知是梦是现实,还是把梦做进现实里来了?一开始还是武休关前林阡与她刀剑共舞、在她身后挽住她手教她如何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忽然吟儿就一惊而醒纵身而上,提携惜音裹挟万象纵横于天地之间,这一剑,好轻快,顺风去,渡越溟,撞到月光正中央,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
“清秋一点水萤飞?羌管悠悠霜满地?起什么名字好?”吟儿轻飘飘地落回船头,来不及揉惺忪的睡眼,喜悦地回忆着适才的手感,仿佛一股暖意还在脉搏间弹跳。
“主母……梦中也可自创剑法?!”十三翼嘴巴都惊得合不起来了,虽然主母这一剑惊鸿般开始、电闪般结束,空气里,却似乎还定格着一道清亮的弧光……不对,不是空气,是眼球!
“主母,谷外有人求见。”这当儿,戴宗的麾下前来禀报吟儿。
“为何要告知我?”吟儿奇道,如今我已退居二线,这些事不是该找风鸣涧吗。
“是两个女人,指明了要见主母……”
“莫不是……云蓝师父!你们这还阻拦?不认识老盟主的么!”吟儿想起云蓝先前传书给自己,喜不自禁,赶紧过去相迎。
南宋风烟路 第1758章 将军白发征夫泪
人生有太多意外重逢的惊喜。
就像浑噩了不知多少个年月的完颜永琏,这晚不知怎地就梦到了多年知己仆散揆,先还与他意气风发开疆拓土谈笑风生,突然就尘满面鬓如霜眼含热泪对他劝:“王爷从来都知道大金两面受敌,若执意与南宋血拼,还如何守备北面蒙古?为灭林阡倾尽全力、而舍铁木真于不顾?!”
醍醐灌顶,一惊而醒,猛然抓紧最靠近之人的手腕,转过头来定睛一看,竟不知那人是人是鬼,这样的场景是梦是真?!天旋地转但是不敢倒下,头昏眼花却又不敢闭上,久矣,才哑着嗓子终于开口相询:“聂云?”
“王爷!”作为一个几十年从来寸步不离的暗卫,孤夫人回到曹王身边的激动心情,不亚于术虎高琪、完颜纲、林陌、封寒中的任何一个,“您醒了?!”
“你……你没死……”他疯癫之前,印象里的最后一幕,正是孤夫人为了救他、不幸撞到惜音剑下四分五裂——游街示众、备受耻辱他能忍受,可精疲力尽奄奄一息时、眼睁睁看着战友飞蛾扑火、一个接一个因为自己而死,怎堪!!关键是,那些同道中人,全都是命丧自己挚爱的小女儿之手……悲愤、悔恨、痛苦、惭愧、歉疚、铺天盖地冲击头顶,裂开的疼,他记得他怒吼着推开那万恶之源后旋即就失去了知觉,可现在,聂云竟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
“你伤势恢复了多少?可还有性命之忧?将来身体会有影响?她惜音剑那般威力,是谁竟然救活了你?”今昔重叠,悲喜交加,他霎时有了力气,接过凌大杰呈上的汤药。
“王爷。您误会暮烟了。伤我之人是个来自蒙古的剑道高手,暮烟实则是救我之人;无独有偶,今次封寒也……”孤夫人听到曹王语气里的生疏,赶紧帮吟儿澄清事实,还想说,这次短刀谷之战封寒也亲眼目睹,蒙古金帐武士想杀曹王,吟儿则是拼死前去救父的。
“蒙古……”他忽然觉得巧,梦里也是蒙古,现实也是蒙古,他不知道的是,近期,蒙古势力参与西线诸事日益频繁。
“封寒去山东助阵段大人,因此与王爷错过了。”凌大杰抢话时,转头瞪孤夫人,示意她胳膊肘别往外拐,现在帮父女俩缓和、对大局有什么帮助?
