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煞七十二变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祭酒
李长安把遇到刘卫东的事情如实以告。
到这时候,刘卫东这才姗姗来迟。
他一上来,就打算完成袁啸川未竞的事业——劝架。但奈何,这边恨屋及乌,那边又认为他胳膊走外拐。一个大男人点头哈腰,拖着条瘸腿,像个皮球在两边唾沫横飞里兜来转去。但不管是义愤填膺的邻居,还是牙尖嘴利的妻子,都没人停下来问一声,他脸上的伤打哪儿来的。
只有大黄狗会摇着尾巴,亲昵地去添他脸上的青肿。
总而言之,刘卫东的努力只是徒劳无功,反倒成了个夹心受气包。
一个眼镜男指着他鼻子骂道:“你屋刘家人有没有家教,一点公德心都没得!”
“不是不是,我婆娘她最近心情……”
刘卫东只是低声解释,但身后的邹瘫瘫却是第一时间冷笑回应。
“公德心某些人也好意思讲公德心”
“你说哪个”
“我说你。”
“你说我咋子”
“我说你前几天偷偷往我家阳台甩烟头。”
“你放屁。”
大抵是觉得终于抓住了对方的破绽,眼镜男得意地呸了一口。
“老子一不吸烟,二来上个星期都在出差,今天才回屋,前几天怎么可能往你屋阳台甩烟头。”
此言一出,场中喧闹顿时一滞。
“高位截瘫”
楼梯上,看了半天戏的李长安小声问袁啸川。他发现这位邹瘫瘫从头到尾,只有一个脑袋同两只手臂动弹过。
袁啸川点头。
“胸部以下。”
话音刚落,邹瘫瘫突然一边拍着轮椅,一边放肆大笑。
眼睛男感觉不妙。
“你笑啥子”
“我笑啥子”
她抹了把眼泪花子。
“那就要问你老婆啰。”
眼镜儿男再起不能。
旁边一个大妈赶紧接过战斗,却是改变策略,迂回攻击摆起了事实、扯起了道理。
她抓住了刘卫东。
“小刘,这个事情我们要讲道理。你屋邹萍往楼下甩猫,我们劝她两句,她还无缘无故骂我们。哎,别哩不说,就算我们这些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碍了你的眼,但别个路过的总没有招惹你啥,你凭啥子甩猫下去砸别个呀”
刘卫东是急得全身冒汗,没来得及说什么,身后的妻子又尖叫起来。
“砸到又怎么样”
她看来有些歇斯底里。
“都是帮凶!走狗!同伙!砸死一个算一个,大不了我一个瘫瘫给你赔命,老子赚了!”
…………
这场骂战终究还是结束了。
倒不是刘卫东的说和取得成效,纯粹是双方骂累了,偃旗息鼓来日再战。
两边各自回家,袁啸川却招呼着道士,进了刘卫东的家门。
他家里的布置颇为老派,有些拥挤狭小又充满着生活的味道,普普通通,唯一的特点,大抵是客厅摆着许多宠物笼子,几人一进门,就有一群猫猫狗狗围上来。
而刘卫东本人,则像个不停脚的陀螺,这边招呼了客人坐下,那边又把邹萍推进卧室,转眼又进了厨房忙碌。
可刚系上围裙。
邹萍就来了一句:
“你去干啥子”
“我给你下碗面。”
“不饿。你先给我过来。”
他低眉顺眼应了一声,小跑着到了卧室门口。
“哈(傻)了么”
邹萍又开了口。
“把药酒带起。”
“哎!”
他喜滋滋回了一声,唤道:“黄儿,药酒。”
“汪。”
大黄狗叫唤了一句,转头衔着一瓶跌打药酒来到主人身边,接着……
“郎凯又遭老,不是让你小心点儿么”
“下次注意,下次注意。”
“嘶。”
“莫动。”
…………
客厅这边。
袁啸川熟门熟路翻出了茶叶、茶杯、瓜子花生,又从厨房拎来热水壶,自顾自冲了两杯热茶。
“你倒是不客气。”
“客气啥子嘛我在綦水这四五个月,时间待得最长的地方,一是租的房子,二是交警大队,三是就是这家屋里。”
李长安接过茶杯,茶香透彻就是有些烫嘴。
“说嘛。”
他把茶杯放下。
“你喊我来帮忙的事情,是不是跟这家人有关系”
“有关系,但不完全是。”
袁啸川这个烟鬼又点燃了香烟,一边抽烟,一边嘬起了热茶。
“那是四个多月前,我到这綦水上班的第一天晚上,我骑车到周边熟悉路况。没想到,当场就撞见了我上任的第一件案子。一辆兰博基尼酒驾飙车撞翻了路边散步的一家三口。”
“一家三口”
“一对夫妇,还有在女的肚皮里头五个月大的胎儿。”袁啸川继续说道,“我第一个赶到,当时就叫了救护车,经过抢救,男的好一点,一条腿瘸了,第二天就醒了;女的就严重多了,虽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娃儿没得了,自己高位截瘫,一直在昏迷中。”
“至于那个肇事司机,龟儿子屁事没得,就是趴到气囊上睡着了,当晚就放了回去,第二天就有人去找男的要私了。”
“这种情况还能私了么”
袁啸川冷笑了一下,只是继续说道:
“一来肇事一方给的钱不少;二来,这男的性格软,再加上亲朋故旧都在劝他,他就答应了私了。但这个时候女的醒过来了。”
“娃儿流产,自己高位截瘫,女的性格烈性,哪怕不要钱,都坚决要让肇事者去坐牢。”
“应该的。”
“但在准备起诉的时候,我才发现,肇事者换了一个人,卷宗的记录也变了,关键性的证据,包括监控录像,全部没得了。”
袁啸川深吸了一大口,将烟屁股用力摁进烟灰缸,一字一句。
“在我眼皮子底下没得咯。”
“我找下面的人,不承认;我找上面的人,不得管,还劝我不要多管闲事。”
