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前位置:首页  >  穿越重生

汉祚高门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衣冠正伦

    但其实他对此也无可奈何,单单从他自己的督军事加衔,就能够看出时下淮北各方势力的混乱,百人一部,千人一军,各自都有乡土所归,短时间内实在难以拧合成一个整体。早先刘遐在世时,也只能维持这种乱象勉力安抚平衡各方。郗鉴虽有旧誉,但能换来的也不过是一个表面客气而已。

    甚至如果行台愿意付出足够代价,这些人只怕连表面客气都不再维持,绝对不乏人兴起要将他取而代之。

    所以,尽管表面上手握重军,郗鉴也不敢妄动武力过江。而行台也担心如果鼓噪旁人生事,短时间内没人能够取代郗鉴来稳定淮北局面。彼此各有顾忌,一时间也只能这么僵持着。

    上巳日这一天,巡营完毕后,郗鉴正准备回去,却隐隐听到对面似有动静传来,便望向左右问道:你们可听到江对岸有何声息?

    其他几人侧耳倾听片刻,也都点头,只是那声音过于模糊,听不太真切。

    卑下涉江去看一看。

    部将李闳越众而出请示道,郗鉴闻言后便微微颔首,他虽然眼下还在保持疏离姿态,但对于江对面的情形也是分外关注。

    李闳领命率众行至渡口上船,向着江对岸而去。郗鉴在江边枯立半晌,也知李闳一时半刻回不来,便先返回行营去处理军务。

    一直到了午后将近傍晚,李闳才匆匆返回,将他所见江对岸人山人海修禊庆贺并万人齐唱《行路难的情景详细讲述一遍,继而又加上自己的评价:行台诸公也真是不知所谓,当此国难时,怎么还有闲心放纵民众至此!

    郗鉴听完后却是沉默,坐在书案前将那首《行路难临写下来。他虽然有名士风,但也只是借此融入江东氛围而已,其实对于诗赋之类并不热衷,况且这一首乐府旧题在他看来也非什么佳作,用词过险,情意太烈而无节制。

    更加撼动那心怀的则是李闳详细描述的江对岸老幼咸集共庆祓禊,以及万人齐唱此诗的场面。闭上眼略一思忖,郗鉴便能感受到那场面之宏大。而在这背后透露出的意味,则就不免更加让人深思。京口行台尚未建立,民众却能不受兵事影响,这不免让他深思江对面是如何将最难安抚的人心平复下来。

    沉吟良久之后,郗鉴说道:准备一下,我要过江。

    主公终于决定了?李闳听到这话,以为郗鉴下定决心要以武破局,因而脸上也流露出欣喜之色。

    郗鉴闻言后摇了摇头:不必劳师,我自己过江即可。

    虽然彼此只是一江之隔,但是由于京口的存在,切断了他与京畿太保与王舒沟通的渠道,对于局势的变化,郗鉴其实并没有一个敏锐直观的感知。今次过江未必是要表明什么态度,他是希望能加深对局势的了解,而后才做出自己的决定。




0318 残破台苑
    再混乱的景象,终究会有让人麻木的一天。

    一个多月前,建康城破,对于城中诸多民众而言,不啻于灭顶之灾。然而熬过了最初几日的动荡后,只要不死,该生活的总要生活。只是城中如今禁令严酷,不许小民储粮开伙,想要活命,只能在乱军驱赶下负担起沉重劳役。

    对人摧残最大的,莫过于战争,尤甚于天灾。假使不需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人的恶是没有底线的,尚要卑劣于禽兽。因为禽兽之间的互相猎杀还是基于生存,然而人去残害同胞只是一个念头的闪现,并不需要什么理由。

    如今的建康城风貌较之早先已是大不相同,早先最为繁华的长干里已是一副破败景象,到处都是被拆毁的民居,那些民居梁木砖石统统都被拆除下来转运到篱门附近以修筑堡垒等防御工事。而在这些残迹之中,到处散落着无人捡取的尸骸,血肉都已枯竭,只余森森白骨。

    本是风雅盈江的秦淮河,如今也被一道道竹栅木栏切割得支离破碎,两岸从白天到晚上都有被甲军卒巡视,不许小民片木入河。就连岸边号称秦淮园墅之甲的沈园,亦早被叛军占据,那高耸的摘星楼上昼夜都有军士驻扎以监视全城,不许民众有集结异动之举。

