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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胡马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赤军

    裴嶷眉头一皱,就此沉默不语。

    游遐劝说道:明公,斯有天子,才有大义名分

    裴该打断他的话,笑问:则如今天子为我有,还是公有?即还旧都,是祖士稚所有,还是公有?随即又加上一句:昔董卓有天子,又如何?

    所谓奉天子以讨不臣,或者挟天子以令诸侯,这都是理论,未必符合实际。想当初董卓挟持了汉献帝,关西诸侯肯听他号令吗?前些年,司马越掌握着晋怀帝,苟晞王浚等辈也当洛阳之命是放屁啊;再然后司马保竟敢隔绝陇道,差点儿把天子给活活地饿死!则谁都可能打出清君侧之类旗号来,攻伐手握天子的势力,那你说天子如今算是我独有的,还是跟梁芬等朝臣,乃至天下诸侯共有的?

    再说将来,天子还洛,他是从我手中逸出了,但能算落到了祖逖手中吗?祖逖对河南军政的控制力还不如我,我都不能算独有天子,难道他就能够独有天子吗?

    那么既然天子是公器,留不留在我身边,又有多大的区别?

    裴丕忙道:明公可为曹操,万勿做袁绍啊!

    他是同族自家人,所以话说得比较露骨,竟以曹操袁绍做比。裴该对此仍然微笑以对:阿兄,如何将我比袁绍?袁本初本非忠汉之臣,而有拟肘之恶

    根据《三国志记载,诸侯讨董失败以后,袁绍曾经想要拥戴幽州牧刘虞为帝,好方便与董卓对抗;他还得到过一方玉印,于曹操座中举向其肘——汉制,唯天子可用玉印,百官皆金银铁印,则袁本初之心,不问可知了。

    裴该说我不会当袁绍的,随即解释道:昔汉帝蒙尘,诸侯不救,唯魏武迎之于洛,迁之于许,非徒恃天子在手,更示天下之忠汉之心,始能人才汇聚,卒成霸业。袁绍在邺,初不往救,复请天子都鄄,是乃犹豫了一下,想想都是自己人,就不必避忌什么啦——

    如赵得璧而秦求之,赵若奉璧,不在于失璧,而在于示天下以畏秦!

    当时曹操弱小,而袁绍强大,倘若袁绍一句话,曹操就把汉献帝拱手奉上,那他的失策并不在于失去了天子这个宝货,而在于明示天下人:我怕袁绍,我甘心当袁绍的小弟。以之比拟战国时代蔺相如完璧归赵的典故,则赵不奉璧,并非舍不得宝货,而是怕因此而被秦国占据了上风。

    若秦得璧,而赐之于赵,赵虽得璧,无逾于秦,且天下人当谓秦德于赵也!

    如今我势力比祖逖大——起码位份比他高——那我主动把天子交给他,天下人会以为是我怕他吗?会认为他比我强吗?反倒会认为我是真真正正的为国事着想,且对祖逖市以恩惠吧。那祖逖若想叛我,就不怕遭到千夫所指吗?

    阿兄,天子虽贵,何如人心哪?

    随即加上一句:昨日陶士行自冯翊上奏,亦请大驾还洛。

    众人闻言皆惊——陶侃在裴该集团中是什么身份地位,受到多大的重视,在座无人不知,倘若连陶侃都主张还都,那裴该是真不能不仔细考虑了。

    就见裴该站起身来,长长地喟叹一声,说:我自入长安执政以来,日夕为国事所累,上必敬天子,下须友群臣其实这敬和友两个字,理当替换成敷衍——如遭索缚,难得自由。岂如在徐方之时?我今不顾稼穑亦久矣,不亲理营事亦久矣,田间老农不识我面还则罢了,军中将士不识我面,何谈纵横天下,驱逐胡虏?!

    裴该自感跟朝堂之上尚书省中,被迫要跟那些旧日官僚打交道,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使他不能一门心思扑在富国强兵,驱逐胡虏恢复河山的大业上。如此下去,就怕跟中下层越发疏隔,使得自己的权力基础逐渐垮塌,起码也变得空心化啊。

    难道自己也要跟司马越王衍之流似的,单靠着一些世家大族打天下?

    昔魏武何不留许,自得河北,即居于邺?我今乃知魏武之虑矣!

