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人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亦舒
 方薇刚帮美眷搬出一盘椒丝通菜,香喷喷。
 我的心犹自忐忑地跳,林在我身后关上门。
 我坐下来强自镇定。
 “我的本子呢?”林问。
 “本子?”我抬起了头。是!本子,我是怎么了?
 “你不是回公司拿给我?”林问。
 “还没印好,复印机坏了。”我说。
 “我的天!”林说,“倒叫你白走一趟,对不起。”
 方薇说:“别管那么多,快点洗手吃饭。”
 女佣端出咸菜大汤黄鱼。
 我们在这里大鱼大肉,任思龙在公司吃饭盒,是什么令一个女人如此热爱工作?
 “爹爹?”小宇在我身边坐下,“我要吃竹笋。”
 我挟一块给他。
 方薇说:“小孩不可吃笋。”
 我才知道她有这么艳丽的声音,疲倦得有种媚态,十分抱怨的说:“……我几时崩溃呢?”
 有血有肉。
 仰起的脸有种孩子气。
 美眷说:“你喜欢的黄鱼,这只宁波菜顶难做,多吃点。”
 一定是那一刻的寂寞捕捉我。窗外深紫色的天气,室内黄玄的灯光,她身上白色的衣裳,整幅笼罩在落寞的情怀之下。一个妙龄女子的寂寞。
 林说:“我们决定下个月订婚了。”
 美眷笑,“婚后可得相敬如宾呵,不要吵到创作组去。”
 大家哄笑。
 她说:“……我几时崩溃呢?”强烈对比的郁郁寡欢与委曲,尽在不言中。
 我马上觉得了。
 她的动作化为一格一格底片,她缓缓自安乐椅上坐起来。她发觉是我,脸色发烧,我看得见她耳珠上的嫣红。她戴着珍珠耳环。
 美眷跟我说:“有芒果有蜜瓜,我们吃水果,咖啡已准备好了。”
 小宇说:“爹爹我是否可以吃冰淇淋?”
 方微说:“在香港,我们真是吃得太过量,又缺乏运动,预支中年发福。”
 但是,她十分瘦削,手臂纤细一如发育中的少女。
 我设法的把自己拉回现实。
 我到书房坐下。“给我咖啡好吗?”
 林对方薇说:“将来你要学美眷这样,知道吗?”
 美眷笑道:“学我有什么好?什么都不会,只会伸手拿家用,说不定哪一天,扬名一累,就把我摔掉了。”
 我忽然惊出一身冷汗,茫然抬起头。
 林士香说:“我们还想去看场电影,早退可以吗?”
 方薇说:“别这样好不好?吃完就走,算什么意思?”
 美眷说:“不要紧,不要紧,你们走好了,只是别吃完还嫌我们招呼不周到。”
 林拉着我,“我明天回创作部拿本子。”
 我点点头。
 “你精神欠佳,为什么?”林问。
 我反问:“怎么见得我精神欠佳,每个人都看得出来?”
 林笑,“你自己照照镜子去。”
 他们走了。
 美眷诧异的问:“你精神不大好呢,出门时还好好的,怎么回公司兜个圈回来就萎靡了?”
 每个人都看得出来。
 连美春如此没有机心的人都知道。
 我叹一口气。
 美眷说:“早点休息吧。”
 我捧着书上床。
 日子过得很上轨道。我很久没有再看见任思龙了。根本就是,我们原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组人。
 但是我听见别人说起她。
 老周恨恨的说:“恶形恶相,老板说她平均工作时间是十五点八小时。又不算算我们摄影组一出去便两日两夜,胖子都变了瘦子。
 每日工作十五点八小时。
 我呢?我的责任是坐在那里听别人开会,有时候一天也不写一个字,但是我知道发生些什么,当然也开夜车,通扯是十小时吧,我委实不知道。老周说:“真够劲,大家斗办公时间长。”
 我说:“最高兴的是老板。”
 “大家一起拼命,”老周说,“我真不明白,怎么士气一下子扯高这么多。”
 下午,玛莉告诉我,假期批准下来,我可以轻松一个礼拜。我说:“十天也不行?”
