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闲臣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笑笑生1314
而那时张居正已经入阁,当了大学士。就是现在,赵志皋也不过翰林院的一名侍读而已(但此人可谓大器晚成,最后官至首辅,逝世后赠太傅)。
还有一位叫张位,字明成,也是隆庆二年的进士,现居翰林院编修;一位进士叫习孔教,翰林院侍读。
加上艾穆和沈思孝,包间里共坐着七人。虽然官阶都不高,五品或六品小官儿,但都有些名气。
这些人当中,艾穆是唯一一个没有进士身份的官儿。之所以与这些人交往密切,是因为他学问好,当年是一名教谕(正八品),许多青年才俊都来听他的课。
其中不少人后来考取了进士,尤其是一个叫作星的,竟高中探花。星虽然贵为探花郎,可对艾穆极为恭敬,逢人都说他是艾穆教出来的弟子。
由此,艾穆声名大噪,于是被张居正荐拔为刑部主事,后不久升员外郎。来到京城后,艾穆便和翰林院的那帮词臣走得很近。
就在昨天,吴中行下帖子,邀请他和沈思孝前来“熏风阁”聚会议事。想都不用想,肯定是为了张居正夺情一事。
艾穆也听说了,翰林院一帮词臣穿着大红袍跑到内阁拜谒吕调阳的事,刚好想趁此机会问个明白。
……
也不知是老板有心还是凑巧,开的那个孔正好对着艾穆,水墨恒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只见艾穆拱手作揖,笑呵呵地道:“翰林院的才俊都到了哈,不知今儿个谁请客”
“我。”立马儿有人回应。
水墨恒听出来了,回话的正是翰林院编修吴中行。他在这里头算是年轻的,声音很有特色,听起来中厚有磁性。
“子道兄为何请客”艾穆问。
“为首辅守制。”吴中行开门见山直言其事。
“哦,我猜想也是这个。”艾穆笑了笑,朝与他一道同来的沈思孝调侃道,“继山兄,看来这顿饭不大好吃哈!”
沈思孝,字继山。他与艾穆都是刑部官员,之所以与翰林院那帮词臣走得近,是因为他像赵志皋、张位一样,都是隆庆二年的进士。
与赵志皋还是老乡。
平常闲时都在一起吟诗作赋品茶论道。
这帮词臣近日来的所作所为,沈思孝不但知道,而且也是积极的参与者,因此笑道:“今天来的都是朋友,这大概就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吧,不然子道兄也不会请我们前来。”
“是啊,请你们来,是有要事相商。”吴中行说。
刚一说完,只听见店伙计高声喊道:“各位客官,菜来喽——本店招牌:熏猪头肉——”紧接着:
“这是红烧熊掌。”
“这道是烤乳羊。”
“……”
报的都是些名菜,水墨恒听得直吞口水,脑海中一一闪现那大盘大碗的珍馐美味——
煨得烂烂的熊掌、烤得油腻腻肥嫩嫩的乳羊,尤其是熏猪头肉的美味儿都飘上来了……
不禁忖道:“他娘的,难怪人人都想当官,这些官儿在京城一脚能踩好几个,居然吃得那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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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九章、曾经 冬决
“陈瓒,的确为官清廉,刚正不阿,这话没毛病。”水墨恒一边听,一边摇头嘀咕:“只是,这与支不支持夺情有半毛钱关系吗难道支持夺情的官员就不清廉不刚正了这是什么鬼逻辑难怪世人都说文人既酸又腐!”
只听赵用贤回道:“不是部院大臣都像张瀚大人那么有气节,再者,像王国光、王之诰、李幼滋等都是首辅密友,他们出来说话不方便,没有说服力。”
“原来是这个原因。”艾穆点头“哦”了一声。
“但也用不着他们了,就在今天下午,御史曾士楚和吏科给事中陈三谟慰留首辅的折子,已经送进了大内。”
“哼,他娘的——”艾穆气得一拍桌子,登时变了一副嘴脸,咬牙切齿地骂道,“这些士林败类,竟弃朝廷纲常伦理而不顾,就知道巴结逢迎首辅,真气死个人!”