“王爷,哈哈,您恢复得真快呀。”孤夫人心念一动,接受了凌大杰的意见,鉴于曹王府目前还百废待兴,她不得不在公私之间作出取舍,不过,这应该是暂时的,她还是想给日后的吟儿留点舆论根基,因此打定主意、笑着边扶曹王起身边说,“也是亏得送药之人有心,譬如这二至丸,从川蜀得来,明目聪耳,强健腰脚,又譬如……”
“说得我大金好像没有似的。”凌大杰立即嗤之以鼻。
完颜永琏本来还没听出音,被凌大杰这么一喷,反而秒懂送药之人是吟儿,苦笑一声,对孤夫人说:“所幸你并非她杀,我罪孽也轻一些。”
看王爷虽然脸色苍白却已浮现笑意,孤夫人就知道他的状态必定一日千里,本就内心大悦,再听到父女有转圜的可能,不免为吟儿感到欣慰。
“我睡了多久?这段日子发生了什么?”好个王爷,真是大公无私,才刚勉强能行,就来关注大势。
凌大杰和孤夫人立刻召集术虎高琪、完颜纲、赤盏合喜、抹捻尽忠等人,谁闲谁来觐见。说起这几个月的川陕风云,他们个个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当然了,起先肯定是拣选对曹王府最有利的说,从林陌率众自戕、对林阡调虎离山、利用安丙王喜将凤箫吟累得疲于奔命,到如今金帝总算回心转意、曹王府恢复启用在即、甚至将会比以往更受重用,他们从不同的视角相互补充,自己说得眉飞色舞,曹王也听得脸色红润。每个人都瞧得出,不时面露赞赏之色的曹王,早已放心把曹王府全权交托给驸马领导——
确实,突如其来的“曹王被俘”,差点打乱整个大金所有有志之士的奋斗节奏,群龙无首的曹王府首当其冲、眼看就要分崩离析……正是那位感念曹王知遇之恩的驸马,奉命于危难之间,以雄韬伟略服众,经过这段日子的与子同袍,忠臣良将们将他从“过渡”视为“新主”是自然而然。曹王向来以大局为重,要退到辅助之位也是甘之如饴,更何况香林山事件过后,他本就打算扶林陌做接班人。
“短刀谷之战,我军人才匮乏,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所幸驸马他胆色过人,亲自深入陕北、西京等地拔擢后辈,源源不断地送入前线末将的麾下……”术虎高琪述说到此,完颜永琏忽然蹙眉:“什么?”
“王爷,驸马厉害啊……”术虎高琪还没会意,尚在喋喋不休,完颜纲已经轻咳一声,只因他牢记林陌曾说过一句为他人做嫁衣,故而一边提醒术虎高琪,一边圆场,“王爷,驸马是迫不得已……事后也忏悔说,虽然此举令凤箫吟始料未及,却只怕触动了王爷的北疆经略……”“然而,是圣上先在东线,调动胥鼎、完颜天骥这些储备的,不是吗……”术虎高琪先还在辩解,渐渐发现情境不太对,于是声音压得越来越低。
“……只为打林匪夫妇,值得?”曹王的脸色倏然变得惨白。大约从四十年前起,他就从未间断地在金宋、金夏边境以及北疆挑选后辈,一部分收入南北前十、十二元神、乣军、护国(谐)军为明,一部分归属于控弦庄、捞月教、绝杀以及民间,在暗。近来金帝和林陌一东一西动用的所谓储备,多半出自金夏、金蒙边界,必然与他暗处的积累有重叠。这等于是自毁了对抗蒙古的长城,难怪仆散揆心急如焚向他托梦!