 玛莉说:“别看着我,我是你的伙计,我不是你的老板。”
 “一个星期也好,我可以去东京。
 “替我带点发饰回来,波士。”玛莉说。
 哼。
 假期在星期一开始。
 美眷很偷快,像只小鸟般,叽叽喳喳没停。其实她以前到过东京,但是这次两夫妻同行,有个伴,心情自然不一样。
 美眷说:“北海道或许还有雪。”
 “滑雪?”我反问,“最闷了,一个星期,不学滑雪太闷,学又学不会,还是上东京买点衣服帽子送迭你那些三婶哪表妹哪同学哪。”
 “最烦是你。”她说。
 她又忙着把小宇小宙托给外婆。
 我问:“索性叫外婆来住可好?大人动起来方便。”
 “可是我爸爸又没人照顾。”美眷说。
 小宇跑过来:“爹爹,我要买一把死光枪。”
 “叫外公也一起来住。”
 美眷笑,“哪里有这种事,你别吵,让我来安排好不好,噤声。”
 “让你安排?”我反问,“你才安排不了什么。”美眷不服气,“你就会嘴巴硬,我又问你,去东京住哪里?”
 “公司会代我订旅馆与机票,我可不担心。”我说,“你把家里的事安排委当吧。”
 结果是可以预测的,美眷什么也没做好,由孩子们的外婆出面,把小宇带回去照顾一星期,小宙则由佣人看管。
 美眷永远决定不了任何事,这个小女人。
 我带种爱情的语气责备她。
 她笑,靠在我身边,“唷,怪我办事不力,又请问你,怎么见了身居要职的女人,害怕得那样?”
 “我怕谁?”我反问。
 “任思龙呀。”
 我一呆,不响了。
 “表哥仍在那里痴痴的等,任思龙现在连他的电话也不大肯接了,说没空。”
 “表哥应知难而退。”我说。
 “她是真的忙,表哥说去参观过她的写字楼。”
 我哼一声。
 我说:“你说编剧忙,我相信,每个字都要亲手写出来,又要开会,又要改本子。但营业部忙得那么厉害?那才怪,偶然一段时间是可能的,长此以往,我看没可能,她有助手、有秘书,具组合的机构不可能叫某一个人忙得要死。”
 “你是说她根本不想见表哥?”
 “当然是。”我说,“都是藉口,如果我们相信她的藉口,我们就未免太笨了。”
 美眷白我一眼。
 我说:“护照在那抽屉中,请当心。”
 “今天在领事馆排了几乎一小时队,那么多人去旅行。”她说。
 我们启程时表哥开车送我们到机场。
 表哥说:“回来的时候取了行李便叫我来接你们。”
 “不用了。”我说。
 表哥趁美眷走开的时候跟我说:“美眷很想你帮我做说客,但是我知道你一直反对我追求思龙,你不必勉为其难。”
 我反而因他的体贴而不好意思,我说:“我根本没有见义勇为。”
 表哥默默一会儿。
 我看得出他心中的无奈,他的眼睛中有哀伤。
 天呵,他是真的堕入爱河了。
 我问:“你真的爱她?”
 他点点头。
 “是怎么发生的?”我问。
 “你问过的。”
 “但是我始终不明白,”我低声说,“她跟你是怎么认得的?”
 “我们在校外保程中认识,我开始——”
 “这我知道,我是说,是怎么进行到这种地步的?”
 他苦笑。
 美眷过来说:“时间到了,我们进闸口吧,我兴奋得要命。”
 表哥说:“旅途愉快。”
 我鼓励他说:“再继续打电话给她。”
 “我不想她讨厌我。”表哥的声音近乎呜咽。
 我至于惊震,这么一个有品德有学问的大男人竟会被爱情折磨得这样。
 我想一想,“那么送花。”我说。
 “她不在香港,出差去了。”表哥说,“要去几天。”
 “到哪儿?”我问:“这么劲?”
