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门风云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普祥真人
李信面色阴沉,双眼紧紧盯着后视镜。中街上出现的那几辆汽车显然让他产生警觉,总担心被跟踪。他也是久闯江湖之人,反侦察能力过人,如果有人跟踪很难逃过他的耳目。可是天津这座城市人多车多,要想从茫茫车流中找出谁在跟踪自己,谁又是凑巧同路可不是容易事。
更要命的是在天津城里汽车的速度并不比人力车快多少,出了英租界便没有所谓的汽车专用通道,汽车和行人还有人力车抢道根本不占优势。路上到处都是人,还有人力车夫故意在汽车前面晃来晃去,让车慢的像龟爬,根本跑不起来。
七贝勒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诚心挡着我啊”
“什么怎么回事啊谁让你来回不走同一条路,瞎抖机灵,这回傻眼了吧来得时候那条路僻静,看不见多少人,车还能开起来。你现在走的是大道,可不就这样么。这帮拉胶皮的最恨小汽车,要是大家都开上汽车了,他们不就没饭了所以只要让他们看见汽车,一准是要跟你起腻。日租界没有汽车专用道,他们挡道不犯法你一点辙没有。再说你这车上挂的牌照也不是本地的,他们更不怕你。还别按喇叭,越按他们越来劲。要不然我替你喊一嗓子,让他们闪条路出来”
李信一只手攥着手枪另一只手则牢牢抓住宁立的肩膀不放,手上用出鹰爪力的本领,抓得宁立肩膀生疼。语气十分凶恶:“别乱动!”
七贝勒道:“宁三爷在本地的权势我们心里有数,黑白两道都买您的面子,慢说是拉车的,就算是租界巡捕里也有不少是您的弟子门人。叫一声肯定是管用,可您老的面子值钱,不能用在这种小地方。需要您老开口的时候肯定少不了麻烦,现在还请您保持沉默免生误会!”
他用力地按响了汽车喇叭,既像是泄愤又像是警告。可是不管他的情绪和用意为何,结果都是事与愿违。这帮拉车的就如宁立所说,越听喇叭越故意生事,在车前面晃来晃去,吃定了汽车不敢撞人有意挡道。
李信和七贝勒都是狡诈之人,自然就想到了这种反常背后可能隐藏的陷阱,乃至于七贝勒都从座位下面拔出了一支左轮手枪准备应战。可两人四只大眼瞪得如同铃铛,预料中的袭击却迟迟未到,反倒是把他们两个折腾得头晕眼花。
日租界远比英租界人多,街道上不但能看到巡捕甚至还能看到持枪的日本大兵。李信提醒着七贝勒把枪收起来免得被日本兵看见,又死死瞪着宁立。宁立则是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态:
“看我干嘛混混们前两天闹了一场日租界,日本人现在强化治安,这不是顶寻常不过的事至于大惊小怪么我和日本兵没交情他们不会管我,你们不用担心。倒是你们两个比较危险,东洋人是一帮穷鬼,为了两个烧饼都兴许出人命,真要是知道车上拉着一箱子古董,那可是了不得的祸事。再说这车里还装着两死尸,真要是让日本人拦下,你们二位就得去宪兵队过堂了。”
七贝勒没说话,只是把手枪又藏回了座位下面。李信则低声警告宁立:“你别得意!要是日本兵真把我们拦下,咱就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拿我这么个人换一个司令外加一位皇亲国戚,这买卖我不亏本啊。我们天津的爷们什么都怕,就是不怕吓唬!少拿这糊弄孩子的手段跟我面前显摆。你们不是还想做大事呢么在这同归于尽,这大事就不做了”
七贝勒干咳两声:“都少说两句。实在是被堵在这进退两难,大伙心里都起急,说话难免带火气。三爷说的对,咱现在是得保证不被日本人拦下,千万别起内讧。”