“王爷息怒!驸马他也知道错了,这才搁置西线去了山东,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完颜纲察言观色,急忙帮林陌求情。
完颜永琏长叹一声,挥手示意他起来:“错的又何止他一个,是本王最先糊涂……”两年前自己尚且目明耳聪,为防铁木真和林阡一北一南夹攻大金,欲借西夏洪瀚抒来对铁木真和林阡一箭双雕,那时的自己明智至极、亲口说:“他二人的战力都属于摧毁性,大金偏向于与谁死斗,便会便宜另外一个。”可为何,久而久之却忘记了,重心越来越倾斜向宋?是暮烟吧,战狼和林陌,更是逐一加重了天平此端的分量……
“王爷说得对,末将也知错了。这些蒙古人如今在西线还留存不少,末将接下来最大的任务,便是把他们逐一剔出,以绝后患。”术虎高琪终于明白了驸马的苦心,凤箫吟的川蜀确实不能再直接动,那跟她是驸马旧爱毫无关系。
“好,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我且助你一臂之力,取我剑来……”完颜永琏自我说服过后,才刚一如既往地焕发精神、意欲提携冥灭剑收拾山河,陡然间顿了一顿——
凌大杰孤夫人的神色也都随之一变,冥灭剑,早已断在了短刀谷的剑断石……众将会意,齐齐噤声,气氛一时寂静得可怕,有关“俘虏们不能再返宋作战”的谈判结果,他们也不敢对曹王明说。
不过,王爷何许人也,既然已经清醒,对这些自然有所预见,只见他豁达一笑,如昨般宠辱不惊:“罢了,对外不必说本王痊愈。本王愧对天下人,自请去会宁地宫,陪伴王妃。”
隐居?闭关?不过是惩罚自己,换个软禁之处罢了。
南宋风烟路 第1759章 羌管悠悠霜满地
会宁,从前对宋而言是金朝腹地,如今,却是林匪和金军的边界第一县。
术虎高琪、完颜纲都是将才,看得出曹王借故到彼处的地宫隐居,实际是想镇守在那个界限、不教凤箫吟及其麾下再有北进半步的可能。
完颜永琏内心却确实有一丝赎罪的意念,他预感到,林阡夫妇对金朝国力的摧毁,使未来的大金很可能不敌蒙古,所以一方面屡屡写信给林陌,提醒沉稳如他掌握好伐宋分寸,一方面强调“这段时日,本王闭门思过”、以此对激进如战狼敲山震虎:段炼,你仔细想想,本王思的是什么过?
暌违已久,地宫和曹王府一样破败,无人问津,门庭冷落——当完颜永琏在凌大杰、孤夫人、和尚的陪同下重回旧地,只见到寥寥几个仆人在枯井边扫着落叶,整个世界都仿佛只剩下这片萧条的黄色。
“和尚是经得起参禅悟道的寂寞的,大杰和聂云,你说,谁会先受不了?”大费周章潜回地宫下游,他重拾地上柳月生前最爱的棋盘,轻轻擦拭灰尘之际,如遇昔年她在对面,不由得爱怜地冲着往事淡淡一笑。
“王妃,您听听,这么多年过去了,王爷还是这般小瞧人呢!”孤夫人笑着帮他收拾,一不留神,手刚好与和尚的碰在一起,四目相对,竟发现失去了当年的热情。
“王爷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怎么都好。”凌大杰时时刻刻认真、正经。
“阿弥陀佛。王爷,看来是聂施主先受不了啊……”和尚看透了聂云眉间的忧愁。
这么不巧,封寒去了山东,她和他又错过了!
心远地偏,完颜永琏的大局观终于完全回归,一边默契地配合林陌、对外宣称依然“卧床不起”,一边则借助完颜匡、胥鼎、完颜天骥等人之口,向金帝也表达出“莫忘北疆”之意——
两年前,铁木真一当上成吉思汗就找托词侵略西夏,完颜永琏和仆散揆当时就分析过,铁木真此举,会否是和我们一样亟待探究“蒙古人生长于草原,擅长骑射、野(谐)战,可否打下城市”?
