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跃龙门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地絮
岑杙真有些冤枉了,她当时公务缠身,实在没心力去管其他,加之自己判断失误,以为李靖樨只是出来玩玩的,真没想到她会出事。事发后就有点懊悔,当时怎么就没派个人跟着她呢?
她实在是怕李靖梣又因为这件事跟自己生气,是故挖空心思地想要弥补。刚才看李靖梣审张定城时,突然想起来,李靖樨在西市游逛时,曾经询问过街头的一辆出租马车,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又没有坐那辆车。
那个车夫个头很小,头上戴了顶破草帽,很容易辨认。她心里抱了一线希望,寻思如果能找到那辆马车,或许能打听出李靖樨当时想去哪儿?
先回宅子让老陈牵了马来,自己骑上马就往西市赶。因为临近中秋,西市比平常闭市要晚,那辆出租马车说不定还在那里拉客。
岑杙一路疾驰到了西市街口,果然见街头停了许多出租马车,许多满载而归的老百姓,付了车钱就把东西塞进车厢,自己也上车,指了个目的地,车夫便一甩鞭子,将马车驶出原来的泊位,往目的地进发。岑杙在街头扫描一圈,没见到那个小个子车夫,便去找其他车夫打听。
那小个子车夫看来很有名气,岑杙一经描述就有人知道他了,“他啊,他半个时辰前拉了一个客人往东城去了,估计现在应该快回来了!”
岑杙只能在原地等,见有官兵搜到西市了,拿着李靖樨画像的官兵挨个询问那些商贩。有些见过李靖樨的小贩,立即认出了这个漂亮的小姑娘,但是他们所知也仅限于她从西门走了,其余并不比岑杙知道的多。
岑杙眼睛一直瞄着四周的街巷,听到车轱辘声响,就高度警惕,不过,往往看到令人失望画面。终于,过了差不多有两刻钟,她看到了那个小个头的车夫,头上的草帽仍旧没摘。岑杙立即迎上去,“停!”
“客官,您要坐车?”小个头的车夫态度恭谨地问。
“不是,我想向你打听个事儿。”岑杙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交到小贩手中,“今天下午有一个穿绿衣服的漂亮的姑娘,十八九岁年纪,手中抓满了面人儿,还提着个灯笼,曾在街上叫住你,和你说了些话儿,你还记得她跟你说什么了吗?”
小个子车夫诧异地攥着银子,想了想,“哦,你是说那位姑娘啊。她是想雇我的马车,但是她身上的银子都花完了,我本来想不收钱送她一趟的,但是那姑娘去的地方实在太远了,我要是去了,晚上可能还回不来,于是就没有送她。”
“她要去的地方是哪里?”
“是西陵村,离西皇陵很近,据京城得有五十里吧。”
“西皇陵?”岑杙暗忖李靖樨莫非是去皇陵了?她去皇陵做什么?
西皇陵是玉瑞建国以来历代先帝的陵墓群,位于距京城五十里外的天寿山脚下,是一块钟灵毓秀的风水宝地,迄今为止共埋葬了玉瑞二十三位先帝,还有近百位后妃。那里常年有驻兵把守,非祭祀时期,任何人不得私自闯入,以免打搅诸位先帝英灵。如果李靖樨无故私闯皇陵的话,不论她是何等天骄贵胄,都会为玉瑞皇室宗族所不容。念及此,岑杙的心突然砰砰得跳起来。
这时,官兵查探到出租马车这边了,岑杙头上冷汗直流,突然对那小个子车夫道:“待会儿无论官兵问你什么,你就说不知道。他们悬赏一千金问你那位姑娘的下落,你不用管,我给你两千金,一个字也不要说,喏,我身上还有一百两银票,你先拿着,照我说得做。”
岑杙把银票塞他怀里,小贩茫然地点了点头,果然等官兵来问话时,嘴巴先是张了张,看了看岑杙,又摇摇头说不知道。待官兵走后,岑杙抹抹额头上的汗,让小个子车夫把手伸出来,私印给他掌心刻了一章,“颜湖东岸岑府知道吗?”