这位前朝宗室子弟出身旧家可是出生在民国,在自家的院子里依旧保留着前朝的生活习惯乃至大爷派头,出了门就得遵循民国的规矩,甚至比一般人更加小心。是以他身上既有祖上遗留的傲慢,也有着为现实捶打之后所练就的谦卑谨慎。
俗话说大英雄能屈能伸,七贝勒不知道自己能否算个英雄,但是在能屈能伸这四个字上,他自问是个中翘楚。
在天桥听先生说三国的时候,他最欣赏的段落便是青梅煮酒论英雄。在心里七贝勒把自己比作刘备,一生最大的志向便是复兴满人的江山。
这个念头是他从小就有的,只是素来闷在心里不曾对人说,刘备还能指着大树说一句:“我为天子当乘此车盖。”他却是一个字都不敢提。毕竟有前车之鉴:当年辫子兵复辟,不少旗人以为翻身,跑出来跟着起哄,结果没过多久就被收拾得一塌糊涂。
自己的阿玛老来荒唐,只知道沉迷声色,反倒是躲过了一劫。那帮平时总嚷嚷着要复国的,反倒是都没落好,再后来就连皇帝都被赶出了紫禁城。从那时开始,七贝勒就越发认定,要成大事第一就是要能忍,旗人那好张扬的毛病必须改一改。
&
第三百六十九章 一败涂地
七贝勒的反应很快。
发现棺材的一刹那他便意识到不好,伸手从座位下面拽出左轮枪,李信也把驳壳枪拔了出来。可是听到对方的喊声,两人又有些发愣。本以为这支伏兵是冲着自己的财宝而来,没想到居然是宁立的仇家
这条路算不上宽阔,汽车想要完成调头转向这个动作并不容易,十几只枪同时射击,谁也没法确定自己是否能逃脱。而且这些埋伏的人还推出了两棵锯断的大树,这种“松树炮”是绿林里常用的武器,威力不算太大,可是在这个距离内射出的铁砂足以打穿车体。
七贝勒是要做大事的人,为了实现自己心中伟业他不惜赌上身家,但是在壮志未酬之前,他宁可卧薪尝胆唾面自干也不会轻易冒险,更不可能为了宁立送命。尤其现在已经拿到了古董,距离自己的目标不过一步之遥。这种时候他更想要求稳,不能莫名其妙地送死。
他看了一眼李信,李信则看向宁立,后者表情十分严肃,但是眼神中可以感受到恐惧,说话语气也不像开始那样气定神闲:“这帮人我不认识,不知道哪冒出来的。别让他们吓住,该开枪开枪。有李司令这样的虎将在,咱们未必就不是他们对手。”
这话说得不算错,李信是绿林悍匪,能从一个马匪混成司令,在塞上臭名昭著可止婴儿夜啼,身手自然不弱。可问题是枪弹无眼,即便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也不能保证自己可以在枪林弹雨中毫发无损,更何况现在的距离确实有点近,被击中的危险就更大。
如果不是一路上小心提防埋伏累得人困马乏精神恍惚,本不至于被人在这种近距离埋伏。说起来颇有些作茧自缚的味道,未曾交手七贝勒他们已经输了半招,即使能够打退这帮人,自己也很可能受伤。李信并不怕受伤,但是为宁立受伤毫无意义,他犯不上如此。
他没说话而是看向七贝勒,七贝勒暂时停车并没有熄火,脚还放在离合器踏板上,随时准备加速,朝李信吩咐着:“问问他们是哪部分的”
李信没敢把头探出去,而是鼓足了气力喊道:“什么万儿碰碰盘儿!”
对面那个山东腔又吼起来:“顺水万儿!宁立要抓俺们刘司令,又害了俺们好几个弟兄,今个就是跟他算账的时候!俺们从汇丰银行开始盯,一直盯到这,你们这回插翅难飞!让他滚下来受死,否则你们这几个人谁都别想活!”
李信的脸色一变,朝七贝勒道:“是刘黑七的人。”
宁立道:“刘黑七是李司令手下败将,如今更是丧家之犬,手下加起来也就十几个人没什么大不了的。李司令不是正要收拾刘黑七么,他们送上门来省了咱的力气,跟他们干一仗,杀开条血路冲出去!”