    城郊的蒋陵,也已经是面目全非。这里原本山清水秀,不乏贵人家于此兴建园墅,只是这些园墅大多数都在兵灾中被焚烧一空。取而代之的,则是连绵不断的堡垒箭塔,自山脚蔓延到山顶,如今还在往河中去修,用以防备或会取水路而来的勤王军队。

    自城西石头城一直到太庙之南,秦淮河两岸本有修筑的许多仓库货栈,用以存放各地运送入都的台资赋税。如今这些货仓中的盐米钱帛早已被尽数搬空,那些空荡荡的仓房都被用来劳役民夫们暂时栖息之所。

    城中已是如此,台城自然也难避免。虽然叛军大部已经转移出城,但亦有足够的兵士们留下来负责看守一众台臣们。如今尚逗留在都中的台臣,几乎大半都被驱赶到了台臣,连带他们的家眷,这让原本就被战火焚烧大半的台城更加局促。

    事到如今,这些台臣们大多也都接受了城破的事实。有的潜怀义心,联络故旧准备待时而动以拨乱反正。有的紧紧守在皇帝周围,保护住晋祚的正统。也有的为了多保存一部分元气,不得不低头媾和,曲事叛军。

    疾风知劲草,无论这些人已经做出怎样选择,局势已是如此,他们也只能被动承受。

    早先叛军大肆封赏,太保王导仍然是台臣们名义上的首领,被安置在了太极偏殿,周遭已被人严密封锁起来,禁止闲杂人等私下接触。

    相对于以往的从容不迫,雅量非常,如今的王导神态虽然仍是平静,然而脸颊却是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瘦削下来。如今的他已经是被完全软禁起来,几乎彻底断绝了消息的来源,甚至不能随便去见皇帝。

    太保,长豫兄已经睡下了,病痛较之昨日应是有所轻缓。

    一名年轻人匆匆行入进来,对临窗枯坐的王导说道。

    王导转过身来微微颔首,神态略显疲惫道:有劳彦道了,大郎他病起仓促,我眼下又不得从容,难以亲往看护。若非故旧相助,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讲到这里,王导脸上已经流露出浓得化不开的无奈,并几分令人动容的懊悔。早几日他长子王悦突然病倒,负责镇守台城的苏峻部将虽然也着人诊治,但却不许他去照顾,大概是担心他借此去暗通款曲,串联台臣。

    那年轻人名为袁耽,陈郡袁氏族人,听到王导的话后肃容道:不敢当太保此谢,这都是后辈份内应为。

    王导还待要上前再询问几句儿子病情如何,可是负责看守的兵士已经探头进来,神态颇多不耐烦,见状后王导也只得作罢,远远叮嘱几句,然后便让袁耽退下。

    太保切记要保重身体,来日之江东,尚需太保维稳。

    袁耽深施一礼,弯腰的瞬间一个纸团自其衣袍下滚落在地上,趁着翻身退出的时候,以脚尖挑至王导所坐书案旁。

    王导不动声色的俯身将那纸团勾至掌心,而后便又坐回原位,一直将那纸团攥在手里。等到门外兵士们换防之际,才背过身去快速打开纸团匆匆一览,继而脸色便是大变。

    庾元规哈,这是天谴,还是?王导喃喃自语,神态中却不乏落寞。

    诸多台臣并其家眷被驱赶进台城,混乱只是小事,最重要的是物资的匮乏。都中米粮早被叛军洗劫一空运至姑孰,整个台城仅仅只剩下几斛米粮存做储备。除了几户得到特别关照的人家外,剩下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充足的粮食供应,住在坍塌大半的宫寺官署中,饥寒交迫。

    在这么多饱受劫难折磨的台臣当中,沈恪有幸也在关照之列,不只原本职事未动,就连出入都有历阳军士卒跟随保护,避免其受到侵扰。

    相对于其他被拘禁在一处的台臣们,沈恪的活动范围也要大一些,虽然同样不能离开台城,但是在台苑之间却可以自由出入,相对而言能够收到的风声也更多一些。因而这些被拘禁的台臣们,对沈恪也都是客气有加,希望能从他这里得到一些外间的咨询,再考虑自己在这场乱事中要如何自处。

    不过沈恪也清楚自家是花费了怎样的代价,才为他谋取到如今这一点优势,自然要将之利用在最紧要的时刻,绝对不能随便浪费掉。所以对于此类的请求,沈恪能推则推,实在推却不了,也都搪塞过去,并不打算用外界的消息来安定台城中的人心。

