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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蝴蝶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唯刀百辟

    她拆开纸袋,露出两只叉巧克力香蕉的小木棍递给他。

    他看了一眼,没有讲话。

    淮真说,“至少我们还在同一列列车里,是不是”一边拿了只裹了巧克力浆的硕大的香蕉旁若无人的吃起来。

    西泽垂头盯着她看了会儿,突然泄气地笑了。

    淮真说,“谢天谢地,终于不是那副臭脸。”

    扶在她背后的扶手椅那只手,将她卫衣帽子整个扣在她头顶。

    帽子大过头,连她脸也整个挡住。

    淮真眼前一黑,只觉察到西泽隔着棉质布料,在她嘴唇上温温软软的碰了一下。

    她吓了一大跳。

    远处有人大喊一声:“the trains coming!”

    火车紧跟着从远处呜咽咆哮着进了站。

    淮真趁机从他怀里脱身出去,拉下帽子抱怨,“我还在吃东西呢……”

    一个拎着旅行袋的年轻白人女士从旁边经过,看见英俊年轻人在车站亲吻女友,不由多看了两眼。突然那女孩儿将帽子拉下来,露出黄种少女的面孔,白人女士脸上立刻露出极为嫌恶的表情。

    西泽抬眉看着白人,紧跟着又亲了他的小姑娘一口。

    淮真红着脸,伸手替他将嘴上沾的巧克力抹掉。

    白人女士一脸不可理喻,又无可奈何,嗤地一声走掉了。

    列车停下来,站台内裹挟着被单的亚裔人群,纷纷从椅子里起身,跟着呼啸的列车厢狂奔过去,带起一阵风。

    两人坐在人群后头没有动。

    西泽说,“旅行袋里有风衣吗”

    淮真想了想,“有,我记得你装了一件大衣外套。”

    他说好。

    车厢并不太远,车一停下,西泽立刻将所有背包提起来,拉着她的手穿过人群时,对周围拥挤过来的人群低声说,excuse me. move ,move,excuse me!

    火车是从洛杉矶开来的,终点站是芝加哥。车厢里已坐了一些乘客,坐在亮着白炽灯的餐车窗户边阅览报纸。

    隔离区两截列车中间有两扇门,门里嵌了一面小玻璃。两扇门中隔绝出一段中空部分,一些只乘坐一站,或者吸烟的乘客会来到这片小区域。

    西泽突然盯着那片区域看了一阵。过了会儿,拉着她的手就要往那一头车厢走。刚拉开第二扇门,突然一个配枪的肥胖乘警走出来,对他起码说了五个no。

    西泽很快举起双手对乘警说抱歉。

    火车缓缓启动,两人不得不在这里说再见。

    当着乘警的面,西泽埋头亲了淮真一下,凑近她耳边轻声说,“把行李都交给我,半小时以后装作要下车,在两扇门之间等着我,好吗”

    淮真说好。

    他对她笑了笑,看着她走回有色人种隔离车厢。

    淮真在两扇玻璃门外,转过头,见他搭着壮硕乘警的肩膀走远了,两人不知在谈什么。

    夜深了,白人车厢灯光暗了下去。餐车依旧还透亮着,但已经不供应食物。几个佩戴围裙的华裔厨子坐在靠窗的餐桌边趴着打盹,七八个吉普赛人从列车另一头走过来,推开餐车门询问有没有chop suey或者dim sum,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吉普赛人大约是一家人,男女老少都有,成年人拎着行李,后面跟着一位吉普赛太太,带着一群梳辫子的小孩,一起往淮真这头走来,不知是刚上车还是要下车了。

    黝黑皮肤的女士带着两个小女孩在淮真隔壁那张餐桌坐下。其中一个小女孩看起来像是病了,她妈妈从行李里掏出一大把植物给她闻。青灰色的植物气味很古怪,刚拿出来没多久,整节车厢立刻弥漫着一股柠檬混杂着土耳其烤肉店的味道。没多久,又走出来一名白人乘警,很大声的呵斥“get off the train!”一边将他们赶到两列车厢中的地方。

    淮真看一眼餐车里的自鸣钟,刚过去二十分钟。

    等白人警察离开,她也站起身来,拉开第一玻璃门走了出去。

    两节车厢中间的狭小空间里,除了几个吉普赛人,还有两个走出列车厢吸烟的拉丁裔青少年。青少年梳着奇怪的小辫子,露出一大截胳膊上黑乎乎纹身,对吉普赛人身上散发的怪异植物味道颇有些不满。