不消说,一听就是个爆竹脾气。
这一点,水墨恒也早就有耳闻。在同僚中,艾穆的“犟与暴”是出了名的。
七人之中,数赵志皋年龄最长,脾气也最为温和,他一向是个息事宁人的和事老。
果不其然。
接话的正是赵志皋:“和甫兄,首辅大人这几年整饬吏治,改革赋税,惩抑豪强,实有功于社稷哇。”
咳嗽一声,稍顿了顿,接着又笑道:“这个你是怎么看的首辅与你同属湖广,算是老乡,你又是他荐拔上来的。难道楚狂人,都如此行事”
艾穆摇了摇头,回道:“当年李白当了退位宰相的女婿,在安陆蹉跎十年光阴,写诗自嘲‘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从此,天下人便将那些诋毁孔孟之道的浅薄之辈,称之为‘楚狂人’。”
“哈哈哈!”赵志皋笑出声,“难道这么称呼有什么不对吗”
“这实在是敝乡的不幸呀!”听艾穆的语气,似乎觉得这个头衔安在他头上极不妥当,勉强笑了笑,将话锋一转:“不过,要说到‘楚狂人’,当今首辅可当之无愧。”
“哦,是吗”
“首辅自用其才,尤好申韩之学,法峻义薄,不讲情面,长此下去,朝廷纲常就失去了温良敦厚之风。”
“好像是这么回事儿哈。”赵志皋附和,“首辅大人是最擅长用重典。若说‘狂’,还有一个湖广人士似乎更狂。”
“你不说大家也都知道。水少保嘛,对不对他是蕲州的,莫非这‘楚狂人’称号,送给我们还真不冤枉”
艾穆的话一停。
做东的吴中行,又开始劝大家喝酒吃菜,接过刚才的话题:“水少保也一力支持夺情呢。”
“当然啦。”
“那还用说”
“他们本就形影不离,一条船上的人嘛。”
“……”
纷纷相应。
不过,水墨恒只能看见艾穆的表情。之前对自己的态度如何不清楚,但此时艾穆一脸的鄙夷。
只见他闷了一口酒,牢骚道:“我就想不明白,父母过世,做儿子居然找理由不回家守孝居然还得到那么多人的支持这是什么世道”
吴中行道:“和甫兄的话言之有理啊,咱们这帮小虾米,都无缘当面聆听首辅的高见。听说你和甫兄曾经受过他的单独召见,可有此事”
“有。”艾穆点了点头。
“首辅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心中还有父母吗来,和甫兄你给咱说说呗。”
艾穆半晌不吱声,脸色一片通红。
……
此情,水墨恒了解,知道艾穆不愿当着众人的面提及,因为确实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说起这个,得提到“决囚”一事。
万历二年,张居正那时任首辅有两年多,鉴于各地奸淫掳掠盗贼蜂起
第五百二十章、执拗 认死理
张居正当时就纳闷儿了,从以往的邸报中得知,陕西省属于大案重案多发地带,怎么就处决了两名罪犯呢
艾穆虽然是张居正提拔的。
但张居正只知道他人品好学问好,所以借京察之机,将艾穆从教谕调到刑部,却从未见过艾穆本人。
因此,张居正决定召他一见,当面问个清楚。
两人当时见面的情景是这样的——
艾穆刚一走进内阁值房,张居正便拿犀利的目光盯着他,劈头盖脸问:“派遣你到陕西督办冬决,感觉如何”
艾穆见张居正一上来就杀气腾腾,都不敢拿正眼看他,逼得低下头去,怯生生地答道:“启禀首辅大人,卑职前往陕西督办,还比较顺利……”
“顺利”张居正凶巴巴地,直接打断质问,“只处决两名罪犯还叫顺利啊”
“只有两人犯罪确凿,理应当斩。至于其他的,人命关天,卑职,卑职不敢胡来。”艾穆感觉张居正气场太大,而自己底气不足,声音逐渐放低。
只处决两名犯人,到底怎么回事儿呢
确实,艾穆在陕西那一阵子,每日查阅卷宗提审犯人,最后决定只将重罪坐实的两名犯人处决。
当时,陕西道御史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嚷道:“两个才处决两个艾大人,这怎么行”
“为何不行”艾穆反唇相讥,“难道就为了刑部咨文要加额斩决吗“
“对呀,咱不说到底有多少人该杀,至少得满额呀。刑部咨文那是皇上批复的御旨,不杀满额可是有罪的。”
艾穆冷冷一笑:“御史大人,人命非同儿戏,人的脑袋也不是丝瓜黄瓜,砍掉了还能长出一个来。”
“可是,确实不止两个该杀呀!”御史急眼了。
艾穆的语气不容置疑:“这一个多月来,我们提审过堂,认真勘察下来,可不就只有这两名犯人该杀吗”
御史虽然觉得自己有理,可艾穆是特派督办,也不好与他理论到底,只指着面前的卷宗:“其实该杀的人犯还有一些,若认真追查起来,哪止两个呀”
