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败家子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
一个读书人,成日读着四书五经,想要明白这些道理不容易。
而一个人明白了这些道理的读书人,敢于在这崇尚清谈的世道,将道理说出来,更不容易。
而最难的,不是能想明白这些道理,也不是敢于说出来。
最难的……却是真正肯去做出来,去将这些东西实践出来。
可是……在这个王守仁身上,三者有之。
希望……
弘治皇帝含笑着朝王守仁点头。
“此高论,朕现在终于明白了,如醍醐灌顶,哎……卿家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王守仁面对弘治皇帝的赞赏不骄不躁,而是朝弘治皇帝斩钉截铁道。
“这再容易不过了,无非……是受恩师的教诲,想百姓之所想,急百姓之所急。若是不能了解治下之民,又怎么能奢言治理呢。所以知道百姓需要什么,想什么,是最要的事情。天下的黎明百姓们何尝不想成为体面人,知道礼义廉耻啊。人都有廉耻之心,士人有,百姓亦有之。只是……当朝廷所崇尚的,乃是不切实际的经义,这经义之学,臣绝不敢有丝毫的诋毁,此乃圣人所遗留下来的瑰宝。可是……经义对几人有用呢”
王守仁说着一双眼眸泛着炙热的光明,他抿了抿唇角,不禁顿了顿,又继续道。
“明明可以用浅显的道理,来教化百姓,为何,朝廷偏偏用的,乃是最复杂的道理”
弘治皇帝背着手,面对这个疑问,他显得焦虑,于是来回踱步,忧心忡忡的道:“卿家的意思是……”
王守仁看了一眼一旁的庐州知府王广,显然,接下来的话,本是不该让王广听到的。
不过……王守仁无所谓。
反正他又不会说什么不该说的,因此他吞了一口口水,继续道。
“这是因为,有人需要将这浅显的道理,变得复杂。明明只是礼义廉耻,知道的越多,那么这礼义廉耻,反而就成了地上的石头,不值一钱。可若是将礼义廉耻变得复杂,变得难以参透,变成了玄而又玄,非要之乎者也一番,才能道的清,道的明的东西。非要写出一篇文章来,不但要对仗工整,还不可多一句,不可少一字,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知廉耻一般。殊不知,这不过是点石成金之法,将一个简单的道理,变得越来越生涩难懂,掌握了他的人,才可借此,得到富贵。”
王守仁道:“正因为如此作,此前书院中所学,平民们学了无用,富贵人家,学了也只做入仕的敲门砖,孔曰成仁,孟曰取义的精要,却无人再去理会了。长此以往,这教化,能行得通吗”
“新学的精要,其实就是化繁为简,将这简单的道理,直言不讳的道出来,好让更多人能够听得懂,将这更多的时间,花费在教授人君子六艺之上,寻常百姓,入了学,既能明白道理,能借这些道理,知道有所为,有所不为之事,就已足够了,他们能学习到安生立命的学问,自然……越来越多的子弟,愿意读书,也肯读书。”
说着,王守仁激昂了起来,目光里透着自信,每一字每一句都咬得特别重。
“什么是希望那勋贵子弟继承了祖先的爵位,在平头百姓眼里,这不是希望。那富贵人家的子弟金榜题名,对于他们而言,也不是希望。所谓希望,是在百姓们的身边,是在左邻右舍里,隔壁的张二狗,入学之后,得到了青睐,最终推荐入了西山书院,有了锦绣的前程,这便是希望。临街的王十九,读了书,被作坊高薪的请了去,娶妻生子,住上了大宅子,这……也是希望。自幼一起玩耍,甚至在一起搓过泥巴的刘三喜,幸运的在周刊里发了一篇论文,引发了学界的震动,这……更是希望。“
“只有发生在百姓们身边的,才是希望,至于那金榜题名之事,至于那远在庙堂的幸运儿,除了在茶余饭后,增加一些谈资,又与百姓们有什么紧要呢”
弘治皇帝听着王守仁的字字句句震撼人心,此刻他心里感慨良多,却只是默然的站着,继续认真的聆听着。
“科举和寻常的百姓,没有丝毫的关系,读书和百姓们,也没有丝毫的关系,可是……在庙堂上,人们还在为科举取士,为教化之功而沾沾自喜,殊不知,当科举选贤和教化,将这占了天下九成的百姓排斥在外时,迟早有一日,便是社稷倾覆之时。”
