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煞七十二变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祭酒
司机嘿嘿了几声。
“但是要加钱。”
…………
“我已经到丰顺村了,等而会儿就去采访鲍志云。”
“放心,不得暴露身份。”
“我晓得,一切小心。”
李长安挂断了电话,笑着摇了摇头。
昨天经过道士的提醒,袁大队长立马将对洪岱海团伙的警惕度提高了好几个级别。这次李长安下乡找鲍志云,他就死活让李长安不能暴露身份,生怕道士暴露真实目的,让洪岱海给收拾了。
可他哪里会知道,道士见识过的阵仗可比些许地方暴力团伙凶残得多!
道士把手机收起,举目四望。
脚下是一条乡间公路,通向远处十来户人家组成的小小聚落,而在公路的两侧,是大片绵延不绝的红茅田。
这个时节,红茅已然抽穗。鲜红的茅穗好似秋天的稻田一样密密麻麻的,被长风吹拂,好似燎原的浮焰。
这景象也能称上几分壮美,但道士看了几眼,就失去了兴趣。
概因这东西说得玄乎,实际就是一种红色的茅草。
李长安对它并不陌生。
小时候下地除草,最讨厌就是遇到这种茅草。叶子割手不说,根茎也是又深又多,还互相连接成网,你还不能直接把根系挖断只弄出植株,因为这好比帮它播了种,明年就会长得满田都是。所以这玩意儿在李长安的记忆里,处理起来最是麻烦不过。
没想到如今摇身一变,成了某自称“延年益寿、滋阴壮阳”的药酒的主材料。
也不晓得万一“红茅药酒”的泡泡哪天不慎被戳破,这漫山遍野的茅草该怎么收整
道士摇了摇头,这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东西,也懒得多想,抬头找对方向,只管去找鲍志云了。
…………
鲍志云是个五保户,经营着一间祖传的菩萨庙。
这种小庙在乡间颇多,通常是师徒或者父子相传。
虽说名字与佛门有关,但主持者一般不是和尚,里面供奉的也不全然是佛陀,而是佛门、道教乃至于地方野神兼而杂之,全凭地方喜好供奉,有名气的玉皇大帝、南海观音,没名气的猪王菩萨、牛王菩萨。
总而言之,就是把用得着的神仙们都安置到一块儿,求得上谁就拜谁,也懵管尊神是哪儿条道上的,通通都叫“拜菩萨”。
这个职业早些年挺吃香,现在就不景气了,丰顺村自然也是如此。
前段时间,村里把庙子附近的土地盘出去要建个养猪场。
这鲍志云想着自个儿无儿无女,庙子没继承人,自己年岁大了也活不了多久,再加上周围人轮番相劝,也就不情不愿应承下来了。
可没料想,后来一打听,庙子这一块儿地,在养猪场的规划里是拿来建储粪池的。
这哪儿成啊!
老头当时就不干了。
但你不能说人家出尔反尔,一来钱没拿合同没签,二来人家也是有道理的。这庙子是祖辈传下,有些年头,不大不小算个文物。
人家这是保护文化遗产哩!
然而。
道理这东西只能说与讲道理的听。
这承建养猪场的公司是挂靠在红茅集团名下,幕后的老板也是洪总小老婆的舅舅的儿子,在綦水这一带是属螃蟹的。
当晚就把这小庙给强拆了。
老头气得跳脚,在官府闹了几番无果,扬言要去北平上访,可人刚到了火车站,就没了音信,直到前几天,再次现身已然成了神经病。
眼下,不能独自生活,被村委会托付给了他的外侄代为照料。
…………
李长安把鲍志云的资料在心里揣摩了一番,抬眼到了路边一间农家小院。
按照袁啸川给出的地址,这应该就是鲍志云外侄鲍春明的家了。
“你好。有人在家么”
李长安隔着大门喊。
“有人,外头是哪个”
有些意外,门内立马有了回应。接着,大门打开,一条土狗窜了出来,冲李长安一顿乱吠。道士只拿眸光一扫,土狗呜咽一声夹着尾巴就窜了回去,差点把门后走出的人撞了个趔趄。
那人骂了声“死狗”,转头冲道士笑了笑,自然而然地要来握手:
“你是”
“打扰了。”道士握手道,“我叫李长安,是小渝网的记者,这次是专门来采访鲍志云鲍老先生的……
第七章 傻子
“李老师”
“李长安!”
道士恍然惊醒。
“你咋的了”
旁边鲍春华满眼的古怪,在他的眼中,没有什么宫装女神,只有这个年轻的记者突如其来的呆滞停机。
“莫事。”
道士随口回了一声,再瞧棚子里,鲍志云抱着神像又蜷缩了回去,而他怀中的泥塑菩萨已然没了先前的神蕴。
李长安呼出口气,回想起刚才看到的幻想,莫不是这懵懂神明给与的最后的指引
他看着女神先前指着的方向,若有所思。
这时,鲍春华又笑眯眯地开了口。
“看起来也问不出啥子咯,害你白跑一趟了。”
听这口气,是要李长安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但这时候,哪儿能一走了之。
道士脑筋飞转,很快就想到了一个主意,在脑子里琢磨了一下,便笑道:
“也没白跑,其实我这次来,除了采访鲍志云老先生,还有另外一个任务。你们这儿不是红茅种植示范村么”
鲍春华不动声色。
“对。”
“我们主编觉得红茅公司带动农村发展很有看头,让我顺便来做一个乡野调查。”
…………
“红茅集团是好样的哦,帮了我们农民的大忙,带领了大家致富。”
“洪总是好人,村里头的公路还有小学都是他带头出资建成的。”
“我们村有很多贫困户、五保户生活困难,洪总每个节假日都发生活用品给他们。”
“原来一年下地累死累活才种点儿口粮,现在每天轻轻松松,每个月除了分红还有工资,你说爱不爱意,洪总要不要得嘛!”