“知道。那是个大宅子。”
“我就是那家的主人,你现在去我家,向管家老陈支两千金,这件事以后别再向别人透露,知道吗?”
岑杙寻思李靖梣如果真去了皇陵,肯定会惊动李平泓,与其在闹得不可收拾的时候惊到皇帝,不如先去禀报李平泓,以他对李靖樨的疼爱,或许能将这件事压下去也说不定。于是,立即骑马往皇宫飞驰。
皇宫西华门现在是大开的,因为皇帝特别下令给二公主留个门。岑杙以有十万火急的情报要禀明圣上,得以进宫。皇帝在西边的武英殿坐镇,这个殿距离西华门较近,岑杙刚走到陛阶上,就听见李平泓在内殿里急得来回跺脚,一遍遍跟内侍询问:“找到了吗?你快去,再探再报!”
岑杙被引进去,先请李平泓屏退左右,然后说明来意。李平泓一听,整个人快要气死了,“这丫头,太不像话了!受一点小委屈就离家出走,还……还去皇陵,她想干嘛?想向她娘告状是不是?!气死朕了!气死朕了!真是岂有此理!!”
说是如此说,皇帝毕竟还是爱女心切,尽管气得吹胡子瞪眼,还是秘密调了几十名亲卫,让岑杙带着去把李靖樨带回来,“记住,这件事千万不要对任何人声张!一旦有人问起,你就说是奉了朕的命令,前去告慰那些守陵人的。”
“喏。”
想了想,皇帝仍是不放心,又命御前总管蔡崖:“你去传旨,后日就是中秋节,亦是世祖皇帝二百四十九岁诞辰,让皇太女代朕前去皇陵祭祀先祖!马上去传旨!”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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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尾新添了一部分。
鲤跃龙门 皇陵一日
“祭祀世祖?”
正在西城门等候消息的李靖梣, 接到旨意时又困惑又警觉, 像这些较远先祖的祭祀, 一般是十年一次大祭,五年一次小祭, 而且至少要提前一个月就开始准备,现在既非世祖整十百岁诞,距离日子也只剩两天,如此仓促祭祀, 所为何故?
前来报信的东宫侍卫兰溪也不清楚,他把蔡总管深夜到东宫传的圣旨递给李靖梣,“蔡总管还说,皇上命皇太女今夜就启程赶往皇陵,由步军统领九门提督冯化吉亲自护送。”
李靖梣更疑惑了, 联系今晚发生的种种, 寻思,莫非李靖樨去了皇陵?如果是这样,李平泓派她去皇陵倒也能说得通。
可是她又担心皇帝是别有所图。
西皇陵那个地方人迹罕至,又有朝廷重兵把守,无论是放逐、拘禁还是捕杀, 都是天然的绝佳场所。而冯化吉又是皇帝的心腹, 说是护送,会不会是拘禁、看押?目前还不清楚。虽然现在有无数个理由制约着李平泓铲除东宫, 但他确有先发制人、斩草除根的动机。
念及此, 她走到偏僻处, 把兰溪招来,命他往顾冕和长公主那里分别报个信。之后就率领大队人马赶往西皇陵。路上冯化吉对自己的态度还算恭谨,对她出于警惕而更改行军路线的要求也全都照准,多少打消了她的一点疑虑。
至西陵村时已经到了后半夜,四更天左右,李靖梣从马车里下来,不顾一路颠簸,先见了西陵村的村长。西陵村大都是先朝的功勋和罪臣后裔,或自愿或被迫到这里为历代先帝守陵,也兼管供应一些常备的祭祀生品。一听说皇太女来此祭祀世祖,村长挨家挨户把村里的壮丁叫起来,准备祭日要宰杀的三牲等。
李靖梣让冯化吉拿李靖樨的画像来,询问村民有没有见过这个小姑娘,有至少三个村民认出了她,说天擦黑的时候曾见到小姑娘背着包裹,拎着个灯笼,往皇陵方向去了。
果然!
