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褪佛记

    掌灯又挪了过去，强压心头恐惧，道“我也听闻过一些，说什么人心险恶，难不成比那恶鬼还可怕不成”

    “其实也不怪他们。”夜叉老鬼面露纠结之色，感叹道“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不降劫难与恶毒，不施福缘与良善怕也是大道无情罢”

    “大道虽无情，佛法有真意”掌灯双手合十，“众人可凭佛法赎罪免恶”

    “行了行了”夜叉老鬼满面鄙夷，“你的佛祖才是最无情的”

    掌灯听闻又瞪起了双眼，道“又是胡唚犯了妄语戒可是要下割舌地狱的”

    “你先别着急让我下地狱，我自有一番道理”夜叉老鬼辩言道“佛祖的功德与法力，乃是依靠凡间香火，如若你的佛祖解救了凡间众生，或是众生尽皆随心随意，谁去拜佛谁去烧香”

    掌灯微微蹙着眉头，这些话好像唐三藏也曾说过。

    “佛祖的功德不要了佛祖的法力不要了”夜叉老鬼再点指上天，道“你去问问那漫天神佛，问他们愿不愿意哟”

    “不尽然”掌灯辩驳道“功德与法力也可经由苦修、觉悟所得，不单单靠那香火。”

    “苦修哈哈哈哈”夜叉老鬼只是笑，“那些身居高位者，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能睡着绝不醒着。或许他们日前修行之时历尽艰苦，可一旦成了那掌权者，那颗道心难免就变了味，你可晓得千里苦修，还真不如高香一柱”

    “觉悟就更不虚多言了”夜叉老鬼鄙夷之色更甚，“厉万千劫难，只为一朝觉悟。不论是北边的渐悟，或是南边的顿悟，俱是可遇不可求之缘。以有涯逐无涯，不是找死吗”

    掌灯无言，心内倒是有些佩服这夜叉老鬼，“果然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还是同你说说那大道浊气罢”夜叉老鬼撇开前言，“想当初那清气上升，化作青天白云。浊气下沉，化作大地山川”

    掌灯紧紧靠了过去，与那夜叉老鬼只隔着一道栅栏，有惊无惧。

    “可谁又说过，清气尽皆化作了青天白云谁又说过，浊气尽皆化作了大地山川”夜叉老鬼用那浑浊的双目看向掌灯。

    “你是说”掌灯顿了顿，“有剩余的”

    “自然”有掌灯在一旁搭言，夜叉老鬼兴致更甚，接着道“那未完的清气，飘荡在清天之下；那剩余的浊气，游走在大地之上。清气至真至纯，有七窍者得之可明心延寿，与大道同息，世间谓之贤人。有九窍者得之可开慧成仙，与大道同脉，世间谓之神仙。若是再进一步，便是得道成圣，自那大道之中脱化而出，成就自我之道。只是这一步，极难跨出”

    “怎么个难法”掌灯如是问。

    “就是你说的那什么渡劫”夜叉老鬼如是道“自我之意必有执念，欲要脱离大道乘清气而去，必要斩断执念。都说那什么劫难乃是上天降罚，其实不然那是执念化形，阻拦自我之道”

    “不对”掌灯心内有些矛盾，“执念亦是自我之意，为何要阻拦自我之道这岂不是自己阻拦自己”

    “愚蠢”夜叉老鬼喝骂道“你要把人家斩断，人家能没有意见吗那执念也是自我之意，偏偏就要把他撇下，成仙不能。日前苦修全凭一股执念，如今功成得道，便要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可见那些成仙得道之人尽是些心狠手辣之辈”

    “但那些执念多数是些邪心、恶欲，不要也罢”掌灯语气缓和了些。

    “你这无毛小儿千万别成了佛”夜叉老鬼侧躺过身，“成了佛也是个不明事理的”

    掌灯无奈一笑，附和道“还望您老解惑让小僧也成个明白事理的。”

