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吏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再说,对那披甲持矛的女胡神,百人斩张苍的兴趣,只在她是处子之身这件事上,相比雕像,他对这群大夏人,或者说,大夏国的兴趣反而更大。
大夏是除中原外,唯一有钱币,有文字的国度
这是张苍得出的结论,放眼整个天下,从海东三韩到西南夷,从塞北匈奴到南疆百越,那些政权服饰风俗各异,但都被秦人视为蛮夷,因为他们有语言而无文字,只能结绳画图记事,以物物交换却无货币。稍微先进一点的,例如箕子朝鲜,就直接拿中原的文字货币去用。
张苍认为,这两者,当与章服一样,是文明礼乐之邦与蛮夷戎狄的区别。
然而,大夏国至少三占其二。
张苍见过大夏人的国书,上面的文字犹如蝌蚪,与秦篆是完全不同的体系,仔细研究后发现:字源二十四言,转而相生,用之備物,书以横读,自左向右,其实就是横写的希腊文字母
此外,大夏以以银为钱,钱币的正面是大夏王的头像,背面则是手持雷霆枪的胡人帝神咒死立像,但那一丝不挂满身肌肉的匹夫居然是帝神?这让张苍对大夏的文明程度大打折扣。
帝神尚且如此,难怪彼辈没有章服之美,披一块长布就当衣裳了。他暗暗吐槽。
虽不如大秦,但大夏依然是秦人在域外遇上的第一个文明国度,带着好奇,张苍造访了使节团居住的驿馆。
出于各方面考虑,大夏人在觐见过秦始皇帝一次后,被禁止外出,在屋子里闷得慌。听说秦朝第一博学之人来访,他们表现得格外热情,也派了一位留着蓬松大胡子的学者,与张苍接洽。
张胖子对大夏言语一窍不通,二人对话必须通过译官,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开始了缓慢而艰难的对话。
两人有共同点,那就是胖,张苍两百斤上下,那个自称苏赫克特尔的大夏学者也差不多,只是个头比张苍略高,张苍嫌他名字拗口,简称为苏氏。
这场有史以来,东西文明间的第一次深度对话,中国和希腊世界,都由一个胖子作代表。
一开始的话题,集中在简单的事务上,比如食物。张苍发现,苏氏不喜欢粟饭,却对十年前流行起来的烤面饼情有独钟。
他说,大夏人的主食,也是小麦面磨粉后,烤出来的面饼,一般以橄榄葡萄酒盐佐餐,偶尔来点鱼和肉。直到遇上来自秦朝的糖,遂引发了一场味蕾革命。大夏的权贵都对这种红褐色的甜美物品十分着迷,他们这次,还有购买大量红糖归国的使命。
张苍告诉苏氏,他认识第一个制作红糖的人,是一位将军。
苏氏十分认真地听译官翻译张苍的每一句话,听到这后,眼睛一亮,在珍贵的莎草上记录下来。
苏氏自称,年轻时候去过大夏的母邦,跟随一些学者学习,学成归国后,成了大夏王身边的顾问。
但对大夏以西诸国的地理历史,苏氏有些顾虑,遮遮掩掩,说得不是很清楚。
张苍只打听到,大夏人的母邦位于西海以西,他们也曾有一位同秦始皇帝一样伟大的帝王:亚帝。他征服了半个世界,大夏许多城市都以他之名命名。可惜亚帝英年早逝,他的将军们各自割据一方,遂有条支大夏等国,其中大夏位于最东边。
上无天子,下无方伯,力功争强,胜者为右?
张苍只能如此理解。
眼看天色已黑,话题也陷入僵局,苏氏不愿意再透露更多,但张苍并不满足这种浅尝辄止的沟通,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邀请苏氏来到院子里,开始指着天上星辰。
地理不能说,天文总行吧?