方继藩在一旁,心里叹了口气,自己这个弟子,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这社稷倾覆四个字,本是任谁都不敢轻易说的。
可王守仁偏说了。
弘治皇帝似不以为意,竟是颔首点头,附和着王守仁:“有道理,极有道理。当今天下,和以往已经不同了,以往所依仗的读书人……而现在呢……现在……”
弘治皇帝本就是极聪明的人,此时已开始举一反三。
王守仁说的不错啊。
现在的大明,何尝不是遍地干柴
以往的时候,是皇帝与士大夫共治。
这是因为,士大夫很重要。
重要到什么程度呢在地方上,这些士人
第一千五百二十四章:变天了
这世上,人人都想要两全。
可要两全,哪里有这么容易。
既想改革八股,还要让从前的儒生们感觉不到疼,这是不可能的。
不过王守仁既然想试一试,那就让他试好了。
弘治皇帝出了这老妇的家,很快让人通报,紧接着,本地知州曾建文立即带人来迎驾。
曾建文是欧阳志的故吏,见了方继藩,殷勤得不得了。
这等吏员出身的人,最是圆滑,晓得变通,将弘治皇帝一行人安排得妥妥帖帖的。
弘治皇帝召问了他对于南通州的事,曾建文对答如流,弘治皇帝显得满意,道“曾卿此前不过是个文吏,却想不到竟能独当一面,真是叫人刮目相看。”
曾建文拘谨地连说惭愧。
得知陛下在南通州,浩浩荡荡的臣子便随之赶了来。
弘治皇帝心知自己已没法儿继续私访了,只是他要追寻的答案,却已是得到,因而……倒也任随驾的大臣们摆布,预备启程回京。
不过……一个自京师来的消息,却让弘治皇帝动容。
京师里的……读书人……滋事了。
废除八股的消息,早已传了出来,闹得沸沸扬扬的,谁也不晓得到底是真是假,可是从陛下种种举止来看,这事,怕不是空穴来风。
如此一来,在流言蜚语传了几日之后,终于有读书人开始针对齐国公,放出了愤怒的言论。
他们将方继藩视为国贼,说要诛杀方继藩,方能让天下太平。
此后……又抨击西山书院。
若只是一群读书人闹倒也罢了,不少的学官,也大为惶恐。
庙堂上的那些大臣们,哪一个不是依靠八股才有今日,现在要废八股,现在甚至是那些对新政颇有好感的大臣,也觉得此举过于激烈了。
而就在三日之前,有读书人在国子监开始滋事,此后事态扩大,甚至连礼部,都察院,也有大量的官员对此进行了纵容。
显然……此次涉及到的人不少,他们的目的,更多的是要震慑皇帝,或者……方继藩。
已有人开始扬言,想要废八股,除非……自他们的尸体上走过去。
弘治皇帝见了奏报,忍不住皱眉。
废八股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他当初就知道此时办成必有困难,可是他万万料不到,阻力竟如此之大。
不只如此,各州府零星的一些奏报,也显出地方上的士绅们开始怨声四起,一些地方父母官,似乎也开始蠢蠢欲动。
这废除八股,还未开始颁布旨意,整个天下似乎已是开始暗潮涌动了。
弘治皇帝的目中,掠过几分忌惮。
他深知这百五十年的食利体系到了如今,已成了无数人的进身之阶,一旦废除,将会造成何等严重的后果。
弘治皇帝深吸了一口气,却是默然无言了很久。
而后侧目看向一旁的萧敬“京营和厂卫,要格外提防,以防生变。”
“奴婢遵旨。”萧敬点头。
弘治皇帝道“朕也该立即启程回宫啦。”
他看了王守仁一眼“王卿家,八股改制,关系重大,你既说要拟定一份两全其美的章程,且不如留在这南通州多走走,多看看,或许在此,对你有所助益。”
王守仁颔首点头“臣遵旨。”
弘治皇帝又看向王广“王卿家办事,朕是亲眼所见的,确实是干练的人,你留在此协助王卿家吧,和王卿家一道拟定新制章程。”
王广一口老血要喷出来,卧槽,难道这里面有什么误会……啥时候,自己成了废除八股改制的急先锋了
这不等于要自己命吗
也不看看京师那里闹出了多大的动静。
何况……老夫最擅长的就是八股,现在却要跟着王守仁去废除它,这……
他眼里含泪,刚想要拒绝。
弘治皇帝却是摆手,这个王广的才能,弘治皇帝是亲眼所见的。
八股乃是太祖高皇帝所制定,这个家伙能在八股的规则之内,在庐州府将八股文玩的炉火纯青,这说明什么说明此人深谙规则,在规则之内,此人定是个能臣。
这样的人才,若是不予理会,最终可能他也会成为反对新制的骨干,与其如此,还不如给他找点事做,哪怕是他还反对,那也在可控范围之内,将来……若是此人能转换思维,不失为一个能吏。