……
李长安沿路挨家挨户问下来,得到的全是对红茅的歌功颂德。
不过这倒也不出乎意料,照袁啸川所说,这红茅集团在地方盘根错节多年,要没点儿本事,早被连根拔了。
道士打发走一个结结巴巴背完台词的大婶,旁边鲍春华就腆着肚皮凑了上来。这人像个牛皮糖,粘着李长安不放,但你还甩不掉他,因为这货居然是丰顺村的村长。
此时他脸上挂满了得意。
“怎么样嘛李老师对这采访结果还满意不嘛”
“满意。”
照他们说的,你们洪大善人都快功德圆满、白日飞升了。李长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听了这么多,我就得你们红茅集团也不单是卖药酒的,还卖的是慈善,卖的是良心。”
“对头。”
鲍春华刚点下头,就觉得这话怎么有点不对头,但还没咀嚼出什么味儿来。
旁边传来一阵嬉笑。
“傻子。”
嘿!
鲍村长气冲冲转过头去,只一眼,却是更加气急败坏了。
概因笑话他是“傻子”那人,正躲在路边的小树丛里,脏兮兮的脸上顶着鸡窝一样的头发,却是个货真价实的傻子!
鲍春华抄起一块石头就砸过去。
“你个傻婆娘,滚一边去。”
可这傻子反倒不依。
“我不滚,我也要接受采访。”
这么一句倒是把鲍春华给逗乐,而旁边的李长安却有点诧异。
婆娘。
“女的”
老实说,人脏成了这样子,实在也辨不出了男女。不过她头上“鸡窝”颇短,李长安一直以为她是个男的。
旁边,鲍春华听了,给李长安解释道:
“这是我们村里头的一个女娃娃,小时候发高烧把脑壳烧傻了。后头,那年地震,婆婆爷爷爸爸妈妈全遭滑坡埋了,剩这么一个孤零零、傻搓搓也是可怜。平常,都靠各家送些米粮蔬菜,不然,早就饿死了。至于她那个头发,可能是遭理发的割走了。”
说到这儿,他话锋一转。
“这边儿差不多都采访完了,我们去下一个地方么”
道士却摇摇头。
“哪里采访完了”
他指着那傻子。
“这不还有一个么”
鲍春华难以置信。
“她是傻子哦。”
“傻子好嘛。”
李长安笑道。
“有些话,傻子才敢说嘛。”
…………
“你叫啥子名字嘛”
李长安递过去一颗薄荷糖。
“鲍小慧。”
一双脏兮兮的手把薄荷糖接过去,剥开糖纸,放进门牙漏风的嘴里,接着,同样脏兮兮的脸昂起来,露出毫无防备的笑容。
道士仔细打量这张脸,在蓬乱头发与脸上污垢下,确实掩藏着年轻女性柔和的五官与轮廓。但美丽清秀是万万谈不上的,只能说二十来岁年华给与的东西,还没被艰苦带来的粗粝彻底磨灭罢了。
“你晓得红茅公司不”
李长安又递了一颗糖果过去。他手上这袋薄荷糖,是刚才在附近的小商店买的。道士和包小慧约好,每回答一个问题,就给她一颗。
她接过薄荷糖,依旧包进了嘴里,而后,拍手唱出些乱糟糟的调子:
“穿新衣,戴新帽。要想发财,枇杷铲了,种红茅。红茅深,红茅高,一飞飞到李家庙……”
老实说,语无伦次,不明所以。
但李长安还是耐心等她说完,这才又递过去一颗,问起了新的问题。而鲍春华倒也没走人,只抄着手冷眼旁观,全不似先前采访时那般热心,亦或说,那般警惕。
想来也不奇怪。
这傻子说的话,平常人哪里听得懂哪里又能去相信
好比这小慧,嘴里包着薄荷糖,絮絮叨叨说了几大段。
零散、细碎、跳跃、词不达意、前后矛盾种种问题是条条都占。若是本村的乡民,这村前村后、左邻右舍的事儿都门清,也许能从只言片语里估摸出点儿东西。
但李长安一外地人,哪里听得懂
可是。
道士听不明白,旁边不有人能听明白么
于是乎。
李长安明里用糖果勾着小慧不断说话,暗里却悄悄观察鲍春华的反应。
当小慧说道“穿新衣”,鲍春华面露喜色。
嗯,这条信息没用,略过。
当小慧说道“枇杷铲了”,鲍春华目光透出点焦急。
很好,这条有用,赶紧追问!
不一阵,鲍春华的脸色黑成了锅底,道士手里的笔记本却密麻麻记了几页。上头全是根据鲍春华面色阴晴变化,从小慧话里整理、归纳出来的信息。
其中有一条很是值得注意:
李长安先前途经的那处红茅种植基地,早几年实际上是承包给一个果园老板种枇杷的。后来,红茅的人进来,要求人家低价转让,果园老板当然不肯。他们就通过这位鲍春华,召开了个村民代表大会,现场每家发了一百块钱,承若高价租地,通过了单方面合同转让的决议。然后,就把人家的果苗给铲了。
然而第二年,人就把租金给降了回去,给得比果园老板都低
,村民闹腾了一阵无果,还被收拾了几顿,眼看着茅草越长越高,再想种其他的作物也十分麻烦,一个个也就偃旗息鼓了。
这是流氓撞见了土匪,没甚好说的。但值得注意的是,在此期间,某个领头闹事的失踪了一阵,与鲍志云的情况十分类似……
李长安趁着鲍春华没反应过来,再接再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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