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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明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素罗汉

    在港口和庄子之间,有两条小河是经过双方土地的,其中有一条还是双方之间的天然界河。



    今天这帮民工的任务就是将两条小河挖断,然后将水流引到其他地方去。总之,施工的目的就是让徐家庄子断水要不是古人没电,这会就连电也一起断了。



    几百人劳动起来的动静当然不小,热火朝天的,所以佃户们很快就搞清楚了对方的意图。



    大怒的徐管家急匆匆跑了过来,冲过河道上一条小木桥,然后找到了在河边一处小土丘上的几个监工。



    长期负责监视港口的徐管家,很清楚这些穿着作训服的短毛是对方管事的,所以他跑上土丘后,当场就冲着对方大吼道“尔等想做什么”



    监工明显也是认识徐管事的。看到管事气喘吁吁跑到面前发飙后,几个人顿时哄笑了起来。然后其中一个壮硕的大汉站了出来,用一口带着点杭州土话的腔调说道“爷们做什么,还要给你报备不成”



    “混账!”徐管事大骂道“这河是两家共用的,尔等怎敢私自改了水道”



    “这河是老天爷布的,老子想怎么挖就怎么挖!”



    “好你们这帮海贼!”徐管事现在彻底明白了一件事对方今天就是故意来搞事的。于是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对面这帮人,咬牙切齿地说道“昨夜做下好大事情,今日又来断河,告诉姓熊的,惹了徐家,且等着秋后问斩吧!”



    “我可去你娘的”下一刻,一只擦得锃亮,一看就被精心养护过的牛皮靴子,踹在了徐管事小腹上。



    “哎呦”一声后,徐管事在一片哄笑声中,骨碌碌从土丘滚进了河道里。



    冬日的小河很浅,所以滚进水中的徐管事很快就爬了起来。此刻的徐管事一身泥水,站在只有膝盖深的河道里,他一边在庒丁的协助下往上爬,一边大喊道“反啦反啦,海贼造反啦,叫人,叫人!”



    于是乎,在大明朝几乎每天都发生的乡民械斗事件,很快就又一次上演了。



    得知放火和断河这两件事都是私港这帮人的手艺后,庄子里所有佃户都出离愤怒了。几百号人很快就拿着锄头和粪叉聚集在了河岸边,双方开始隔河对骂。



    骂着骂着,发现那些干活的民工并不参与这件事后,庄子里的佃户们于是发一声喊,浩浩荡荡就踩着河水冲了过来。



    然后人群的头顶就炸开了一票冒着白烟的炮仗。对于这个时代极其普遍的乡族武力暴动,某势力现在已经积累了丰富的应对经验辣椒碱催泪弹打头阵,接下来棍棒伺候就好。<




第397节 堂上交锋
    在县衙里忐忑不安了一宿的来县令,于第二天上午,等到了回衙复命的卞捕头。

    卞捕头和所有人预想中一样,并没能将熊老爷传唤回来。不过卞捕头这趟倒也能交差,因为他带来了一位熊道派来应付过堂的手下。

    既然人来了,那就赶紧开堂问案吧,无奈的来县尊现在只想让这场闹剧赶紧过去——闹剧每多拖一天,对他本人的威望就是一次削弱。

    要知道来县尊昨晚也没闲着。不论是他私下请来打问内情的友人,还是大刺刺找上门“推心置腹”给来县尊做工作的各路“友人”,他前后应付了七八位。所以来县尊现在已经彻底搞清楚了这场闹剧的头尾,也因此,他对将自己拖下水的徐家愈发的憎恶了。