    谁都爱听奉承之语，夜叉老鬼也不例外，便把身子又躺了回来，道“都说大道为一，这一乃是阴阳调和，善恶兼济，斩断了执念的注定成不了圣那佛祖如来，是没有想头了。”

    “我佛如来为何没有想头了”掌灯不解。

    “因为”夜叉老鬼似乎有些为难，“他也少了些东西，而且找不回来了。”

    “为何”掌灯再问。

    “因为他奈何不得他，他不必他弱，他不比他强他虽是西天第一人，可他如今也是道家祖师；他倒是十分想把他找回来，可他早已不愿回来，两人还为此大打出手，也是无有结果，你说他对还是他对”夜叉老鬼把话头抛给了掌灯。

    掌灯一脸懵然，也不知“他”是谁，“他”是谁，心内作罢，咂了咂嘴道“你说的这些和那大道浊气有关吗”

    夜叉老鬼知道掌灯不再追问，暗地里一笑，道“不可着急，心急可吃不着好东西说了那大道清气，你才能明白大道浊气浊气与那清气不同，清气乃是至真至纯，无需炼化；可浊气却是污秽腌臜，凡人沾染必定邪魔入心，削福削寿”

    “啊”掌灯瞪起双眼，打断夜叉老鬼的话，“可我们来时就已经碰见那大道浊气了”

    “我说的是凡人”夜叉老鬼瞥了掌灯一眼，解释道“清气与浊气只是一道气息罢了，稍有些道行的人便可不必担忧。世间其它气息都在排斥大道浊气，所以大道浊气只能游荡在三处地方。”

    “哪三处”掌灯相问，不自觉凑近了些，早已经把心内的惊惧丢开。

    “嘿嘿”夜叉老鬼诡秘一笑，道“修罗之域，夜叉之域，罗刹之域。”

    “啊”掌灯有些不知所措，怎么偏偏是这三个族群，这三族人马可没一个善茬，“我也去过修罗之域，可可也没发现什么大道浊气啊”

    掌灯很清楚的记得，修罗之城没有什么雾气蒙蒙之地。相反，整个城池很是庄严整洁，只有那修罗场内血气弥漫。可掌灯转念一想，自己去过的地方很有限，倒不至于确定修罗之域里有没有大道浊气。

    正当掌灯想要补上一句时，那夜叉老鬼倒是大笑起来，周边那些年迈的夜叉鬼又是跟着吭哧吭哧的大笑。

    “小娃娃，你当然不知道了”夜叉老鬼用力的点动着手指，“那修罗一域的大道浊气尽在罗生门之内”

    “啊”掌灯更纳闷了，自己同那唐三藏、阿罗耶等人进去过罗生门，可也没看见什么雾气，更是没听见阿罗耶等人说什么大道浊气，“难道那个山洞不是罗生门”

    “罗生门什么门面”掌灯想从夜叉老鬼嘴里确认一番。

    “我哪知道”夜叉老鬼翻了个白眼，“罗生门可是修罗一族的传世之密，只传修罗王我去哪里知道我问你，这三族的先祖既然知道大道浊气毫无益利，那为何又要把城池安置在此呢”

    “不知。”掌灯无需思考，因为没有思考的余地。

    “其中肯定是有些缘由的”夜叉老鬼放低了声音，装模作样的来回瞅了瞅，道“经由我多年来的探查，我可算知道了”

    “什么”掌灯附耳过去。

    “嘿嘿”夜叉老鬼那破锣嗓子嘶哑非常，“因为这三族有一个共同点，便是借用大道浊气即可成圣”

    罗刹之域。

    话说唐三藏与笑面尊者被那看押的罗刹鬼一把推入牢中，打眼那么一瞧，登时惊得目瞪口呆。

    监牢分为两边，关押的尽是些女子。罗刹一族的女子身段玲珑，面目娇美，眉梢眼角带着些天然的媚意。

    可唐三藏没有看见娇美，也没有看见媚意，只看见那过道左边的牢笼内血刺呼啦，数百位罗刹女子在啃食着一些残肢断臂，娇美的面容配上那腥红的色泽，真真是美艳无双。

    “喂喂喂”唐三藏转身拉住还未来得及关上的牢门，与那看押的罗刹鬼道“吃人啦里头吃人啦”