艾穆知道陕西道御史的心思,若不如额斩决囚犯,恐怕过不了皇上和首辅那一关。于是大包大揽地说:“御史大人,我的意思是,可杀可不杀的,一律不杀。倘若皇上和首辅追究过来,我一力承担责任便是。”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陕西道御史也就闭嘴不过问了。
结果陕西斩决的犯人,全国倒数第一。
……
艾穆被通知到内阁见张居正时,就知道是为了这件事,心中也已想好了应对的台词。
张居正的眼光何等的锐利,见艾穆回答他的问题时脸色泛青,就知道这人是个犟性子,加上艾穆长期当教谕,身上难免沾上文人那酸腐的清流之气。
而张居正一向讨厌清流,所以看着艾穆的样子就生气,决心杀杀他的傲气和腐气,指着案头上的一本考功簿,严厉地说:“艾穆,你与陕西道御史的谈话,都记录在案呢。”
“卑职知道。”艾穆不卑不亢地回答。
如此一来,张居正更加来气儿了:“陕西乃边关省份,历来盗贼横行,怎么可能就两名罪犯该杀”
艾穆脸色红了,可心里头不服气。
“刑部派你前往陕西省督办,本是给予你厚望,希望你到那儿恪尽职守风宪一方,谁知你固守清流习气,一肚子的妇人之仁。若都像你这样,那朝廷还办得成什么事儿”张居正字字如火,训起人来戟指怒目。
艾穆被批,犟性子也发作了,虽然不
第五百二十一章、书呆子气
艾穆不仅抱持的观点与张居正相左,而且就陕西的问题也撞枪口上了。
张居正对陕西的了解,不仅仅停留在奏章汇报上,而是与王国光王之诰等人进行多次研究的结果。
他心中有一本明账。
艾穆又哪知道这些只是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这种人的确不少,现如今陕西大牢里还关着好多嘞,只是卑职以为,这些私贩无非都是好利之徒,罪不至死。”
“罪不至死你这个刑部员外郎是怎么当的啊”张居正一肚子气,伸手一指,词锋更为严厉,“按《大明律》,凡私茶出境,没有拿到关防文件而进行交易者,犯人与把关头目都得凌迟处死,全家五千里外充军。”
艾穆虽然勾着头,可心里面依然不认同。
“洪武皇帝时,驸马都尉私贩一万斤茶叶,被皇帝赐死,连马皇后都不敢求情。这历史典故,你这个刑部员外郎难道不知道吗回去好好读一读《大明律》吧。”
艾穆是个好学之人,《大明律》焉能不熟张居正说的这个驸马都尉叫欧阳伦,因为贩卖私茶而被处死。
洪武皇帝执法甚严,只是自他大行之后,经历了几个皇帝,茶马盐私贩愈演愈烈。那些人巧取豪夺,一夜暴富,然后再拿钱来买通官府。简直就是官商勾结,久已成习。
地方官有油水捞,很多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便皇上批旨要查办,最终也因为各种原因不了了之。尤其是嘉靖、隆庆两朝,没有一个贩私者被处以极刑。
所以,《大明律》中关于走私贩私的各条款,不过是一纸空文。
艾穆到刑部就任后,对这些典故更是做过专门的研究,再熟悉不过。何止读没读的问题只是,在他心目中,那些走私贩私者并未杀人越货,所以不应以死罪论之。
说到底还是妇人之仁。
艾穆是一个典型的儒家信徒。
因此面对怒发冲冠的张居正,继续“犯错”不懂变通,拉都拉不回来,讷讷地答道:“首辅大人,卑职虽然愚钝,可自信对一部《大明律》还烂熟于心。若按《大明律》论,陕西该斩决的囚犯又何止御史所说的三十几个恐怕有三百多个呢。”
如此较真儿执拗,让谁都接受不了。更何况是控制欲极强的张居正要知道与他唱反调的几乎都没好下场。
这是个认知的问题,也是个现实的问题。
“你明白了”张居正怼道。但这句话的潜台词是:你明白了还犯不是有意与我作对吗
可艾穆一根筋,也不是不懂,性格使然,继续按照自己的意思回道:“卑职明白,只是《大明律》与当前国情不符。”
“哪儿不符”
“洪武皇帝开国之初,为了振奋朝纲,一扫九州之妖氛,所以对贪名、贪利、贪官、贪色者,一律予以严惩。盖因当时国情,遭受连年战苦之后,人心尚在慌乱躁动之中而不能自拔。”
艾穆虽然惧怕张居正,依然在地上跪着不敢起来,可一说到《大明律》,越说越起劲儿:“为拯救人心,拨乱反正,洪武皇帝才用重典。在此国情之下制定的《大明律》,不免过于严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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