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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赤军

    与此针锋相对的,祖逖再次上奏,请求尽快还都。

    祖逖的理由很堂皇正大,正是因为刘琨丧败,胡势重炽,才需要天子返归洛阳,正中而居,以振奋全国人心士气。滞留长安,终究是偏安之局,倘若连天子都没有直面胡寇的勇气,没有必然收复失地的信心,还怎么可能要求百姓归附将士奋战啊?

    刘琨不败,他还未必着急,刘琨既败,祖士稚更觉得还都洛阳必须提上议事日程了。而且很明显的,他的建议得到了以荀组为首的洛阳诸将吏一致认同,奏疏上联署二十多人姓名,恳请天子尽快答复。

    在明奏的同时,祖逖也给裴该写来了密信,不过内容还是从前谈过的那些:你要是不放心,咱们可以互换,你奉天子于洛,我去长安镇守,并且保证三年之内,底定秦梁,到时候咱们便可以两面夹击,渡河直取胡巢!

    裴该知道这事儿不能再缓了,于是开始直接征求意见。他把长安群僚分成了几个部分,逐一相询。

    第一部分为朝中重臣,主要是梁芬荀崧华恒宋敞梁浚等辈。不出意料,宋敞等关中出身者,是主张暂缓归都为好,只有华恒坚持在年内还洛。梁芬对此不置可否,不管裴该怎么问,老先生都不肯明确表态;荀崧也差不多,说我没主意,文约你自己决断吧。

    梁芬作为西人,其实梁浚的态度就是他的态度,但他比梁浚多留了个心眼儿,觉得倘若表态遽归,恐怕不符合裴该的意愿——裴文约是不是故意来试探我呢?

    再者说来,留在长安,则他梁司徒是裴车骑之下第一人;若归洛阳,裴该更需要利用他来制约荀组和祖逖——反正短时间内,我的官爵权势尚无动摇之虞,所以说了,随便你吧。

    至于荀崧,他如今跟裴该捆绑得非常紧密,因而虽然不肯轻易表态,却暗中提醒裴该:文约,吾孙即将降世,君既当考虑国事,也不可疏忽家事那意思:怎么对你有利你怎么来,切勿太为国家着想!

    裴该第二组征询意见的人群,是他幕下众宾——也包括宾客出身,或者向来比较亲近的部分朝臣。韦鸿游遐等关西人,当然希望朝廷长久滞留长安,殷峤李矩等关东人,则倾向于返都洛阳,双方争执不下。

    但是出乎意料之外的,王卓却站到了关西人一边。

    王文宣道:长安本是千年古邑,自周武王即定都于此,形胜超逾洛阳。周为西戎所逐,始迁洛邑;其后秦亦自关中而起,扫平六国,一统天下;汉高祖本居洛中,因娄敬之议,改都长安。可见国家在长安乃可振奋,入河南则渐颓靡。今胡势尚炽,归洛为困守之势,唯居长安,可西定秦梁,北合凉州张氏,稍稍积聚,胜兵百万,旋以高屋建瓴之势东出,其谁能当啊?羯奴不足为虑也。

    我跟你们想的正好相反,不觉得留在长安是怯懦畏避,反倒觉得回洛阳去,才是纯取守势,对国家不利呢。

    李矩反驳道:王公误矣。昔汉光武定都于洛,居天下之中,遂能扫平割据,重光汉室——孰云后汉为弱啊?后董卓弃洛阳而迁长安,身死族灭,可见长安不可久居。自后汉以来,至曹魏,及我晋,皆都洛阳,难道河南就只成坐守之势么?

    王卓与之辩驳,引经据典,但他的话却往往落不到重点上——也不知道是学识不足,还是不敢表述得太直白——让裴该听得很郁闷。一直要到裴该征询本族诸裴的意见,裴轸所言,才貌似可以彻底驳倒李矩李茂约。

    裴轸道:光武定都洛阳,而不住长安,缘由有二:其一,经赤眉之乱,长安残破,关西亦多割据,则其形势不若洛阳为佳;其二,光武起自南据是在关东,岂可遽住关西?卿等不记‘颍川弘农可问,河南南阳不可问’之语乎?

    这个典故,是说刘秀想要整顿田亩,但是偶尔在陈留官吏上奏的简牍上见到一行小字,说:颍川弘农可问,河南南阳不可问。东海公刘阳(即后来的明帝刘庄)当时年纪还小,对此一针见血地指出,这是在说度田问题——河南帝城,多近臣;南阳帝乡,多近亲;田宅逾制,不可为准。

    南阳河南,紧密相邻,亲信显贵无数,这是刘秀起家的基本盘啊,他怎么肯跑到根基不牢的长安去呢?

