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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衣冠正伦

    熬得过眼前,挺得过今晚,养不多久,又是一个悍卒。

    郭诵行到沈哲子身后,顺着他视线所指望去,嘴里叹息道:若是在北地,也只能一刀了事,省了许多痛楚。

    沈哲子如梦初醒,蓦地站起身来在远地徘徊数步,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摆手道:我无事。

    看着少年袖下双手既不自然的长开又攥起,郭诵心内叹息一声,大凡有正常人性嗜好之人,谁又愿看这种惨绝人寰画面。沈哲子承受力要比他所想还要好得多,当年他初上战阵,每次都只顾得上抹眼泪,几个月后才敢持戈挥刀。

    沈哲子倒不知郭诵所想,挥刀割下一角衣襟擦擦额头上的冷汗,旋即更觉几分黏湿,而后才发现那一角衣衫早被血水打湿,不用想眼下他额头也是血红一片。他自嘲笑了笑,将手中沾血布片丢在墙角,然后才行至垛墙前,望着下方狼藉战场皱眉道:我观先前所战,敌形甚乱,应该不是历阳精锐吧?

    郭诵行到沈哲子身旁点点头:使君所料不差,这几日来攻者被甲者无二三,进退无据,绝非历阳主部。应是近来几县掳掠之青壮,被强驱上前来疲痹我军。主将始终不曾现身掠阵,应是在率众左近游弋寻找出路。

    沈哲子闻言后又是默然,望着下方那横陈的一具具死尸,心情复杂到了极点。时下青壮配牛,不误农时的情况下能够耕作顷余良田,每年可产粮百数斛。然而现在,仅仅只是堆叠在关墙下一段腐尸烂肉而已,死得没有丝毫意义。

    大业关雄壮高耸只是其次,因其依照北地坞壁建造而成,基墙底部有一定缓坡,长近丈余,一方面增加关墙的稳固性,一方面给敌方进攻制造障碍,必要时可以安置拒马,同时也极难搭建云梯,一定程度上拉长战线,减少关墙下的箭矢覆盖死角。当需要夜袭敌军时,无论是突出还是接应都有极大便利。

    仅仅只是这一点建筑的不同,居然就能造成这么多战术上的优势,对于古人的战争智慧,沈哲子也真是由衷的赞叹。但一想到这一点建筑的改动,不知就付出多少人命的代价,他又有些笑不出来。

    大业雄关横亘在此,左近都是连绵山峦,即便有山间小径,也很难容许大批军队通过。人能行得过去,军械也都无法搬运。可以说只要大业不失,京口暂时无虞。除非历阳部能南下攻破宣城,而后绕行吴中北进京口。但若真发生这种情况,江州又绝无可能坐视不理,历阳部也不敢大举深入而来。

    所以在大业关这里,从建造到布防,沈哲子一直都没有假手于人,自家牢牢掌握此处。如今都中正在如火如荼进行着建立行台的准备工作,沈哲子便率部来到此地。事到如今,前期的诸多布置铺垫可以说是已经告一段落,各种布划最终能否落实且发挥效果,最终还要放到战场上由胜负做出决定。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部始终保持着对大业关可有可无的攻势,其主力却已经在雄关之前左冲右突,肆虐各方,期望能阻断京口与西面的联系。然而这又何其困难,且不说豫州祖约正与后赵军队激战频频,无暇南顾。单单江东也因宣城仍在固守,江州又屡有动作,本身军队并不算多,绝难将京口完全隔离起来。

    到了三月中旬,西面各方终于有了回应。江州方面到来的乃是温峤的从弟温充并其司马王愆期,绕道吴中北上京口。而稍后王愆期更是亲自赶到大业关送来温峤亲笔信,信中倒也没有别的内容,只是表达了对时局的忧虑和对庾亮逝世的悲痛,还有就是对京口行台表示拥戴。

    沈哲子看到这封信不禁苦笑,凭他眼下的势位,温峤本不必郑重其事跟他谈论这些事情。但如今却派亲信送来这样一封信,背地里的意思则是希望他家能以国难为先,不要存有太多私心。

    明白了温峤的苦心规劝,沈哲子倒也并不怎么介怀。他虽然救了温峤一命,但是说实话彼此之间并没有那种亲密无间的交情。正如他在庾亮死后拉着庾翼来京口而不是去江州,如今温峤对他家信重有所保留,这也都是人之常情。只要能够保证彼此能够呼应,一同起兵平叛这点默契,别的都可以等到平叛之后再作详谈。