    由于这件案子牵扯到重重黑幕和各路大佬,所以今天县衙特意关了正门,采取了影响力更小的“闭门审案”方式。

    然而闭门审案这一招,虽说能把一干看热闹的百姓隔绝开,但是一早就在堂下等着的某些人,可就没办法隔离了。

    这帮人一个个挺着肚子,身穿绫罗绸缎,不是某府的二管事,就是某宅的三管家,怀里都揣着自家老爷的名帖,气焰嚣张,哪里是区区衙役能赶走的。

    来得这些人有控方的同谋,也有辩方的奥援,衙门最后没办法,于是一场有特权围观者参与的庭审,就这样开始了。

    在一片“威......武......”的经典男低音和声中,身穿七品文官常服,补子上绣着一只溪敕的来县尊,便从后堂一步三摇地走将了出来。

    “啪”地一声惊堂木响过后,全体肃静,然后来县尊便按照套路,张口对着公案下的控辩双方问道:“堂下何人”

    一个方面大耳,肚子尖尖,身穿锦袍,手上戴着翠绿戒子的中年男人这时首先弯腰行礼,然后回到:“禀县尊,在下徐府管家徐忠。”

    说到这里,控方代表徐管家挺起腰,用看土包子的眼神瞥了身旁那人一眼。

    而站在他身旁的辩方代表,则是一个头戴黄铜斗笠盔,身穿对襟大红色胖袄,脚踏登云铁靴的军校。

    这军校身高体胖,膀大腰圆,面如锅底,满腮髯须,一脸横肉,军痞味道十足。

    感觉到身旁徐管家投来的鄙视眼神后,军校当即从怀中掏出一块黑漆木牌,然后用一口带着闽音的大嗓门喊道:“某家乃是南澳曹总兵帐前亲兵把总燕铁侠,见过太尊。”

    这边来县令听控辩双方只报完家门后,嗯了一声,就打算机械地按照流程走下一步。

    然而没等他张口,堂下却出了变故。只见那徐管家指着军校大喝了一声:“混账丘八,见了县尊为何不下跪行礼”

    “哈哈哈!”那燕铁侠闻声先是大笑了两声,然后一边掂着手中的官身牌子,一边仰头说道:“本校乃是堂堂七品把总,朝廷命官,这大明律哪一条说了,七品要参拜七品”

    高高在上的来县尊这一刻胃中泛起了酸水,满嘴苦涩——他恨不得把这蠢如猪的徐管家拖下去乱棍打死。

    是的,经过大明朝文官系统两百年来的不懈努力,终于一点点将武官的“逼格”打压了下去。到了明后期,同阶武官在文官面前已经完全说不上话,成为了事实上的下属。别说七品,有些靠着世袭荫官的五六品卫所千户,在实权七品正堂面前也是要主动跪拜的。

    然而潜规则终究是潜规则,无论平时怎样执行,这种事终归是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哪怕是皇帝本人,也最多装糊涂,不可能公开表态支持。

    要知道当初朱八八无非就是规定了下属禀事要跪拜上级,可从没规定过同阶武官要跪拜文官。

    所以这就是来县令恨徐家的原因:人家熊道背后的总兵已经明摆着要搞事硬来了,连亲兵军校都派了出来,这个时候徐家却一再把自己推到前台,先是要拘传,今天一来又拿跪拜说事......这个节骨眼上,哪家的县令还敢让这丘八跪拜

    杀鸡不一定用牛刀,但是杀牛的话,就一定要用牛刀。

    现在的情况就是:徐家不想付出牛刀的代价,却一再企图利用那点士大夫的特权来搞定熊道。然而特权是用来对付小民的,现在要对付一个掌握着军马的实权大将,来县令这把小刀根本就不够资格啊......这不,刚一出手就被蹦了牙,人家根本就不鸟一个七品县令。

    看到陷入尴尬的来县令一言不发,那小校燕铁侠脸带不屑地在堂上绕了一圈,然后又大声嚷嚷道:“我就说么,这大明公堂上,谁人敢作践大明律还有没有王法了”

    指桑骂槐了两句后,看似是个浑人军汉,实则口舌便给的燕铁侠下一刻却围着徐管家转了个圈:“我说这位大人,不知你官居几品哇”

