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前位置:首页  >  都市言情

20年归来仍少年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盛世唱响

    张琰和她们擦肩而过。这些女工大都十**岁,花一样的年龄,花一样的容颜,雪白的帽子和标志性的白围裙,与洋溢着青春气息的脸庞相映,就像一个个天使,步子轻盈,又像一幅满是白莲的画卷,向着厂门口渐渐舒展。

    害羞、胆怯、腼腆、多情……

    张琰来这里之前就知道,浩达棉纺织厂是一家了不起的纺织企业,这个厂曾经把近代工业的火种带到了紫华,它是陆风省纺织工业重镇发展的滥觞。

    按黄师所指,张琰穿过一座座厂房后,终于在综合楼里找到了人事劳资科。

    第一次来这里,他难免有些紧张,他把肩上的被褥朝上晃了晃,做了个深呼吸,然后“砰砰砰”轻轻地敲了敲敞开的房门。

    “老师好!我是来报到的……我叫张琰……”

    “你是哪个学校的毕业生”一位高个子、身材匀称的男子立即从木椅子上弹起来,边说边做出“请”的动作。

    “你先坐,坐下说。”他说。

    “我是洛明工业学校的。”张琰说。

    “哦……欢迎!我姓魏,你叫我魏师。”这名男子约摸40岁,很温和也很谦逊,有点像学者。他穿的是便装,蓝黑裤子,浅蓝色衬衫,衬衫是扎进裤腰里的,非常干练。他肤色很白,肤质也很细,几乎快要赶上刚才的那些女工了。

    “他是我们人劳科魏副科长,专门接待你们大学生……”这名男子对面一位女同志先是冲着张琰说,紧接着又对魏师说,“你别尽给人家小孩胡说,让人家叫你魏师,该怎么叫就怎么叫呗……”

    魏科长微微笑了笑,指着附近的两把空椅子对张琰说“先把行李放下,这些椅子上都能放。”

    魏杰说着就取出一张表格,细长的手指指着表格一行一行往下划,指尖终于在表格上停了下来。

    “你叫张琰中专生,学汽车制造的”他问。

    “是的。”张琰说。

    “好,你先把《浩达棉纺织厂干部入职表》填一下,等大家都来齐了咱们还有个入厂培训……”魏科长的温和还表现在说话的语气、语速以及适度的肢体言语当中。

    他把表格递给张琰,颇有耐心地告诉他怎么填。

    张琰伏在桌子上,按表格的匡定的内容填上了姓名、性别、年龄、毕业学校等各种信息。

    “汽车制造不是纺校、纺院、纺大的”那位女同志眼亮,一下就瞥见了表格上的信息,不无惊讶。

    “洛明工业学校是什么学校”她好奇地问。

    她的问话没有明确的指向性,不知是问张琰,还是问魏杰。

    魏杰微微笑了笑又看了看张琰。

    “噢!师傅,洛明工业学校以前是兵工部的学校,国家机构改革时改了名称,现在隶属于中国兵器工业总公司。”张琰说。

    “你的专业是造汽车这不是重工业吗”她纳闷又好奇。

    “汽车制造属于机械类,跟咱厂的机修工种属于同一类别的专业。”魏科长一边给她说一边接过填完表格。

    然后,他拿起桌上的红色塑料电话,把长长的食指塞拨键孔,一次,一次,又一次的按顺时针方向拨到头,抽出指头,松开,再拨,再松开……拨键自动回位时发着“唔吱唔吱”的声响。魏科长单手叉腰,一手拿电话,气定神闲。

    张琰突然想起小时候看过的抗日电影里的那种手摇电话,那种电话,怎么能跟拨键电话比

    “喂!白师吗”魏科长问。

    “是,俺就是白师……”电话里传来浓浓的河南口音。

    “好!听俺给你说,俺这里来了个学生,俺让人带到你那儿,你给他安排一下宿舍。他是大学生……”让张琰惊讶的是,魏科长咋突然变成了河南口音嗓门一下子提高了八度。

    他的河南话流利得跟唱歌一样,而且很有韵味。

    “安排在几楼”电话那头问。

    “现在还有几楼”魏科长叉腰的手移到了那张表格上。“俺看看……今年一共来32个学生,女生……”

    他停了停又说“男生……12个……女生……20个……你就按排在一楼,如果安排不下,就先一楼,后二楼。”

    “女生又不归俺管……”电话那头嘟囔着。

    这时有个女孩敲门进来,身上的铺盖卷已经告诉大家,她也是来报到的毕业生。

    女孩衣着很朴素,上身是小碎花白底衬衫,下身是稍显宽大的浅灰色裤子,她扎着传统而又中规中矩的马尾辫……她是一个结着仇怨的姑娘,表情平静,皮肤微黄,额头和眉宇间零零散散散落着小痘痘。