 “不知道,她秘书说的。”
 “如果你真的爱她,应该追到那个地方去。”我说。
 “我请不到假。”他主。
 我叹口气,“如果你爱得够深,丢了工作又何妨。”
 表哥呆住,他拉住我,“扬名,你帮我问一问,她去了什么地方,快。”
 我说:“那边有公众电话,我替你打返公司去问。”
 表哥拉着我便走。
 美眷顿足,“你们怎么了?快上机了!”
 电话接到玛莉桌上。
 我说:“玛莉,限你十分钟查清楚,任思龙出差到什么地方,住什么酒店。我隔十分钟再打来问,不许别人用这个电话。”
 玛莉连忙应“是”。
 表哥的表情矛盾而复杂,他很沉默。
 我低声说:“你可以想清楚,什么比什么重要,这是一项赌博,你未必必嬴得美人归,但如果这么做会令你开心,你不妨赌一记。”
 我们的班机最后一次召集。美眷急得要命,直跳脚,嘀咕不停。
 我再拨给玛莉。
 玛莉真是好秘书,她清楚玲珑地:“任小姐出差三天,往东京,住第一酒店一三0四室,后天回来。”
 我呆住了。
 我与美眷也住第一酒店。
 我放下电话。表哥迫切地看着我。
 我说:“东京第一酒店一三0四室,你好自为之。”
 美眷说:“喂,我们可以走了吧?”
 我对表哥说再见。
 我们是最后上飞机的两个乘客,美眷直到缚上安全带才安定下来。
 我慢慢的在想,我的机票与酒店是托公关部代订的,任思龙公费到东京,自然也是公关部代订。
 住到哪一家去了?
 美眷问:“你怎么?为什么不开心?”
 我微笑,“你是君子,美眷,君子坦荡荡,我是小人,故此长戚戚。”
 “不知你说些什么!”
 我心中忐忑。
 到了东京,我们叫计程车到酒店。
 美眷说:“把任小姐找出来一齐吃饭。”她兴致勃勃,“他乡遇故知。”
 我说:“过分,大家都不过旅行数日。”
 美眷拿起话筒,“你不打我打。”她的确很帮着娘家的人。
 电话接通了。
 我想任思龙会有种做噩梦的感觉,怎么老摆脱不了我们这家人。
 美眷说:“我是美眷——施太太呀,你好吧,思龙,是,我们渡假……七天。你怎么睡了?快点出来,大家逛银座去,然后吃饭。”
 她把电话挂上,“约在大堂等,十五分钟。”
 不知怎地,我竟没有大力阻止美眷。
 “美眷,”我说,“换双低跟鞋子,免得走得脚痛。”
 “一会儿见了思龙,请你客气点,”她抱怨,
 “免得人家对表哥印象奇劣。
 “关我什么事?”我不以为然。
 任思龙坐在大堂,她的头发梳在头顶,盘一个辫子髻。我对她的白衣白裤早已习惯,她穿着一双球鞋,没有化妆,她的脸陡然看像个玩倦了的孩子。
 我们迎上去,道了声好。
 美眷公款她十分友善,把手放在任思龙的臂弯里,两人并排踱了出去,我反而落在后面。
 美眷问:“这次开什么会?”
 “广告公司邀请的。”
 “玩得很开心吧?”美眷问,“最好了,公费旅行。”
 “天天开会,后天一早就要走了。”任思龙答,“没有时间玩,回去还得做报告。”
 “哎,多可惜。”美眷是由衷的。
 虽然我走在她们后面,我知道任思龙做会心微笑,我就是恨她这点,她在美眷面前的优越感,她对美眷的表面功夫。
 她明知美眷单纯。
 但是为什么我没有让她在酒店房间一直睡到回香港?
 我不知道。我居然由得美眷把她叫出来。
 银座的灯光如星尘堕入红尘,混为一片。天色一角还是亮的。
 任思龙双手插在裤袋中,她有种说不出的孤寂感。
 这种情绪太熟悉了,表哥不是为她而落寞吗?两个寂寞的人,为什么不能聚在一起?
 美眷一进入百货公司便巴不得把带来的旅行支票一古脑用光。
 但是任思龙似不感兴趣,不过她很有耐心,陪我站在一角等美眷减了买,买了试。
 她的眼神永远深不见底。
 我并没有忘记那日夜间,在创作部,灯光里,看见她坐在我的椅子上。
 但是如今我反而疑幻疑真,因为我与她都没有提过那夜的偶遇,无凭无据,仿佛是一个梦。
 是我的梦。
 她怎么想?会不会是她的梦?