“闭嘴!”李信用驳壳枪枪口在宁立后脑上戳了一下,又对七贝勒道:“刘黑七的人心狠手辣,我们如果不交宁立,他们肯定会开枪。能和刘黑七一路跑到天津的,都是他身边的神枪手。如果打排子枪……”
他的话没说下去,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明白。虽然在宁立面前表示不怕刘黑七,但那只限于战场上。眼下这种场合随便一发流弹都可能导致生命终结,可不是要面子逞英雄的时候。
七贝勒考虑的则更深入,如果在这里展开枪战,很可能惊动日本人或是本地其他势力。这些人一旦介入,很可能拔出萝卜带出泥,把古董的事也闹大。在事情没办成之前,他不希望自己和日本皇族的接触被外界所知,毕竟眼下北平还是国民政府的地盘,若是被他们知道自己和日本人以及蒙古亲王的联合,肯定会对自己不利。
他的视线落在宁立身上。这个人不好惹,如果有可能最好还是不要得罪。即便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他也想过修补彼此间的关系。等到自己回北平之后,会请人出来说合,再送他一笔钱或是几个女人,让两下修复关系,不要真搞成仇人。但这一切打算的前提都是自己生命必须安全,如果为了宁立要冒生命危险或是事业失败,他就必然要丢卒保车。
宁立也看出七贝勒的动摇,连忙道:“刘黑七的人可不讲江湖规矩,你们就算把我交出去也免不了一死。现在大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跑不了我也飞不了你们!直接冲过去,一脚油门把棺材撞开不就完了”
“那棺材里装的要不是炸弹我跟你姓!撞上去谁都别想活!”李信没好气地说道,七贝勒听到这话也把脚从油门踏板上悄悄移开。他心思较多,已经考虑到土匪而无信的问题。如果交出宁立对方还是要下毒手,还不如开车冲过去。可是听李信这么说,他又不想冒险。自己是要做大事的人,怎么能轻易赌上性命
李信的情绪远比七贝勒紧张,他和刘黑七之间是死过节,如果对方知道他也在车上,肯定会集中火力向这部汽车开火。这只是一辆普通家用型轿车,不具备防弹功能,七贝勒在自家院子里打瓶子练出来的枪法也根本上不了阵。靠自己一个人对付十几个悍匪,下场只怕不妙。
他对宁立所说要对付刘黑七并非谎,乃至想过回到北平后就安排手下过来,帮助宁立干掉刘黑七。既是修复关系,也是为自己去一块心病。但是他的方案里绝不包括自己亲自与刘黑七及其部下搏斗这一项,毕竟他现在是日本人正式任命的游击司令,又为德王所器重未来说不定能成为一方诸侯。有了大好前途便格外珍惜生命,浴血厮杀的事情肯定不想亲自做。
他想了想,低声对七贝勒道:“现在是麻秆打狼两头害怕,我们不敢开火,他们也不敢随便放枪。咱仙子刚出城没多远,枪声一响就可能惊动城里的保安团。按照道理来说,他们也没必要跟咱们翻脸!”
宁立气急败坏地骂道:“你们什么意思想把我卖给刘黑七我告诉你,我要是好不了,你们也别想好!不管古董还是你李信,哪个说出去他们都饶不了你。”
李信冷声道:“宁三爷,刘黑七要你的命,却不一定非得亲自动手。我把你的尸体交给他们也是一样。”
七贝勒道:“别胡来!我们把人杀了,反倒是显得心里有鬼。你把他的嘴堵上,别让他说话,我问问这帮人。”他清了清嗓子朝外面喊道:
第三百七十章 我为黄雀
宁立不怕七贝勒但是对李信这个悍匪比较忌惮,他能从一个普通土匪混成游击司令,必然有着远胜常人的本领。这支伏兵都是老杨动员的穷苦兄弟还有组织成员,基本没有战斗经验,持有的长短枪大多是话剧团的道具不具备杀伤力,如果发生枪战只怕要吃亏。
好在老天开眼,李信的驳壳枪在汽车失控时被甩到了车外本人的处境也很危险。他虽然在第一时间做了紧急避险动作,可是意义不大,在汽车旋转的时候他差点随着自己的驳壳枪也飞出去,头撞到了车窗上把窗户撞了个窟窿身体却被卡住,脸上满是碎玻璃,一片锋利的玻璃碎片更是深深刺入脖颈。就算没人理他,用不了多久他也会因大出血而死。
七贝勒的头撞破了脸上都是血,顺着嘴和鼻子也向外流血,内脏显然受伤不轻,神智还算清醒,比李信的情况略好一些,若是得到急救多半还能保住命。
看着众人如同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宁立,他就知道自己上当了,想要说什么,可是一张嘴就是一口血喷出来。
宁立笑道:“你省点力气吧,这是荒郊野外,你就算能说话也喊不来救星。我知道你想问嘛,看在你那支票的份上,让你当个明白鬼吧。你以为自己是黄雀,却不知自己其实也不过是只螳螂。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你要是安心在北平等消息不过是破财,现如今则要丢命。人见利而不见害,鱼见食而不见钩,周夫子如此,你也一样。”