    徐管家这半辈子早就骄横惯了,哪里能觉察到今天的凶险。只见他戟指大喝道:“混账,我乃徐府二管家,你个芝麻大的丘八官儿,也不打听打听,徐家是你能惹起的吗”

    “原来是个白身。”下一刻,燕铁侠脸上的横肉似笑非笑抖一下后,一把攥住徐管家那两根手指,狠狠拧了下去。

    堂上只见徐管家一声惨叫,跪倒在了燕铁侠脚下。

    燕铁侠一边攥住那两根手指不放,一边大声对着县令嚷嚷道:“一介白身,咆哮公堂,辱骂七品官员,敢问太尊,这等人该当何罪啊”



第398节 连续打击
    燕铁侠大大方方承认了斗殴事实:“日前两家争水,不合起了争斗,事毕各有死伤,如此而已。”



    来县令听到这里,就知道又是一笔糊涂账。



    中古时代生产力落后,农人没有本事打机井修水利工程,所以乡民对那点活水看得很重。



    在这种情况下,争水这种事几乎就成了农人的日常。大明朝治下,为此发生的乡村械斗几乎是月月有,天天有。



    通常来说,民不举官不究,这种糊涂事官府也没办法管,都是由乡民自冾。少数闹上官府的,那也只能和稀泥——两乡打群架的农民,谁对谁错



    这种事在后世同样无解。



    抗旱时为了争一点水库的水,乡民们打群架死人的事件同样有。而政府呢政府也只能调解,安抚,召集村长开协调会,顺便讨论给死者家属的抚恤金额......不然呢双方都死了人,谁对谁错一个乡的都是同谋犯,难道全抓走



    所以来县令听到这里后,便神态轻松地将目光投向了徐管家方向。



    徐管家自然不会坐以待毙:“禀县尊,日前这帮军汉蓄意挑事,先断河,再放毒烟熏倒乡民,全庄佃户无一不遭其毒手。如今徐家庄户户有伤号,妇孺哭嚎,其状惨不忍睹,还请县尊治这帮军汉凌虐乡民之罪。”



    控方陈完词状后,又轮到辩方了。



    燕铁侠叫起了撞天屈:“大人,常言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日前那场争斗,从桑园飘来的火烟四处弥漫,我手下兄弟也被放倒了不少。再加上徐庄男女老少当日个个势若疯虎,悍不畏死,手持锄铲,弟兄们受伤的也不老少,还有几个兄弟眼看着就不治了......”



    燕铁侠说到这里,虎目含泪,一副要去风波亭的样子。



    “混账,一派胡言!”徐管家这时捂着手指,跳脚大骂道:“你这帮丘八设计埋伏乡民,一兵未损,就将乡民尽数打倒,还要补棍,真真是不当人子!”



    “再有!”徐管家骂到这里又想起来一件事:“私港又不种地,你说,断河做什么!”



    燕铁侠又一次叫起了撞天屈:“如今物价腾贵,糙米一担便要一两银,不开些田土蓄水种粮,活不下去哇!”



    随着燕铁侠的叫屈声,堂上堂下顿时翻起了一片白眼——流淌着金山银水的私港若是也穷得买不起米了,大伙今天跑来县衙又是为了何事



    然而在公堂上可不一样。公堂讲究的是控诉、辩论和举证,哪怕再离谱的论证和主张,那也要按规矩一条条用举证来驳斥。



    后世伦敦富豪ehsan在自家豪宅强上了女孩,然后在法庭辩论时,他说出了那句著名的“我没有性侵她,只是不小心滑了进去”。



    事后的结果呢30分钟的律师辩论,讨论,举证后,最终法庭宣判ehsan无罪。



    也就是说,法官认为,他的那个部位,当时确实是不小心滑了进去。



    ......