 忽然我的脸又麻辣辣地红起来。
 我暗想,真是尴尬得毫无情理,怕什么?不过在公司办公室撞见同事而已,她难道不是同事?
 我觉得似乎有人应该开口说话,于是我搭讪地问:“你不买东西吗?”
 她摇摇头,“日本时装不合我穿,袖子是永远不够长。”
 “哦。”我把手插在口袋中。
 说些什么好呢?
 美眷在买衬衫的拒台上像是生了根,左挑右挑。
 她转头问任思龙,“你来看看,思龙,是红的好还是绿的好呢?”
 任思龙犹疑了一刻,说:“白的好。”
 美眷说:“你真喜欢白色,我老觉得同样一件衣服,买白的不值得,非要买鲜色的不可。”
 任思龙笑了。她笑得很温柔,以一种爱惜的神情看着美眷。
 我十分诧异,她心里想些什么?怎么会有这种表情出现?
 美眷把一件白衬衫交给售货员,说:“这是为你买的,思龙,听你一次。”
 任思龙忽然用手轻轻拧了美眷的脸颊。非常亲昵。
 我们到日本小馆子去吃东西,美眷提着大包小包。
 我很有点不好意思,面子有关,任思龙瞧了美眷这副老土姿态,不知道要笑多久。
 我今夜的多心很过虑,任思龙从来没有这么诚恳过,她居然与美眷攀谈了起来。
 
两个女人 第四章
 美眷有她的理由:“你不知道,到外边旅行一次,亲友们期待着得点好处,不能令他们失望。哪怕是一块手帕也是好的。”
 任点点头。她很喜欢吃生海鲜的样子。
 美眷问她:“你喜欢日本菜?我不喜欢,每次总是叫炸虾饭算数。这种生鱼又贵又不好吃。”
 任思龙抬头想了一会儿,“对于吃,我无所谓,罐头汤也吃好久。”
 美眷骇笑,“罐头?罐头没有营养。”她说,
 “那个味道,闻了都不开胃。”
 任思龙静静喝着米酒。我明白她不是不想说话,只是她与美眷的思想不一样。
 美眷见饭吃得差不多,她开始了。
 “思龙,你真能干,天天这么忙,对事业太有兴趣。”
 任说:“自己做老板才能够说‘事业’,现在只是做职员,做不好,要卷铺盖的。”
 “不管怎样,你也够花心思的了,连吃饭看戏的时间都没有。”美眷说。
 任的眼睛如宝石般隐约闪动,她当然知道美眷要说些什么。
 果然,美眷问:“思龙,你多大年纪?怎么还是女光棍?”
 任笑,“我是一九五0的。”
 “你跟我同年呢,可是你看我儿子都这么大了。”
 任思龙隔了一会儿说:“你很幸福。”
 我一怔。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我幸福?天下的家庭主妇多着呢,”美眷笑,“我真不懂——你为什么不结婚?”
 我以为任会置之不理,可是她没有,她想了一想说:“没有这样的机会呀。
 美眷愕然,“没什么机会?你敢情是开玩笑?你怎么会没人追?”
 任思龙喝尽一杯米酒,“没有遇见适合的人嘛。”
 美春说:“你的要求太高,你人太能干了。”
 “不,不,”她否认着,不知道是指要求高还是太能干。
 美眷是个政治家,她马上说:“我那个傻表哥很喜欢你,你是知道的,他有什么不好?”
 我认为美眷问得太直接了,怕任思龙不高兴,但是她没有,她只是微笑,一边喝着酒,她今夜是这么好脾气。我很应该把题目岔开去,但是想到表哥期待的眼色,我由得美眷问下去。
 “我表哥……”美眷说,“人是老实的好人,他很有理想,不像我们,胡里胡涂的结婚生子,他等了很久,终于碰到你,你想想能否培养这段感情?”
