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明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素罗汉
当初那个被盐商养在笼子里的“小七”柳娘,现在已经是一个两岁男孩的母亲了。留着短发,放了脚,穿着一身银行职业装的柳娘早已没了金丝雀的娇弱,取而代之的是本地女性特有的干练和自信。
而当柳娘见到一身长袍,举着扇子上来就下拜磕头,高呼小弟拜见嫂嫂的方唐镜,不由得掩嘴大笑起来柳娘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感受过明人这种调调了。
拜了嫂嫂后,宾主便坐下来准备吃酒,而柳娘也及时将自家从馆子里定来的菜摆上了饭桌。
话说南望一家是从来不开伙的。
自打南望成了行踪诡异的007,很多时候就不在家吃饭了。而柳娘则因为当初被老鸨培训过识字作画,所以她来到大员后很快又被人培训了会计学,成了急缺的银行员工。
现如今柳娘已经是帝国储备银行的审计科科长了,每天忙个半死,就连两岁的儿子白天也都是放在育婴所的,两口子根本没时间做饭。所以方唐镜今天吃到的所谓家宴,其实全部是饭馆买来的菜肴。
事实上这也是大多数人都选择的生活方式:被穿越众强行整编的明人家庭完全摒弃了以往的大家族模式,志在挖掘社会生产潜力的某些黑心人恨不得把女人当男人,男人当牲口用,又怎么能给小门小户一日三餐用来做饭的时间
育婴院、托儿所、小学、中学、大食堂这些配套双职工的设施现在早已遍布各小区,按照人口比例不断在增加中。
食堂模式不但节省资源,减少浪费,价格便宜,最重要的是帮助国民节省了时间代价无非是食物的精美程度比不上自家而已。
然而这一点可以用周日下馆子来弥补,虽说没有双休日,老爷们毕竟还是仁慈地给了单休日。再者,大部分移民在来到大员之前,其实都没有吃过什么能称得上是饭菜的东西,食堂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顶配了。
南望夫妻和方唐镜坐下来吃起了家宴。
由于南望两口子都是高级白领,所以今天端上桌的都是昂贵的硬菜:炖牛肉、宽油竹鼠、片皮烤鸭。
他们喝得是葡萄酒。
葡萄酒是穿
第372节 黑状
男性不孕即便在后世也是一个大课题。刨除掉生殖器官异常、内分泌异常、性功能障碍、免疫因素、感染因素、理化因素与环境污染、药物手术史这七个大类后,剩下完全找不出来原因的患者居然还占了总数的31.6%......
也就是说,在人类基因都被测清楚的大数据时代,依旧有三分之一的患者用小鸡打败了医生......这方面的问题太神秘了。
后世如此,那么条件简陋的赤崁总院就更不必提了。于是当南望谈到不育症这个课题后,白大师也是无奈地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然后招呼小护士在窃笑中拿来一套教学模型。
分拆开桌面上的木**,白大师这边随随便便就给面前的土着科普了五六处容易导致男性不育的地方,就这还不包括感染这些难懂的原因。
“看见了吧,就是这么麻烦。”白大夫最后总结道:“什么也别说,先来做个检查,能找出原因的话,再说治疗。”
“我明白了,多谢院长,多谢院长。”南望已经听懂问题的复杂性了,这就起身打算撤退。
“不过嘛......如果只是单纯要个儿子的话,那还是有捷径可走的。”白大师这时又摸摸自己的光头,回身靠在椅背上,微笑着说道:“做个试管婴儿就行了,小手术,不走医保。”
......
去医院资讯完的第二天上午,赤崁码头,客船栈桥。
某人已经换回了明人打扮,此刻他脚下放着行李箱,正拱手做礼,给南望道别。
昨日白院长那一席话,给了明人方唐镜巨大的震撼和希望。虽说听不懂其中的很多名词和道理,但是讲真,方唐镜也用不着完全听懂。
就像后世去协和医院做心脏手术的患者一样,难道家属真能听懂那些医学术语其实支持家属和病人的,是他们对于协和的信心,他们愿意相信协和能搞定病人,仅此而已。
方唐镜现在面临的也是同样问题。对于这位17世纪的古人来说,他需要判断的其实是南望和此处的工业社会能不能信任的问题。
至于说话像天书一样的白院长......这个就不在方唐镜的判断范围之内,因为他们之间的距离太遥远。看看像苍蝇一样被人家打发出办公室的南望就知道了。
“贤弟,回去后和老爷仔细筹划,先把工坊办起来。”南望这时伸手拍了拍小弟的肩膀:“至于医疾一事,这个不急,再看看吧。”
“弟晓得了。”方唐镜点点头:“此事繁杂,我等小辈也无意置喙,且看老爷自家的意思吧。”
昨天在医院方唐镜才得知:要做那种听上去就很玄幻的试管胎儿,就得夫妻本人来此才可以。如此兴师动众,再想一想黄老爷那n房妻妾,方唐镜不由得头大无比。
问题的关键还不在这里。昨天两人回去后,南望已经明确告诉方唐镜:无论是挑选能赚钱的好项目,还是做一些不在医保范围内的手术,这些都不是黄家简单掏银子就能达成的。
好项目人人想做,特殊手术的耗材更需要走情报局的份额,这些都预示着一件事:黄家需要和将军府建立起“同气连枝”的关系才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
方唐镜虽说讲不出“战略合作伙伴关系”这种高大上的名词,但是当南望说出“同气连枝”这个词的第一时间,他同样秒懂:结盟,投名状,联姻,共进退......这些都是古人玩烂的把戏,饱读史书的方唐镜怎能不懂。
事情走到这一步,他们彼此都已经明确了对方的想法和要求,剩下的就看话事人黄老爷的选择了。不过总得来说,根据南望和方唐镜对老爷的了解,他们还是有理由表示乐观的:黄老爷既爱财又缺傻儿子,和将军府“深度”合作应该问题不大。
“如此,弟便去了......兄长保重!”方唐镜在栈桥上道别完后,就提起皮箱,带着小厮,准备上船了。
“路上小心,回去后记得告诉老爷:欲先取之,必先与之。”南望最后又叮嘱了几句:“说不得过些时日,为兄也会重回杭州,那时你我兄弟再把酒同欢!”