    裴轸因此就说了:若云兵燹残破,今河南不下于关中,则光武都洛之缘由,不可复议于当世。至于‘河南南阳’之语文约家乡何在?根基何在?关中河南,孰者为重啊?

    你咱老家是在河东,目前尚且落在胡寇手里;你起家的根基是在徐州,后来一路杀来关中,积聚也达一岁。你在河南又有什么根基了?祖逖把司兖豫联成一片,经营既久,树大根深,倘若还都洛阳,你能够斗得过他吗?

    裴该笑笑,摆手道:祖士稚非欲夺权之辈也,且彼有与我东西更替之语。

    裴轸说那更糟啊——倘若东西更替,则是文约与祖公共弃根基。关西士人能服祖公否?彼须多少年始可底定秦梁?河南士人能服文约否?设胡寇年内即来侵扰,又当如何抵御?

    到了一个新地方,必然需要花费相当大的精力和相当长的时间,去熟悉山川地理,去笼络百姓豪门,即便你再威名素著天纵英才,也是不可能一蹴而就的。那么换你去河南,祖逖来关中,双方都在磨合期的时候,突然间胡寇大举杀来,又该怎么办?这对国家而言,并非好事啊。

    裴丕也在旁边帮腔:非止无益于国,且有害于家,还当谨慎从事。

    国家怎么样先不提,祖逖能否在关中站稳脚跟,咱也不必搭理。但是你呢?你跑到河南去,实力必然因此而弱上一分,遇有缓急,如何应变啊?

    裴嶷笑着点点头,说:成方盛功之言有理,文约不可不听。旋即正色道:我昔日即与文约言,唯关中可以摇撼天下

    裴通不失时机地插话:我亦曾与阿兄说过哪。

    裴嶷不去理他,继续自己的陈述:河南之险,不若关中,田土之盛,亦相拮抗。若居长安,闭函谷而可退东兵,联氐羌而可息北虏,但取梁州,蜀无足论,可成王霸之业,也是复国之基

    裴文冀终究是长辈,跟随裴该时日亦久,加上今天在座的都是同族,他说起话来就更直白一些,不必太多顾忌——

    河南则不同,虽依山带河,却易三面受敌。倘若羯奴自顿丘南下,断兖徐之道,刘粲复挥师渡河,则如成方(裴轸)所言,唯成坐守之势。守不可久,贼若徐徐侵剥,荆扬又未必可恃,难免重蹈东海武王之覆辙。

    裴该说我明白了,你们的意见,是说我居关中,方便积聚,一旦势成,关东无可抵御;我向河南,很可能身陷重围但不是还有祖逖呢吗?他可以发兵出函谷关来救啊。

    裴嶷摇头:文约,信人不可太过。且人心易变,焉知异日之祖士稚,即今日之祖士稚?且若文约蜷曲于河南,日受胡迫,捉襟见肘,而祖士稚却在关中,得暇积聚,即能救洛阳,天下之大功属谁?天下之权柄归谁?

    这话就说得很**裸啦。裴该不禁沉吟,良久之后才问:今天下方乱,我等当戮力同心,始可消弭胡氛。若我不奉天子归洛,则祖士稚将如何看我?天下人又如何看我?若雍司不合,得利者唯刘粲石勒而已

    裴嶷道:世事无两全者也,鱼与熊掌不可得兼。文约当思,如今麾下,西人为多,东人为多?新募将兵,皆为关中子弟,若徙之河南,心必不安,若留在长安,难道都拱手让于祖士稚不成么?

    就不提徐州老兵了,跟随既久,又有种种手段加以约束,忠心是基本上可以保证的。但你难道光领着这些徐州老兵到河南去?那咱们这一年多在关中不都白干了吗?

    裴该不禁苦笑,心道你们说了半天,倒是给出个主意,我要用什么理由来拒绝祖逖啊?

