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宰执天下
在行辕前通名,只等了小半个时辰,便被召唤入内。相对于韩冈枢密副使的身份,这点等候时间,实在算不上很长。
白昭信只听见前面的父亲轻轻松了口气,他转念间也想通了,看起来年轻的枢密副使这一回是准备用他的父亲了。
“白玉拜见枢密。”
“白昭信拜见枢密。”
随着父亲一起,向韩冈行礼,并非是第一次拜见,但白昭信每次看见与他年岁相差不大的韩冈,心中总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不过这一回韩冈除了接见他的父亲,还把他这个三班借职都一并招入帐前,也让白昭信多了一份期待。
几句寒暄后,厅中沉寂了下来,白玉父子略显拘束,不敢主动询问韩冈招他们前来,究竟有何吩咐。
白玉五十多了,白昭信也在三十上下,两父子论年岁都比韩冈大,但在韩冈面前的,却都显得局促不安。
韩冈轻轻笑了一笑,温声道:“我出身关西,都监的大名早有听闻。当年庆州广锐兵变后,军心沮丧。都监却能大败西贼于新寨,其功不仅仅是在那些斩首,更在军心士气上。”
广锐军叛乱,直接起因是深得军心的都虞候吴逵被韩绛无罪下狱,但追本溯源,还是之前一年,庆帅李复圭主动与西夏交战失败,在环庆路军中大开杀戒的缘故。
当年庆州之败,一力主战的环庆经略使李复圭将战败的罪责推到了下面的将领们头上。一路钤辖和都巡检被处决,同在环庆任职的种建中的叔父种詠瘐死狱中,下面的大批军校也同样受刑,就包括了作为主力的广锐军。
在参战的主要将领中,只有白玉依靠郭逵的救助,被保了下来,戴罪立功。之后不久,白玉大捷于新寨,韩冈听说天子曾当面对郭逵道:“白玉能以功补过,卿之力也。”这一回与辽国作战,要是他在河北的郭逵麾下,多半是能得到大用的。
白玉连忙起身,“白玉愧不敢当。”眉宇中终于有了几分喜se。
“而且我与种詠曾有一面之缘,言谈甚欢,与其侄更是同出自文诚先生门下。种詠英年早逝,诚是可惜。”
“的确是太可惜了。种四的英姿,这些年末将还经常回想起来。若其犹在,功业也当不输其弟了。”
白玉和种詠虽为同僚,但关系其实并不和睦,所以他才能得到郭逵的青睐,要是跟种家关系亲近,始终看种谔不顺眼的郭逵,如何会出手救他?
只是韩冈和种家关系亲近,在西军中人尽皆知,白玉又怎么会去触霉头。
宰执天下 第36章 沧浪歌罢濯尘缨(四)
“记得那时候,将军已经是都巡检了。”
当年韩冈还在王韶麾下为幕僚,听说了李复圭为推卸罪责大开杀戒,除了不直李复圭没有担当的品xing,并为种詠感到遗憾外,也记下了好运气的白玉。
“是。”白玉低声应答。
“之后陕西推行将兵法,将军以秦凤都监之职任正将……是第三将吧?”
“是。”白玉声音更沉了一分。
陕西推行将兵法时,已经被调任秦凤路的白玉担任第三将正将。这时候,白玉已升任了都监。但十年过去,白玉的名位依然原地踏步。
在这段时间里,河湟已得,西夏已灭,大宋官军更是已经走到了天山脚下,将河西走廊纳入疆界之中。
多少原本微不足道的文武官员,在开疆拓土的过程中一个个飞黄腾达,王韶、韩冈先后晋升西府,种谔、燕达升任三衙管军,王舜臣、李信之辈从兵卒成为一路中坚,白玉这名西军中的宿将却什么都没能捞到,唯一能拿出来炫耀一下的,就只是在广锐军叛乱之后斩首两百余的一次胜仗。
但这样的胜利,放在眼下,在面对那些正当红的将帅时,甚至都不好意思提及。一众将佐坐下来夸功耀武,别人拿出来的,不是斩首上千的丰功,就是破敌数万的大捷。参加了平夏之战的一众将领,党项人的头颅拿到手软,两百多个首级甚至还不够一转之功。
这是白玉的伤心事,听见韩冈当面提起,脸se就免不了有些难看起来。他不敢现面皮给韩冈看,只能低下头去。
白玉心有顾忌,但在身后侍立的白昭信却不禁忿然,压抑许久的怒火终于再难抑制。他愤然道:“吾父若有枢密一般的机缘,岂会蹉跎至此?!”