“一言为定!”
......
方唐镜终于走了。挥挥手,带走了满满的收获和希望。而另一位只带走了云彩的人呢
花开两朵,各表一只。
话说当日卜大醒卜老爷离开大员后,座船一路顺风,没几天他就回到了兴化府。
兴化府就是后世的莆田市。回到位于莆田县城里的道衙后,卜老爷除去向上司焦老爷复命之外,其余时间就把自己关进了书房发呆,直到有一天属吏来通知他:军火到了。
卜老爷闻听自己当初订购的军火到埠后,这才从书房里走出来,急匆匆拉着焦上司便去验货。
验货的结果令卜老爷悲愤满腔:这批军火mmp的居然全是上品,和他当初看过的那些样品完全一样,丝毫没有作假的痕迹!
被打脸后的卜老爷只能眼睁睁看着上司焦老爷在那里吹逼,然后旁边还有一群属吏在卖力夸赞焦老爷这种精忠报国,不吃回扣的公仆精神;然后国之栋梁,闽人良心的大帽子也被抬了出来,眼看着就要往在野贤相的路子上吹了。
心下暴怒至极的卜老
第373节 无病呻吟
熊文灿接过卜老爷递过来的条陈后搭眼一翻,发现这是一份内容详尽的调查报告。
报告首先从人、财、械、粮这四个角度剖析了一番曹氏的强大古怪,这中间尤其强调了某势力滥用奇淫技巧,导致“地无农,怪禾出”的异象。
卜大醒同志于此处特意引入了一些神秘学概念。在他看来:用喷烟吐雾的铁器种出大明没有的怪禾,这种行为就像那些三条腿的畸形婴儿一样,都属于不正常的妖氛,是危险的预兆,国之毒患,需要予以取缔。
报告的第二部分是延伸阅读。
卜老爷还是以农田为切入点,着重阐述了这种不需要农夫,更不需要地主的耕作模式给朝廷,给君子们带来的深远危害。
卜老爷高瞻远瞩地指出:这种“邪术”毫无疑问侵犯了广大地主的核心利益,而推广邪术的曹川则属于名教大敌。此刻就需要正人君子警醒过来,不但要剪除此獠,还要杀人诛心,将那些“机关遗害”全部砸毁,再施行仁政,“劝桑劝农”,将那些迷途的农人都赶回农田里劳作才算是尽了全功。
......
当熊文灿看完这篇激昂狠辣的条陈后,他先是闭眼沉思了一会。接下来他也没有表什么态,而是和面前这位他并不熟悉的卜松明聊了几句——不出老熊所料,这位果然是从夷州回来不久。
自从两岸开始大规模移民,熊文灿这边就陆陆续续收到了不少信息,这其中自然有很多对曹氏不利的......看不惯那些怪诞行为的人很多,不光卜老爷一个。
然而卜老爷今天这一出,却是有史以来第一位正式将夷州的情况调查总结,然后写了条陈上书的士大夫。之前那些闲杂碎语老熊可以不去理会,但是对于老卜,尽管熊文灿此刻心下恼怒,但他还是打算和对方多说几句。
于是老熊便和颜悦色地问道:“那依松明之见,此事当如何筹措”
卜松明从表情上看不出老熊的倾向,不过这无所谓,他这时肯定是按照自己想好的套路走:“大人,依学生看,此事宜早不宜迟,宜快不宜慢。那‘妖人’如今已在夷州成了气候,所幸尚未荼毒我大明,还请大人使出雷霆手段,挽我名教,救我桑梓!”