“听起来这个人满有能量的。”
“当然有能量,这个人的名字叫洪岱海,红茅集团董事长。”
“董事长还醉酒飙车”
“董事长就不能飙车马小云还拍电影,李宗锐还搞迷女干,有钱就不是人渣”
“你晓得我这个人的脾气,见不得这种事情,我就想方设法去查这个人的底细。”
“怎么样”
“这个洪岱海是綦水本地人,当做村之书,做过人太代表,当选过杰出企业家。单从档案上看,是个典型的从底层白手起家的商人。早期,靠着采集河沙、石材、承包土地,搞到了启动资金,后来又顺着保健品市场兴盛那股子妖风,搞起了这个红茅药酒,从此发家致富,成了省里的首富。莫看在外面,这个洪岱海只是买酒的,但在綦水本地,他名下的公司在房地产、教育、交通、安保,甚至于粮食、蔬菜、外卖、网吧,各行各业都有参与。”
“听起来是个地头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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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疯子
时至初夏,天光早亮。
早上六七点钟的光景,城市还未全然苏醒,菜市场已满是喧哗和热闹。
刘卫东拖着残腿赶起了早市。
沿道上,照面的商贩与路人。
“哟,刘老板又亲自来买菜么”
“最近发财了哟”
“赔了几百万嘛啥子时候请客”
……
打来的招呼里总夹带着影影约约的恶意,让人分不清是玩笑还是嘲讽。刘卫东只是勉强回应着,而后快步走开。
他是本地人,菜市里熟识的面孔不少,但他却专挑些面生的,倒不是他凉薄,而是不知怎的,近来在那些“熟人”跟前,他杀价的底线总是要较他人贵一些。
每有异议,对方总会说:
“你两口子在洪总那点儿搞了怎么多钱,一辈子都吃喝不愁了,还计较这么一毛两毛”
他辩解了几次,反倒引来七嘴八舌的围攻说他“不厚道”,也就懦懦不言了。
市场里逛了一圈,瞧见边角里,几个中年妇女一边窃窃私语,一边时不时冲他指指点点。
刘卫东认出其中有曾经的老顾客,刚要上前打声招呼,对方却如同撞见了瘟神,一哄而散。
他神色一僵,苦笑着离开了市场。
但回家的路上也不安生。
这个时间段,学生们开始陆续上学。
他倒霉,撞见个熊孩子。
这个系着红领巾的小屁孩就像只乌鸦,刘卫东则是他盯上的腐肉,张着“双翅”在他身边跑来跑去,一刻不停地呱呱叫着。
“刘瘸子!刘瘸子!刘瘸子!刘瘸子……”
刘卫东耐不住瞪了一眼,身后一直笑眯眯旁观的家长立马插了上来。
“你要做啥子”
“他……”
“他还是小娃儿,不懂事,你这么大个人跟他娃儿计较啥子!”
刘卫东没话说,闷着头落荒而逃。
回了家,才到楼下,就听见妻子尖锐的咒骂声。
正好撞见了个同楼的住户,对方没开口,他已习惯地低头道起了歉。而后就同往常一般,在对方的抱怨与妻子的叫骂里,回家,做饭,收拾行头出门“工作”。
他“工作”的方式很不一般。
先到某个官府部门楼前,挂起横幅,上头四个字“请求公道”,再摊开一幅白布,上头写着洪岱海撞人的始末,其实就是静坐抗议。
在那件事之后,自家的宠物店受到明里暗里的打击,是开不下去了。在家呆着照顾妻子,又会被妻子嫌弃,让他出门找法子寻个公道。可他有什么法子,无外乎就这么抗议着,几个月下来也算全市皆知,白白成了别人口中的笑话。
他正愁眉苦脸。
冷不丁的,一把扫帚赶着落叶、尘土扑面而来。
“不要乱甩垃圾。”
一个环卫工人往他脚下胡乱扫了几扫帚,刘卫东赶紧抓起白布,一边躲闪,一边道歉。
…………
对面街道的出租车上,李长安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那个瘸子是活该。”
旁边的出租车司机突然开口,倒是勾起李长安一点兴趣。
“怎么说”
司机一边打下计程表,一边侃侃而谈。
“这个人原来是开宠物店儿,前几个月两口子散步的时候,遭洪总的司机撞了,娃儿流产,老婆也瘫了,可怜是可怜,但他硬说是洪总酒驾撞的他。开玩笑,洪总啥子身份,还开车亲自撞他结果这几个月,生意也不做了,瘫痪的婆娘也不管,天天在官府这点儿挂横幅。”
司机脸上满是嫌弃。
“这种人我见多了,都是些刁民,就是看到别个有钱,管他是不是,反正逮到点儿机会,就想咬一块肥肉下来。”
“这种刁民多么”李长安问道。
“多哟。”司机拍着方向盘,“我跟你说,前几天,那个丰顺村有个叫鲍……”
话到这儿,这司机的舌头来了个急刹车,瞧着李长安干笑了几句,很是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老师,你去哪儿啊”
李长安系好安全带,笑道:
“丰顺村。”
这司机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古怪,李长安也不说破。
“怎么嘛你这车不走吗”
“走。当然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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