那年夏蒙之战之所以不了了之,是因当时的西夏皇帝李纯佑受到柏轻舟的指点,未教铁木真达到“诱敌离城、两军对战”的目的,然而由于柏轻舟计划里的关键一环“国师”洪瀚抒最终缺席,李纯佑不仅未能实现理想,更遭到亲生母亲及其奸(谐)夫串通篡位,新皇帝内斗强而外战更弱,这自然给了铁木真再次试验的机会。不出曹王和仆散揆所料,根据边关细作来报,铁木真这两年确实一直在深入研究军队的攻城技术和战术,俨然是在为攻克更多、更坚、更高的城池做准备……
但这个“城池”的主语,不仅仅是西夏!
当初蒙古首次入侵西夏、就曾特意骚扰过大金,与当时的河东监军完颜天骥一度相持不下——西夏与金毗邻,俨然唇亡齿寒!
“皇上,蒙古人军令如山,每每摆好阵势,退回后不肯返身再战者,一律斩首,不徇私情。既生长野蛮,又令行禁止,战斗力堪比我女真建国初期,我等必须将他们视为重中之重,不得再过分纠缠林匪!”
“蒙古那位成吉思汗,军事能力难出其右,任何战略部署都是按部就班。这两年他已将西夏邻国各个击破,不出意外,必会在不久后再侵西夏、继续尝试攻打城池。鉴于已出现一批金帐武士深入西夏甚至大金,臣以为,他既是在对西夏实施战略侦查,更是想以西夏练手、日后好攻我大金……”
“不久前铁木真意欲入我朝进贡,只怕要借机侦查大金形势,甚至想顺道亲征西夏。臣建议陛下,务必派强悍之人前往接纳,能拖住他几时便拖几时,如此才可给西夏延缓之机。此外,陛下派遣之人还需对铁木真障目,令其无法洞悉我大金之内忧外患。”
诸如此类,字字句句赤胆忠心。却可惜有个暮烟拦在中间,使完颜永琏不能直接当面去说服金帝,几番周转,必会大打折扣,不知金帝最后到底会派何人去接见铁木真,也难料林陌的山东之行能否救战狼于水火。所以从大局出发,凌大杰是正确的,他怎可以与那个悖逆的暮烟有丝毫的转圜?!
对于曹王来说人生有太多意外重逢的惊喜,
对于吟儿来说……
人生有太多意外重逢的惊吓了——
虽说她的云蓝师父确实就是那晚到的短刀谷,但因为戴宗麾下认识老盟主,早早就将之带到了锯浪顶,
而那两个来求见吟儿的女人……完全意料之外,是昔年在大圣山和黑山与她有过几面之缘的金帐武士中人!
吟儿仔细回忆,记起这两姐妹一个叫阿甯,一个叫阿宓,好像分别排第八第九,两姐妹都该是蒙古顶尖的美人,微卷的头发,麦色的皮肤,淡淡的眉毛,细长的睫毛,澄澈的双眼,英挺的鼻梁,浓烈的异域风情……
确切说来,她俩是来找吟儿哭诉的……
确切说来,姐姐本是比妹妹要美一些,可今夜吟儿甫一见到她腹部微隆,就知她身怀六甲被耽误了美貌……
确切说来,吟儿在见到她们的第一刻还在思索,会否这群莫名窜出来的奇人异士是想像先前那几战似的、通过这样那样的借口潜伏在我卧榻之侧做奸细?对啊,蒙古这方势力我不仅自己不能掉以轻心、而且还得提醒胜南他们防着才行……还没缓过神来,就听那阿宓不顾阿甯的阻拦,操着一口并不熟练的汉语高声:“林夫人!你可要对我姐姐负责!她现在这副样子,是你男人干的!”
“什,什么……”吟儿吃惊,仿佛一盆狗血浇到头上,差点没咬到自己舌头,什么鬼!这阿甯的孩子是……胜南的?!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完全不知道!