    曹操势力还小的时候,把汉献帝宝贝得不得了,可是等他平灭袁绍,三分天下有其一,理论上无人可与拮抗的时候,他却干脆跑河北去了,把邺城建设成自己新的大本营。后来关羽北伐,游骑出没于许都郊外,曹操一担心,就打算把汉献帝迁到邺城来,当时司马懿和蒋济是怎么劝他的?

    (于)禁等为水所没,非战守之所失,于国家大计未有所损,而便迁都,既示敌以弱,又淮沔之人大不安矣

    有一句话提到汉献帝吗?有担心过汉献帝落到关羽手中吗?没有啊,因为那时候曹操手里有没有天子,已经关系不大啦。

    裴暅劝道:公终不似魏武定河北之时

    裴该笑笑:我若能底定关西,如文冀叔父所言,则自可遥制关东,虽不如魏武得河北,世亦无袁绍矣。到时候天下还有谁的势力比我大?还有谁可以威胁得到我?

    然后再补充道:国家残破,固因诸王作乱,亦有旧制不合时宜之由。然我欲遽更旧制,百僚肯从否?何如舍之,乃可自由。

    西晋是由世家豪门组成的联合政权,制度法律也皆延续汉魏,实话说没有多少变更,根本难以跟上时代的步伐。裴该既想要趁着丧乱之机,弱化世族势力,起码不使其发展到东晋南朝那种颟顸状态,又想要因时因地创制新的法规制度,但他从前就请裴嶷帮忙筛选旧制,拿到尚书省却阻力重重,难以遽改

    官僚们都有因循守旧的风习,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旧制不合时宜,还有皮球可踢,新制若出问题,那算谁的啊?裴该终究没把亲信全都塞进尚书省,也没把旧臣一概贬斥,即便他如索綝一般跋扈,人家棉里藏针地跟你敷衍,又能怎么办了?

    起码短时间内想要有大的更动,纯属做梦。

    但若朝廷东迁,而裴该暂留呢?他一总关中军政大权,只要别跟旧制根本性相悖,尽可出台一系列地方性临时措施啊。宪法我不能动,州法我总能改吧?

    众人闻言,尽皆沉默不语——裴公分明是深思熟虑后,有备而来,他们虽然依旧觉得此举不大牢靠,一时间却也想不出什么辩难之辞。良久,裴嶷才缓缓摇头道:文约,兹事体大,还当从长计议才是。

    裴该笑道:今召卿等来,正是为了从长计议啊。

    ——————————

    当日晚间,裴诜秘密来找裴嶷,就白天商议的结果,想再听听这位叔父的意见。

    如今裴氏兄弟已然皆有职司:除裴诜入幕为车骑将军军司外;裴轸裴丕皆有投笔从戎之愿,裴该打算分派他们前往雷霆骐骥二营担任营司马,并授予将军号——只是尚未成行而已;裴彬裴暅并为尚书郎。

    所以裴该正牌的幕僚,裴姓也就裴嶷裴诜二人而已——还有个从家奴提拔起来的裴寂,以及将要从雷霆营返回的裴度,但没谁真把他们当自家人——裴诜已经拿定了主意,我这一支若想长久富贵,除了自身的努力奋斗外,还得紧傍着裴嶷才好。

    故此逢有大事,他一定要来向裴嶷讨教。谁想裴嶷却绝口不提白天的议论,却突然间问他:子羽,陈承祚(陈寿)所著《三国志,卿可读过么?

    裴诜回答说:《三国志述魏蜀吴三国之事,小侄唯于《魏书,曾观其大略。

    裴嶷笑笑:此书文辞质直,而能梳理史事,明鉴得失,理当通读。文约必是读过的,听其素日所言,不但深爱此书,且于细微处尚有考据生发其实裴该所谓的考据生发,多数是照搬后来南朝裴松之为《三国志所做的疏——也不知道多少代侄孙儿的成果嘛,祖宗先拿来用用又如何了?

    我原本亦未曾总观,自入关以来,始于城内觅得,边抄边读

    裴诜不明白裴嶷为什么会提起《三国志来,但也只得顺着对方的话头说:侄儿受教了。叔父既云曾经抄录,敢请借于小侄一观。

    裴嶷点点头,说一会儿就命人把我手抄的《三国志送去你府上吧。然后话锋一转:因见《蜀书卷二,叙汉昭烈刘备出身,云

    就此开始背书,那么背的是哪一段呢?

