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蝉那把剑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未知
虽说如今的剑宗早已不复当年的鼎盛气象,但好歹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徐北游还是名正言顺的剑宗少主,以一宗之力支持徐北游一人还是绰绰有余,玉灵散、金蟾丸、会元丹等各种在修行界中大名鼎鼎的灵丹妙药应有尽有,服下之后,其中药效可以迅速补充损耗气机,让徐北游在修炼过程中绝不会有入不敷出之虞。
不仅如此,这间静室也非同寻常,这儿本是公孙仲谋的闭关之地,现在算是传给了徐北游,其中有公孙仲谋亲自绘制的三十六小周天星辰阵图,有汇聚天地元气之妙用,一旦开启之后,以东湖别院为中心方圆百里之内的天地元气都会向此处汇聚,形成一方“元气湖泊”,沉浸其中修炼,不亚于一般的洞天福地。
当然对于修炼无上剑体来说,仅仅是元气充足还远远不够,此外还是需要修炼之人的心志足够坚定,在承受巨大痛苦的同时,仍旧能精确运转体内气机淬炼骨骼,这也是修炼无上剑体的最大难题所在。
剑宗历经千年,自然不乏天才之辈,也曾有人设想通过类似出窍的方式切断神魂与身体之间的联系来免除痛苦,可如此一来就难以精确感知自身,运行气机极易出现差错,以至于功亏一篑。
而且想要神魂出窍,必须要有地仙境界的修为,只有踏足地仙境界之后,才能打开上丹田识海紫府,如今的徐北游即便想用取巧之法,也是无能为力,更何况徐北游根本就不想用这等取巧手段。
此时徐北游脑海中全是无上剑体的一幅幅气机运行图,人体共有二百零六块骨骼,与之对应地就有二百零六路气机运行路线,徐北游省去脊柱部分的三十三路气机,再以此为基础步步为营,倒是比之其他初学者更显游刃有余。
随着龙虎气机和四九白金剑气分别自下丹田和中丹田涌出,开始在体内游动,徐北游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起来,血液、经脉、筋肉、皮肤渐渐淡去,只剩下一块块骨骼,乍一看去,此时的徐北游仿佛变成了一具骷髅。
那年那蝉那把剑 第九十八章 受生不如死之苦
初时不觉如何,只是随着运行功法,疼痛之感也渐渐袭来,徐北游先是感觉全身骨骼传来丝丝酥麻感觉,继而这种酥麻感觉变为瘙痒,最后又由瘙痒变为钻心之痛,仿佛是千万只蚂蚁在啃噬自己的骨头,直入骨髓,这种感觉简直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
此等苦楚,饶是徐北游也难以承受,原本还算英俊的面庞瞬间变得扭曲无比,甚至有些狰狞骇人,双手十指死死扣住地面,只是这里的地面堪比金刚,就算他的双手与剑器无异也难以留下半点痕迹,反倒是让自己的指甲碎裂翻起,鲜血淋漓。
此时可以清晰看到在徐北游的体内有一道道气机沿着全身骨骼游走,原本的骨骼先是寸寸碎裂,然后才在元气的滋养下重新复合。
如此过程周而复始,一遍又一遍,直到骨为剑骨,方为锻体炼骨。
徐北游猛然松开双手,仰头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哀嚎惨叫。
与此同时,他体内也传来一连串的骨头碎裂声音,连绵不绝,好似没有个尽头。只是听声音就要让人生出鸡皮疙瘩,渗人之程度更甚于暗卫府的诸般酷刑。
徐北游竭力保持着自己灵台的那一点清明,整个人如暴怒野兽一般嘶哑吼叫,努力宣泄这股让常人根本无法承受的痛苦。
已经死去的师父说过他是第一等的心性,徐北游不知道第一等的心性到底是怎样的心性,不过在他想来,差不多应该是天底下最顶尖的心性,既然无上剑体最是考验修炼者的心性,当初那位创出无上剑体的祖师都能承受这等苦楚,自己没有道理承受不来。
可道理是道理,现实是现实,真换成自己来自尝试的时候,其痛苦程度还是要大大出乎徐北游的意料之外,要在这等痛楚之中保持灵台清明运转气机,实在是太难太难了,可一旦心神失守,体内气机暴乱,那绝对是有死无生的下场。
生死之间为何有大恐怖?因为阳世之间有太多留恋和不舍,徐北游不想死在这儿,不想在这个年纪就离开这个世界,他还想看看这个世界,他还想做人上之人,他还想娶萧知南,他还想实现师父的遗愿,重振剑宗。
佛家说人生最苦是求不得和放不下。
对徐北游而言,自己有太多的求不得和放不下。
求不得自然要努力去争,放不下才更要拿起来!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这是他很小时候就明白的一个道理。
所以他不后悔今天的决定!