“怎会?!有翻译吗……哪里出错了?”吟儿一边驱散无关人群,一边努力站稳、调匀呼吸、掩饰神色,不对啊,是误会吧,她相信林阡的自控能力,而且,阿甯应该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她们会不会初来乍到,和自己的语言沟通出了岔子……
南宋风烟路 第1760章 此时相望不相闻
“林夫人,您不信?!”阿甯和她妹妹的表现截然不同,原还情绪紧绷、沉默毫无表情,瞬间崩溃,跪地恸哭,“您的夫君林阡,对我而言他,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魔鬼!大圣山顶,他攫取了我五哥、十二弟、还有昆仑派几十人的阳气,疯疯癫癫,见我落单,便吸走了我身上所有的纯阴之气……而后,他趁我不省人事,就,就……我若不是走投无路、再也掩饰不住腹中这孩子的存在,断然不可能来求您的帮助……”
阿甯的懂事温柔,和阿宓的蛮横嚣张对比鲜明,令吟儿难免动了恻隐之心,可是,思索再三,还是不愿相信和接受这件事:“‘而后趁你不省人事’,既是不省人事,如何确定是他?有无目击证人?山顶不是还有另外几十个人?或许是旁人乘人之危也说不定……”
“几十个人全都昏迷,谁有力气做那种事!!姐姐,咱们走吧!我就猜到,他们会这般推卸责任!”阿宓冷笑一声,扶起阿甯就要离开,“呵呵,什么义军,主帅强(谐)暴(谐)民女还不认!”
“给我时间调查此事!”吟儿听不得盟军被嘲讽,立即冲到她们前面拦阻,她不可能放了她们出去瞎传!顿了顿,也对这阿宓冷着脸说,“那段时间林阡神志不清,如果确实他不受控,我们会认错和负责,但那也不是他故意作恶,你们话且别乱说!何况,事情还没水落石出,岂能随便冤枉无辜!眼下,你们既然一口咬定是他,暂时就先住在这百里林里,我会派人来照顾……”看阿宓还要反驳,吟儿抬高嗓音压过去,“怎么还想住短刀谷里吗,哪来的异族,算什么民女,谁准许你们入宋的?!”
她当然也留了个心眼,怕蒙古人是随便找个借口好来短刀谷刺探军机,故而摊开明牌,希望这两姐妹能明白事理、勿要不依不饶住到宋营内部。那两个女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好像没听懂她的目的是要她俩避嫌。如此,自然相谈不甚欢。
也不知怎么走回锯浪顶的,这一路上,感觉脑袋里全是些断裂的闪电在混乱无序地游走……
模糊记得,大圣山时期,那个名叫阿甯的女人每次见到林阡都面露恐慌,躲得老远,原来如此?失(谐)贞之夜,满身狼藉醒来,阿甯咬牙想暗自吞恨,巴不得再也别看见林阡那张脸,谁料天不遂人愿后来竟珠胎暗结……她害怕他,排斥他,不到万不得已怎可能贴上来?
吟儿越想越清晰,她俩应该不是骗子,阿甯如今四个多月身孕,和自己是前后脚见到的青面兽,是啊那个时期的林阡是个人事不知的青面兽啊!本就亟待阴阳调和,身边偏有个擅长对男人下催(谐)情之药的柴婧姿……那晚他见到吟儿的时候完全忍不住情(谐)欲,刚对她粗鲁地宣泄完竟还把她直接打晕了过去,所作所为、能靠常理推断?
想通的一刹如遭晴天霹雳:“该不会……还有旁的女子?!”大圣山上,除了阿甯和柴婧姿外,明摆着还有从金帝后宫逃出的十几个貌若天仙女子……如果是真的,确实要负责到底,而且全部得负责吧!要不要去京湖看看,谁现在怀着身孕……
胡思乱想,心乱如麻,见到云蓝时都没发现自己的手还在颤抖。
“怎么了,念昔,手这么凉?”云蓝看吟儿脸色慌张,原在俯仰陈迹,不免上前关心。
“没事,外面凉。师父,您的伤势痊愈了?”吟儿看云蓝不再是环庆时的奄奄一息,喜不自禁,忧郁尽扫,赶紧先坐下来喝点热水压压惊。
“年轻时受伤是家常便饭,虽然现在身体大不如前,不过,隔这么久了,也早无大碍了。”云蓝淡笑。
“更难愈合的,是心伤啊……思雪,徒儿没教得好。”吟儿忽而眼圈一红。
“人各有志,这不怪你。”云蓝看她喝水后气色果然好了些,估摸着她手冷只是体质所致,却不知和这些年中过的毒还有无关系,“先前那火毒潜伏在你血中、时而加重、时而又变作寒毒,如今似乎已经平衡?这段日子都没有发作过?”