    先主少孤,与母贩履织席为业。舍东南角篱上有桑树生高五丈余,遥望见童童如小车盖,往来者皆怪此树非凡,或谓当出贵人。先主少时,与宗中诸小儿于树下戏,言:‘吾必当乘此羽葆盖车。’

    随即裴嶷略略压低声音,凑近一些裴诜,缓缓说道:我读至此,乃笑史家诞妄,每于贵人微贱时,择其狂言妄语而记,以为上天早有垂示。若刘备舍旁有桑如车盖,便当乘此盖车,成王霸业,则我家乡裴柏高十数丈,郁郁葱葱,何裴氏中无人当此极显?

    裴诜闻言,不禁悚然而惊。

    就听裴嶷又说:我昔从文约入关,初入长安,军于城东‘豆田壁’,恍惚忆及,关东曾有谶谣流传,说:‘天子在何所,近在豆田中’随即嘴角一撇,注目裴诜:岂不荒谬,岂不可笑?

    裴诜连连点头,同样笑道:确实荒谬,确实可笑,嘿嘿嘿嘿~~




第十一章、龙首约三事
    裴该在朝堂上提出天子归洛,而自己留镇关中之议,他虽然说不上一言九鼎,但实执朝政,说话的分量也是很重的,再加上司马邺惶惑之际,也提不出什么反对意见来,动议就此顺利通过。

    但是裴该随即就提出来,应当召祖逖到长安来,就大驾还洛的具体规划加以咨询商议。

    洛阳城和宫室是你修的,如今河南军政大权都捏在你手里,那么该什么时候动身,该怎么迎驾,都得跟你商量定了,才好实施。

    司马邺准奏,尚书便即拟诏。天使赍诏前至洛阳,祖逖迎入,跪拜领旨,然后就打算束装上道。

    但是洛阳百僚都来劝说,认为祖公不当轻易入关——要不然你领几千精兵过去?

    大家伙儿的顾虑皆不敢宣之于口,但各自心知肚明:我等皆认为裴公必不肯奉天子还洛,还在研究着该怎么给关中施加更大压力才好呢,却突然间有召祖公之诏,这是什么意思?往好里想,这是裴公想要当面劝说祖公,请他打消请驾还洛的念头;往坏里想,裴公会不会以为只要将祖公拿下,就可以奉着天子长居关中,再不东归了?!

    祖逖婉拒了众人的建议,说:今长安无警,我奉诏而往,岂有统率重兵之理啊?带着骠骑大将军的车乘仪仗,再有个几百兵卒护卫也就够啦,领几千兵过去,是打算兵谏啊,还是打算劫驾哪?

    最后祖士稚也被众人的哓哓不绝给逼烦了,便道:卿等欲我挥师入关,是欲使朝廷治我执兵仗向天子之罪么?!

    你们的担心我能猜得到,多少也能够理解,但你们就不考虑,即便领几千兵马过去,终究是客场作战,真要打起来,这些人能保得住我吗?反倒会落人以口实啊!

    随即又反复劝慰,说我与裴车骑恩义相结,等若兄弟,他怎么可能会害我呢?再退一步想,即便他想害我,如今大敌在外,便自祸起萧墙,白使胡寇得利,他就能有这么傻,偏偏行此下策不成么?

    祖约提出:阿兄若定要西入关中,恳请将兵符赐予愚弟。

    祖约是前不久才刚从江东跑来洛阳投靠三兄的。此前他曾多次设谋,想要落跑,均被识破,被软禁在建康,等若囚徒——主要是异母兄祖纳坚持不肯放其北归。一直等到庾亮落马,刘隗又去长安跑了一趟回来,尽更旧制,祖约才通过秘密渠道向刘隗求告,请司马睿亲自下令,终于使得祖纳无奈撒手。

    在祖约想来,这河南的基业是咱们祖氏的,兄长你若是冒险前往长安,一旦有事,也只有靠着祖家兵才能救援——不如把兵符给小弟吧,缓急之际方便调动。

    祖逖笑着对祖约说:士少,汝亦与裴文约相熟,难道也不信任他么?

