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尼罗
直过了半个来小时,金玉郎才渐渐的能说出话来了。
“我们上了火车,开始的时候,什么事都没有,后来,就有人从天窗跳进来,带着枪,要杀人。龙的人和他们打,打不过,龙和那个张福生要跳车,我不敢,我没跳,他们后来也没跳,也没管我,自己爬到别的车厢里去了。再后来,过了好久,天都要亮了,火车停了。那些人让我下车,我在外面,看见了好多血,铁轨上有蓝布裤子,还有血和肉,他们说那是龙,他们还找龙的脑袋。”
“找着了吗”
“不知道。我害怕,我没问,我在小站里等火车,等来火车我就回家来了。”
“他们没杀你”
金玉郎理直气壮的摇头:“不杀,他们不理我。”
“是陆健儿的人”
金玉郎又哭了起来:“我没问。”
段人凤扶他起来回房,给他拧了热毛巾擦脸擦手,给他找了洁净裤褂换上,给他端了茶水点心让他吃着喝着。然后拎着手里那把扇子,她失魂落魄的靠墙站了,心里还是什么都没想,就只是发呆。后来夜深了,她都躺到床上了,依旧还是发呆。
午夜时分,金玉郎大概是做了噩梦,闭着眼睛大叫了一声。她翻过身去看他,又推了推他:“醒醒,是不是做梦了”
金玉郎睁开眼睛,看清了是她之后,才答道:“我梦见我又回到火车上了,龙还活着,他们还在追杀龙。我吓死了,可是怎么醒也醒不过来。”
段人凤“哦”了一声,用睡衣袖子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你说,我哥是被火车轧死的”
金玉郎侧过脸来,面对了她:“你别问了,我怕你听了,心里不好受。”
段人凤笑了笑,眼中终于有了一点泪光:“我没想到他会死得这样惨。我以为我们兄妹两个,怎么着也还能一起再折腾个几十年。”
金玉郎说道:“你别折腾了,龙已经折腾成这个下场了,你要是也有个三长两短,你们是一撒手就什么都不管了,可活着的人可怎么熬呢我怎么办呢”
段人凤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我没说要去找陆健儿报仇。我现在不是他的对手,我知道。”
“你答应我,我们以后就是关起门来过日子,外面无论出了什么事,都和我们没关系,好不好”
“这是我们能做主的事情吗”
金玉郎抓住她的手,紧紧握了住:“你答应我,能不能做主你都要答应我。你从来不骗我,我最相信你的话。你答应了,我就放心了。”
段人凤答道:“我答应你。”
然后她合身靠住了金玉郎的臂膀,扯起被子盖住脸,她开始无声的流泪。泪水洇湿了金玉郎的肩头,他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段人凤终于哭出来了,他猜测她现在一定是心如刀绞。
但是没关系,过一阵子就好了,等到小孩子出生了,还会更好。到了那个时候,段人龙就成了上一代的旧人,他在段人凤心中的地位,一定会被那崭新的婴儿取代。
因为人都是要向前看的。
他伸过手去,握住了段人凤的手,同时心里想起了许多细细碎碎的实际问题,比如再过几天,他得把那被段人龙烫出了窟窿的窗帘换掉。天气这么热,可以换上清凉颜色的窗帘了,浅蓝的浅绿的碎花的好像都不错。
他叹了口气,翻过身来拥抱了段人凤,把嘴唇印上了她的额头,用力的吮吸了一下,好像是要把她的灵魂吸出来、吞下去。
段人凤从来不是爱哭的人,况且她也没有什么哭泣的机会,她不让别人哭就不错了。
她在被窝里,搂着丈夫的一条胳膊长久的流泪,后来糊里糊涂的捱到了天明,她起了床,两只眼睛肿得睁不开。金玉郎也醒了,用冷毛巾给她敷眼睛,她仰头坐在椅子上,眼睛上蒙着冷毛巾:“我想去那个地方,要是我哥的尸首还在,我好给他收尸,办办后事。”
“那除非是我也死了。”
“什么意思”
“你哪儿也不许去。”
“那就不管他了”
“他没尸首了,还怎么管”
段人凤很虚弱的笑了一下:“那就不管了。反正就算有尸
第89章 完美家庭的终结
段人凤早认定了张福生已死,如今在光天化日之下见了他,便是惊疑不定,又想唤出一声福生,又想质问“你是谁”。而张福生两大步迈到了她面前,开口说道:“二小姐,我在这儿等了好几天,终于把你等出来了。我是来救你的,趁着姓金的没回来,咱们快走。”
段人凤听了这话,莫名其妙:“救我走你没死”
张福生这才意识到自己把话说乱了。回头看了看四周,他见胡同里此时无人,就也顾不上避嫌,一把抓住段人凤的手腕,他扯了她就走。拐弯抹角的穿过一条小胡同,末了他们在个大脏土堆后头停住了。这个地方无风还要恶臭,每天除了早上有些个穷孩子到这里拾荒之外,等闲再无人来,倒确实是个清静之处。
段人凤满心狐疑,忍着臭气站住了:“福生,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福生没言语,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团脏兮兮的破布递向了她。她接过这团破布抖开了一看,随即向后一晃。张福生慌忙伸手扶了她一把,她站稳之后,低头将破布上那五个大字又仔细看了一遍。
然后她抬起头,一张脸煞白的,声音也打了颤:“这是我哥写的”
张福生收回了手:“他用他的血写的。他怕你不信我的话,就写了这个留给我,让我以后拿给你看。”
段人凤紧盯着张福生:“到底是怎么回事”
“简单,就是姓金的那个小畜生,把我们卖给陆健儿了。我们上火车的时候,陆健儿的手下早在火车上埋伏好了。可怜老板……”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几乎要哽咽:“可怜老板……什么都不知道,逃命的时候还想着要带他一个,哪知道那小子狼心狗肺,我亲眼看见的,他对老板动枪,逼着老板跳火车,那血就是那小子用枪砸出来的。”
段人凤又问:“我哥真死了”
张福生扭开脸,做了个深呼吸,硬把眼泪憋了回去:“我没见着尸首,应该是……我在煤堆里藏了一夜一天,直等火车到了河南了,我才半路跳车逃了命。我受伤了,养了一个来月,才能下床。”
段人凤点点头:“我明白了。”
说着她转身要走,张福生一把拽住了她:“你上哪儿去你还想回那个家吗老板让我告诉你,他说让你赶紧逃,不许你报仇!”
