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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衣冠正伦

    尤其看到公主紧紧偎在沈哲子怀里共乘一骑,从发梢都洋溢出一股浓郁的甜美,这让他更感觉意兴阑珊,继而抚着高高发冠对左右人说道:你们猜,维周所乘那匹马是不是骟过的?我最知他骑术如何,若不是骟马,他怎敢载人狂奔?

    大好的气氛,被这一句话破坏殆尽,旁人正有感于这男女璧人相得益彰的美好一幕,这大煞风景的家伙居然讨论那匹马是不是被阉过!

    狂贼怎敢恶语向我沈郎!

    有正双眼迷离望向高坡上的别家娘子听到这话,顿时柳眉倒竖,招呼左右,抓起土块泥巴掷向沈牧。

    区区一两个女子,沈牧还不放在眼中,大笑抽飞掷向脸庞的土块,可是不旋踵,他便看到其他人也转望过来,心内便是一凛,急忙勒转马头狂奔,随即身后土块如雨点落下。幸亏他的马是不曾骟过的,否则差点要被沙石掩埋。




0316 行路难
    上巳日修禊乃是士庶同乐的大事,因而如今的大江之畔,不独有众多民众香草结环濯水为乐,亦有大量为官者呼朋唤友,于竹楼上曲水流觞,诗赋相和。

    庾怿身穿一件时服鹤氅,坐在江中小岛一座竹楼上,伸出手捻住流觞杯翼一饮而尽,旋即又将漆器酒杯置于面前流水中。看到堂上众贤云集,其乐融融,心中不免伤感,又有几分感慨。伤感之处在于,如今他所坐的主席,若是大兄仍在,岂能轮到他恬然居之。

    至于感慨处则在于,往年大兄在世时,对三弟庾条多有薄视。然而如今若非三弟在京口经营的一番局面,他也绝无可能安坐此席之中。

    京畿陷落,西面诸多人家涌来此处。如今在这竹楼中,单单南北旧姓人家便不下数十。像是颍川荀氏沛国刘氏太原王氏河东卫氏等等,都是中朝以降旧誉隆厚人家。

    而以个人名望而论,颍川荀邃乃南渡老人,平原华穆乃是太常华恒族弟,陈郡谢裒曾居大尚书,吴郡顾众会稽贺铭俱为江东名士。在这一群人当中,庾怿资历名望都是太浅,原本也不应轮到他坐在主位,但眼下众人都请他坐于此,便是已经表明了对他的认可,承认他代替大兄在时局中的位置。

    这一份认可,对于庾怿而言实在太重要了。他以中书侍郎而假中书事,若是不能获得认可,后果无疑是灾难性的。众人对他的认可,便意味着对来日京口行台的认可,只有如此,来日平叛中他才有可能执掌大局。

    座中这些人家,多与隐爵有涉。庾怿也明白,这些人之所以肯予他认可,其中相当一部分也是看了庾条的面子。因而再望向三弟庾条,庾怿的神态便更加温和。继而又想到让庾条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沈哲子,心内不禁感念更深。

    早先庾怿其实也如大兄并时下许多北人一般,对南人不乏警惕。但相对于其他人那些情感上的好恶,庾怿又不乏自察之心,明白他们这种警惕其实也只是一种偏见。若是南人真的一意要与侨门为敌,移鼎江东之事绝难做成。换言之,江东局面若想维持下去,绝对不能将南人排斥在时局之外。

    在这一点,庾怿跟大兄其实是有分歧的。他深知自家在中朝虽然略具根基名望,但落在他们这一支身上,其实难称显宗,更不要说与根深叶茂的琅琊王氏相比。若想要获得与琅琊王氏那样在时局中举足轻重的地位,不只要靠乡人故旧的支持,南人的支持更加重要。

    正是因为这样的心理,庾怿并不排斥与沈家的交往。尤其这么多年交情下来,原本的功利之心之外,他与沈充也不乏惺惺相惜的认同。所以对于近来喧嚣尘上会稽分州之举,庾怿心中并无排斥,甚至亲自出面去说服那些对此持警惕态度的侨门旧姓。

    重任骤然加身,稍有不慎便是灭族之祸,庾怿不能再如那些侨门人家一般袖手空谈,他必须要考虑到更实际的问题。会稽分州表面上看是南人的一次突围,但实际上,将事权分割下去反而更有利于中枢平衡局面的操作。尤其沈家乃是他坚定不移的盟友,借此示好于南人,不只有利于平叛,更有利于平叛之后的局势平稳。

    而且沈哲子也与庾怿有过深谈,会稽分州只是权宜之计,一方面是为了抓紧一点军权平叛之用,一方面也是给他们争取多一点政治筹码。待到以后局势平稳,他们要进取的是整个扬州,而非简单的江南一隅!