    况且外间的形势也未必能尽如这些人之意,比如时下吴中呼声甚高的会稽分州之议,如果传扬到台城中来,还不知会引起怎样的动荡。从这一点来说,历阳军将众多侨人台臣们拘押在此,也是帮了吴人一个忙,最起码这些人眼下不足以成为会稽分州的阻力,事后再反对也已经于事无补。

    当然沈恪在台城中也并非什么都不做,借助资讯的便利与吴中各家有所沟通,有选择的透露给他们一些消息,继而与他们达成一个会稽分州的共识。这件事本来就应该是吴人的夙愿,只是因为早先吴中各家俱有立场,很难达成一个共识,也就形成不了一个足够让中枢重视的呼声。

    如今,沈恪合共受到了十数份吴人请愿书,这些人几乎全都是吴中各家早先在台城的代表。比如如今官居尚书的会稽丁潭,侍中会稽孔愉等等,其中分量最重的则是吴郡陆晔。

    这些人家虽然是属于吴人群体,但其本身又与侨门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譬如丁潭仕途上最大助力便是琅琊王氏,而孔愉则与沈家有些旧怨。至于陆晔,那就更不必说了,熬到如今这一步,已经可称得上是吴人冠冕,无论哪一方执权,对他都要善加笼络。

    对于这些人而言,会稽分州,他们未必能得到足够的好处,反而有可能招致不必要的打压或是物议伤名,所以对此是乏甚热心的,甚至持反对态度。要获得他们的支持,沈恪也是花费了很大的精力。

    不过沈恪的筹码也足,中书已死,王氏在外几乎没了事权,而皇太后和琅琊王俱在京口。只要将这些事实陈列出来,大半人都能被他说服。不过像是陆晔这样的老狐狸,则就比较难说服,沈恪索性也不与他纠缠,直接让人断了此公的供给。待其饿到半死,许多事情就都好谈得多。能饿到半死,就能直接饿死他!死了万事皆休,还有什么可固执的。

    受到这些请愿书后,沈恪就都用沈哲子交待的渠道转运出城。只要吴人能够达成共识,不要说眼下国运危亡,哪怕是庾亮仍在,会稽分州都能运作成功。

    除此之外,沈恪在台中还有一个任务,就是保护皇帝,这也是他担任宫室监最大的意义所在。当然如果叛军一意要干掉皇帝,凭沈恪也难将之保下来,但除此之外,他可以利用自己的便利,为皇帝阻拦太多不必要的折磨。

    如今负责在皇帝身边照料的乃是右卫将军刘超,此公可谓时下少有的赤忠之人,哪怕深陷如此境地,侍奉皇帝仍然全礼无缺。乱兵环绕之中,每天都要抽出大量的时间来为皇帝讲解经籍,不至于荒废了课业。

    虽然只是一个多月的时间,小皇帝较之早先已是大变样,脸颊上的肥肉不见了,两眼都隐有凸出,瘦得惊人。此时坐在席中,听着刘超讲述经义,精神却是蔫蔫的,突然将书卷推到了一边,语带哽咽道:右卫教朕这些又有何益?知而不行,不如不知。要是人人都能信奉经义教导,朕怎会沦落这般?

    刘超听到这话便是愕然,旋即垂泪拜道:君上遭厄,非经义不行,乃是臣僚有缺。陛下天分聪颖,切勿因灾厄而自弃啊!

    右卫快请起,朕不责人,朕朕只是饿得很啊

    小皇帝两手按着书案,语调却有几分虚弱,待看到沈恪行入进来,眸子已是闪亮起来:沈监,朕可以用膳了吗?

    沈恪苦笑一声,入内拜望一番,然后才匆匆行出来,行到太极东堂去请见如今负责守卫台城的匡术。待被召入后,等到匡术屏退左右,才沉声道:皇帝乃晋祚国本,匡令怎能如此苛待礼慢!

    匡术长叹一声,起身对沈恪连连作揖道:子明兄你切勿再为难我了,这全是我家主公临行叮嘱。早先我帮你整治陆公,已经引起其他同僚怀疑,眼下实在不宜再厚敬皇帝陛下。况且尊府近来所为,多悖我家主公意愿,主公对此已有不满,早先还传令要将子明兄押赴姑孰,只是我努力周旋才暂时得安啊!

    匡令为难,我亦深知。不过来日局势或左或右都是难料,匡令有此职便,又何必一定要察察无漏。庾中书前辙于前,何苦要自绝于众啊!我家处事之风,匡令应是深知,但有所请,绝无辜负,惟求匡令善结!