弘治皇帝微笑,看向方继藩“朕要摆驾回京了,继藩,你也在此地多走访走访,多看一看,这京里,你暂且不要回去,那里已乱成一锅粥了,你若回去,难免火上浇油。”
方继藩心里有着憋屈,幽怨的道“陛下……儿臣也没想到,儿臣如此为国为民,却遭人如此记恨,怎么到头来,咱们大明的臣子和士人们,个个要吃儿臣的肉,寝儿臣的皮,儿臣……”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拍拍方继藩的肩“商鞅、王安石这些人,尽都如此。”
…………
弘治皇帝走了。
浩浩荡荡的人马,随即自南通州出发,沿着水路,一路北行。
方继藩、王守仁、王广留了下来。
曾建文自是求之不得,他很想在齐国公的面前好好表现,非要让方继藩在知州衙门廨舍住下。
方继藩不肯,这衙门里对他而言,可不是人住的地方。
于是曾建文只好寻了一个南通州的大富商,此人叫赵多钱,在这南通州有一处雕梁画栋的大宅子,赵多钱听说
第一千五百二十五章:震古烁今
谋刺……
一想到这个念头,王守仁顿时紧张起来。
他与方继藩全然不同。
方继藩没心没肺,现在还欣赏着那升腾而起的焰火。
说实话,上百万两银子烧出来的东西,果然是与众不同啊。
而王守仁乃方继藩的弟子,他比谁都要关心恩师的安危。
身后,赵多钱还在悲痛的滔滔大哭“天杀的,他们居然将老夫的宅子烧了……烧了啊……”
似乎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因为要腾出宅邸给方继藩,所以他之前就将自己的家人,统统都搬了出去。
那王广看着那升腾而起,烧红了半边天的焰火,不由自主的打了个颤。
他仿佛看到,这大火烧的不只是方继藩,还是自己……
我……我……教化有功,他们……他们竟丧心病狂如此,竟要烧我
王守仁此时关切的看着方继藩道“恩师……”
方继藩的脸上映射着焰火,他回头看了王守仁一眼,只吐出一个字“说。”
王守仁脸色凝重的道“这火势蔓延如此之快,绝不是自然生出来的火,定是用了可以助燃的火油,甚至还有火药……因而这是人为的纵火,偏巧恩师就下榻于此,又突然有人纵火,这十之**是奔着恩师来的。我们且先不计较刺客是谁,又是何人主使,若是继续的分析下去,对方似乎显得很匆忙,因为若是布置得周密,他们不可能不知道这个时候,恩师并不在府中。”
“这唯一的可能就是……对于他们而言,准备的时间仓促,以及来不及打探其他,他们害怕恩师随时可能离开南通州,为了保险起见,没有进行周密的安排和详细的打探,十分仓促的行事。”
“这些人,看来并非擅长于此道,若是学生预料的不错,他们更多只是临时起意,甚至……他们没有培养过专门的刺客,不过是临时雇佣的一群凶徒,所以要查,只需先从南通州的鸡鸣狗盗之辈这里摸排查起,一定可以顺藤摸瓜,找到背后的凶手。”
王守仁侃侃而谈,显得很有经验。
事实上,历史上的王守仁,也是这方面的专家,毕竟……他在历史上第一次遭人暗杀,就表现得非常专业。
方继藩实在无法理解王守仁这家伙的脑子里到底装了多少的东西。
后世的人,只将他当做一个开宗立派的大儒者,却不知,这可能只是王守仁的兼职而已。
不得不说,他的分析十分准确。
这是匆忙行事,显得并不专业,因而才发生了致命的错误。可是……这也绝不可能是寻常人临时起意的行为,若是寻常人,不可能能弄到火油,能弄成这么大的动静。
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一些非同一般的人,想要杀死方继藩,只是因为时间仓促,已经来不及准备,甚至可以说,他们平时对于暗杀这个行当并不精通,所以在准备的不周密的情况之下,又在此时雇佣了一批凶徒,而这些凶徒,必定只能在本地临时雇佣……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王兄的意思是……这是一群反对八股改制的人所为”王广口里说着,脸色已经惨然一片。
虽然他有预料,可是听着王守仁如此有凭有据的推理出来,却是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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