    对此,庾怿深以为然。过往这段时间,会稽分州基本上已经在京口达成共识,当然不是如吴人所设想的那样沿太湖南岸一刀切下,整个吴兴大半吴郡都要划为新立的东扬州。而是以浙江为线,一路向南延伸至广州,基本上就是沈充如今都督的范围。

    这样一方面可以满足吴人立州的要求,一方面还能保证朝廷对三吴大半的直接统辖,可以说是各自让步。

    不过相对于会稽分州,庾怿更关注的是京口设立南徐州。一旦平叛战事拖延太久,行台久立京口,而京口又是徐州所辖,郗鉴作为徐州刺史,哪怕再如何严防,都难免要被其抢夺一部分中枢事权。而且京口的战争潜力同样很大,并不逊于淮北广陵。一旦南徐立州成功,他家与沈家的联合便掌握江东半壁,优势会马上凸显出来。

    虽然理是如此,但南徐立州却无异于直接在郗鉴身上割肉,虽然如今徐州对于京口辖制影响可以忽略不计,但毕竟也是分割其事权。对于淮北反应如何,庾怿也拿不准。

    虽然眼下宾客济济,气氛也是融洽,但想到时下这千头万绪的事情,庾怿也实在轻松不起来。

    正于席中自忖之际,庾怿忽然听到席中有人哄笑声,待反应过来定睛一看,便见一枚赤翼流觞停在他面前,不免哑然失笑。

    时下之修禊不兴丝竹之乐,众人齐聚一堂总要有些雅戏来供消遣,因而便取流觞涂以朱色,轮到哪一个人便选一份题,或为诗作或为赋文,以供众人品鉴赏阅。庾怿早先在席上已经听到一些佳作,如今轮到了他,自然也不能推脱。

    很快便有仆人上前奉上一个雕花竹筒,庾怿在其中翻拣片刻挑出一张卷起的纸,待打开一看,神色便有几分尴尬。

    沛国刘耽与庾怿素来亲善,见他这幅神情便笑道:座中素知叔预勤勉于行,不闻清音久矣,不知叔预所得何题,今日可为我等一洗耳目之谜。

    听到这话,庾怿更有几分为难,笑着将那题目传示众人:若作文赋,我倒可勉力为之。只是这一首旧题《黄鹄曲,却是让我为难啊,声韵本非所长,辞丽更是只能仰止啊!

    众人听到他这诉苦声,更是哄然大笑。这时候,竹楼边上一人指着江上一游舫道:那船上所坐可是沈维周?他家自有吴音传承,又得纪侯声韵之教,辞清意挚,乃是后辈翘楚。若有他在场,何题不可破?

    是啊,快请维周上楼来!

    庾怿正苦于尴尬难解,闻言后连忙示意庾条下楼去相请。

    沈哲子此时正与家眷在江边垂钓,听到岛上庾条着人呼喊,本不欲搭理,可是公主听到楼上人要请沈哲子去拟作乐府旧题,当即便兴奋起来,连声催促沈哲子快去。

    沈哲子哪不知这小女郎最喜看自己出这种风头,但老是抄袭,还要考虑应不应景,他压力也是蛮大的。还来不及推辞,公主已经让人将船划至岛上。

    无奈下,沈哲子只得吩咐家人们将公主送去岛上另一处家眷所在处,自己则跟庾条登上了竹楼。

    维周至此,我等可以喑声了。

    待到沈哲子行入进来,众人纷纷起身相迎笑语道。

    待坐到庾条身边,看着剖开竹筒穿堂而过的曲水流觞,沈哲子也大约明白了众人在玩什么。既然已经到场,他也不再拘泥,顺手拈出一提来打开一看,倒是一乐,那纸上写着的乃是一个乐府旧题《行路难。

    也是在时下浸淫得多了,沈哲子也才明白乐府诗的具体含义。像是传承自汉的乐府自然不必再讲,乐府本有固定曲目,但流传至今,有的是曲调遗失,有的是歌词散佚,后人托以曲调新作诗句填充,或是新拟曲式,这种风潮在建安年间达到一个高峰。

    像是曹操流传后世,耳熟能详的许多作品,都是托以乐府旧题而作。至于沈哲子老爹沈充所作的《前溪曲,则属于乐府新曲式。再发展到后来,乐府诗已经不再限于能不能入乐,渐渐脱离音乐成为一个独立的文学载体存在,像是唐诗大盛时期的五言七言,追溯起来,源头都在乐府诗。

    简而言之,乐府诗与后世的宋词词牌没有太大区别,只是格式和声韵要更灵活多变一些。

    《行路难便是一个乐府旧题,单单沈哲子所记得的拟作这首旧题的诗人就有袁崧鲍照李白王昌龄等等。然而这些人各自都有各自的不得意,沈哲子如果照搬他们的诗作,未免有些情景不符。

    庾条探头看到沈哲子拈到的这一题,也是忍不住抚掌大笑道:此一题,人或皆可歌,唯独维周难言啊!