    那看押的罗刹鬼瞥了一眼，骂道“你不会往右边站啊”

    说罢，牢门应声关合。

    唐三藏这才注意起右边的监牢，右边的监牢里空空如也，十数个隔间尽是如此。

    笑面尊者伸手扯了一把，拉着唐三藏往监牢深处走去。

    监牢不大，横竖不过百十来丈。行走当中，笑面尊者与那唐三藏说道“倒是有些怪了，怎么把那些肮脏的全都关在一起了还是说右边的牢笼住不得”

    “脏一处地方总比脏两处地方好，”唐三藏把双眼睛左右乱瞟，“左边满是恶鬼，右边却空荡荡倒是让贫僧想起一句话来。”

    “嗯”笑面尊者停下脚步，问道“什么话”

    “嘿嘿”唐三藏翘起嘴角，念道“地府空荡荡，恶鬼满人间。”

    笑面尊者盯着唐三藏看了一会儿，而后继续向过道深处走去，“右边的牢门都被锁上了，再往里走走罢最好走到一处既不是地府，也没有恶鬼的地方。”

    直到过道尽头，笑面尊者才停下了步子，看着右边的最后一间监牢说道“好像只有这里没有上锁，只是我们要和人家商量商量才行。”

    唐三藏也跟着停下，转头往右边一看，偌大的隔间里有一位老太婆。只见那老太婆正敞胸露怀的盘腿而坐，看那模样似乎在休憩。

    唐三藏巴不得离左边的监牢远一些，推开右边监牢的牢门便踏了进去。笑面尊者即刻伸手拉住，低声道“不可莽撞还不知她是何身份”

    “那你去左边玩吧”唐三藏甩开笑面尊者的手，笑嘻嘻的走向那位老太婆，“大娘，近来可好呀许久不曾探望，可还记得贫僧”

    笑面尊者撇撇嘴，心下里嘀咕道“厚颜无耻”。

    “嗯”老太婆睁眼一瞧，登时讶异起来，“唐三藏”

    那边的笑面尊者更是惊疑，看向唐三藏问道“难不成你们还真是老相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初识相识
    “唐三藏”

    唐三藏此时瞪大了双眼，原本只是想讨巧套个近乎，没曾想那监牢里的老婆子居然喊出了自己的名讳。

    笑面尊者走上前来，看了看唐三藏，看了看老婆子，“老相识”

    唐三藏苦笑着，若对方不认识自己，倒还能硬着脸皮贴上去，可对方真是认出了自己，这就另当别论了。

    “圣僧真是好记性”那老婆子站起身来，双手把那衣袍一甩，走上前来，“几百年了，也难怪认不出来。”

    老婆子本就只是披着一件衣袍，此时再把衣袍一甩，逼的那唐三藏与笑面尊者赶紧把目光闪开。

    “敢问女菩萨与贫僧有何过往”唐三藏闭眼躬身。

    老婆子的衣袍有些破旧，下身穿着一条麻布长裤，双手叉腰道“圣僧可还记得日月当空”

    “日月当空”唐三藏摩挲着下巴，“女菩萨怎出此言日，乃白昼当空；月，乃星夜当空。又怎能同挂于高天之上”

    笑面尊者无意搅和二人交谈，走至角落里坐下，却忽而发现唐三藏目瞪口呆。

    “想起来了”老婆子自顾自笑着。

    “你是那幸存者”唐三藏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那可是贫僧的罪孽”

    “圣僧倒是言重了，你若是不撞破，我等与死无异。”老婆子欠了欠身子，再盘膝坐下，把那衣袍微微拢起。

    唐三藏跟着坐下身子，倒是先看向了角落里的笑面尊者，问道“尊者可听说过日月当空”