    沈恪亦是语调诚挚道。

    匡术听到这话后,沉吟许久才低声道:夜后子明兄使人来此领取物用,眼下实在不宜引人观望。毕竟如今台中亦非我一人执事,总要有所回避。



0319 大业雄关
    巍峨雄关之上,箭矢泼洒如雨,不断有人自云梯箭塔上翻滚而下,厮杀声一时间响透云霄。

    沈哲子站在垛墙之间,不断的搭弓引弦,对准关隘之下那些来犯之敌射出箭矢。这个时候,根本不需要考虑准头问题,考验的反而是臂力,即便不能射中目标,也能压制对方的进攻势头。身畔两个箭壶都已射空,他的两臂也是酸涩难当,只能退了下来,在城头小楼中略作休憩。

    这一场攻防战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从午后到日暮,大业关下敌方阵营才鸣金收兵,进攻者徐徐退去,双方各派民夫杂兵清理打扫战场,只剩下零星的抛射箭矢,意在给敌方造成些许困扰,同时覆盖自己这一方的阵线。

    早在数日前,历阳军部便向东进发,接连跨过琅琊曲阿句容,最终驻军在大业关外,类似烈度的攻防战已经连续进行了好几天,彼此僵持不下。

    沈哲子是前日到达大业关,除了带来一军自家部曲援军外,也将京口近期搜集的军需辎重运送过来。

    战斗停止以后,士卒们快速归队,由各自的什长兵尉统计战损汇总起来,最终呈交到督护郭诵手中,而后郭诵又安排各曲巡防值勤事务,然后才转去向沈哲子汇报。

    沈哲子这时候已经出了小楼,于城头上漫步着。他本身所历兵事不多,即便有也都是浅尝辄止,像今次这么正经的攻防拉锯战更是第一次亲历。战斗中血光迸溅断臂贯喉的血腥场面不少,但是真正的热血却不多。

    从指挥者到具体血战厮杀的士卒,虽然不乏激昂的吼声,但落实到具体,却有一种令人心寒的冷静和有条不紊。尤其身处其中,眼看着那些士卒们近乎机械的抛射杀敌,更让人有种错觉这不是惨烈的厮杀,而是和收割禾苗一般再正常不过的劳作。对人命的漠视,冷酷到令人发指。

    沈哲子很清楚,未来类似的经历于他而言绝不会少,他没办法从美学的角度去欣赏战争但也无可避免,心中纵有不适都要按捺住然后习惯它。

    在他身前不远,有一名年纪与他相仿的兵士左胸被流矢掼透,那稚气尚残的脸上除了痛苦之外,尚有一丝茫然无措。他胸膛急剧起伏着,嘴角不断喷出夹杂着血沫的短促吸气,手脚却已经扭曲出极不自然的弧度。

    待看到沈哲子行过来,他下意识还要翻身行礼,沈哲子连忙冲上前按住了他的肩膀:不要动,不要动,没事的!

    那少年兵士喉咙里发出模糊的荷荷声,让人辨不清他想说什么,只是嘴角有更多血水洇出来。

    医师在哪里?

    沈哲子示意亲随们按住这名少年,自己起身顿足怒吼道。

    两名麻衫上沾满血水的医师快速冲过来,有些粗暴的撕开少年衣衫前襟,只余下箭簇周围那一角布片。稍加诊断后,两人似乎有了决定,其中一个取出剪刀剪断前后露头的箭羽箭簇,另一个则在竹筒中倾倒出一些烂泥状的药膏,在两手掌心抹匀,而后才对那少年咧嘴一笑:小子,要挺住!

    那少年听到这话,两眼闪过一丝茫然。

    压住他肩腿!

    另一名医师暴喝一声,继而铁钳夹住那箭杆一端蓦地用力一拉,血淋淋的箭杆顿时被拉扯出来,与此同时,一股血箭陡然飙射而出!那少年四肢蓦地挺直,额头上青筋暴起,眼眸中神采快速黯淡下来,喉咙里荷荷声沙哑到了极点!

    沈哲子蹲在了一边,看到这一幕时眸子骤然一凝,受后世那些记忆影响,他本以为这少年会大声嘶嚎出来。然而看到这一幕才明白,真正深入到骨髓的疼痛,人反而是喊不出声的。

    另一名医师两手捧住药膏死死压住那少年前胸后背的血洞上,但是仍有血水顺着他的指缝汩汩涌出。那少年脸色越来越苍白,身体如犯了疟疾一般筛糠颤抖,眼珠已经不断往上去翻动。
1...175176177178179...828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