    说着,他将这一题在席中公布出来,继而众人便都意会,纷纷笑起来。行路难是讲人世艰辛不得意,确是人人都能说道几句。但唯独沈哲子,吴中望族出身,先帝礼遇之佳婿,如今更是少年假节,这样的人生简直已经无可挑剔,还有何难要歌?

    想着这首题,沈哲子也不禁有些为难,若是要慷慨激昂以动人心魄,还不如抽一首旧题《胡无人行。不过见众人都是兴致盎然望着他,期待他能再有佳作,便也认真思忖起来。

    他于席上徐徐起身,凭栏而立,眼望大江沉声吟道:君不见大江涌,碧波横陈三万里!君不见江上风,波澜偶乍起,俄而浪千尺!我于宇宙如蝼蚁,蚍蜉撼树谈何易?荒冢白骨无人掩,北观故国少炊烟。应知霍侯多寂寞,磨甲枕戈望狼山!弹铗高歌勿笑我,破胆沥肝奉君前。行路难,行路难!血战中华地,重开两汉天!



0317 郗公之困
    随着沈哲子的吟咏声,竹楼内气氛由开始的浮躁转为沉默,继而便有些压抑起来。

    这一篇《行路难,开篇带入眼前之滚滚大江,视野可谓宏大。座中众人即便不是饱学之士,也都是家学渊源之人,历经世事磨练,私下未必没有试拟这一首乐府旧题,只是大多流于絮叨牢骚,感怀自身不逢时,如妇人喁喁耳语,不好示于人前。

    可以说沈哲子这一篇,破题第一句开始,意境便远远高于早先流传于外的旧题之作。下一句承接,波澜骤起,俄而千尺巨浪,写的自然是如今历阳叛军攻陷建康之事。巨浪滔天,每个人在这汹涌时局中都如蝼蚁一般卑微,想要力挽狂澜又谈何容易?

    到了这里,可以说是将时局之变幻,人力之卑微写到了一个极处。大江横流可谓天堑,然而那又如何?波澜一起,便是巨浪滔天,人人都难自安。然而人生之困苦又何至于此,北地糜烂,神州陆沉,胡虏肆虐,白骨累累!极目北望,所见到的尽是绝望!

    吟咏至此,给人的感觉可以说是压抑沉重。人行路难,国运亦是艰难,步履维艰。然而就在情感沉到了低谷,陡然有所翻转,时无英雄,霍侯寂寞,我愿枕戈被甲,效法先贤封狼居胥!不要以为我只是故作狂言,我愿剖腹取胆让你们尝一尝到底有无壮烈!前路虽然艰辛,我也愿意血战而进,重复故汉荣光!

    荒冢白骨无人掩,北观故国少炊烟

    席中忽然响起一个老迈沙哑的歌咏声,那是颍川荀邃。他是座中年龄最长者,人生大半岁月都在北地渡过,迫于兵灾举族南迁,如今又迫于兵灾往东逃,此时唱起这首《行路难,已是忍不住涕泪横流,追思往昔,语调更给人以苍凉落寞之感,令闻者都掩面太息,心意难表。

    以时下乐府诗标准而言,沈哲子这首《行路难自然难称佳作,声韵过于铿锵,感情过于浓烈,不好入乐。

    时下诗风之所以靡丽婉转,其中一个原因也是便于与曲调相配以入乐,而咏歌者多为女子,缠绵悱恻尚可体现出来,太过激昂的情绪凭其音域也很难尽抒其秒。吴音多靡靡,南渡之后,建安诗风荡然无存。

    但若是从意韵而言,沈哲子所歌非是一人之不幸,而是国运之倾颓,哀伤之极处转为慷慨激昂。在时下这样一个需要唤醒人大义节气的时节,却又能予人足够的感染。因而随着荀邃老迈的歌咏声响起,楼中越来越多人加入到这歌咏中来,很快便由这江中小岛蔓延至各方。

    行路难,行路难!血战中华地,重开两汉天!