    “你是哪个学校的叫什么名字”魏科长立刻变回了标准的普通话,微笑着向她伸出手臂,做出“请”的动作。

    “你先坐,坐下说。”他说。

    张琰帮女孩把行李放在与自己行李紧挨和椅子上。

    “小胡,麻烦你把……”魏科长对着办公室一位小伙子说,也许,是他还没记住张琰的名字,他赶紧又看了看手里的表格说,“把……张琰带到男单楼,找白师。”

    厂里都是老旧建筑,青灰色基调,楼体跨度大,楼宇坚固而笔挺,厂区里的行道树大都是法国梧桐。这种树和子栎镇街道两旁的树一样,学名叫悬铃木,树冠高耸,树枝开展,叶大荫浓,原产于欧洲东南部及西部。

    “我们学校外的街道上,也种的是这种树。”张琰主动跟小胡说话。




第三百三十二章 悠久的厂史
    “这些树早先还不适应紫华市的水土,大批都死了,经过多年的融合以后,这种外来树种不仅完能适应了这里的水土环境,而且还成了企事业单位,甚至整座城市的绿化树种。”小胡说。

    “你的学校在哪里”小胡问。

    “洛明。岚莱省洛明市。”张琰说。

    “噢,挺远的。你们学校是面向全国招生的吧”

    “是啊。我们同学都是从全国各地来的。”

    “真羡慕你们。”小胡说,“咱们厂里的中专生绝大多数都来自紫华纺校,不过,大专生和本科学生大都来自纺院和纺大。”小胡说。

    他们一边走着一边聊着。厚厚的被褥扛在肩头,不一会儿,汗水就把张琰的肩膀映湿了一大片。

    “咱们厂历史悠久,是1934年开建1935年建成投产的。后来改过几次名字……对了,你知道旧中国为什么要建这个厂吗”小胡问。

    张琰当然不知道,他抱歉地摇摇头。

    “你没有学过中国纺织史”他又问。

    张琰更加尴尬了,只好再次摇头。

    “其实,当时建设咱们这个厂的目的就是为了抵制日本棉纱的杀价倾销,‘九一八’之后,日本人的侵略得寸进尺,我们国家的灾难越来越大,那时,只有西北地区相对安全,战争阻断的当时的交通,西北地区又是产棉地区,所以,就选择在这里建了浩达棉纺织厂。”小胡说,“咱厂可是西北建厂最早、规模最大的近代化机器纺织企业,对民族工业在西北的起步和发展,有很大的促进作用。”

    “啊”张琰惊叹。

    这时小胡才说他叫胡光明,是三年前分到厂里的陆风纺织工业学校的中专生,现在是厂人劳科干事。

    “胡师,你知道得真多。”张琰说。

    听到这话,胡光明冲着张琰笑了笑,他的笑跟头顶的阳光一样灿烂。

    胡光明说“新人进厂后还要进行培训,到时,会专门给你们这些干部讲厂史。”

    “干部”张琰心不禁心头一热,又想起了四年前洛明工业学校第一节班会课上,班主任王自民老师的讲话“同学们,非常高兴你们能披荆斩棘,脱颖而出,来到咱们洛明工业学校。从现在起,你们将是未来的国家干部……”

    尽管在中专期间,他曾因考试挂课而一度消沉,但最终总算是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到达了胜利的彼岸,要不是那次断笔立誓和绝地追超,也许,他就不会有今天。

    行走在一棵棵顽强生存于紫华的这些外来树种之下,张琰颇有感触。他小时父亲就常对他说,“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往往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现在想想,这句话是多么的深刻。

    如果不是从小被父亲逼迫着学习,他就不会考上中专,如果中专时他在几门功课挂课后不断笔立誓,忍辱负重,他也就不会顺利毕业,也就不会有今天。

    在洛明工业学校考试失利时,在他六神无主孤立无援时,只有她,勇敢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与他一起承担着痛苦的煎熬。宛如……

    想到这里,张琰突然鼻子一酸,“宛如,你这会在哪里是不是也在报到的路上”

    “第一任厂长对咱们厂纺织技术进步的贡献非常大。他曾留学日本,就读于东京高等工艺学校,专攻纺织工业。”胡光明说,“有一天,他去清花车间巡视,用手指夹取清花机上的棉花时,机器将他左手两根手指夹断了,虽然他被及时送往医院治疗,但后来感染面一点点扩大,医生只好把他的左臂从肘部以下都截掉了,伤愈出院时,他成了失去左手的残疾人……”

    张琰倒吸了一口气,从思绪中回到现实。

    “什么左臂被截肢”张琰惊讶地问。

    “到了厂区你就知道了,这里和学校完全是两码事,生产是存在安全风险的,咱们厂时不时都会出现安全事故,我来厂里那一年,老织布车间有个40多岁的女工就被飞出来的一个梭子击中太阳穴,死在岗位上了。”胡光明说,“入厂培训时,安全是一门非常重要的课,你到时可要仔细听讲。”