“住口!”白玉脸上的血se一下就褪得干干净净,猝然起身,一巴掌把儿子打翻在地上,“枢密之功天下可有几人能比,生祠遍布关西,可是你配说嘴的?!”
说着,又狠狠地照面门踢了白昭信一脚。他下脚不轻,砰一声闷响,白昭信顿时便满脸是血。
“都监,你这是为何?”韩冈皱眉摇头。
白玉下手还真会选地方,踹身子容易出内伤,外面还看不出来,照脸去打,弄得满口鲜血,却不会有大碍,但看起来却是下手极重,已经体现了真心实意的歉意。
白玉收了脚,看了捂着脸的儿子一眼,转身低头跪倒:“小儿无知,冒犯了枢密,末将回去当重加责罚。”
“孝心岂可入罪?且令郎说得并没错。”韩冈过去亲自将白玉和白昭信先后搀扶起来,让人领着白昭信去疗伤,然后拉着白玉的手坐下来叹道:“都监缘数的确远不如他人。就是曲君玉【曲珍】,之前犯了重罪,如今也得吕枢密重用。可这一回都监来援河东,韩冈知都监宿将,用兵最稳,所以方以后路相托。只是耽误了都监立功的机会。”
被韩冈拉着手,白玉坐立不安,“岂敢,枢密既然信用末将,末将又如何敢不尽力?”
“说的好。”韩冈哈哈一笑,趁势放开了白玉的手,“正是多亏了都监尽力。稳定后方,我军方能安心与辽贼决战。这一战的功劳中,少不了都监的一份。”
“枢密之赞,白玉绝不敢当!”
白玉再一次躬身逊谢,但这一回,韩冈在他的神se中,却找到了一丝掩饰不住的愤然。至少在他的耳中,韩冈的话完全是托辞,做信不得。
这样的老家伙,胡子都花白了,人当然也变得固执。当然不可能因为几句空头话就改变看法,甚至感激涕零。但韩冈相信,白玉只要功名之心未尽,接下来就不愁他不上钩。
请了白玉重新落座,喝了两口茶后,韩冈才又说道:“现如今,代州后方已经为都监稳固,剩下的,也就是面前的贼寇了。辽贼退守雁门。险关要隘,攻打不易,都监宿将,惯习军事,当有以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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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将只知听命行事,恳请枢密吩咐。”
“武侯有云:集众思,广忠益,参署是也。都监为我僚属,当可直言无讳,共参益之。”韩冈再看了白玉一眼,“此是军令,都监勿再推辞。”
“……既然枢密这么说了,白玉斗胆,就说一说想法。”白玉停了一下,见韩冈点头,方又说了下去,“雁门为天下知名的险关,末将虽从未亲眼得见,可早已是如雷贯耳。孙子说过,‘攻城最下’,攻打险关自是等而下之。”
“嗯。”韩冈轻轻点头,示意他继续。
“所以以末将愚见,不如绕过去……从武州绕过去,与朔州城中的麟府军会合一处。”
白玉是在猜韩冈的心思,然后顺着韩冈的心思说话。
既然把他麾下的兵马调到忻口寨,却又不顺便东调代州,那么当然只会去往北面的神武县。顺着韩冈的心意说话,就是拍马屁,拍得韩冈这位枢密副使见兼制置使高兴了,也就能得到一个博取功名的机会了。
“说的好。都监之言正合我意。”韩冈拍了拍手,又道,“不过以jing兵锐卒抄截辽贼后路固然为良策,可也必须从正面攻打雁门诸关以牵制雁门中的辽军。”
韩冈说着目光灼灼,盯住了白玉。而白玉一下就迟疑起来,他不清楚,韩冈是不是要让他去攻打雁门关,为折克行牵制辽军。
那样的话,比之前清除盗匪的差事还要痛苦。盗匪据守的破寨子怎么能比得上辽军坐镇的雁门诸关?功劳就更不用说了,兵马损失多了,甚至还会被治罪。
幸好韩冈很快就接了下文,让白玉松了一口气:“当然了,这件事不算难,代州这里的兵马已经足够了。用不到都监的西军。”
白玉的心提了起来,带着期待,“枢密的意思是……”
“辽军的主力已经退回朔州,麟府军虽是夺下了朔州城,但面对马邑周边的重兵,自保有余,进取不足。”
如果仅仅是驱逐辽寇,韩冈没有使用西军的打算。不过现在战事进行顺利,反攻入辽境在即,那么也就没有必要将白玉和七千西军留在后方清理匪患。
在代州、忻州,辽军人人思归,无心恋战,可当战场转移到辽国国内,就在家乡作战,那么之前造成士气不振的原因,也就不复存在。辽军真正的战斗力一旦爆发出来,即便因为战马损耗的缘故,实力大幅下降,也不是现在的京营禁军能够抵挡。