    除此之外,温峤对于会稽分州之事只字不提,也表明了他的态度。那就是对此并不赞成,但也不会阻止。这种表示沉默的态度,其实本身已经是一种支持,因为会稽分州而立东扬州,从地缘上来看是要切掉江州两个郡的,这也是在分割温峤的事权。

    除了江州之外,雍州湘州同样也有使者到来。雍州如今只是侨立,辖地只在襄樊一地,而湘州则是荆州的附庸,这两州派使来,更多只是站个场子,实际意义不大。而这两州使者的到来,则给本来大好的形势蒙上一层阴霾。因为较之这两州距离京口更近的荆州,反而落后于这两州。




0320 东扬成军
    时入四月,大业关这里战事仍是波澜不惊,**部战斗无果,索性在大业关外同样筑起堡垒,似是做起了长期对峙的打算。

    沈哲子刚刚回到京口,便被庾怿召去。

    维周,你觉得有无可能路途险阻,信使仍未到达荆州?

    说起这话时,庾怿忧心忡忡,大概他自己也不相信这个说辞,只能籍此来安慰自己。行台立于京口,荆州不派人来见,这影响实在太恶劣。不只会影响到他执政的合法性,甚至还有可能将早先争取到的局面都给破坏掉。

    沈哲子也能体会到庾怿心内的彷徨焦虑,平叛是否顺利关乎到他全家老幼的性命,而荆州的态度则又影响到平叛的进程。历史上庾亮冒着杀身之祸都要硬着头皮去见陶侃,如今庾怿名望资历都要远逊其兄,虽然有皇太后在其身后传诏召见,但陶侃是否甘心承受这个事实,真的是在两可之间。

    小舅放心吧,荆州绝无可能缺席,一定会在约定之期前到来的。

    沈哲子现在也只能这样安慰庾怿,不过这也确实是他心内真实想法。

    诚然荆州是分陕要害之地,方镇之重无过于此。但同时荆州的情况也最复杂,哪怕不论南北的冲突,单单在荆州本地便是豪强林立,荆襄豪强像是蔡氏习氏等等兵甲之盛并不逊于早先的沈家,又有南蛮各部不服教令,更与敌邦接壤,并不是一个团结紧密其乐融融的环境。

    陶侃坐镇在这个位置上,境况与淮北郗鉴有些类似,甚至较之郗鉴还要恶劣许多。诚然他乃是百战宿将,可称国老,但其实并没有绝对的威信和力量将各方完全打压下来,重点还是要施以安抚和平衡。

    身处在这样的环境中,对朝廷赋予的大义名分便尤为看重。一旦这个名分不在,绝难再保持原本的平衡。比如沈哲子这里已经收到许多淮北流民帅的投献书,其中不乏人大有将郗鉴取而代之的野心,但沈哲子也深知这些人无论是名望才具还是实力,都不具备镇住淮北局势的可能,若任由他们滋事,反而会让淮北局势糜烂不可收拾。

    荆州应该也是这样的情况,正因如此,可想而知陶侃对中枢心存的不满,就连江州温峤都有辅政之名,他这个分陕方镇居然不能列名其中。这对他而言,不只是羞辱,更是一种迫害,迫得他要花费更大的代价和精力,才能稳住荆州各方不乱。

    如今的江东两个政治中心,一在京畿苏峻手中,一在京口,毫无疑问后一个政治中心合法性要更大一些。荆州除非不表态,一旦要有所表态,必然要选择京口。若不然,只怕他的部众先要群起而攻之将他驱逐。

    但如果太顺从的表态,这又不符合陶侃的利益。基于这样的认知,沈哲子觉得荆州方面或会有些波折,但最终结果是不会改变的。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诸事皆上快车道。首先是吴人翘首以往的会稽分州之事,终于以正式诏书明令下发,通传各方。新立之州名为东扬州,以浙江为界线,包含有会稽新安永康临海永嘉建安晋安等七郡之地。

    原会稽内史沈充进位镇军将军东扬州刺史,开府仪同三司,督东扬交广宁四州军事,同时加录尚书事。最后这一条,是庾怿硬要加上去的,因为在他看来现在的中枢实在是权弱,沈充加录尚书事一定程度上可以对他的事权有所补充。

    新立一州,原本是伴随着大量的繁琐工作,原本的行政构架要梳理,州郡之间的籍册要交割,最重要的是审核丁籍进行土断,没有一年半载是完成不了的。但是现在事从权宜,国难为先,其他诸事都可不计,最重要的是军事班底要快速搭建起来。