    笑面尊者不明所以，并不答言。

    “哼”唐三藏撅了噘嘴，“没听见吗那可是贫僧做的功德”

    “你还做过好事”笑面尊者戏谑的看着唐三藏，“你的西行之路本尊者可是了如指掌，哪里能做什么功德”

    唐三藏还未驳嘴，那老婆子饶有兴致的看着笑面尊者，“尊者西天的尊者”

    笑面尊者捏起手决，道“乃是心上的尊者，哪有什么西天与东天。”

    “嘿嘿”唐三藏瞥眼看着笑面尊者，“尊者嘴上的功夫倒是进展不小，只是为何中伤于贫僧贫僧做个功德也是分内之事罢了”

    “本尊者洗耳恭听”笑面尊者的话让唐三藏微微皱起眉头，不知什么时候，这笑面尊者似乎转了些性子。

    “贫僧倒是有些记不真切了。”唐三藏转头看向老婆子，“如有纰漏之处还望指正”

    老婆子点了点头，并不搭言。

    那是第一次的西行之路，师徒四人降了黄袍怪，也就是那奎木狼。宝象国国王谢了他四众，整治素筵，大开东阁。师徒受了皇恩，辞王西去，国王又率多官远送。

    师徒几人承君臣送出城西，说不尽沿路饥餐渴饮，夜住晓行。却又值三春景候，那时节轻风吹柳绿如丝，佳景最堪题。时催鸟语，暖烘花发，遍地芳菲。海棠庭院来双燕，正是赏春时。红尘紫陌，绮罗弦管，斗草传卮。

    师徒们正行赏间，又见一山挡路。唐三藏道“徒弟们仔细，前遇山高，恐又有虎狼阻挡。”

    孙悟空闻言，答道“师父，出家人莫说在家话。你可记得那乌巢和尚的心经云心无挂碍，无挂碍，方无恐怖，远离颠倒梦想之言但只是扫除心上垢，洗净耳边尘。不受苦中苦，难为人上人。你莫生忧虑，但有老孙，就是塌下天来，可保无事。又怕甚么虎狼”

    唐三藏勒马回道“贫僧当年奉旨出长安，只忆西来拜佛颜。寻穷天下无名水，历遍人间不到山。逐逐烟波重迭迭，几时能得此身闲”

    孙悟空闻说，笑呵呵道“若要身闲，有何难事功成之后，万缘都罢，诸法皆空。那时节，自然而然，却不是身闲也”

    唐三藏默然点头，再道“徒弟，贫僧一向西来，已然经历许多山水。你见识宽，眼界广，可晓得还需多少时日到西天”

    孙悟空笑道“早哩早哩远不得到哩”

    那沙僧又问道“师兄，我们到雷音还有多少远”

    孙悟空想也不想，道“十万八千里，十停中还只是走了一停。”

    猪八戒又问道“哥啊，要走几年才得到”

    孙悟空一个纵身，跳于乱石之上，道“这些路，若论二位贤弟，便十来日也可到；若论老孙走，一日也走五十遭，还见日色；若论师父走，莫想莫想”

    唐三藏面色微沉，道“悟空，你就说几时方可到便罢了又何必讥讽为师”

    孙悟空摆摆手，道“你自小时走到老，老了再小，老小千番也还难。只要你见性志诚，念念回首处，即是灵山。”

    师徒四人连带白龙马，一路无言，不多时来至一山坳，却见山坳之中有座村庄。

    “哥”猪八戒喜笑颜开，“是个好去处”

    “莫急”孙悟空跳步上前，把那金精火眼一瞧，道“倒也不见妖魔气，只是也不像凡人居所，还是绕了过去吧”

    猪八戒一听，便跑到白龙马前，道“师父只看着那日头就要西下，走了一大天，也没口吃食，那猴子憋着让您喝风吃土呢”