熊文灿听到这里不置可否。他回身靠上椅背,双手交叉往小腹上一搁,这才慢悠悠地继续问道:“无诏擅杀朝廷经制大将松明有以教我”
卜老爷这时站起身拱手说道:“大人,此乃卫教之举,事急从权,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事后朝廷再请老子去诏狱走一遭且让你这妄人看笑话”熊文灿腹诽完这句后,心下已然怒极。但他的养气功夫到底了得,所以面上依旧没表现出来:“若是那曹氏兵马犯我福建又当如何”
“大人,此辈本就是乌合之众。只需去其首脑,再以教化仁德,朝廷大义压服之,必能使余辈心怀感念,宵小慑服。”
熊文灿听完这句后,终于将卜老爷鉴定完毕:这就是一个不知世事,只会空谈大义的老夫子。
想到这里,原本心下恼怒的老熊顿时变得意兴索然。于是他和颜悦色地对卜老爷说了今天最后一句话:“此事容我三思。”
说完老熊便端起了一盏透明的玻璃茶碗,但没有喝。
卜老爷当然明白这个动作的意思。然而就在他张口准备再说点什么时,站在一旁的熊府长随已经用中气十足的咏叹调模式喊出了“送客”两个字。
于是卜老爷只好转身走人,伴随他背影的,是熊文灿冷冷的目光。
......
如果按照后世的级别来算,像熊文灿这种封疆大吏已经妥妥是中秧委员级别。如果按照老熊现在的圣眷来讲,假如他明天回朝任官,崇祯必定会赏他一个九卿之位。
九卿就相当于后世进了局,这个级别无论古今,都是可以参与国是的顶层人物。
顶层人物自然和普通官员不一样。无论是信息获取,还是看问题的格局,思路,都和普通人不通,某些时候甚至看上去是相反的。
到了熊文灿这个位置,虽说只掌管福建一省,但他有的是渠道了解天下大事,也必须了解——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搞不清楚朝廷动向的封疆,不是一个合格的封疆。
在这种情况下,对于卜大醒同志今天所说的这一堆屁话,熊文灿是真正嗤之以鼻的。
老熊当初是因何来到福建的......海匪猖獗,官兵连遭大败,总兵下狱,闽粤沿海动荡不安,原本就四处冒烟的朝廷实在没办法,遂委派熊文灿入闽招安郑芝龙。
和嘉靖时期全面海禁硬刚海盗不同的是,当明王朝这艘破船挨到了崇祯初年,就已经没有海军能用来制裁郑芝龙集团了——是的,熊文灿当初来福建,根本原因就是朝廷已经拿海匪没办法了。
换句话说,熊文灿抚闽这件事,本身就代表着朝廷的公开认怂。
那么事情最终是如何解决的地球人都知道:曹家军出手,
第374节 公文
时间:第二天上午。
地点:抚衙。
约有五十人的队伍正缓缓来到福建巡抚衙门。
两个并列的骑士行在最前。这二人顶盔贯甲,胯下高头大马,横冲直撞,一路行来宵小退散。
跟在后面的是锣手和棋牌手。锣手负责沿途发出噪声驱赶闲杂,棋牌手负责高举招牌,告诉民众是哪路大虫又出巡了。
再之后便是身穿崭新大红胖袄和皮甲,头戴铜盔的明国式军丁。几十号走路整齐划一的队伍在后世太常见了,但在这个年代就是独一无二的,所以路旁的行人纷纷侧目。
被军士护在中间的,则是两架一模一样,防弹车窗上贴着深色太空膜的四轮马车。
稍后当马车在抚衙门前停稳后,便有护卫打开了其中一辆的车门。下一刻,大明福建分守厦门等处海防参将加副将衔曹川,便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曹副将下车后没有停留,很快便在几个高大护卫的簇拥下进了抚衙侧门。
和往日相同的是,曹副将进门后,一旁早有门子迎了出来,头前带路。
而和往日不同的是,门房旁边多了一位身穿黑色直缀,文士打扮的中年人:卜大醒卜老爷。
背着双手,挺胸站在道旁的卜老爷,第一时间就找到了从他面前经过的曹副将——穿着二品大红色雄狮补子袍服的曹将军是那样鲜明,即便隐藏在众多护卫中,也像萤火虫一样被卜老爷认了出来。
目不斜视正大步走过的张冬东同志,自然没发现一旁有个老男人在充满仇恨地盯着他。
而这位老男人在目送目标远去后,也是无奈地摇摇头,然后他便走出了抚衙大门。
尽管今天来之前卜老爷心里还存在一点希望,但是当他看到“曹将军”的真容后,却不得不承认一点:曹大头上的图像并不是此人。
产品精致就有这点好处。无论是钞票还是曹大头,上面的人像都栩栩如生;卜老爷就算硬要攀扯,也无法把脸型不同的张冬东和曹川的面貌说到一起。
然而尽管已经见到了重兵环绕,飞扬跋扈的曹川本人,但是不知为何,卜老爷总是有一种莫名的感觉:那些钱钞上的头像就应该是曹川——因为在他的判断里,只有反贼大头目曹川才有资格,有动力将头像印在钱钞上。
直到坐上停在抚衙门外的马车,依旧想不通个中关节的卜老爷发觉自己开始头痛了。
“老爷,回府吗”这时车外的下人打断了老爷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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