这一聊,遂令人大吃一惊,苏氏对星辰的了解,远超张苍想象,他兴奋地指着满天星斗,念出了一个个奇怪的读音,译官告诉张苍,大夏人用动物或者神明的名字,给星星命名。
于是,苏氏每点一个星座,张苍就报出它在中国的名字,二人还会通过译官,聊聊这颗星星在各自文明里,代表的含义。
阿瑞斯。
苏氏指着南天之上,颜色略显鲜红的星辰,告诉张苍,在希腊,那是战神阿瑞斯的守护星,它代表着战争和灾难,也是雅典娜的死对头。
张苍听完译者的话,有些吃惊,笑道:巧了,倒是与中原一样,它也意味着兵者凶器,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而邦国,也会遭逢大乱。
想到接二连三的战事,想到盛景之下,危机重重的帝国,张苍不由面带忧虑,指着火星告诉苏氏:
吾等称之为,‘荧惑星’!
与此同时,西方玉门关,李信也在眺望这颗悬在大漠上空的明星,他已经料到了什么,正秣马厉兵,并相信,很快就有皇帝旨意传来,让他剑指西方!
而远在玉门万里之南的闽越,天空中荧惑大亮,一颗黑色的灾星,已经降临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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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8章 风暴
?风暴总算过去了。
五丈高的楼船杆顶上,安有一只衔着花的铜鸟,可以随着风转,鸟头正对着风来的方向。
秦始皇三十五年九月末,看着竖立在船头,转速不快不慢的候风仪,统领五条船的会稽舟师率长尉阳,不由长吁了一口气。
早在去年冬天,他们就接到秦始皇命令:接送完海东士卒后,便准备南下,前往江南操练驻守,于是胶东舟师,这支秦朝唯一的海军部队,就摇身一变,成了会稽舟师,统帅还是任嚣,名义上归南征大将军昌南侯调遣。
夏末时,奉昌南侯之命,会稽舟师大小船只数百艘,离开了长江口的朱方港,南下至海上,欲配合陆军,从水道发起对闽越的进攻。
但天有不测风云,他们才绕过舟山群岛,就遭遇了狂风巨浪,那风浪之大之速,别说尉阳,连随军观测各地纬度星相的徐福都没见过。
被风暴击沉数艘船后,舟师不得不打消了南下的计划,只能狼狈地在会稽南部的小津港躲避。
他们遇上的,却是在南方令人谈之色变的飓风,也就是后世台风,常以六七月为最盛,从海上吹来,未至时,三日之前便会鸡犬不宁,风起则人心恐惧,坏屋折树不足以显示飓风之烈,甚则吹屋瓦如飞蝶,大的飓风会持续六七日,小的一二日。
也是不巧,今天恰是多风之年,船队才等到一场飓风平息,匆匆上路,才到东瓯,又赶上一次大风,这次损失更重,即便他们瑟瑟发抖地躲在港湾里,仍有三分之一的船队都被摧毁
难怪昔日勾践攻吴,欲从海上发军,但又担心浩浩之水,朝夕既有时,动作若惊骇,声音若雷霆,波涛援而起,船夫不能救,不知命之所维,念楼船之苦,涕泣不可以止这说的就是飓风啊。
徐福倒也没闲着,读罢在会稽郡淘到的几本春申君藏书,讲的多是吴越往事,最后不得不承认,他虽然在东海闭着眼睛都能找到航线,但来到陌生的南方海域,便两眼一抹黑了。
眼看风波难息,楼船将军任嚣十分焦虑,不过比起他来,更希望秦军早点离开此地的,当属东瓯君驺摇。
位于后世浙南温州的东瓯,历史远比他的邻居闽越久远,早在两百多年前,卧薪尝胆,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的越王勾践为了打造伐吴复仇的大后方,便遣范蠡来到此处,筑东瓯城,并招募七闽土著,加入越军。
后来越国为楚所灭,越王无疆的子孙南逃,东瓯亦是其停留的第一站,越王的子孙们在此重建越国,至今已传六世,两代人前,由于习惯性的分封,分成了闽越东瓯二君,皆称王,闽越稍大,有七部,口众二十万,东瓯狭小,口众不到十万。
不过随着秦军的到来,东瓯明智地选择了投降,并献出瓯江入海口,给秦朝舟师停泊。
最初时尚好,但随着南征船队被风暴所阻,困顿于东瓯,东瓯国小人乏,要养这一大批秦舟师,提供其衣食,已耗尽了仓禀。
但任嚣却未对东瓯君的叫苦有半分同情,他对这位名义上的君长吆五喝六,重整船队所需的木料人手必须按时供应,他还让东瓯君在瓯江北岸修了一个皮革制造工坊,为秦军提供甲胄用具。
东瓯不是以鱼皮之鞞,乌鰂之酱,鲛鼥利剑闻名么?大军甲胄受潮,朽坏甚多,且制三百副甲送来!