折克行之前在古长城处伏击辽军之后,便兵围朔州城。如果是在大宋境内,辽军一旦被围困,不用怎么打,自然会选择突围撤退。
可韩冈这两天接到的报告中,折克行却说辽军多次出城反击,此外他还遭受了两次夜袭。战斗意志和yu望比韩冈在代州这边有着显而易见的差别。
要不是辽军实在不擅守城,加上朔州城墙多年未有修补,即使以麟府军之jing锐,也不可能那么容易便攻下了城池。可即便是在已经夺下,想要再进一步东进马邑,封锁雁门关北口,光靠麟府军的力量还是远远不够的。面对完全变了模样的对手,只有在战斗能力和作战意志上同样出se的西军才能让韩冈放心得下。
白玉起身,恭声问韩冈:“白玉当如何做,还请枢密示下。”
“折克行夺占了朔州城,辽贼定然心有不甘,必举大军来夺还。你去朔州,与折克行并肩作战,联手迎敌。若是万一辽贼不肯过来,你和折克行就分兵去清扫朔州城周边的部族、寨堡,逼萧十三遣军来攻。”
韩冈的计划就是背城决战,以他手下最jing锐的队伍,来迎战辽国的疲惫之师。
朔州和大同府同在一个盆地中,对辽国来说肯定是不能弃置,只要占据了此处,就像是丢在湖中的香甜鱼饵,不愁鱼儿不赶着凑过来。
且朔州城背山而立,战事若有不顺,撤入山中,以骑兵为主的辽军便难以追击。立于不败之地,这一仗当然可以打上一回。
而且神武县方面,粮草之前都准备得差不多,通过轨道节省下来的民夫人力,有很大一部分用在了通往武州的几条通道上。而在翻越古长城抵达朔州后,更可以依靠就地征发来解决。光是一个朔州城,就足以供给两军一万四千余人以及五千多战马一个月的口粮。
万事无忧,只等辽军过来一战。
白玉等了十年,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哪里还敢迟疑,当即行了军礼,“枢密之命,白玉何敢不从?愿立军令状,定将辽贼引至朔州城下,协助折府州与其决一死战。”
领了将令,白家父子便连夜回返忻口寨。次ri上午,便领军北上。两天后,全数抵达武州,继而开始向朔州进发。
在韩冈看来,战争已经到了尾声。
大同也好、飞狐也好,都难以夺占或是守住,退而求其次,能做的,也就是攻入西京道的核心之地,俘获更多的辽人,以换回被掳走的国人,同时以巨大的损失来扼制ri后辽国入寇的念头,使其不敢再南窥。
虽然比起之前参加过的河湟、征南和平夏诸战,这一回的对辽战争可以算得上很短暂,但给他的感觉,却是旷ri持久,耗费了太多的jing力和时间。
这一路磕磕碰碰,总算是有了个了局。
不过这个想法只在他接到从京中传回来的密报。
‘这算什么?!’韩冈先是瞠目结舌,继而大怒,‘这疯了吗!’
宰执天下 第36章 沧浪歌罢濯尘缨(五)
“枢密,白玉那边又有军报来了。”
韩冈正皱着眉头,黄裳拿着一份公函进了帐来。
“朔州的消息倒还真是多。”
“不是朔州,是白玉。”黄裳强调着手中公函的出处。
折克行本官、差遣皆在白玉之上,在白玉领命离开时,韩冈也是让他听从折克行的指挥。
白玉不敢违反韩冈将令,只是他将折克行的安排一五一十都写了报告回来,军营中的大小事也事无巨细都向韩冈禀报。这让在韩冈身边掌书记的黄裳觉得很人烦。
“白玉忠勤太过,并非正人。”
“成见不要那么重啊。”韩冈笑着接过黄裳手中的文函,扫了一眼后,见的确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便又放了下来,对黄裳又道:“他能将事情办好就行了。”
黄裳对白玉的确是有些成见,就是之前白玉来拜见韩冈时做得太难看。
韩冈将西军jing锐一留多月,不给他们立功的机会,白昭信抱怨几句是正常的。韩冈也不觉得被冒犯了,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已——一般来说,地位越高,对口舌是非就越不看重,而是会更加注重行动和实际。
而白玉为此给说气话的儿子一巴掌,也可算是无暇思索下的自保手段,韩冈也同样能够理解。但之后又踢一脚算什么,把他韩冈当成什么人了?