知道李靖樨来了皇陵,李靖梣心里着实松了口气,顾不上休息,让一千步军在西陵村外扎营,自己率领少部分侍卫连夜奔赴皇陵。
玉瑞皇陵区四面环山,位于群山环抱的平原之上,东邻天福山,西傍天禄山,北靠天寿山。南面则是两座小山,名为龙山和凤山。龙凤二山被视为皇陵的门阙,中间开辟御路,为通往皇陵的门户。
皇陵中有条河名曰地灵河,自西向东从天禄山北面蜿蜒而下,流经皇陵中心地带,至天福山南麓形成水库。造就了玉瑞皇陵“依山傍水”的绝佳风水格局。
包括现任皇帝李平泓熙陵在内的二十三座帝陵,以及众多妃嫔、太子的坟茔都坐落在这钟灵毓秀的山水之间。
即便是在夜晚,天寿山连绵起伏的廓影,也给人一种虎踞盘龙的气势。使凡人临山不自觉望而生畏。
李靖梣骑马从西陵村村北出发,一刻钟后到了龙、凤山脚下。先经过一座五间十一楼的石牌坊,然后就到了陵区的正门。陵区正门是一座类似宫门的门楼,三个门洞,两侧立着“官员至此下马”碑。李靖梣就在门前下马,将李平泓的圣旨在门外宣读,守门的将士接旨后立即开门放行。
越中问守门的侍卫,“昨天傍晚有没有看到这个小姑娘进过皇陵?”拿李靖樨的画像给他看,侍卫挠挠头,显然对此人毫无印象。
“这……每日进出皇陵的有进香班,洒扫班,送膳班,还有守灵的婢女、内臣等,每人都有礼部下发的执事腰牌,进出皇陵都要核对检查的,不曾见过这位姑娘。”
“算了,她要是想进皇陵,总能想到自己的办法。”李靖梣很了解李靖樨的性子。而不管她用什么方法,目的地肯定只有一个,就是熙陵。熙陵地宫里停放着海皇后的棺椁,太子李靖植也葬在附近。她一定是找娘亲和哥哥哭诉来了。只要去熙陵等,一定能等到她。
李靖梣率众进入皇陵后,沿着主神道快速地往熙陵赶。示意众人尽量放轻脚步,以免打扰到诸位先帝的英灵。
主神道是皇陵区的主干道,全长二十余里,依次穿过太|祖的功德碑楼,石像生,龙凤门,地灵桥。纵贯南北,直达天寿山脚下的太|祖元陵。所有帝陵的通道皆由此分出。
当初规划皇陵的时候,太|祖以此神道为中轴,把自己的元陵安排在正中,坐北朝南,并规定子孙后代按照左昭右穆的顺序依次修建陵寝。北面的天寿山建满了,就往两侧的天福、天禄山兴建。今上(23世穆)的熙陵就建在西面的天禄山脚下,与清宗李祚均(21世穆)的平陵毗邻。而先帝李太钺(22世昭)的密陵则长眠在天福山山麓,与对面的父与子遥遥相对。
李靖梣走在神道上,不自觉生出一股肃穆感,尤其是在玄寂的夜里,周围一片黑影憧憧。随着风声从耳畔呼呼地刮过,好像有无数双眼睛在静静地打量着自己。如果在平时,她肯定要停下来,对这些仙灵表示一下深夜打扰的歉疚,不过,现在的她顾不得这许多了,寻找李靖樨的念头超过了任何。
一个时辰后,终于到达了熙陵。看着中间两扇阖紧的大门,李靖梣的小腿有些微微地发抖。但她仍坚持着踏上陛阶,用力地敲了敲侧门。
等了很长时间,才听见门内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侧门吱呀一声开了条门缝,有个年老的宫人警惕地探出头来,看到火光中的李靖梣,愣了一愣,缺牙的嘴立即张开,喜道: “殿下,您怎么来了?快快快,进来。如眉啊,皇太女殿下来了。快帮殿下掌着灯笼。”
随后,双门大开,一个年近五十的中年女子快步走出来,看到李靖梣就激动地叫起来。海皇后病逝后,她的贴身侍女如眉和宫人凉月自愿到熙陵当了皇后的守陵人,后来又兼顾守着太子。两人从小看着皇后的三个孩子长大,对李靖梣有一种天然的爱护之情。李靖梣心里也一直拿他们当家人看待。
“瞧你,殿下来了,你哭什么呀?”