    “嗯。”张琰点点头。

    胡光明带着张琰先是走出厂区,再沿着水泥路经过食堂,穿过家属院,这时已来到女单身宿舍楼门口。

    棉纺织厂实行倒班制,许多男工女工这会都没有上班,直到张琰对浩达越来越熟悉之后他才明白,女单身宿舍楼门口永远都是厂里最热闹的地方。无论厂里生产任务饱和还是不饱和,无论企业的效益好还是不好,这里总会聚集着许许多多的男青年,总有男男女女打情骂俏和捶打嬉闹,也总少不了花前月下卿卿我我……。

    “‘九一八’事变后,全国纺织工业受到了重创,有的破产,有的停工,咱们厂就是由赫赫有名的大仁企业集团创办的。”胡光明说,“遗憾的是,大仁纺织企业集团最终倒在了日本人的火炮当中,永远地消失了,可是,它的儿子到今天已经走过了60多年的历史……”

    “浩达是大仁纺织企业集团兴建的”张琰问。

    他从来都没有学习过纺织专业,也从来没有接触过棉纺织厂,自然就不知道什么大仁纺织企业集团。

    “是啊。这不是在《中国纺织史》上都讲过吗……”胡光明惊讶地睁大眼睛反问。

    “哦!”张琰支吾了一声应付道。

    张琰打心眼里佩服胡光明,正如当在校时崇拜文学社社长魏一涛一样。

    “我昨天看了你的简历,你老家也是农村的,我们都一样。”胡光明微微笑了笑说,“我们都是中专毕业生,到厂里以后还是要多读些书,咱们和工人不一样,干部和工人平时是很少交往的,你不要受这些年轻工人的影响,他们除了上班,剩下的时间全都在挥霍和消磨时间。”

    他们不知不觉来到了一道两扇铁门前,铁门上着锁,只是留着中间可供一人通行的小门。

    “来,我帮你……”胡光明说着帮张琰把横着的铺盖卷转了个方向,扶着它顺利地从小门通过。

    这是一个破败不堪的院落,院里有两棵很粗的炮桐树,硕大的树叶子将上午的阳光层层阻隔,只能透下散乱的点点斑驳的光,阳光像漏网之鱼一样在微微跳跃着,挣扎着。

    一条红砖铺成的狭长的小路绵延到院落中间,然后又分成了三个岔路,分别通向三栋同样用红砖盖成的房子。地上红砖路以外全是泥土,前阵子刚下过一场雨,泥土长满了绿茸茸的苔藓。6层高的楼房经过多年的风吹雨淋,墙体红砖已变成了橙黄色,一层层脱落掉皮。



第三百三十三章 有了窝
    张琰脚下一滑,打了个趔趄,胡光明一把抓住他手臂,“小心,脚下滑!”

    经过一栋老式砖房,他们终于来到了门房。经过这道门房,里面就是男单身楼。

    也许是值班的人去上厕所了,门房里没人。

    虽然正值夏天,但黑乎乎的门房里却矗立着一个黑褐色的炮弹炉,弯弯曲曲的排烟管道,先是端戳戳通到层顶,然后沿墙壁曲里拐弯穿过门上方的玻璃,通向户外。

    “白师!白师……”胡光明扯着嗓子冲着宿舍叫喊。

    无人应答。

    胡光明再喊……

    “来了!来了!俺在二楼……”顺溜的河南话从楼上传来,他们循声抬头望去,只见二楼一个窗户里探出了一颗肥硕的脑袋,扁平的脸特别大,像白色搪瓷脸盆底。

    “白师,你忙完了赶紧下来,魏科长让我带的学生来了。”胡光明与他隔空对话。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富有节奏地传来,越来越近,不一会儿,白师就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穿着一件灰黄相间的短袖,高大的身躯和鼓起的肚子,把衣服撑得像皮球一样饱满,搪瓷盆底大小的脸上白里透红,由于下楼有点急,他喘着粗气,两腮的赘肉微微颤抖。

    “你就是新来的学生”河南话曲里拐弯地钻进了张琰的耳朵,他得在大脑里快速将它翻译成自己能听懂的语汇。好在,上学期间班上还有两名河南籍学生,辨别这种方言张琰还算有点基础。

    “是”张琰说。

    “宿舍都腾出来了吗”胡光明问。

    “基本腾完了,等中午12点男单楼里的人都下班了,就能全腾完。不过,这会也有腾好的房子……”白师说,“魏科长说今年要来12个男生,我已把一层和二层安排好了,全让学生住。”

    “工人呢他们住哪”胡光明问。

    “俺把这些临时工安排在三楼以上了。你放心,俺给他们说过了,在楼里不许吵闹,要保证学生在这里有个安静的环境,学生毕竟是干部……和他们不一样。”白师说。

    胡光明突然也变成了河南话“你要按厂里的规定严格管理,别让这些工人在一层二层乱蹿……”

    “这个你放心,俺已经汇报魏科长了,让各车间和各班组重申宿舍管理制度。他妈的,要是哪个工人敢影响咱们干部的休息,俺就让他卷铺盖走人!让滚他妈的蛋……”白师咧咧嘴说。

    然后,白师从门房抽屉里翻出钥匙盘,“嚓啦啦”一串清脆的声响预示着他手里的权利。
1...116117118119120...307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