    时下江东军制仍是世兵制为主体,家兵部曲作为补充。然而眼下起兵在即,再去分割军户征召兵众已经来不及。况且包括会稽在内,这数郡之地兵甲都是稀缺,若是强硬划分军户,不得不考虑民怨问题。须知一旦成为军户,那是要世世代代承担兵役的,绝非一时头脑发热就能做出决定。

    所以南北各家在经过几轮商讨后,最终才决定给予东扬州十军的旗鼓编制,由州府自行招募义勇成军,当然钱粮军资仍要由行台拨付。不过这也只是取一个名义上的节制权,皇太后与琅琊王轻身出逃,行台如今又没有一丁点的财赋进项,最终还要靠吴中人家进献为用。

    但这些都不成问题,朝廷愿意让步准许吴中立州,对吴人而言已经是一个莫大胜利。以往哪怕没有这个名分,他们也要出人出粮的举义。如今是用钱粮资助吴中子弟兵,自然没有什么怨言。

    对于自家第一次掌握到军事上的优势,沈哲子也是分外热心,基于早先就已经铺垫好的氛围,趁着如今京口各家族人毕集于此的时候,多方奔走,钱粮已经不成问题。在诏书下达的第一天,吴兴会稽临海三郡夏税已经提前押运到了京口,大大填补了行台钱粮的空白。

    与此同时,以沈家为代表的吴兴人家向行台捐输钱五千万粮二十万斛甲具数千副余者物资更是不计其数。如今正是春潮之际,这些物资没用多久便统统到达了京口。会稽方面亦有捐输,不过被中枢诏令暂停余杭,遣使清点完毕后拨付东扬州军资。

    吴人对于这件事的热情,不只震惊了京口诸公,就连沈哲子都是大受触动。东扬州募军令刚刚发出,不旋踵便让整个吴中骚动不已。更远处的会稽吴兴情况如何,沈哲子还不知,但是近处的吴郡几乎是一整家子弟往南去投军。更有甚者,就连京口这里早已经进仕的吴中子弟都弃官南去投军。

    人的热情很难去以政治利益的得失去考量,而吴人对于拥有自己子弟兵的这种热切急迫心情,沈哲子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见如此才知自己仍是低估了乡人们的热情。自旧吴灭亡至今,吴人虽然一直担着一个易动难安的名声,但事实上始终不曾拥有正规的守护乡土的军事力量,会稽军州的建立,彻底打破了这一空白!

    东扬州建立不足十日,沈充便带领新立州军五千人北上,赶在行台建立之前到达了京口。

    沈哲子与众人一同出城去迎接老爹,亲眼看到不乏吴中老人在儿孙搀扶下颤颤巍巍立在运河码头,极目远眺,神态中流露出与年纪不相符的急躁。而整个码头早已经是人满为患,甚至不乏人被拥挤的人群挤落入河。

    运兵大船自运河南缓缓驶来,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船首那迎风招展的东扬州大旗,单此一幕,便已经让人激动得不能自已。

    滚滚浪声之中,大船由远及近,极目望去,已经可以看到大船上列阵执戈密密麻麻的人影。突然,船上响起了急促浑厚的军鼓声,继而便是响彻云霄的歌咏声:江汉汤汤,武夫洸洸。经营四方,告成于王

    沈哲子听到这歌咏声,心内先是一乐,东扬军所歌这诗篇出自《诗经。大雅,讲的是召虎奉王命破淮夷,俨然已经以王师自居,而将历阳部斥为东夷。可是早先的历阳军那可是以勤王正师过江,而吴人军队大概才是真正的蛮夷之属吧。如今忠逆易位,实在可称吊诡。

    可是很快沈哲子笑不出来了,随着大船越来越近,那歌咏声也越来越雄壮,岸上许多吴人纷纷加入到了这咏唱中来。在沈哲子左右,不乏有人唱着唱着,已是泪如滂沱,更有许多老迈者,捂着漏风嘴角,呜呜哭得孩子一般。

    男儿被金甲,锋刃流寒芒。吴人多义士,破胆与君尝!中朝以降,吴中几多灾厄,可以说是一寸乡土便浸透了数分乡人热血!频频举义,血战桑梓,但在朝堂诸公看来,吴人向来都是无义不可信重之流!

    不意有生之年,还能见我子弟兵甲之盛!

    站在沈哲子不远处的,乃是吴兴乌程徐家的老者徐丞,这老者早已年过花甲,人生可以直接追溯到旧吴。此时语调颤抖,已是激动得不能自已,若非家中子弟搀扶,几乎都已经站立不稳。

    听到这感慨声,沈哲子心内亦是慨然。他家从逆贼一路行进到如今,成为一方真正的能够影响时局走向的方镇力量,回顾这个过程,何尝不是吴人在时局中的一个缩影。

    高门蝇营狗苟素无担当,眼见吴人被一路打压无法扬志而无动于衷。他家从武宗末流开始,到现在总算可以说能够在时局中担当一部分乡人的利益诉求!