“这都大半年没见了,我……我激动啊!”
李靖梣不忙回应,焦急问:“眉姨,凉公公,你们看见靖樨了吗?”
“二公主?没有啊。”凉月、如眉瞧她神色慌张,也不由紧张起来,“我等一刻也未曾离开熙陵,莫非二公主也来了吗?”
李靖梣鼻子一酸,不知该如何回答。如果李靖樨没来这里,她会去哪里呢?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或者是去了别的地方?可是她究竟会去哪里呢?
“殿下不用着急,或许二公主去了太子殿下的那里,我,我马上去那边看看。”
凉月看出她的失望和难过,连忙宽慰,寻思这孩子八成是受了委屈。如眉也说:“是啊,或许二公主是走错了,这里岔路那么多,说不定她走到别的陵墓那里了。我们再去别的地方找找,二公主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李靖梣喉咙哽咽不能言语,她抿嘴望着山顶上的茕茕独立的松影,突然觉得自己此刻,就如同那孤零零的松树一样,茫茫天地只剩下一个人了。
与此同时,两个相互叠加的影子正沿着地灵河慢慢朝熙陵方向走着。河水发出咕噜咕噜的肚子饿声。走了大概有五百步,终于在河上看到一座桥。岑杙赶忙走过去,过了桥,继续往西北方向走。
“你现在知道教训了吗?离家出走,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轻则伤身,重则小命不保。今个也就是你运气好,否则我现在背着的就不是你了。是你的小尸体!”
李靖樨蔫头耷脑地趴在她背上,一句话不说。
“你知不知道你姐姐有多担心你?我跟你说,我都从来没见过她那么担心过谁,连我都没有捞着你这个待遇。你还离家出走,身在福中不知福。”
岑杙把她往上托了托,嘴巴仍旧不停,“再说,多大点事儿!不就是你奶奶不喜欢你,要赶你走吗?有什么了不起啊?世上比这委屈的多得是,要是人人都像你一样,芝麻点大的事儿就离家出走,那这世上就到处都是不着家的人了。”
“还有啊,你有没有一点生活常识啊?你是在离家出走哎,你还有心思去逛街?逛街也就罢了,还把身上的钱都花光,买这么些个无用的累赘,这东西是能帮你打车,还是能帮你填肚子啊?”
岑杙瞅着她手里抓的灯笼,不自觉开始教训起来了,她是真不懂李靖樨的脑回路,“最让人匪夷所思的是,你竟然妄图翻越小凤山?欸?你到底是咋想的啊?你咋不直接从北面天寿山翻过来呢?”
背上的人毫无反应,岑杙“哎哎”了好几声,“你听到我说话了吗?”又在原地转了一圈,都没有回应。她扭头用眼角去瞄,乖乖,这丫头竟然趴她肩上睡着了。仔细听还能听见那均匀有弹性的鼻哨声,“飓——飓——”
岑杙嘴角抽了抽,很想把她丢下去,这姑娘真不是一般的心大,感情自己刚才都白叨叨了。
唉~口干舌燥,真是心累!
她垂了头,把人又是往上一提,继续像老牛一样卯头慢步。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天光已经变成稀薄的灰蓝色,四面山上依稀能辨出茂林的层次,不过仍朦朦胧胧的,如隔着一层烟。
岑杙摇摇晃晃地来到熙陵大门外,看到“熙陵门”三个字,几乎想哭爹爹告奶奶了。真是“吹尽黄沙始到金”啊!终于到了!