段人凤甩开了他的手,动作是激烈的,表情却是依然平静:“我知道,我全知道。我不报仇,我现在没力气,没帮手,杀不动人,杀了人也没法善后。我知道,我不报仇。”
张福生从没听她这么絮叨的说过话,又见她冷着一张脸,也不悲也不恼的,心中越发的有点发虚:“那你还回去做什么”
段人凤没理会这个问题,只道:“明天中午,你到西车站外等我,带一只箱子,行李别装满。如果等到晚上我还没去,那你就后天中午继续等,连等一个礼拜。”
“你到底要干什么”
“放心,我不报仇。”
说完这话,她转身迈步,走出几步之后,她回头注视了张福生:“希望我们明天见,或者后天见。”
张福生目送她走远,没敢追上去阻拦。他一直有点怕她,不只因为她是老板的妹妹,老板现在已经没了,他依旧还是怕她。
段人凤回了家。
回家之前,她又去买了一罐子山楂蜜饯,拎着罐子慢悠悠的回了来。结果刚一进门,金玉郎就像春风一样,“扑面而来”:“你上哪儿去了怎么自己出去了”
他扑得太猛了点,鼻尖差点撞上段人凤的额头。段人凤绕过他,径自走向房内:“我又不往远走,哪里用你担心成这样”说着她进了门,将蜜饯放在了桌子上:“买这个去了,先买了一罐,回来的路上失手摔了,只好回头又买了一罐,多走了好些路。”
金玉郎追了上来:“你想吃什么,让仆人去不就得了要不然你等我回来,支使我也行呀!”
段人凤坐下来:“一动不动的养着,也不好,医生不是说了吗孕妇也要运动的。”
“那也还是呆在家里最安全。”
金玉郎一边发牢骚,一边仔细看了看段人凤,见她脸色不好,额上还有细汗,一定是累着了,便痛心疾首,恨不得再埋怨她几句。段人凤抬手一撩汗湿了的刘海,却是满不在乎:“你在汽车行里看得怎么样”
这问题转移了金玉郎的注意力,因为他立刻就翻出了一大叠崭新的汽车画报,都是他今天从汽车行里带回来的。把蜜饯罐子打开,再将画报也放在桌上摊开,他让段人凤边吃边看。段人凤看了几眼,不感兴趣:“我看都不错——不要那个蓝的,那个蓝,蓝得不正。”
金玉郎立刻就将印着蓝色汽车的画报挑出来扔到了一旁:“那你看这一辆,这叫苹果绿,绿得还挺好看吧”
“还可以。”
“春天开着它出去郊游正合适,是不是”
段人凤思考了片刻,末了点点头:“春天夏天都合适。”
“那就选它汽车行里有现货,我明天过去交了钱,就能直接把它开回来。”
“汽车房收拾出来了吗”
“收拾出来了。”
“那你明天就去把它开回来。”
然后她站起身捶了捶后腰:“我要去躺一躺了,就怪你老不许我出门,我现在略走点路就要累。”
金玉郎兴致勃勃的整理着桌上画报,忙里偷闲的抬头向她拼命一笑,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每逢段人凤把他说得无言以对时,他就这么拼命的向她一笑,让她没法继续和他一般见识。
段人凤不理他,上了床躺下,心里明白他这一笑的用意——除了这一笑之外,他其余所有行为的用意,她现在也都明白了。怪不得他爱她,原来她真是他的知音,不过是一闪念的工夫,她就将他那恶行的前因后果全想通了。哥哥没有说错,他真是个天生的坏种,他们兄妹其实也坏,然而还不是他的对手,因为他几乎不是人。
她一直认定了他是真爱自己,可现在她不敢再领教他的真爱了。她刚发现他的一切情感,都是暗藏杀机。
他不知道人活着需要做妥协留余地,他也不承认人世间应该存在悲欢离合,他只要自己称心如意,只要欢与合。
段人凤闭了眼睛,想要杀了金玉郎,一了百了,可她现在杀不动人,纵然杀得动,没有了哥哥在身边,她也像是缺失了一半——勇气缺失了一半,胆量缺失了一半,没那个铤而走险的本事了。
金玉郎决定了新汽车的款式与颜色,又去清点了家里的现钞,预备出了一万块钱,这一天就算是大功告成,没了别的事。走去后院打了会儿秋千,他有点无聊,可是不敢去惊动段人凤,自从段人凤显了怀之后,他总觉着她好好的一个人,忽然肚子变大,肚皮绷得紧紧的,一定难受。于是不管段人凤自己感觉如何,他先替她痛苦起来了,只愿她躺