七贝勒的目光扫向身边,几个身穿粗布衣衫的男子正拖着李信的身体向远处的树林里走去。这位在草原上坐拥数万人马,与草原上几位王公都能平起平坐的草莽司令如今的样子和一条死狗差不多。不久之前他刚刚终结了周夫子的性命,如今自己的性命也被人轻松了结,倘使世间真有报应,速度也未免太快。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七贝勒没来由地想起这句少年时读过的诗文。自己的雄心壮志满腔抱负,便要埋葬在这片荒凉的郊区他希望现在有人过来,不管是谁,只要能惊动这些人自己就还有救。
宁立冷笑几声:“别指望有人救你。你的汽车一过,退路就被截断了。就这么口棺材,几个披麻戴孝的人往那一跪,说是自己的老人儿被车撞死了找不到凶手,只好求过路的君子帮忙收敛,便没人敢上前。等到警察过来赶人起码是四十分钟之后的事。另一端撒了道钉,一般人也不敢走。你就算撞开这口棺材,也冲不出前面的埋伏。”
有人去路上抬棺材下来,看他们的动作很随意,里面不像是有炸弹的样子。想想也就明白,这帮人之所以冒充刘黑七的部下,就是为了把宁立从车里弄出来免得他受伤。自己这边的反应他们猜不准,自然不敢在棺材里放炸弹或是地雷一类的东西。
如果坚持不把宁立推下去这帮人反倒是不敢动手,越是想着自保,越是中了别人的算计。从头到尾,自己自以为聪明,实际始终在对方掌握之中。七贝勒的五脏六腑如同火烧般难受,伤口还在不停地出血,但他还没从方才那种兴奋中摆脱出来,意识清醒思路反倒比往日更为敏捷。
这不是一个草草安排的计划,而是个蓄谋已久的圈套,人员、物资的准备很充分,甚至连李信和刘黑七的矛盾以及自己的反应都在对方的计算之中。能设计这种圈套除去心机过人之外,更重要的是要有充分的准备和信息搜集,也就是说他们早就知道自己来了
“本地的帮会并不以撕杀对垒见长。”宁立点了支香烟将烟雾朝七贝勒脸上吹过去,“但是他们有一个最大的长处,就是善于找人。这帮人不是索命阎王而是城隍土地,本地面的风吹草动很难瞒过他们。在我和周夫子会面不久,你和李信就悄悄来到天津,住在侯家后一个小下处。你们算是精明,不敢住旅馆、饭店,怕被我手下的茶房发现。可惜你们还是对混混不了解,慢说是住在侯家后,就算是住在没名号的小浴池一样跑不出帮会的手眼。本地的混混无处不在,不管是高级宾馆还是最下等的窑子,都有混混做事,我只要想找人就肯定能找到。”
“你一个富贵人家的后生加李信这么个土匪头目都不像普通人何况还开着汽车,偏又住在下等窑子里面,实在太过可疑。你们一来,就有人盯上,连你和小元宝在哪幽会我都一清二楚。在本地当龙头最大的好处不是有一帮人为你冲锋陷阵卖命送死,而是有的是人为你传递消息通风报信,就你们两人还想打我的冷不防用一句北平土话说,姥姥!”
七贝勒的脑筋也反应过来,宁立来见周夫子就算准了小元宝会去送信,所以从自己出现到前往汇丰取宝都在对方的计算之中。如此想来李信的警惕没错,那些车肯定有问题,只不过有问题的不止是那几部车辆而已。自己从周夫子家到这里,一路上只怕都没脱离宁立的监视。
“光防备汽车是没用的。你们自作聪明换一条路从日租界走,以为能摆脱我手下的监视,笑话!整个城市都有我的人,你们往哪跑再说在天津城里汽车没有胶皮快,汽车的目标大跟踪起来反倒容易。这一路上有几十个人在跟着你们还有人挡着去路,你们又能跑到哪去李信是个老土匪,如果不是这一路提心吊胆筋疲力尽,想打他的埋伏还没那么容易。”
 
第三百七十二章 治乱兴亡梦中事
天津还是九国租界的时候,英租界教会医院的特护病房已然名满全城。其出名之处有二:第一,护理用心医术精湛,病人进了特护病房家属便可以不必操心,这里的护士都受过严格训练态度也亲切,即便是亲生儿女也多有不如;第二便是收费昂贵,靠着费用门槛保证病房里的床位始终住不满。每天巨额的开销,即便是中产之家也无力承付。只有那些下野的北洋大佬又或是各国财阀势要,才有资格能力享受这里的服务。
以廖伯安的积蓄即便是加上那栋房产也不足以在此疗养,好在宁立主动提出负担全部费用,才让他享了这个福分。
昂贵的收费也自有其道理,廖伯安如今不但保住了性命更可以开口说话,这里面固然有医生的功劳,护理方面的贡献也不可轻视。特护病房都是单间,病房内干净整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沁人心脾的芬芳,闻着这股味道人的心情也会变好。
廖伯安躺在床上,赵歆坐在老师身边。这里原本是不许人随便探望,廖伯安现在需要静养,更不该劳心劳神与人交谈。但是出了这等大事,廖伯安却无法真的放手不管安心休养。意识刚一恢复就把赵歆叫了过来,询问着事件的进展。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