但这只猪还在熟睡。
“喂!醒醒,喂!你不是想看你娘吗?到了!”岑杙哆嗦着身子,想把她晃醒。然而,
“呼——飓——呼——飓——”
鼻哨声比刚才还响。
“我……”岑杙忍不住想爆粗了,这时前门“吱嘎”一声响了。岑杙下意识地昂头,她现在身子呈九十度弓着,只能拼命仰头才能看清陛阶上的人。
咦?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又像只大螃蟹似的,把身子侧过来,歪头横着看了她一眼。没错,是她,确认无误。
转回来,驮着人,啪啪地往上走,到了跟前,气喘吁吁道:“你……你赶紧,验验货,看是不是你妹妹,不是,我就给她扔沟里算了!”
鲤跃龙门 留驻熙陵
李靖梣无言地看着她, 左手还扶在门框上, 素白的长裙随着黎明的凉风瑟瑟舞动, 乌纱幞头的软脚也飞了起来,帽檐仍旧压得很低, 几乎卡到小山似的眉峰。神情似凝固、似热烈地望着岑杙,整个人有一种弱不禁风的单薄之感。岑杙鼻子里莫名一酸,隐隐觉得此刻她的眼圈是微红的。
凉月和如眉从门内奔出来,双双大喜过望, 要把熟睡的李靖樨接过去。
“别了,”岑杙吐出口热气,轻声道:“趁我还有点力气,赶紧找个睡觉的地方,我把二公主放下, 省得一挪窝, 她又得醒。”
如眉便引她到了熙陵第一进院落的东厢房。岑杙背对着床沿,膝盖微弯,将李靖樨慢慢放到床上。如眉在后面托着李靖樨的背,让她轻轻地躺下。下降的过程中,李靖樨猛然惊醒了, 慌乱地抓住旁边人的手。
李靖梣连忙走过来接过她的手握住。“姐姐?”李靖樨迷糊地睁了一条眼缝, 好像是睡得不舒服,鼻腔不满地哼哼了两声。
李靖梣给她调整了下枕头位置, 盖上被子, 温柔地摩挲着她的脸:“乖, 到家了,好好睡一觉,我在这儿守着你。”大概是以为自己真回家了,二公主舒舒服服地“哦”了一声,眼一眯,又吭哧吭哧地睡着了!
真是!没心没肺啊!
岑杙累惨了,用手捏了捏肩膀,又在脖子里扇扇风,扭头看到那名穿着大内服饰的老宫人,张着无牙的嘴站在门口,手中托着茶,笑呵呵地冲她招手。岑杙瞅瞅里面没自己什么事儿了,就走到门口,“老人家,你叫我?”
“喝口茶吧,温的,解渴。”
岑杙大喜,连说:“谢谢。”捧过茶,一口饮尽,抿了抿嘴,不好意思道:“那个,还有吗?”