韩冈由此对白玉的感官降了一个等级,而当时在旁作陪的黄裳,对白家父子两人更是一下便没了好感。
白玉能力是有,在关西诸多将领中,虽不能说是第一流的,至少算得上中规中矩。可惜做人做事差了一筹,让人心里不舒服。
难怪以他在关西军中的资历,最后还是没人愿意用他。
郭逵救了他一命,恩同再造,却没设法将他调去河北做亲将。其中有自全的因素,但也肯定是觉得白玉不堪驱用。
若白玉不是多了那一脚,韩冈不介意在幕府中给他留个位置,但现在是不可能了。只会是有多少功劳,给多少奖赏,不会破格提拔,也不会将之视为亲信。
没有后台的武将,想要晋升,除了熬时间,别无他法。韩冈本想给他机会,可惜白玉没能把握得住。
不过话说回来,这一回若能成功,功绩也够让白家三代安康。一名年过五旬的武将,对此还有什么好奢求的?
白玉的问题想过就算了,现在问题是皇帝。
现如今的代州本郡,除了几座关隘外,基本上都已经收复,而且那几座关隘出口,皆有重兵设营把守,不虞辽军袭击。
而朔州州城处,折克行和白玉正在准备与辽军主力决战。整训兵马,修整城防寨防,试图在辽军来袭前,做好万全的准备。并不准备亲临朔州战阵的韩冈,只需要在代州城等待消息便可。
他的心神,多数都放在了从京城传来的急报那里。
复幽云者封王。
这可是生封王爵,而且必然是异姓王。
汉代是非刘不王,除了国初和末年,没有异姓封王的例子。唐时的情况又不一样,但异姓封王的依然稀少,安史之乱后才稍稍多起来。
以本朝开国后逐渐形成的规则,外藩不论,朝中的异姓臣子封王只能是在死后,生不封王。
之前得封异姓王的赵普、慕容延钊、高怀德、曹彬、潘美,要么是皇后的父祖辈,要么就是立有大功,无从酬奖。而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封爵时已经不在人世,乃是追封。
韩琦相三帝、立二主,在他故世后,一直都有说法要将其封王,不过至今没有动静。
要想生封王爵,在如今,至少得有郭子仪那般的不世之功。
光复幽云者,勉强够资格。不过韩冈不论怎么想,都觉得皇帝的这句话,肯定不会是局限于本意。应该是针对眼下的局面,经过一番计算的结果。
或许是针对领军的几位帅臣,或许是针对现在的和议。反正皇帝必然暗藏其他心思。
但这分明是乱命!
皇帝哪里能随意的将一个王爵授予他人?朝廷自有制度在,容不得皇帝恣意妄为。
说句难听话,万一皇帝当真连下乱命,让韩冈自尽。那时候,他是自裁还是不自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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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常理,韩冈当然可以不理会,还没有成为正式的诏令,仅仅是口谕而已。
没了大政之权的天子乱命,虽不便呸上一口,也完全可以置之不理。
韩冈记得有传言说仁宗皇帝晚年多病,头脑时常不清醒,一次犯病时还当着辽国使者的面,高呼着皇后和宰相要谋害他,可也没见曹太皇和韩琦自寻白绫,倒是把皇帝弄进福宁殿养着。
不过皇帝毕竟只是重病,并非昏聩。世人皆知,天子的心智依然清明,要不然也不会在垂危之际,仍能洞悉二大王的jian谋,让皇后垂帘听政。
万一让赵顼说出什么话来,那就真的是无妄之灾,纵然可以来个趋吉避凶,可也是少不了一身sao。ri后也定然会被人拿着当做把柄,时时敲打一番。
也幸亏现在是皇后主持大政,暂时可以不用担心这样的诏令砸到自己头上。
但韩冈可没打算就此放下心来。
就在桌前,展开纸笔,韩冈开始给王安石写信:
‘乱命不诤,流言不禁,上不谏君,下不安民。敢问平章,平得何章?’