    ——————————

    诸裴开会的时候,裴诜一直坐在那儿眼观鼻鼻观心,不发一语。为此裴该会后特意秘密召见他,单独向他征询意见。

    裴诜拱手道:于明公而言,居关中为宜,迁洛阳不便,文冀叔父与成方兄等,皆已详述其由,诜无以加言。而如明公所说,若不归洛,恐人心离散,则是对于国家而言,事无两全,必须有所取舍

    随即话锋一转:臣自领命以来他如今在车骑大将军幕中担任军司(即军师,避司马师讳而改名),掌监察之权,列第五品——即分命僚属,探查内外动静。今长安城内,百僚多云裴公必不还洛,乃有东士欲以此事死谏者

    裴该听了,双眼不禁一眯,心说究竟是谁这么大胆?

    然而裴诜并不说是谁有这意思,估计品级都低,还无需裴该亲自过问——当他苍蝇嗡嗡叫,不理就是了。

    至于河南,唯祖公云,裴公必不以私意而害国事;荀太尉及骠骑僚属,则多云裴公必不允,且欲祖公勒兵西向,‘迎’驾归洛。

    裴该闻听此言,不禁微微打了一个冷战。

    就听裴诜又说:明公麾下,西人多不愿东,而祖公麾下,东人皆无西镇之意。不过在臣看来,若明公定计,游子远韦深之胡子琰等亦必追随——只要明公立朝,在东在西,其实无关紧要;但即便祖公执意镇西,料荀太尉李世回等,未必愿从啊。

    裴该不禁撇嘴一笑:是我之军法,比祖士稚为严之故么?




第八章、裴公不忠!
    裴该相信裴诜的判断。

    基于比旁人多两千年的见识,裴该对于麾下各部将兵,是想尽办法剥夺其独立性的,老徐州军不必说了,如雷霆骐骥灞上各营,同申一套军法,并以亲信为营司马,还多次打散重组,不让北宫纯郭默李义他们可以专断自为。

    说起来也只有苏峻的公来营,实在距离太远,独立性暂且还拦不住。

    祖逖就不同了,他的势力是由司兖豫三州很多小势力联合起来所组成的,也就祖士稚凭其个人魅力军事才能和如日中天的声望才能够拢在一起,制压得住,换人执掌,必然崩散。

    而且关西士人比之关东,品位普遍为低,则只要抱着裴该的大腿,自然有望振兴家业——不管裴该是在关中还是在河南。所以裴该若奉天子还洛,这票人虽然觉得有些别扭,还是普遍愿意跟从的。

    关东士人就不同了,只有当朝廷和河南两者合一的时候,他们的心思才能大定。若朝廷迁播,或肯追随——如华恒——但亦无日不望东归;且还有不少是死都不肯进函谷关的——比如荀组——觉得如此一来,朝廷失天下之望,自己也如同被左迁一样。故此祖逖能带多少人来镇关中,还真不好说。

    那怎么办,真让他接收我在关西新募的将吏兵卒不成么?

    就裴该本人而言,本也是倾向于留在关中的,除非关西已经粗定——司马保也干掉了,梁州也收复了,就连凉州张氏的独立性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遏制——那时候以关西为大后方,自己坐镇河南,才无后顾之忧,不至于如裴嶷所说的,遭到多方面压迫。

    所以他真不想急着到河南去,经常在心中暗骂:祖士稚你着的什么急啊!

    当然他也很清楚,着急的不仅仅是祖逖一人,而是泰半的晋人,大家伙儿全都引领仰望天子还都,以表重光河山的决心。尤其是关东士人,还想恢复他们在武帝朝和惠帝朝前期的烜赫荣光,希望把一切起码表面上先扳回正轨。祖逖受这些人所挟制,肯不厌其烦地跟自己反复商议,还到处宣扬裴公必不会因私心而害公事,这就已经很够朋友啦!

    洛阳居天下之中,自后汉以来就是理所当然的国都,但是裴该不但清楚,秦以关中而得天下,前汉在关中而强,更比别人多知道一层——唐都长安,辉煌百载!

    一直要到唐朝中期以后,关中的水土流失日益严重,黄河水运量也逐渐减少,才无奈之下,复都河南,甚至连洛阳都不要了,只能迁去开封就理论上而言,这年月关中地区尚且大有可为啊,前赵前秦后秦西魏北周与隋,皆定都于此。而且桓温刘裕先后北伐,争夺得最激烈的也是关中地区。

    真要我把这好地方扔下,跑洛阳去端居天下之中吗?