徐北游举起右手,五指如钩,避过心脏要害,毫不犹豫地狠狠刺入自己的胸膛,立刻有鲜血激射而出。
另外一股截然不同的痛楚从胸前传来,稍稍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以痛止痛。
徐北游从蒲团上站起,披头散,双手避过要害部位不断地刺在自己的身上,全身上下鲜血流淌,不多时就已经成了一个血肉模糊的血人。
地上积聚的鲜血蜿蜒流淌,就像一条小河。
天空中乌云密布。
东湖别院后府的灵堂中,不知何时已经回来的张雪瑶站在公孙仲谋的灵位前,上了一炷香。
灵堂昏暗,至今挂着白幡。
在长明灯的照耀下,牌位上的公孙仲谋四字显得有些斑驳。
张雪瑶凝视着自己丈夫的名字,这四个字是他在生前早就亲手写好的中正楷书,就像他这个人,方方正正到不通人情的地步,让人无奈。
当时的他还曾笑言,若是有朝一日在外遭遇不测,就用这个牌位。
不曾想却是一语成谶。
只是他的这个徒弟,不像他这幅楷书,循规蹈矩,更像是一副行书,天马行空,但又不至于变成慕容玄阴那样的狂草,藐视世间的一切规矩。
难道说,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张雪瑶拿起一壶酒,悉数倒在牌位前,轻声道:“你走了,最苦的不是我,而是那个孩子,他为了接过这副早了二十年的担子,真是把性命都拼上去了,若是他熬不过这一关,你们师徒两人在天上相会,又该做如何说?”
喀嚓一声,一声炸雷骤然响起,有豆大的雨点开始落下。
紧接着又是一连串轰隆隆的夏雷炸起,道道雷蛇乱舞,仿佛要将灰暗的天空撕裂。
盛夏多雨。
况且还是江南的盛夏,真如小孩子的面庞一般,说变就变。
倾盆大雨在片刻之间轰然落下。
如此大雨,别说出行,就是路也看不到半分,天地之间只剩下白茫茫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一名老人戴笠披蓑冒雨而至,周身上下湿透,站在灵堂外的大雨中,默然不语。
张雪瑶似乎早就预料老人的到来,没有丝毫意外,只是转过身来清冷问道:“上官师兄,你在卫国闭关潜修十余年,如今的修为已不在妾身之下,依你看来,北游那孩子能有几分把握活下来?”
老人脸色平静,轻声道:“前不久老夫曾劝他把眼光放得长远一点,不要拘泥于眼前的一得一失,毕竟年轻人的路还长着,何苦早早把自己逼上绝路?只是他不愿听老夫的劝诫,老夫也无法可施。至于他有几成把握活下来,在老夫看来不过是九死一生,只是比十死无生稍好一点。”
张雪瑶转头望向徐北游的闭关之地,沉默许久,缓缓伸出手,五指摊开,一道白光缓缓出现在她的手中。
少顷,白光散去,竟是一柄长剑,剑、剑柄、剑锷、剑身、剑脊、剑尖通体素白一色。
此剑名为白虹,即是张雪瑶佩剑,也是剑宗十二剑之一,与公孙仲谋的佩剑玄冥乃是一对,早年间有黑白双剑之称。
她向前踏出一步,剑意凛然,冲霄而起。
不同于四九白金剑气的刚硬,无生剑气透着一股阴柔,悄无声息之间,无数雨滴已经化作淡淡雾气,整个东湖别院在剑气的笼罩下竟是显现出一副滴雨不沾的奇异景象。
上官青虹依然站在原地不动,摇头道:“既然是那孩子自己的决定,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又何必去指手画脚?成与不成,即看天意如何,也看那孩子的造化如何,若是那孩子真有这份机缘,定然能转危为安。”
张雪瑶犹豫片刻,问道:“上官师兄,你认为北游真能抓住那一线生机?”