“有,有!到我这边来!”年逾六十的凉公公很喜欢这个外表不俗,人又爽快的年轻人,引她到了自己的厢房。老宫人的厢房在对面的西厢,岑杙扫了眼这间朴素的屋子,屋里的摆设很像老人家的风格,相当简朴,屋子正面只设了一张桌子,南面摆了一张木床,前面有屏风遮挡。北面供奉着香案,上设一尊观音玉象。岑杙双掌合十,远远地朝观音像拜了一拜,就被引着到中央桌子旁坐下。凉公公又给她沏了一碗茶,岑杙谢过,一连饮了三碗,才解了渴。舒服地喟叹一声,“好茶。”肚子又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呃……”
“呵呵,饿了吧,你等着,我这里还有吃的。”
“多谢。”岑杙有点窘迫地道谢,觉得这位老公公真是和善,吃点心的时候就跟他聊起了天。得知他是熙陵的守陵人,年轻时曾为先皇后当过差,是后宫高品秩的总管。很是吃惊,连说“幸会,幸会”,态度不由恭敬起来。
凉公公一直笑呵呵的,对这些“前世”的名分早就不大在意了。又问起她的来历,岑杙倒也不做隐瞒,把身份简单一说,提到这次是奉了皇帝的命令,专程接二公主回宫的。
“原来如此,岑大人年纪轻轻就身居要职,真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岑杙一听他这话还带着官腔,但一点也不违和,更加确信了他的身份,觉得这位老宫人一定不简单。
这时,李靖梣走了进来。凉公公连忙站起身来。岑杙虽然跟她很熟了,但样子还是要装装的,于是也从桌子旁站起来,朝她躬身行礼,“参见殿下。”
“我和岑大人有话要说,凉公公请先回避一下。”
“是。”凉月微笑着走了出去,还顺手帮她们带上了门。
岑杙知道她要问什么,把她招到桌旁坐下,一边吃点心,一边把如何找到李靖樨的经过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从西市见到李靖樨起,讲到后来进宫禀报李平泓,一路疾驰赶往皇陵。
她比李靖梣的人马早到了一个时辰。在小凤山上找到李靖樨的时候,这姑娘正坐在半山腰一块大石后面,嘎嘣嘎嘣地啃自己买的小面人。集市上卖的小面人是油面糖蜜做得,虽然可以吃,不过在街市上曝晒了许久,味道并不怎么样,有些还是生面做成的。她连这个东西都吃,八成是饿极了。岑杙瞧她那狼狈样儿,心里好笑得很,故意问她味道如何?好吃吗?这丫头恼羞成怒,不仅不答,还把她随后递过来的糖炒栗子都打翻了。
岑杙倒也不以为忤,这糖炒栗子本来就是买给她的。她猜到李靖樨钱花光了肯定会挨饿,所以在出城时,特地从巷子口吆喝的小贩那里买了一包糖炒栗子预备着。见她不吃,她也无所谓,反正挨饿的不是自己。
侍卫把她背下山后,这妹妹死活都要进皇陵。侍卫们都怕她,唯唯诺诺地不敢反对。没办法,岑杙只好让他们先行回京复命,自己护送李靖樨进皇陵。
走到半截,这姑奶奶走不动了,蹲在草丛里大喘气,岑杙催她她还大发公主脾气,后来不知怎地又哭了起来。岑杙觉得遇到生平对手了,周围黑咕隆咚的,都是墓地,她这样哭,也不怕把鬼招来。未免她真的把鬼招来,岑杙只好再一次妥协,自己当了坐骑,一路背着她晃悠到熙陵来,七八里的路,真是快把腿晃断了。
“不是我说,你这妹妹心真是太大了,根本不知世道凶险。你知道她是怎么从京城走到皇陵来的吗?我问她的时候,她自己说,走到一半,有一辆陌生的马车从后头追上来,问她‘小姑娘去哪儿啊?’,她回答说去西陵村,人家说正好顺路,不如稍她一段吧。她就点头上去了。那可是完完全全不认识的陌生人啊,人家说顺路,她就信,也不怕万一碰上坏人,把她掳去乡下当童养媳。”
岑杙觉得自己每次遇到李靖樨,都得操心成老妈子,忍不住絮叨。
坐在旁边全程静听的李靖梣,听着她不知不觉对李靖樨流露出的关心,嘴角微微勾起。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横过桌子一角,握住岑杙的手,温柔地注视着她,好看的杏眼里蕴着柔和的亮光,“谢谢你,岑杙。”
岑杙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因李靖樨而起的怨念和不快顿时全消,感觉前所未有的满足。趁机抓住她的手,拿在脸前,讨些便宜,“嘿嘿,不客气。”
李靖梣手背被她带糖油的嘴亲了一口,留下一道油腻腻的吻痕,她眉头一蹙,嗔了她一眼,取出手帕从容抹净。
岑杙吃饱了,眉间舒展,可见的快意,“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皇陵的?”李平泓下旨之时,岑杙已经提前离开,不知道他还有后面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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