 美眷这番话说得很老练很实在,听上去居然有点动人。
 日本馆子内人渐渐少了,蓝白色的布帘晃动着,白衣的侍者都倚在门边。
 不知道是否我多心,我仿佛看到任思龙的眼睛红了,是喝多了一两杯吧,再坚强的人也有比较软弱的一面,我知道任思龙的感情是极顶的奢侈品,是以她只要像常人那样,略为柔和一点点,我就觉得她对我们与众不同。
 人真是犯贱的,越是得不到与难以得到的东西就越好。
 我想缓和气氛,于是说:“这是缘分……”马上觉得自己俗,补充着,“有时候一下子就碰上对板的人。”
 她不响。
 美眷向我耸耸肩。
 我们散步回酒店,一路上任思龙吸引了不少注意力。她那身白衣服,她那种倜傥的姿态,的确是鹤立的,路人都向她看。
 美眷在大堂拉住了她不肯给她走。“明天,明天你干什么?”
 “明天上午要开会,下午我想到横槟去走走。”任思龙说。
 “为什么?”美眷问。
 “美眷。”我不得不阻止她问下去。
 任思龙只笑笑,“我喜欢港口。利物浦、香港、横槟、里奥日内户。”
 “你后天要走?”美眷失望。
 “是,公司一定会追我回去的。”任思龙说。
 “那么今夜我们看电影去,”美眷孩子气发作,“看小电影,思龙,陪我们?”
 “美眷。”我又叫她一声。
 任思龙笑说:“那不如看脱衣舞,我比较喜欢脱衣舞。
 美眷几乎没拍起手来,“好哇好哇!”
 我看着她们两个,“不是真的!”我瞪大了眼睛。
 美眷说:“你别去好了,我与思龙去,思龙,你会带路是不是?”
 “好,我不去,”我说,“你们闹去,我不够勇气带两个女人进场去看脱衣舞。”
 美眷在那儿挤眉弄眼的,得意得不得了。
 任思龙微笑,“那么施先生,我们过两小时回来。”
 她真的要把美眷带走。
 我连忙说:“喂,你们两个人小心!”
 她点点头,我又觉得自己小家子气,不知为什么,在她面前,我老是做不对事情。
 她们走后,我在房中安排我们两个人的行程。
 我不明白,从香港到东京,数小时的飞机,任思龙忽然与我消除了敌意,多亏美眷做的公关。
 九点半的时候我接了一个长途电话,是美眷的表哥打来的。他说没找到思龙。
 我对他说:“我们看到思龙,她与美眷看脱衣舞去了,你稍后再接到她房间去,她后天要回香港,你落力追吧,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表哥挂了电话。
 美眷十点半回到酒店房间,喜气洋洋。
 我看她一眼,“脱衣舞真有这种魅力?除了新婚那夜,你从来没这么高兴过。”
 “我们玩得很放。”美眷坐在床头,笑着告诉我,“思龙很可爱,她太好了。我们买票进场,一边吃冰淇淋,一边看表演,原来她带我去看滑稽脱衣舞呢,笑死我,看完之后我们又去喝啤酒。”
 我纳罕,“你们谈得来?”
 “她似乎很熟东京,我觉得她对人很好,表哥喜欢她是很有道理的,我很久没有过这么轻松的一夜了。”美眷躺在我身边,叹一口气,然后笑笑。
 “她回自己房了吗?”我问。
 “嗯。”
 “很好。”我说,“明天你们可以再度把臂同游。”
 “不行哪,明天她要去横槟。”美眷问,“是去看海吗?”
 看海,自从“四百击”之后,看海有了新的意思。于是老太婆也流行看海。任思龙不似这般俗人,被做滥的事不宜再做。她大概是去探访朋友罢。
 第二天她很礼貌的留了一张字条给我们,说她会直接回香港,不再道别。
 美眷放下字条。
 美眷说:“她真行,想想看,一个人独来独往,多么自由,简直像阵风一样,”她吐吐舌头,“叫我一个人跑来跑去,我吓都吓死了。”
 我沉默着。
 任思龙不见得天天都有那么好的心情,哪一天她办事急躁起来,就会把美眷这种友人一掌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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