    吉普赛女郎手里牵着一个,怀里抱着小女儿哄她睡觉。淮真走过去询问她女儿生了什么病,她英文不太好,比划了好一阵,最后淮真只听懂一个tired(累了)。

    淮真告诉她,她做过中国城的护士,可以帮她看一看。

    吉普赛女郎很感激的说,她们出门时,她高烧才退,她们已经坐了五天五夜的车,她累坏了。

    淮真走回去,问中国厨子要了一只竹筷子和一纸杯水,走回来,打湿竹筷,给小女孩胳膊内侧刮痧。刮了两下,胳膊内侧立刻见了淤血。

    吉普赛女郎瞪大眼睛。

    隔几分钟,淮真便用英文问小女孩,你感觉怎么样

    小女孩对她虚弱一下,用稚嫩的英文说,我感觉好很多了。

    一旁吸烟的拉丁裔青少年不知什么时候也开始留意这边,听到小女孩这么说,立刻夸张的赞叹道:“噢,古老中国巫术!”

    淮真也听不出是夸奖还是讽刺。等小女孩气色好转一些,她立刻将她袖子卷下来盖住胳膊。

    吉普赛女郎一直对她连声致谢。

    她笑了一笑,说你太客气了。

    这时这截车厢里所有人都惊呼了一声。淮真问怎么了女郎指了指两人背后门上的玻璃窗。

    玻璃窗是一团雾气,雾气上用英文写了个may i love you。但列车那头已经没人了。

    &




94.温尼马卡3
    金属门板不隔音, 因为隔壁那个中年男人,两人不得不低声说话,随时谨慎提防他睡着或是醒来。

    谢天谢地,这是个在世俗中劳碌的普通资产阶级美国中年男人, 不一会儿,他便打起了呼。

    两人挤在一张床上,竖着耳朵发了好长时间呆, 这才有时间说话。

    淮真压低声音,“给我讲讲你来找我这一路好不好”

    床铺下面是一面窗户玻璃,外头的光不时晃进来,西泽侧影近在咫尺。说话间,淮真突然明白什么是真的耳语。

    他眉头拧了一下,在脑海内仔细搜索, 突然说, “我祖父喜欢收集东方古董。他虽然是个美国人, 但在这一点上, 他遵循欧洲老传统。家里的客厅和长廊里放着很多瓷器,青花的和单色的……”

    她也拧着眉头,“what is porcelain” (瓷器是什么)

    “one kind of china.” (瓷器的一种)

    他换了德文, 因为很多藏品的英文词汇淮真听不太懂, 西泽广东话的词汇显然也不够炉火纯青。两人花了很长时间, 才让彼此明白那些东西是明代画卷, 宫廷诏书, 官服, 明瓷器,以及雪花瓷、龙川瓷之类的新瓷器。这些东西在美国古玩市场十分风行。

    “我们跳过这些该死的词汇,”紧接着他说,“连带我也是。在那个社会层做着一件摆设。”

    淮真笑了起来,“现在我是正挟带这件名贵藏品逃出生天吗”

    西泽敲了她的脑袋一下,“whatever. i just wanna let you that i’m fragile.”(随便吧,我只想告诉你我易碎)

    淮真戳戳他心口,“please let me know when you’ll break, mr. fragile.” (易碎品先生,请务必告诉我你什么时候会碎掉)

    “every time i could not reach for you……you were making out with an other guy.”

    (每次联系不到你的时候,(我觉得)你都在和别的男孩子亲热)

    淮真笑了起来。她说,“我爸爸有告诉你唐人街的女儿成年之前……”

    说话间,隔壁男人突然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声。

    她立刻停下讲话,安静听了一阵,直到三分钟后他再次打起鼾。

    就在淮真以为这个话题已经跳过去时,西泽接下去说,“我想知道这三个月发生的一切。”

    淮真笑了,“赚钱赚钱赚钱。八千块可真够我赚好一阵子。”

    他很记仇说,“this is not everything.”(这不是全部)

    淮真很肯定地说,“this is everything.”(这是)

    西泽沉默了几秒,语气变得相当认真,“nothing tricky.”(别耍花招)

    淮真笑了,“你生气了。”