如今是剑宗中最为年长者的上官青虹沉声道:“能否抓住,老夫说了不算,张师妹你也说了不算,只有老天和那孩子说了才算。”
张雪瑶的神情几度变化,最后还是收起手中的白虹剑,叹息道:“北游是仲谋唯一的弟子,我也将他视作己出,若是真要夭折于此,我真不知该如何向九泉之下的仲谋交代。”
上官青虹抬头望向头顶雷霆滚滚的天幕,感慨道:“那孩子是宗主亲自选中的人,自然有一份与我剑宗息息相关的气运,天道无常,若是天不绝我剑宗,那孩子自然能化险为夷,可若是天要亡我剑宗……”
老人话未说尽,张雪瑶的脸色已然是凝重起来,轻声道:“无上剑体霸道无比,将人体当作剑胚锻造成剑,那种痛苦,即便放在地仙境界的修士身上,也是死去活来,那孩子能坚持到现在而不崩溃,已经无愧于仲谋对他心性的评价。平心而论,他若是生在道门,不必走这条羊肠险径,几十年后未必不能登上天机榜。”
上官青虹轻叹一声。
难道这个让他也觉得很是不同寻常的年轻人要成也剑宗,败也剑宗?
那年那蝉那把剑 第九十九章 死去犹能作鬼雄
不知过了多久,静室内的惨叫哀嚎声终于渐渐变弱。?
张雪瑶从外面打开静室,缓步走入其中。
整个静室的地面、墙上都布满了血迹,不像是修士的闭关清修之所,倒更像是暗卫府的诏狱。
张雪瑶避开一滩滩血迹,走到静室的中央位置,在这儿趴伏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形”。
之所以说“人形”,是因为其原本的样子已经难以辨认,只能勉强还算是个人的形状。
不过万幸的是这个“人形”还没有死去,仍有一口气机尚在。
张雪瑶缓缓蹲下身,拭去他脸上的血迹,露出一张还算清俊的面庞。
这张脸庞上也不乏伤痕,双目紧闭,只是神情却是出奇地平静祥和。
张雪瑶心中没来由生出一股怜惜之意,不过是个二十岁的孩子,就要遭受如此苦楚,公孙仲谋把剑宗的担子最后都压在这个孩子的身上,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她半跪于地,不顾血污沾染自己的白衣,轻轻地将这个孩子揽入怀中。
张雪瑶并不指望这个孩子能为公孙仲谋报仇,毕竟秋叶已经是快要飞升的人,即便这孩子真能有无敌于世的一天,到那时秋叶也肯定不在人世了,再者说,父母长辈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把希望全都压在一个孩子身上,也未免有些下作。
想到这儿,张雪瑶难免有些黯然神伤,自己这辈子怕是难以为丈夫讨回个公道了。
过了许久,徐北游终于缓缓醒来,刚刚睁开眼就现张雪瑶正在凝视自己,眼神复杂。
徐北游想要挣扎着起身,全身上下却是没有半分力气,只能嘶哑开口道:“师母?”
张雪瑶回神,脸上绽出点点笑意,轻声道:“恭喜你熬过了这个生死关,算是剑骨小成。”
徐北游表情愕然,三分惊喜,三分坚定,三分释然,还有一分并不隐瞒的疑虑。
张雪瑶瞧在眼里,笑着轻轻拍了下他的脑袋,像是哄孩子似的,“放心吧,师母没骗你,是真的。”
徐北游这才猛然现自己被师母抱在怀里,满身血腥味也压不住的淡淡幽香萦绕在鼻间,饶是他在过去这段时日里接触过不少各色女子,也还是涨红了面庞。
张雪瑶的嘴角不露痕迹地轻轻勾了勾,说到底还是个孩子,有份未曾被世道消磨掉的质朴气,比那些满肚子男盗女娼的正人君子们可是要讨喜太多。
张雪瑶柔声道:“你先养伤,别的事情等伤好之后再议。”
徐北游没有拒绝的余地,就这般被张雪瑶抱出了静室,只是此时的徐北游血肉模糊,整个人仿佛缩小了一圈,没有半分旖旎之感,只有让人望而生畏的血腥和骇然。
这次徐北游没有回自己的小院,而是被张雪瑶带进了位于东湖别院正中位置的主院。
张雪瑶把徐北游安顿好后,道:“有些事情也不瞒你,早在很多年前我就与你师父分居两室,这儿就是你师父以前居住的院子,现在交给你了。”
徐北游呐呐无言,这儿比起自己以前住的那个院子不知要好出多少,张雪瑶的独院就在这栋院子的左侧,藏书楼和琉璃阁距离这儿更是近在咫尺,实实在在是一家之主才能居住的地方。
徐北游忍不住道:“师母,让我住在这儿,有些逾越了吧?”