“说来也奇,好像很久没发作了,几个月前只剩极微弱的寒毒,自从练了《松下卧》,樊大夫说已修正到中和,偶尔给出去一些也不妨碍,我不必再像从前那般浸在药罐子里。”吟儿本还微笑作答,一想到这内功是父亲所授,说着说着就心虚而没底气,都不记得自己是何时随着云蓝站起身的。
“倒是幸运,我看着也是没什么中毒迹象了,你的体温又恢复到跟小时候一样……”说话间,云蓝走到林阡和吟儿家里的内室。早在云蓝动身之前,吟儿已与她商量好,和孩子们一起暂住这里,享天伦之乐,然而此刻推开门时,云蓝突然一怔,话都没说完就钉在原地,许久才移步。
“小时候……”吟儿探头看孩子们都睡着了,好奇心起,极想探究自己的小时候,于是把诸多烦恼都抛诸脑后,壮胆跟着云蓝一起钻进她的被窝,“师父,睡觉前您给我讲讲,我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
“这……”云蓝从来以冰冷严峻示人,老来才懂外露内心,那也只是偶尔的,见吟儿拱到身边如此亲热难免吃惊,却也不曾拒绝她搂紧自己并睡入自己怀中,靠这样近,隐隐嗅到一丝熟悉的香甜气息,云蓝便也主动抱住吟儿柔软的身体,自然就找回了母性和当年的记忆,“这么大的时候,好像和我在天山吧……很久远了……”
吟儿看云蓝说两句就心不在焉、迟迟不肯灭去床旁的唯一灯烛,一愣,恍然大悟!只怪自己糊涂,林阡和吟儿家里的内室,不也是林楚江和云蓝家里的!?这里的桌椅摆放、书策堆积、弓箭陈设,都和几十年前没出入!
“师父年轻的时候,事业心应当很重吧?年纪轻轻,就千里独行……”吟儿于是不再提自己。
“是啊,离开这里的时候,萱萱才出生一个月,我听闻山西义军覆灭,二话不说就要前往调查,不惜隐姓埋名为细作。初期,连你师公都不知道我行踪……”云蓝满怀惆怅,“年轻气盛,敢打敢拼,谁知这一去会多久?又哪料到,回来的时候还物是人非……”
“回来的时候,师公和玉前辈早就在一起,生下的林阡林陌都两岁多了;也正是在那节骨眼上,我娘将刚出生一个月的我托付给师父。我想,师父之所以毫不犹豫就收留我,是因为师父看着我时,想起了襁褓里的韩萱姑娘?偏巧也是一个月大的时候离开了您……”吟儿理解地说,云蓝收养吟儿、以及后来收养思雪,有很大程度是移情的缘故。
“那时我虽见到你就想起她,却更想亲眼见到她,想看她会走路了吗,想听她叫一声娘亲……我与你师公已算仳离,我内心一直矛盾,她到底是跟我走还是跟你师公留下。”幽暗中,云蓝难得说出真心话,“上天却很快帮我做了抉择。那段时间,南宋武林不放弃要追杀你,我带你避难的路上遇到你师公,他逼问我,是否为了别人的女儿宁可抛弃自己的,竟好像要将萱萱作为我出卖你的筹码。我一时气话回答说是,说我宁可不要萱萱……唉,苍天无情,总是美梦难成、恶言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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