    他松开她,在黑暗里稍稍坐起来一些,没有则声。

    淮真偏过头看他,“真的生气了吗”

    她听见他说yes。

    淮真说,你总是生气。

    西泽说,新英格兰人总喜欢装作很生气。

    淮真想了想,好像真的是这样。刚认识他时,他看上去像是永远学不会主动那种人,举手投足有种贵族式的消极。

    她笑着盯紧他,“真的生气是什么样”

    列车驶出fairfield镇的站台,那种咣当咣当的声音又响起来,车厢里渐渐变得很暗,只有轨道探照灯光间或亮起。

    西泽垂下眼睫来看她。

    淮真想起以前自己吐槽别人形容人眼睛像寒星,星星就星星,寒星是什么和滚烫星相对应吗

    看见他眼睛的一瞬间,她觉得他好像搞懂了,原来这两个字真的是可以并存的。

    但不及她告诉他这一点,西泽突然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like this,”他压低声音告诉她,“broke the chinatown parental curse.”

    (就会像这样。破除唐人街家长禁咒。)

    淮真被他吓了一跳,又不敢出声,只能在黑暗中看到颈肩模糊一个影子,间或从轨道撞击声里捕捉到耳侧的呼吸,以及落到脖颈上的亲吻。

    淮真小声说,“我想先洗个澡……”

    这个请求当然直接被无视掉了。

    带着香波味的头发,软软的,不时扫到脸颊耳朵。淮真觉得有点痒,却不敢动,半天都没有摸索到被子边缘,他出了点汗,有点烦躁的扯掉睡衣。床狭窄低矮,她刚想提醒他小心不要撞到头,立刻听见“嘭——”的一声撞击。

    淮真吓一跳,支起身子问他,“疼吗”

    他摇头,作了个嘘的动作。

    两人一起将耳朵竖起来。



95.温尼马卡4
    一早醒来, 天还未亮,便听见盥洗室淋浴间哗哗水声。原以为醒的够早, 哪知仍有人更早。

    洗澡又落了空,淮真翻了个身接着睡, 隐约只觉得身边人起了身, 被窝没有之前暖和了。

    也不知有没有二十分钟,床板被笃笃叩响。

    淮真一个激灵,侧过身, 看见西泽站在下面望着她。

    他笑着说, 下来洗澡。

    她一探头, 看见他端着一只往外冒着热气的木盆, 水里漂浮着一只洁净白毛巾。

    淮真咦一声,心里想着这么东方的东西, 他究竟从哪里找来的。

    紧接着他说, “我去昨天那列餐车询问中式早点, 看到有华人在向旅客兜售这个。”

    她看见他刚洗过的头发,伸手将额前湿哒哒的一缕轻轻绕在手指上玩。

    西泽着仰头提醒她,“水要凉了。”

    她嗯一声。小声问他, 一会儿我怎么出去

    他也小声说, 出去干什么

    淮真接下去, 客舱服务过来更换被单怎么办

    正说话间,舱门又被叩响, 嘹亮女嗓在外面喊道:“抱歉, 女士, 先生们,请让我进来替换一下干净被褥,毛巾,肥皂和床铺。”

    隔壁两人依序出去,倚在长廊上喝咖啡,将客舱留给列车服务。

    淮真缩进被褥,心已跳到嗓子眼。

    过了几分钟,服务又过来敲这边门。西泽赤着上身,将门拉开一条缝隙。

    外头女服务惊叫一声,抱歉!

    他说,没事,给我更换吧。

    门合上,淮真从被子里钻出来,刚好对上他的视线。

    “你看,我说过没事的。”他说。

    外间中年人交谈起来,东西部人不知为何又言归于好,或者白天成年人都得适时佩戴上与人打交道的伪善面孔,车厢外笑声此起彼伏。

    淮真扶着手扶阶梯下来,一边低声说,“我不能在这一直待着。”

    他一只胳膊挟着被单攀着阶梯上去,“那我们就出去,在列车里游荡一天。”

    她抬头思索一阵,“会被乘警遇上,然后被赶下车。”

    “那我们就一直呆在床上。”

    淮真听着笑了起来,用发绳挽起头发,背对他将睡衣脱掉,蹲下身拧干毛巾,像孤岛期上海难民营的犹太人洗海绵澡那样,用毛巾一点点擦拭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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