    虎拜稽首:天子万年!

    随着慷慨激昂的歌咏声,大船稳稳停靠在了码头上。

    沿江民众们自发退开,腾出足够的空间来。武装整齐被甲森严的东扬军缓缓下船,在岸上排列成阵,面对着激动不已的乡人们,肃穆的面孔上更闪耀着一种圣洁的光芒。

    沈充身被重甲,头戴虎头兜鍪,腰悬长剑,手持旌节,在亲兵们簇拥下行至岸上,面对众人深深施礼道:充身受皇恩诏令父老厚望,东扬募军,如今已十军毕集!来日血战不辞,不使贼虏侵我乡土一分!



0321 不争即退
    东扬军的到来,让因荆州缺席而有所摇摆的京口局势顿时定了下来。当日目睹东扬军雄姿的许多人若非失忆的话,难免会想起当年王敦叛乱在即,淮北军过江而来的盛况,随后便是一场场摧枯拉朽的胜利。

    虽然在许多北人心目中对南人仍然不乏轻视,但如今大凡有眼能观者,都看得到南人那种积压许久只求一战的气概。哪怕不论这些过于缥缈的士气,东扬军军备之精良,也是让时人倍感侧目。

    以时下衡量精兵与否最基本的一个被甲率而言,沈充率领北上的东扬军两军五千人,人人被甲,所带来的军械辎重,更是足够武装万余人而绰绰有余!这样的军备武装,已经不能称之为精良,简直就是豪奢!由此亦足看出吴中的富足,以及吴人们对于这一支子弟兵的寄望之重,几乎是倾尽吴中财力打造出来的雄师!

    虽然也有人心内对东扬军不乏忌惮,但更多的人则是不免惋惜,懊恼朝廷没有给东扬州更大的兵员编制。若能放宽这个标准,只怕单单东扬军一部就足够平叛。

    对于这种既不知兵,又不能敏于时事的论调,一干与事者也只是笑笑,并不多作争辩。

    沈充带来的东扬军,一军驻扎在丹徒,随时准备策应吴郡方向。另一军则在沈牧妻家伯父贺隰的率领下,接手了京口沿江防护。一南一北作为大业关的补充,同时京口本地也在进行军队的招募集结,再非没有自保之力。

    拜见过皇太后之后,沈充退出来略作休息,稍后还要去会见京口诸公。趁着这个间隙,阔别已久的父子俩终于有了独处的机会。

    父亲金甲虎鍪,率劲旅数千北上勤王,真是威风啊!

    沈哲子半边身子靠在门边,笑容如花朵一般灿烂,只是怎么看都有一点不自然,好像随时准备要拔足而逃。

    沈充坐在席中看到儿子此态,心中不免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抬手指着沈哲子道:你也知自己自作主张不听父训是有错?我家行至如今,动静皆宜,何求你这小儿出生入死相搏!若早知你要为此犯险之举,年前我就该派人把你押送归乡!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之家业何止千金?犯险之时,将家中老父幼弱置于何处?

    沈哲子尚是第一次这么受老爹喋喋不休的训斥,心知自己固执不返乡,老爹心里怨气应是积压已久。他讪笑着走上前,给老爹奉上一杯茗茶:父亲何必言老,家中近年屡有添丁之喜,我是

    他话未讲完,老爹已经蓦地站起,张大臂将他揽至怀中,久久不语。沈哲子如今身量已经与老爹相差无几,被这般搂在怀里,尤其老爹戎甲未解,实在有些不自在。

    青雀,答应为父,以后切勿再为此弄险之举!你若真有家业将要托谁?

    听到老爹这略带颤音语调,沈哲子心内也是一颤,而后才看到老爹兜鍪之下鬓发已有灰白,这才意识到老爹也是将望天命之年。

    许久之后,沈充才放开儿子,攥着沈哲子的手腕坐下来,两眼望着数年不见的儿子,眸中已是异彩流转:我家麟儿已有龙虎姿态,难怪陆家老鬼亦要赞见我儿使他追思韶年。他之韶年是何风貌我倒不知,不过观他家儿郎姿态,此语不免有自夸之嫌啊。

    沈哲子早已习惯老爹自夸不忘损人的风格,闻言后只是笑笑,旋即便交待了一下如今京口的形势。老爹率众北上,除了给自家站台以外,当然也要为庾怿撑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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