    然而裴该又很清楚,以自己如今的实力,很难横跨河南关中,把两地连成一片。所以若然返都河南,关中是一定要让出去的,否则必如今日的徐州一般,即便命亲信镇守,也只有守护之力,而不能对中原的战局产生太大助益。

    还是那句话,除非秦梁凉三州已定,关中无后顾之忧,到时候裴嶷就可以做自己的萧何,坐镇长安,兵马粮草源源不断地往河南运。如今么,为时尚早,自己若走,更以祖逖,真不知道要花费多长时间才能底定关西——别人来呢,速度未必能比祖逖更快!

    再往深一层想,裴该不得不承认裴嶷所言有理。祖逖在河南独当其难,自己在关中积聚,必能制约祖家军;但若把祖逖换到关中来,假以时日,自己就未必还能控制得住了。固然自己深信祖逖不背,但问题祖士稚没多少年头可活啦,一旦去世,自己就那么容易把手插进关中去吗?换了祖约哪怕是祖济祖涣上来,还值得信任吗?

    所以说,保持目前这种态势,对自己最为有利——对国家是否有利,暂且不论。

    那么,自己真能毫无私心,迎难而上吗?自己迎难而上了,臣从者是否会欣然追随呢?

    换个角度来考虑问题,自己想要维持目前的态势不变,祖逖肯答应么?自己有什么合适的理由,可以将归洛之事继续押后呢?这么继续敷衍着,在祖逖和关东士人眼中,自己跟索綝又有什么区别?倘若因此而与祖士稚离心背德,国家糟了,难道自己就能独得其利不成么?

    裴该越想越是头痛,裴诜告退后——他也找不出来敷衍祖逖的合适理由——便自背着双手返回内室。

    荀灌娘怀孕已半岁有余,肚子逐渐显出来了,并且日益的腰酸腿软,懒得动弹。如今即便事先有所通报,她绝大多数情况下也不会再起身来迎夫君,而只自顾自地斜倚在榻上,有时候还嚼巴点儿零食

    裴该登榻与妻子并坐,伸手轻抚着荀灌娘隆起的腹部,不自禁地就把心中烦闷合盘托出——在老婆面前,他向来很少隐藏自己的真实心境。

    荀灌娘听罢,便即笑问:夫君此言,莫非说与妾腹中孩儿听么?

    裴该摇摇头:本说与卿听手上轻拍——这尚未降生的小孩子懂得什么?我没必要拿政治来做胎教吧?就裴该以为,最好的胎教只有一种,那就是母亲心情愉悦。

    荀灌娘微微蹙眉,缓缓说道:人莫不恋乡梓,则西人欲留,东人愿归,情理之常。正如叔父所言,若留关中,于夫君有利,而归洛阳,利弊参半既然如此,夫君难道还无决断吗?

    裴该苦笑道:事无两全者也,且福兮祸之所伏。若国家丧败,难道我可独得其利不成么?则是留此,于个人而言,亦未必无弊啊。

    荀灌娘也拿不定主意,就建议说:夫君每日府中朝上,政务倥偬,百事烦忧,难免灵机壅塞。何不出外游散一回,或能开悟?我未嫁之前,遇有烦闷,亦无人可倾诉,每每策马出游,心境即舒。

    裴该说这倒是一个好主意,我是应该放松一两天,把政事暂且拋诸脑后——政事之大,还有大过这还都之议的么?这事儿若解决不好,再怎么努力也是白搭。

    于是翌日便即在数百部曲的护卫下,乘车出了西南的复盎门,登上龙首原。

    相传上古之世,曾有一条黑龙从樊川迤逦北行,赴渭饮水,其行迹化为山峰,状若龙首,故此得名。汉代的长安城即背龙首而面渭水,其形为关中地区之最佳——这是陪乘的郭璞所言,裴该本人自然是不信什么风水勘舆的。

    其实龙首原并不甚高,景致也很一般。本来以裴该的想法,出游散心嘛,就该找个风景更佳的所在,比方说东面的骊山,还能去那儿泡泡温泉,但因为距离实在太远,以这年月的交通状况,来去一天打不住,只得放弃。

    可是他在长安城内呆的时间久了,好不容易出城一回,得见山色葱茏,仍不禁心怀大畅,不由得对郭璞的神怪之言连连颔首,还说:确实是家国兴旺之处。随即跳下车来,说咱们步行登山,朝南面眺望一回吧。

    龙首原南面有啥呢?这年月还是纵横阡陌,大片的农田,但是裴该知道,几百年后,那里就将新建成一座宏伟大邑——乃是唐都长安城。

    他前世就知道,汉唐两代长安,即以龙首原为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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