    沈哲子为此应景之作,倒没有什么革除浮华靡丽诗风的雄心,毕竟凭眼下的他也根本难称什么文坛宗师。然而诗作的魅力就在于,哪怕是作诗者自己都不知会不会切中什么时弊,引得广泛共鸣。但这并不妨碍他因势利导,当听到外间江边隐有呼应之声,便连连以目示庾条。

    庾条与沈哲子接触最多,心内已有默契,见他这个眼神,当即便有所明悟。疾行下楼去,唤过几名随员快速吩咐几句,然后将他们各自遣出。

    过不多久,整个江边咏唱这一首《行路难的语调便是大作,初时还只有庾条所安排的那些巡防兵丁唱咏。但一遍一遍响起,越来越多人加入到这慷慨激昂的咏唱中。男声苍茫浑厚,难称声韵之美,亦无礼乐之妙,甚至节拍都有参差,但当万千声线汇成一道洪流,亦足撼人心魄,沿着大江蔓延四方。

    大江对面不远处,便是车骑将军高平侯徐州刺史郗鉴的行营所在。相对于对岸京口的繁荣,淮北这里的节庆气氛便要远逊许多,为了防备民众聚在一起滋生事端,郗鉴甚至派军沿江布防,禁止民众靠近大江。

    由于新任中书侍郎流露出的忌惮之意,为了避嫌,郗鉴将过往淮北军在大江沿岸布置的许多据点和巡江军卒都撤回来。当然这其中也不乏要还以颜色的意味,毕竟如果没有淮北军监察大江,历阳叛军随时都有可能踏波东进。

    虽然郗鉴也知历阳如今反叛,他自己是有些难以自辩的。但如今多事之季,中书如此忌惮于他,面子上召他过江见驾的举动都没有,却让他有些无法接受。若他真的有心响应历阳,京口岂能安稳!

    其实如今郗鉴处境也是有几分尴尬,早年他在京口被京口各家侨门联合驱逐至广陵。这口恶气他暂时忍耐下来,过江后凭着旧望并人脉,纵横捭阖,快速平灭刘遐余部的叛乱。虽然还有前任中书安插的郭默于此处掣肘,但淮北的大局总算能够有所维持。

    其实在郗鉴心里,始终存着一个念头,那就是过江重掌京口局面。京口是淮北的大后方,若是不掌握京口,那么他在淮北无论经营起怎样的局面,都将是无根之木,一旦羯胡大军汹涌而来后方又无以为继,再好的局面旦夕之间都会被摧毁!

    而且当年被从京口狼狈驱逐到淮北广陵,与郗鉴而言也是一桩难以释怀的耻辱。他也知自己擅自过江影响可大可小,尤其在前任中书虎视各方的情况下,更是一动不如一静。因而也只是安心留在广陵,希望京口自己发生动乱。

    过往数年,眼看着京口非但未乱,甚至有越来越繁荣的趋势。反而是他自己所镇守的淮北,各地守将与京口的联系越来越密切。郗鉴虽然是这些人名义上的上官,但流民帅自有其生存方式,他对此也只能劝告警醒而不能直接插手干涉。

    正因如此,郗鉴不得不与王太保加深联系,以期在台中能有强大的呼应。若不然,长此以往下去,他在淮北将会更加可有可无。

    就是在这样不乏煎熬的等待中,郗鉴终于等到了时局的大变故。虽然对于历阳之叛心中不乏惋惜,但郗鉴也深知,凭前任中书的为政风格,历阳不叛,其他地方也会生乱,比如他所镇守的淮北。所以郗鉴考虑更多还是勤王之事,至于私心,也是希望自家能够代表朝廷对淮北流民帅施以更牢固的羁縻。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转变太快,快到郗鉴都来不及做出反应,继而便出现了眼前的局面。原本行台安置在京口,郗鉴也是乐见其成,毕竟相对于其他各方,广陵与京口一水之隔,他是占据了绝对的地利。

    可是这表面上的地利,并没能转化为具体的优势。郗鉴如今虽然督五州军事,一时位尊无二,但他实际上能够影响到的范围,仍然是过往淮北这一片,甚至连淮北都隐有失控之势。

    其中最明显的一个体现就是,当他召集一众属下部将准备商议来日淮北军要如何应对时,有近乎一半的部将缺席!当然这些人表面上理由也是充分,有的与苏峻旧谊深厚所以要避嫌,有的补给匮乏难以出动,有的则要镇守地方防备羯胡劫掠。但是私底下,郗鉴敢肯定这些肯定或多或少都与对岸有所沟通!

    对于这些手握劲卒长期镇守边陲动荡之地的流民帅们而言,过江乃是最大诱惑。且不说如今把持京畿,令天下震荡的苏峻,单单早先留在江对面如今更是赚得钵满盆满的徐茂等刘遐旧部,早已让这些人艳羡不已。如今朝廷急需招人平叛,于这些人而言自是难得机会。

    若是早先能够完全把控住淮北局面,那么此时郗鉴还可以借助这些人渡江之念对京口行台进行试探逼迫,可是现在,这些人各有算计,私下接触对岸,反而暴露了淮北的弱势所在。对于部将们的各怀鬼胎,郗鉴也是深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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