    祖约摇摇头:契阔数载,人心叵测。

    祖逖当即变色,说:汝既有此心,不可掌我兵符!转过头来,将兵符暂交给太尉荀组执掌。

    ——————————

    是年三月,祖逖抵达长安,觐见天子司马邺。随即裴该便请祖逖同登龙首原,凭高而论天下大势。

    祖逖首先慨叹道:不意刘越石之败,如此之速转过头去朝裴该笑笑:文约洞明世事之能,非我所能及也。

    好几年前你就说过,石勒必为国家之大患,而王浚刘琨不合,迟早会被石勒逐一击破,而且还预言了,两家都支撑不过旬月去——想不到全都不幸而被你言中了。

    裴该亦不禁苦笑,说:我随口而言,不想一语成谶。我也恨啊,恨我这小蝴蝶翅膀竟然就煽乎不到晋阳去,刘琨还是蹈了原本的历史覆辙,被石勒轻轻松松就给打垮啦而且他就不肯找路——虽然远一点儿——来跟我或者祖逖会合,最终还是跑段部去了

    正自为刘越石可能的下场而伤感,就听祖逖问道:越石既败,胡势复炽,唯有大驾还洛,才可振发民心士气——文约以为然否?

    他也是憋了很久,自入关中以来,就绝口不提还都之事,一直要到跟裴该二人同登龙首原,身周两丈内也无旁人窃听,这才终于宣之于口。

    裴该却并不正面回答祖逖的问题,却用手中竹杖一指山下,对祖逖说:君请看,此渭水两岸,沃野千里,阡陌纵横,若能恢复旧貌,足可支应十万大军。昔周武居此而灭殷,汉高祖定三秦乃奄有中国,依山带河,有四塞之险,退可保安,进可席卷天下。如此形盛之处,岂可轻弃啊?

    祖逖心说你果然是想要说服我吗?可是自入长安以来,探听到的消息,不是说你已然同意奉驾还洛了么?

    当即回答道:若曩昔武皇帝即定都于长安,自无别迁之理。然而洛阳为天下之中,是三朝故都,不当更替啊。文约,今天子本非先帝所立,威望尚且不足,若有迁都之议,必遭天下挞伐。且偏居关中,是欲弃中原百姓么?人心若乱,我等逐胡大业又如何可成?

    话锋一转:关中为河南西屏,自不可弃,故某此前便有代君镇守关中之语,难道君忘却了么?若君不信我,亦可择别将镇守长安

    裴该笑笑,一把抓住祖逖的手:祖君这是何言啊,我岂有不信君之理?随即面色一肃,说:今雍州初定,叛逆司马保尚且割据秦州,梁州亦在巴贼手中,若欲镇定关西,为河南屏障,成国家后方府库,世唯二人可守先指指祖逖,再指点自己——即该与祖君而已。

    祖逖眉头一皱,问道:君究竟是何用意?不妨明言。

    裴该一字一顿地回答道:我今将天子托付于兄,而自留镇关西。

    祖逖先是吃了一惊,随即一挑眉毛,不悦道:文约这是何意?难道是试探我不成么?

    裴该诚恳地说道:祖君,自我与君在建康定盟,所为者何事?只因社稷陵替,胡寇肆虐,乃欲合二人之力,共挽天倾!祖君当知我,安有私意?我亦知祖君,必不因天子在手而跋扈,乃至于害我。我何必试探于君?难道君不信我么?

    祖逖一把从裴该手心里抽出自己的手,退后半步,深深一揖,道:裴文约果然是当世忠臣——逖失言,恳请恕罪。

    裴该摆摆手,随即大笑起来:人莫不有私,少有大公之人言下之意,我就是那个大公的典范啊——正所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即同宗兄弟亦不肯信,况乎祖君初闻此事,一时迷惑,有何可怪啊?

    但是随即话锋就一转:我已上奏天子,留镇关中,只要祖君允我三事,大驾便可成行。

    祖逖心说原来是有条件的不过这也很正常啊——敢问是哪三事?

    裴该竖起一枚手指来,先说:昔我在关中奉天子,而祖君镇于河南,为重君权,且使天下知我二人并非索麴等偏狭度小之辈,乃使君之名位,略高于我。今若天子还洛,我留关中,则需进我之位

    祖逖笑笑,说我明白你的意思:君若在我下,是举天子奉我,若在我上,是遗天子于我随即觉不出对来:这不是把皇帝当成货品玩意儿吗?赶紧咳嗽一声,改口道:文约自当为天下至重,天子驾前第一臣——此事可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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