    把戏年年有,古今无不同。



    回到17世纪的嘉定县衙。现在的情况是,徐管家除非拿出私港的收入账本来证明这帮丘八不用种地也能活得很好,否则光靠道听途说的流言来“诬陷”对手是大富豪,这是没用的。



    事实上这种指鹿为马的事,徐管家前半生干的太多了。同样的公堂,同样的控辩双方,只不过平时卖惨的是徐管家。而他的对手则是一些即将被徐家侵吞田产家业的自耕农和小地主而已。



    今天换了强力对手之后,徐管家极其不适应地发现,一旦离开了官面上的支持,或者说,官府只需要保持中立,那么别人同样可以在他面前颠倒黑白,指鹿为马......徐管家这一刻,终于感受到了那些自耕农的悲愤和无奈。



    诉完物价高涨,买不起粮米的苦后,燕铁侠又义正言辞地驳斥了徐管家关于“一兵未损”的不实指控。



    在这里燕铁侠光明正大地表示:可以由县衙出面组织“社会各界热心人士”成立考察团,去港口仓库里看一看那些筋断骨折的可怜老乞丐......错,是他手下的亲兵。



    这些人三五百没有,一二百是肯定有的,可见双方那天械斗,大家都吃了亏,不存在谁占了便宜一说。



    另外,如果实在不行的话,他也可以组织所有“伤员”拄着拐来县衙验伤,以正视听。



    当来县尊听到这里后,就晓得某些人已经做好了善后准备。



    这样一来,“乡民械斗——各有损伤——各自回家舔伤口”这条逻辑线,就打通了。



    ......



    在发现徐管家提不出新的有效证据后,这半天如坐针毡的来县令于是迅速敲响了最后一次惊堂木,对这场闹剧进行了结案:“各自约束部众,不得再生事端。”



    如此,来大县令便起身准备走人......他今天已经失去了很多,不想再在堂上待多一秒。



    然而不识时务的货色总是不缺的。就在所有人掉头准备散伙回家的时候,被巨大落差打击到的



第399节 地契联盟
    旅明正文卷第399节地契联盟地契联盟的几位缙绅,第二天午后纷纷依约到来。这些人近的就在上海县城,远一点的也无非在松江,几十里路在船上吃着瓜就到了。



    到了上海城厢的徐家大宅后,各位老爷带来的清客随从自然而然就在暖阁组成了一场热闹的茶会。而老爷则带着贴身智囊来到大书房参加会议。



    会议一开始,徐家一位清客就当众宣读了最新的损失报告。



    老爷们在昨天已经知道了这些消息,这会则开始对此纷纷展开了讨论。很快,就在众人七嘴八舌的分析中,毁园事件所带来的后果和对头接下来的步骤,就被大伙推演了个不离十。



    这个时代的佃户,沉重的债务和巨大的生活压力对于他们来说都是标配。所以那些被毁掉的桑园,除非地主在开春重新花大资本买来成年桑树,否则种桑苗的话,佃户根本没有资源撑过前几年的桑园重建投入,他们势必会破产流亡。



    桑园周围配套的鱼塘也是同样道理。



    桑基鱼塘是种桑养蚕同池塘养鱼相结合的一种农业模式。在池塘周围种植桑树,以桑叶养蚕,以蚕沙、蚕蛹作鱼饵料,再以塘泥作为桑树肥料,形成互利的生产链条,达到鱼蚕兼取的效果。



    这种方法在古代相当普遍,尤其是温暖的珠三角平原,一直到后世,都是珠三角蚕农的主力农业模式。而在17世纪的长三角,虽说由于气候偏冷的原因,桑基鱼塘没有那么普及,但是依旧有多处桑园采取了这种方式。



    所以当养殖户发现一夜间桑树被烧,鱼儿都翻了肚皮后,有人当场上吊也就不足为奇了——反正接下来的命运也是全家饿死在路旁,早走早超生。



    烧桑园和毒鱼都是成本很低的行为,只需要一点煤油和一点工业下脚料就能搞定。当然,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这里就不说化学品的具体名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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