奉命前来的韩中信,瞥了一眼后就张着嘴合不拢。要有多大担子,才会给担任平章军国重事的岳父写上这样的信。
“枢……枢密,真的要送这封信?”
韩中信结结巴巴的问道。虽然他已经得了敇命,但还不是正式的官职,必须要经过朝廷的许可才算正式进入官籍。
现在尽管战争还没有结束,但到了这个阶段,已经没有多少韩中信立功的机会,正好可以回去走一遭,顺便送几封不方便走马递的私信。
“我不是说给平章听!”韩冈不以为然,将信纸折好收起。
他这是要逼王安石表态。
皇帝虽然还算清醒,可已经有了神智恶化的迹象,现在尽管能拦住,如果ri后再下乱命为何?纵然还没有通过两府,但保不准以后就会有。
未雨绸缪,还是先让世人明白皇帝已经无力处理政事比较好。
……………………六七天过去了,消息想来已经传到了河东前线。可从福宁殿传出来的话,在京城中掀起的惊涛骇浪依然未有止歇。
太过惊人的圣谕,使得两府诸臣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对于市井中的议论,一时间也是听之任之。
皇帝的心思根本让人猜不透。
随着他在病榻上睡卧ri久,心思和xing格都向人难以理解和揣摩的方向转变。不过转变的方向是可以确定的,只会变得更坏,不会变得更好。
王安石不会去奢望他们还能瞒着赵顼多久。谎言无论怎么编,都是有破绽的,时间这么久了,想来皇帝已经看破了真相。
人虽然躺着,可心思却是清醒的,看破了真相,然后下一个无法捉摸的命令,最后闹得上下不安。
他究竟想做什么?
多少人考虑过这个问题,当然后得到了答案多多少少有些差异。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没人愿意去相信皇帝仅仅是希望夺回故土,才下了这样的诏令。
在经过了去岁冬至郊祀那风风雨雨的一夜之后,皇帝的心机、城府已经为世人所认同。他的思路必然是九转十八弯,让人很难琢磨透。
韩冈在河东的胜利,其实是打开了一扇大门,让人们了解到了如何去与辽军作战。也看到了灭亡辽国的希望。
虽然说绝大多数世人对韩冈的这个胜利并不了解其意义所在,但他们这些执掌天下大政的宰辅,至少都能看透韩冈用兵方略的好处。
大宋的优势究竟在哪里,如何利用大宋的优势来克制辽军的长处。都是在这个胜利中看到的。
收复幽云的希望就在眼前,可赵顼的话,现在却让人不敢稍动。
封王并非好事,对绝大多数两府中人来说,这句话没有任何错误。
封了王后,还能指望再留在zheng fu中?军权、政权、财权肯定都要放弃。
以吕惠卿、韩冈的年纪,会甘心就此养老?养个乐班、造间别墅,以娱天年?
一旦被封王,必为众矢之的。天子会看着,言官会盯着,一言一行都会被有心人加以解读。就像狄青当年成为枢密使,而被言官以及更为庞大文官群体视为眼中钉,疯狂的加以攻击,以至于英年早逝,让人不甚痛惜。
以韩冈和吕惠卿的才智,肯定不会去争那个王爵,他们的路还长得很。等五六十往后还差不多,吕惠卿还不到五旬,而韩冈更是在朝堂上还有三四十年的时间。拥有这样的未来,会愿意被当成囚犯?
但只为国事,王安石就不敢冒险。
国家财计已经支撑不了,而战争结束看起来还遥遥无期。
现在不能放弃和谈的机会,更不能让战争持续下去。
王安石给韩冈去信,给吕惠卿去信,更联合韩绛、蔡确,给郭逵下了严令,禁止他去干扰和议,也禁止他去反击辽境。
战争必须终止,赵顼掀起的风浪必须得到停歇。王安石夜不能寐,他只盼望皇帝不要再出难题了。
宰执天下 第36章 沧浪歌罢濯尘缨(六)
“圣人,圣人。”
睁开沉重的眼帘,向皇后觉得头还是昏昏沉沉的,依然想睡。看了下天se,已经完全昏暗下来,眼前的殿室一片黑,只有外间有着灯光。
伸手被扶着起来,向皇后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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