所谓鱼皮之鞞,便是鲨鱼皮制作的刀鞘,为秦军服役修补船只,则狩猎捕鱼的人手不足,这不是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么?东瓯君无奈之下,只能以牛皮当鲨鱼皮凑数,被识破后,还被任嚣叫到船上厉斥一通。
就这样,东瓯几乎耗尽国力,总算等到九月末,最后一场飓风停息,秦军也修好了损坏的舟师,扬帆起航,离开了温州湾,向南边数百里的闽江口进发,那是闽越国都东冶所在,任嚣约定好与昌南侯正旦初一,在那汇合。
眼看千帆入海,这群满口好牙海蝗虫远去,被吃得一穷二白的东瓯君不免喜极而泣:
这群秦人,总算走了,只望他们早日打下东冶,勿要再回来了!
舟师入海之际,黑夫也已从豫章率军,抵达了闽北。
闽地,古往今来都是一块封闭的区域,四面八方皆有崇山峻岭环绕。后世从外地进入闽,只有四条路,一路由江西经崇安分水关人闽,一路由浙江过仙霞岭进入浦城,一路由江西梅岭进入闽西宁化,另一路由海上进入福州。
眼下也差不多,黑夫亲率旧部两万人翻越武夷山,而豫章郡尉殷通,则带着会稽鄣郡一万兵卒过仙霞岭。两军约定在闽北君长驺无恤的领地汇合,半年前,正是此人帮了困境中的小陶一把,使小陶及其部属能借道闽北,返回南昌。
进入闽地后,众人才发现,豫章已算多山了,闽地更甚,他们在闽江峡谷里穿行,举目望去皆是山地森林,极少平坝。
大军行进的艰难程度,与在南越热带雨林中披荆斩棘跋涉差不多,但问题在于,南越只需要一把火,就能烧出一片膏腴田地,但闽地不行,在美洲新作物引入前,这里的土地,想要养活大量人口是极其困难的,众人得一边行进一边修路,以木栈石梯横渡山岭,这也是他们一百里路,足足走了两个月的原因。
难怪君侯允诺那驺无恤,说秦只要东冶一座城池,这群山峻岭,茂林从竹,就算派官,也找不到民治,驻军的话,想屯田都没地方屯啊。
利仓发现骑马走山路还不如徒步快,索性下马,跟在黑夫的白骡子屁股边上喘气。
黑夫听到后一笑:
八山一水一分田,这便是闽地,八分的山可弃,只控制一水一田即可。
而闽地的平原,集中在沿海地区,眼下只有一座东冶城是良港,那也是秦军唯一可能久占的区域。
九月底,一行人终于凿空了武夷山道,抵达一座位于闽江上游的闽人聚邑,此地的领主驺无恤,在得到前锋东门豹小陶通知后,带着部众于山路旁等候。
驺无恤拜见君侯!
驺无恤倒是粗通一点秦言,在小陶引领下,向黑夫下拜行礼,只不过闽越口音太重,一句话得重复三遍,黑夫才听得懂。
看到密密麻麻,在山道上如同长蛇般的秦军士卒,竟有两三万之多,驺无恤是又喜又忧,喜的是秦军势大,消灭闽越王邹无诸,易如反掌,忧的是他一介七闽小领主,治下兵民也就这个数,如今一口气来了这么多人,恐怕要将他吃穷。
无恤君长。
黑夫下骡扶起他,客套了一阵,夸他深明大义,能助大秦除恶,定会向朝廷表彰,使之为新的闽越君。
随即,又看着驺无恤身旁精皮瘦骨,个子矮小,眼睛绿油油盯着秦兵精良甲胄咽口水的闽人,打趣道:你这群部众,莫非是没吃饱饭?怎个个都似饿鬼,这么盯着吾等,怕不是想吃人罢?