张雪瑶望着徐北游的脸孔,摇头道:“仲谋去了,放在寻常百姓家,便是当家作主的老爷没了,自然要由少爷撑起门户,没有老太太出面的道理。如今你是剑宗的徒,是仲谋的唯一亲传弟子,与我们亲子无异,就该由你出来支撑门户,让我这个老太太享些清福。”
徐北游刚想要说话,张雪瑶摆手打断他,接着说道:“这儿是正院正屋,是老爷太太住的地方,不是老太太该住的地方,你迟早要担起这个家,早些晚些住进来都是一样的,我和青莲这对孤儿寡母还指望着你这个长子给我们遮风挡雨呢。”
徐北游苦笑无言。
接下来的几天,张雪瑶没再来过,徐北游听服侍自己的宋官官说起,张雪瑶似乎是又出门了,当下并不在东湖别院内。
如今不管是剑宗弟子,还是普通侍女,看待徐北游的态度都已经大不一样,李青莲搬去了江都城,徐北游却搬进了空闲已久的主院,这无疑是彻底坐实了少主的名分,捧高踩低是无论哪里都少不了的事情,这段时间以来,一众人等没少对这位未来的新主子小心逢迎。
大约又过了一旬时间,张雪瑶始终不见总有那个,反而是徐北游身上的伤口已经大致已经愈合无碍,可以下地行走。
他下地后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刚刚住进来的新院子前后走了一遍。
虽说每天都会有人打扫,可没有人气的那股子的冷清却怎么也遮掩不住。
尤其是院子的上任主人死后,这儿又挂起了白灯笼和白绸,显得愈冷清。
这座主院,自从那个老人离开江南之后,就笼罩了一层阴霾,老人死后,这层阴霾更是变得黑云压城一般,让人喘不过气来,直到徐北游作为新的主人搬进这里,这儿的气氛才算是转了一个弯。
原本对这儿视如禁地的侍女仆役们开始穿梭其中,笼罩在这儿的阴霾仿佛拨云见日,被一扫而空。
徐北游走了一圈后,最后来到公孙仲谋的书房。
与张雪瑶的书房相比较,公孙仲谋的书房要简单许多,少了许多古玩和奇珍异宝,更多的是从藏书楼中抄录而来的各类典籍。
徐北游一本一本扫视而过,还现了不少熟悉面孔,比如自己曾经读过的太平寰宇记、书经直解、大洞真经等等。
书桌很是素雅,上面也很简洁,除了笔墨纸砚等文房四宝外,就是笔洗、笔架、镇纸等物,都不是千金难求的东西,放在世家而言,只能算是寻常。
书房的侧门还连同了一间内室,等闲人等不得入内。
徐北游犹豫了一下,推开并未上锁的门扉,不禁哑然失笑,这儿竟是一间小小的卧房,仅仅是一张床榻,一扇屏风,一个衣架而已。
徐北游甚至可以想象当初夫妻二人闹别扭之后,师父被师母赶到书房过夜的景象。
徐北游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笑意,走进内室,现在衣架上还挂着一身衣物,衣、冠、鞋履、腰带、配饰等物一应俱全,通体素白之色,袖口、领口、滚边、腰带均绣有奇异云纹,宽袍大袖,有出尘之意隐隐生出,与道门的道袍有些相似,又在细节处有很大不同,总体而言,华贵典雅,不似凡物。
徐北游望着这身衣服怔然出神。
这就应该是剑宗宗主的冕服吧?
只是没见师父穿过一次,在他的印象中,师父永远都是那身布满了风霜尘土的黑色袍子,有些邋遢,或者说不拘小节。
可无论是张雪瑶,还是其他什么人,都告诉过他,师父在年轻时也是俊雅公子,冠冕端正,衣无褶皱,不染尘埃,事事都是一丝不苟。
只是不知师父到底经历了怎样的世情,终究是变成了后来的背剑匣模样。
若是这身衣服能够穿在师父身上,那一定会是丰采绝伦吧?最起码不会比道门掌教秋叶差了,也不会帝冠龙袍的萧帝差了。
徐北游站在衣架上沉默许久,没去动这儿的一切,转身出去,轻轻地将门重新掩好。
他不知不觉又走到书案前,忽然心血来潮,摊纸,研墨,提笔写下了两句话。
壮心未与年俱老,死去犹能作鬼雄。
那年那蝉那把剑 第一百章 未央宫御前议事
承平二十一年,七月初二,大雨连绵半月有余,青河水面暴涨,致使蒲台正觉寺大堤七里处被冲决成灾,蒲台、利津、博兴、广饶、寿光等五县数百村庄被淹,冲毁良田四百余万亩,近五十余万人受灾,后又连续有六处决堤,泛水糜烂齐州、豫州、直隶州、徽州等数州之地,灾民在短短月余时间内突破百万之众。? ≠
满朝震惊,举国震动。
萧帝一连问责工部尚书、工部右侍郎、河道总督、齐州布政使、青河左右监守等大小官员二十余人,令工部尚书和齐州布政使戴罪立功,并急召齐王萧白入京。