第90章 爱恨情仇
金玉郎知道自己把事情办砸了。
究竟是哪一步出了差错,他想不出,但是结果已经摆在了他的大腿上。他痛苦到了极致,紧闭双眼仰起了头,将全身筋骨都绷紧了,仿佛非要如此用力,才能和那痛苦对抗。一口气屏住了,他直憋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才缓缓呼吸着睁开眼睛,低下头又去看腿上的那一块破布。
那布是薄薄的汗衫料子,上面又是血渍又是煤灰,画着张牙舞爪的五个大字,看着令他心惊。如梦初醒似的,他忽然抓起这团布向地上一掼,随即将那条白金项链抓起来缠在手上,站起来冲了出去。
从汽车房里磕磕碰碰的开出了新汽车,他先是开向了火车站,开到半路他一打方向盘,调转方向又去了陆府。陆府这个时候刚开了大门,家里莫说主子们,就连仆人都大多未醒,只有一个老头子抱了苕帚,在门前慢慢的扫落叶。金玉郎在他面前紧急刹了车,推开车门跳下来抓住了老头子:“带我去见大少爷!”
老头子认识他,这时就答道:“金二先生,我们大少爷这时候还没起呢,您先进去坐着等等吧。”
金玉郎一把搡开了他,然后拔腿就往里冲。老头子此刻负有看门之职,慌忙要去追他,追了两步不追了,因为陆府的大管家打着哈欠往外走,正好和金玉郎走了个顶头碰。金玉郎抓住大管家,对着大管家聒噪去了。
金玉郎状如疯魔,说自己找大少爷有十万火急的大事。管家被他吓了住,只好硬着头皮去把大少爷叫了起来——幸好大少爷昨晚是独宿,他擅自进去叫醒大少爷也无妨。而陆健儿平白无故的被扰了睡眠,见到金玉郎时就没好气:“出什么事了”
金玉郎答道:“我太太知道了。”
陆健儿听了这话,稍微的来了点精神——看好戏的精神:“她知道了她是怎么知道的知道了又怎么样和你离婚还是要找你报仇”
“她走了!”
“走了”陆健儿点点头,做出评论:“走也应该。”
金玉郎冲到了他面前,双手抓住了他的睡袍前襟:“陆兄,我不能让她走,我可以向她解释,我还能解释,我一定可以让她同情我原谅我。现在我求你帮帮忙,帮我把她找出来,只要能够见到她,我就一定有办法让她回心转意。”
陆健儿低头看着他,见他脸色惨白,眼睛通红,满口的“可以”和“一定”,简直就是疯疯癫癫。对待这样的金玉郎,他身为朋友,就不便继续看热闹了,试着把金玉郎的双手扯了开,他说道:“帮忙可以,不过她要是已经离了北京,我就没办法了。”
金玉郎连连点头:“好,好,你就帮我找找北京城里,她怀孕了,她不舒服,她肯定走不远。”
陆健儿派出人马,满城的寻找段人凤,火车站自不必提,连大小旅馆都搜遍了。金玉郎坐在陆健儿的书房里等消息,一整天里就只喝了点水。陆健儿冷眼旁观,暗自纳罕,没想到他还真是个情种。
等到了傍晚时分,陆家人马陆续的回来报告,每一批都是一无所获。等最后一批人马报告完毕了,陆健儿关上房门,对着金玉郎说道:“玉郎,我看你的当务之急,不是坐在这里长吁短叹,而是要多加小心,提防你那太太杀你个回马枪。”
说完这话,他见金玉郎垂头呆坐着,对自己的话充耳不闻,便坐到他身旁,拍了拍他:“听没听见我的话你小心点。”
金玉郎终于抬头望向了他:“你不是说,只要我把消息提供给你,余下的事情就全包在你身上吗”
陆健儿一听他忽然质问到了自己头上,便立刻暗暗的起了戒心:“我这话说错了吗难道我让你动手出力了不成”
“我告诉你,段人龙临死之前留了一封血书,我太太就是收到了那封血书才走的!这封血书是怎么传出来的段人龙那帮人不是都死绝了吗”
陆健儿被他质问得一时没了话:“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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