不敢,不敢!
驺无恤连忙解释:君侯放心,闽越虽为化外蛮夷,却绝无食人恶习,吃人的,是南越诸部!所杀之人,美鬓髯者,乃剥其面皮,笼之于竹,及燥,号之曰鬼,鼓舞祀之,以求福利,报怨相攻击,必杀而食之!故南越常与吾部相攻杀,他们吃起闽越人来,那叫一个狠!
第679章 闽在海中
秦始皇三十五年底,战火从闽江上游,一直燃到闽江下游,秦军顺闽江而行,在山间转战数百里,捣毁数十个忠于闽越王无诸的村寨后,前方豁然开朗,碧蓝色的大海就在眼前。
抵达东冶城时,黑夫才发现,和后世的福州不同,这里的陆地尚未完全形成,东冶城半在江心洲澳中,半在陆上。
眼看秦军来势汹汹,更有驺无恤这带路党前驱,甲胄兵刃皆不如秦人,兵员数量也不占优势的闽越人连连败退,眼下已完全放弃了陆上的小邑,烧毁码头,退保江心洲。
闽越人素以善制舟楫,巧于驭舟而闻名,而秦师远道而来,面对宽达数里的闽江口,当望洋兴叹才对,在驺无诸看来,这宽阔水面就是东冶城最后的城墙,希望能多喘息一阵,实在不行,还能乘船远遁,在闽越漫长的海岸线负隅顽抗。
但闽越人的希望落空了,就在秦军陆师在闽江北岸扎营之际,闽江的入海口处,也有烽火被点燃:那是来自东瓯的会稽舟师,大小船只数百艘,张开的风帆如同一层云,遮蔽了海面。
震惊之余,驺无诸只能动员所有退到江心大洲的闽越人,越人善楫,几乎人人都是好水手,在震天的战鼓声中,数百艘桨船从江心洲出发,顺流而下,朝入海口的秦船冲去!
这场击破闽越的最后一战,终究得以舟师来一决胜负。
黑夫自知帮不上忙,索性在岸边放了个马扎,带着一众手下。欣赏这场水上攻战。
秦军的船队,船只数量众多,搭配合理,除了十余艘用于指挥的楼船外,还有大翼小翼艨艟等,它们多是数年前在胶东青岛港建造的坚船,但沧海君并无强大的水上力量,只充当运兵运粮船,此番来了南方,总算有用武之地。
反观闽越人的船只,品种就有些单一了,多是小船桨船,唯一的大船,还是闽越王驺无诸的座驾。
是艅艎。
前几日在海岸登陆,前来与黑夫接洽的徐福一眼就看出那船的级别,闽越人竟然还在沿用数百年前,吴越争霸时期,吴王夫差和越王勾践的船样。
那时候,艅艎是长江太湖上的巨无霸,但世易时移,如今它的大小,竟不如秦军楼船之一半。
驺无诸大概也意识到了这点,艅艎远远落在后头指挥,与秦船接战的任务,交给桨帆小舟们,利用越人熟悉舟楫水性,船只轻便灵活的优势,顺流而下,打秦船个措手不及,是他们胜利的唯一机会。
任嚣也明白,相比于宽阔的海边,江口是以少胜多的好地方,双方能在这投入的船只有限,且笨重的楼船一旦被缠住,就成了任由鲨鱼撕咬的大鲸。
于是他下令楼船扬帆退后,而大翼小翼降下风帆,以桨力划动靠前,形成了一道木墙,阻挡闽越人的第一波进攻。
眼下的水战尚且原始,战舰只充当了一个平台的角色,水上作战的方式与在陆地上的区别极为有限。敌我士兵手持各种弓箭长矛等武器,在距离敌方战舰较远时用弓箭标枪等兵器射击,接近时则改用钩爪长矛等兵器攻击,这种作战方式名为接舷战。
这是闽人唯一的优势,他们从小到大在船上讨生活,哪怕海浪颠簸,亦能如履平地,这点,只有最优秀的秦军水手才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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