帝都,初六日,大雨。
位于皇城内廷的司礼监的瓦檐被雨水冲洗得铮亮,一位身着黑色蟒衣的老人负手站在门前屋檐下,面无表情地望着外面的雨幕。
不多时,一名身着青色蟒衣的大太监来到老人身后,轻声道:“干爹,时辰差不多了,该去御前议事了。”
若说内阁中的诸位阁老是位高权重,那么司礼监就是典型的位卑权重,论品级不过是四品,可掌印太监和其中众多秉笔却能身着蟒袍,手握批红大权,与有票拟之权的内阁相抗衡,故而才有了外廷和内廷之说。
御前议事,除去萧帝本人外,按照惯例能有资格参与者只不过寥寥十人,其中司礼监五人,内阁五人。
如今的内阁,共有一位辅,一位次辅,三位群辅。司礼监也大致相当,有一位掌印太监、一位提督太监,以及三位秉笔太监。
这位身着青色蟒袍的大太监就是司礼监的二号人物,姓张名保,即是提督太监,也是席秉笔,论地位仅在掌印太监一人之下。能让堂堂提督太监如此恭敬,那么老人的身份自然不言而喻,正是素有内相之称的司礼监掌印张百岁。
张百岁伸出手接了些雨水,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半个时辰后,未央宫,十人分两列。
左侧五人是司礼监,右侧五人是内阁。
除了这十人外,今日的御前还多了一人,站在正中位置,身着黑色团龙蟒袍,头上冠冕足足镶嵌有七颗硕大东珠,单从衣着而言已经是显赫至极,远其余旁人,仅次于坐在龙椅上的萧帝而已,正是被急召入京的齐王萧白。
就相貌而言,萧白与萧玄极为相似,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萧帝的年龄更长,威严更盛,也更为城府内敛,尚还年轻的萧白则是多了几分锋芒必露。
张百岁站在左侧第一位,与他相对的正是当朝辅蓝玉。
蓝玉作为帝师,于承平十年被加封太师,也是整个未央宫中唯二可以坐着的人。
随着随堂太监敲响第一声黄钟磬响,坐在太师椅上的蓝玉第一个开口道:“人都到齐了,议事吧。”
张百岁缓缓道:“此番议事,还是因为前不久的青河决堤之事。此次青河共有七处决堤,先不说直接被淹死的百姓,就是那些侥幸逃得性命的百姓,没了田地,没了房屋,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最终只能流离失所。一夜之间,大水淹了好几个州,足有上百万灾民,这不是个小数目,若是有人借机生乱,是要出大事的。”
话音刚刚落下,殿外骤然响起一个炸雷,原本就不小的雨势愈磅礴。
殿内静默片刻,蓝玉开口道:“老夫经历过郑末战乱,其实灾民和流民只有一线之隔,而流民与乱民又是一线之隔,当年的太湖起事,归根究底就是一群不堪劳役的百姓造反,百姓为什么要反?是因为没有活路,如今灾民遍地,若是放任不管,即便没有人借机生乱,也早晚要生出事端,就算今天不反,明天不反,后天必反。”
张保看了张百岁一眼,见张百岁没有异议,轻声道:“一条青河千古泛滥,历朝历代皆受其苦,此次青河决堤,乃是天灾如此,为今之计,一是要抢修河堤,二是要赈济灾民,三是要严防灾民闹事,四是要预防大灾之后的大疫。咱家以为,当务之急无非钱粮两项,一是从灾区的临近州府向灾区调粮,二是从户部拨款抢修河堤。”
重回庙堂的韩瑄低垂着眼帘,道:“老朽接掌户部不久,刚刚清点了户部国库存银和各地存粮。承平二十年,四都三十州全年的税银共为四千二百三十五万两,去年年初各项开支预算为三千九百万两,可是综合去年的实际开支,却为五千一百九十万两,支预算竟有一千二百九十万两。即便将去年全年的税银都算上,收支相抵,去年一年的支亏空也足有九百五十五万两之巨,已经是将近去年一年税银的四分之一!”
韩瑄抬头环视四周,稍稍加重了嗓音道:“至于各地粮仓,大小官吏以次充好,以陈换新,中饱私囊,如此种种屡见不鲜,与我这户部一般,同样是亏空严重,换而言之,如今的户部已经是无粮可调,也无钱可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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